第 37 章
風月樓裏,煙雲迷鳳閣,香花燈燭,一派靡靡仙樂。
方文軒往眼前的杯子裏斟了酒,慢裏斯條地喝著。
我等了許久也不見他開口說話,于是忍不住問道:“梅鶴先生不是失蹤好幾年了麽,你怎麽知道他的下落?”
方文軒道:“東官笙州有一種梅花叫‘梅裏紅’,每年的十一月初十就是梅裏花開的日子。”
我疑惑道:“這跟梅鶴先生有什麽關系?”
“聽說梅裏紅是他最喜歡的花,不管他人在哪裏,到了梅裏花開的那天,他一定會去東官笙州。”
我點點頭:“原來如此。”
“幾年前曾有人見過他在東官笙州的一座廢棄宅子裏出現,你若是運氣好,興許就能碰見他。”
“那所宅子在哪裏?”
方文軒笑道:“問太多可就不好了,憑你的本事還怕找不到麽?”
我一噎,但隨即想不管怎麽樣,也算知道了一些有用的消息。正要起身告辭,
“想感謝的話,就陪我喝一杯吧。”
方文軒替我斟了一杯酒,也不等我回答,就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十幾年前的今日我與一位故友在這裏相識,每逢這個時候我都會來這裏。”
我曬道:“想來這裏逍遙快活,還找什麽借口。”
方文軒笑了笑,似乎並不介意我如此冒犯。
低眉道:“他活著的時候我處心積慮地要置他于死地,可是真正到他死的時候,我才發現……其實,他或許沒有我想的那麽該死。”
重重的合色花绡軟帳輕薄無比,風起一路無聲穿簾而來,帳影輕動。眼前一跳一跳的燭火,仿佛一口浮遊的氣息,跳動不已。
就這樣靜了半日,方文軒忽然問我:“你知道我爲什麽要殺他麽?”
我自然是不知道,于是回答:“不知道。”
他的神情漸漸沈靜下去,定定地望著我,慢慢地說道:“他跟妓女生下一個孩子。”
我聽後,神色一擰:“這就是你要殺他的原因?”
他的嘴角輕輕向上揚了揚,“倘若換了鴻王爺,可就不止這麽簡單了,恐怕連未出世的孩子都不會放過。”
確實如此,以慕容渲的性子,這種殘忍的事的確會做得出來。人命在他眼裏不過蝼蟻草芥,殺一個人,對他來說根本算不了什麽。
我又想起了百陵苑的那一夜。
到處都是血的場景令我印象深刻,畢生難忘!
我摸了摸腰間的朱墨劍,默默起身,然後離開。
是夜,朔骨的寒風夾雜著漫天飄舞的雪花,稀稀落落的枝桠在夜色中簌簌搖曳。
我回到鴻王府的時候,慕容渲還沒有回來,看來今晚是留在宮中了。
一個人站在河邊,寒風拂過我的面頰,冷得刺骨,猶如刀割。擡起頭,任憑雪花落在臉上,冰冰的,涼涼的,身體不禁透過一絲寒意。
歲月艱難,流光易逝。今年的冬天來得那麽曲折而兀突,紛飛的雪花,在空中轉著圈墜落。落在地上,化成了水。
我站了一會兒,正要轉身的時候,突然瞥見一個人影在角落一閃而滅。心神一緊,難道又是刺客?來不及想什麽,連忙急追而上。
看這人來去自如的行動,倒像是對府內及其熟悉一樣,最後眼見著那個身影閃進了一處院落內。
赫然便是花詩相公的華林苑!
爲了不驚動苑內的人,我小心仔細地四處逡巡了一遍,可卻是一個人影也沒再看見。
我鎖眉深思,假如是刺客的話,這麽明目張膽地在我眼前晃過,未免也太大膽了。
正當我百思不解的時候,突然聽見從一個房裏傳來人的說話聲。
點破窗紙朝裏看去,頓時吃驚不小,只見床榻上,兩具男性身軀糾纏在一起。
那衣衫半褪,媚笑嫣然的人,不是花詩相公又是誰。
“……今晚怎的會來這兒,難道不怕他發現麽?”
那個陌生男子被長發遮住了臉部,因此看不清他的樣子,他並未答話,只是將手探進花詩相公的下擺,然後開始動作。
花詩相公的身體輕輕一顫,隨即嬌笑出聲:“做什麽這麽猴急?”
我站在窗外,握緊了朱墨劍,氣憤地想,說什麽喜歡慕容渲,根本就是一派胡言,假如真是喜歡的話,那現下跟別的男人做出這種事又算什麽?
不再看裏頭淫靡的場景,轉身正要離開,可是從房裏傳來的一句話,當場讓我愣在原地。
“那呆子怎及得上你一半。”
我腳步一停,不可置信地回過頭。
慕容渲!
花詩相公掩唇笑道:“王爺莫要說笑了,要是被百護衛聽見,可是要傷心的呢。”
“哼,他又怎麽會因爲本王的一句話傷心,遲鈍又不解風情,真是無趣之極。”
“呵呵,這可不像王爺您會說的話。”
“那什麽話才是本王該說的,恩?詩詩。”
“王爺老是爲了他冷落花詩,難道花詩比他還無趣麽?”
“怎會,他怎麽能跟你比,怎麽說你都是雅軒樓的頭牌相公,天生的尤物。”
一陣冷風吹來打在我的臉上,刻骨榛榛地寒到了心裏。
花詩相公握住他的手,笑道:“他跟六王爺發生私情,王爺卻如此泰然處之,當真對他縱容得很,花詩可就看不出來這呆子有什麽好的,值得讓您這麽執著。”
“這樣不是很有趣麽?倘若連他也一起殺了豈不是遂了他們的願?”
“王爺說這麽多,不就是舍不得殺他麽?可見你心裏是容不下別人了。”
慕容渲笑得放肆:“那你的身子,可容得下本王?”
“容不容不得下,王爺還能不知道?”
房裏再沒了聲響,過了不久便傳來若有若無的呻吟聲和喘息聲。
院落裏是深夜無盡的黑暗,偶爾一陣寒風刮過。
我全身發冷,有種刀鋒過體的寒意,有一段時間我的耳朵幾乎聽不見任何聲音。只剩耳邊似乎回響著那些話:
“我們就這樣過一輩子,好麽?”
“只要你願意,我便永遠在你身邊,生死不棄。”
荒唐,真是荒唐!
什麽海誓山盟,什麽矢志不渝,到了現在,我居然還在妄想著!
整個心似是空了一般,站著久久不能動彈,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才注意到一雙腿已經凍僵了,面頰也被冽風吹得僵冷而刺痛,下意識地抹了自己的臉,觸手一片潮濕,分不清臉上冰涼的液體是融化了的雪水,亦或是淚水?
再美的誓言都會有打破的一天,我們終究是兩個世界的人。既然沒有天長地久,又何必苦苦地尋求。
我斂了斂心神,毅然朝來時的路走去。
簌簌雪花飛舞如谪仙,晶瑩剔透的五瓣,宛如淚花,身影漸漸融于漫天大雪中,惟見一行足迹依稀留于地,不消多時,足迹也被覆蓋了。
一切如舊,仿佛從來沒有來過,仿佛,從來沒有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