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不戰而降
夜風冰涼。
裹緊大衣,天真望著不遠處水波瀲灩的泰晤士河。城市的燈火這樣絢爛,連月光都變得蒼白。
頭頂深藍的天幕上,點點寒星閃爍。
她仰起臉,閉上眼,耳邊只剩下輕輕掠過的風聲。
心口的寂靜深不可測,這樣空洞,彷彿連風都能吹進去,穿過身體,讓學員變得冰涼。
你的那顆眼淚呢?
方才吃飯時,米蘭問。
她撒了謊,說只是忘了戴上。
倉促之間,第一反應,說的卻不是真話。
為什麼?她問自己,是有不甘心的吧。
米蘭凝視她良久,這世上原本就沒有不勞而獲的東西,再試,再失敗,更好地失敗。
她笑,這不像你的原話。
是一位荒誕劇作家說的。而人生,本就是一場場荒誕劇,幕起幕落。
只是這一次,戲還沒唱完,卻已散場。還君一滴淚,卻倒流進我心。
從手提包的內袋裡找出一盒煙,還是那回在會議室裡他送給她的黑色大衛杜夫,又從口袋裡掏出便利店買的火機,她點燃一根,狠狠吸了一口,劇烈咳嗽,嗆出了眼淚。
星火在指間閃爍,熟悉的煙草氣息蔓延,有種溫暖的錯覺。
生命太過短暫,很多東西,今天放棄了明天不一定能得到。
而如果你不在我身邊,我這樣想念你。
燈火打過來,又消失,汽車馬達聲漸漸遠去,她仍然坐在原地一動未動。
這樣患得患失的情緒,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是那次她和陳勖僵持不下,他開著車緩緩停下,看著她說“上車”的時候?是他在夜裡溫柔擁著她,輕聲說“那些不是你的錯”的時候?還是他從後頭追上來,緊緊牽住她手的時候?
“天真。”低沉而熟悉的聲音,忽然在夜色裡響起。
她怔了一下,緩緩轉過頭。
幾步遠的地方,秦淺站在那裡,黑色大衣,靜靜地望著。
看著他走近,她慌亂地從長椅裡站起來,往後退了幾步,臉頰迅速發燙。
秦淺走近,在她身旁的長椅上坐下,抬頭望著她。
她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被逮了現行,手足無措。
“天真,這麼晚,你怎麼還沒回去,”他緩緩開闊,“坐在這裡,不冷嗎?”
“我……只是路過。”錯愕驚慌之餘,她說了一個最爛的藉口,連她都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頭。
大半夜的,誰會在這裡路過,然後坐在河邊吹冷風?
可是怎麼也不願意承認,告別了米蘭坐了地鐵,竟鬼使神差地在公司這邊的地鐵站下車,然後莫名其妙地走到這裡來。
直到望著夜色裡的大樓,她才驚覺自己在做什麼。本來下定決心,不再想他,不再理會這個自以為是又言語刻薄的男人,可沒有用,一雙腳恁地不爭氣,完全不聽使喚。
“路過?”他聽著她拙劣的謊言,看著她窘迫的樣子,居然淡淡一笑。
“我走了!”他的笑,讓天真越發無地自容,扔下一句便要離開。
“天真,”他拉住她的手,掌心的溫度炙燙著她,漆黑如墨的眸凝視她,“有勇氣偷窺別人的生活,卻不敢陪我坐一會兒?”
“我沒……”辯解的話語到了嘴邊,卻又咽了下去,天真只覺得心中萬分酸楚——她的心思,她這樣近似於花痴的行為,他都明明白白地看著眼裡,心裡再通透不過。她說得再多,也不過是欲蓋彌彰,出盡幼稚的洋相。
她掙開他的手,在他身旁坐下去。
“謝謝你的巧克力。”秦淺看著她沉默的神情,低聲開口。
方才開車過來,匆匆一瞥間他以為是自己看錯,泊好車卻不由自主地走了過來,當看見長椅上熟悉而單薄的身影時,他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在瞬間變得劇烈,那是他已許久未曾體會的節奏。
“不客氣。”她回答。
“很苦。”他補充道。
“我給別人帶的是Feodona,”她遲疑了一下,輕聲道,“只有你的是Hachey,專做苦巧克力。”
“你是故意的?”他一怔。
“是。”她誠實地回答。
他沉默半響,嘴角浮起一絲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笑意。
他也沒有說話,只是下意識地揉著自己的手套。
潔白的腕間,黑曜石手鏈滑了下來,閃著幽暗神秘的光澤,在她還沒來得及縮回手之前,他拉住了她的手腕。
“給我看看。”他審視她閃躲的目光。
黑色的珠鏈尤帶著她的體溫,他掂在手裡,察看半響才問:“怎麼回事?”
手裡的鏈子,分明已經改頭換面。
“在法蘭克福的機場等待安檢時,被前面一個女人的手提包掛飾勾住,她突然一拉鏈子就散了,我買了根頭繩,回來的飛機上重新穿上的。
”她有些尷尬的街市,支吾著,“我覺得這種材質的東西還是有點靈性的,所以才想挽救一下……”
“還是十六顆,一顆都沒少,”他把手鏈重新戴回她腕上,望著她抿緊的脣,蒼白的小臉,聲音輕柔,“天真,都散到了地上,一定很難找吧?”
“有別人幫我一起找,”她喉中緊窒,嗓音輕顫,“因為我說,這根手鏈對我來說很重要。”
“多重要?”他問。
天真望著他的側臉,星光下,他的輪廓冷峻硬挺,有種說不出的迷人。
而他的眼睛,一直漆黑深邃,窺不透一絲情緒。
省省吧,段天真,快收起你的春秋大夢逃回家,你根本不是找個男人的對手。
她低下頭,忍不住自嘲一笑。
“天真,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他的聲音,依舊在她身邊平靜地拷問,“只是一根手鏈,對你而言有多重要?”
“還有,你為什麼要回來,回到這裡?”他的目光,緊緊地盯著她泛起的霧氣的水眸。
他本想讓她自由,可她卻偏要回來。
毫無逾期地又出現在他的視野裡,打擾著他平靜的情緒。
“我想看看你,”她驟然出聲,在眼底的晶瑩堆積成第一滴淚時,她有些負氣地,抬手狠狠抹去,“我回來,只是突然想看你一眼。”
他坐在那裡,一動不動,聽著她說話。
“那天,我說我買了一顆眼淚,其實想想,也沒什麼關係,”她苦澀一笑,“值與不值,只有當事人知道,就算你也笑話,那又怎樣呢。”
“天真,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他看著她臉上那些脆弱與倔強交織的柔情,那些總是讓他覺得措手不及的曖昧,聲音有些低啞。
“我知道,我正在選擇過一種將來我也許會後悔的生活——”
尚未出口的話語,忽然淹沒在一個溫柔的吻裡,天真頓時怔住,腦海裡一片空白。
呼吸裡都是他的氣息,箍住她腰際的大掌,力道越來越緊,可是他的吻卻是極致的輕柔,憐惜地,寵溺地,她從未想像過,一個吻可以是這樣銘心刻骨的纏綿與溫柔。
漫天的星光忽然璀璨,心裡所有的酸楚與甜蜜交織在一起,他沒有回以任何言語,她也不知道他會說什麼,只覺得一切一切都融化在這個吻裡,再動人的話,也比不上他的吻令她心醉情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