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透也在白板上自己的名字旁邊,注明‘去與人會面討論事情後就直接回家’後,他和同事說了一聲‘我走了,辛苦你。’
裝著紙袋的書沈甸甸的,很有充實感。
與穗高的第二次工作,在平安無事中告一段落了。
對于裝訂的紙質及彩色封面等等的細節,事前都經過透也與穗高的審慎考量過;且爲了配合這本‘孵化’的書名,以卵爲形象的純白的封面,給人清新純樸感,擺存在店頭也很醒目。
透也手上拿著的,便是沒有任何人過目的穗高新作品。
也讓透也在充滿成就感中,還洋溢著些許榮譽心。
透也一直試圖拂去在腦海中盤旋著,在穗高家見到六風舍之女編輯之事。但爲了不讓穗高太過于擔心,現在最重要的是能讓他第二本書熱賣。
透也對這本書的內容,也相當有信心。
想必一定有不少讀者,在翻開第一頁後,就會被書中獨特的世界牽引吧。
如果說穗高前一本的‘羽化’,是重在描寫充滿一股熱情,卻又帶著一些不成熟的戀愛故事,那麽這本‘孵化’。就在強調對失去的人與事物之哀惜與孤獨;故事的主題不在于戀愛或神秘,是對人性的原點有更深刻、細膩之剖析。
一般的情形,書名應該是由孵化到羽化,但穗高卻反向操作,自是有其道理。
在世界觀方面,與前一本作品在基本上是相同的,且各個角色也有微妙的銜接,如果用心欣賞一定會深受感動。
對穗高而言!‘孤獨’這個字眼是想斷都斷不了的。
怪不得他常會給人孤寂感。
當初,透也被穗高用強迫的手段,占有自己的肉體時,的確對他極爲反感;可是在他又感受到穗高對他的愛後,透也才發現原來他的內心深處是潛藏著孤獨。
而且,孤獨常尾隨著穗高。
盡管他擁有才能、外貌及財富,這些卻治愈不了他的孤獨。
既然穗高被譽爲天才,就是有他很與衆不同的地方。
不然,透也也可以爲他盡一份心力。
如果透也是有本事,將植在穗高心中的孤獨治愈,那他們不就可以過愉快的二人世界?
透也愈想,心裏就愈爲不安。
既然不能住在一起,也不能大大方方在人前約會,且隨時要注意保持他們二人是編輯與作家的身分,不敢越雷池一步。
這難道是自己想與穗高交往的方式嗎?透也不禁有些質疑。
因此,他才會處在恐懼中。
透也走出車站,便急速的朝穗高的公寓而去。手上提著很重的書,照理說他可以搭計程車,然而透也卻想盡量拖延與穗高見面的時間。
穗高那棟可以稱爲塔的超高層公寓,就在眼前,可是愈走近一步,透也的心情就更沈悶。
哎!應該要開心一點才對!
在千呼萬喚中,終于等到穗高的新書完成,透也要以一個編輯的身分,來和穗高分享這份喜悅吧!
透也一如往常般,站在穗高住家門口按了對講機,可以幫傭已回家,所以才由穗高直接來應門。
“我是送你的新書來的。”
穗高聽了後,微笑著問“已完成了嗎?”
“是的。”
于是,透也從紙袋內把書拿出來;因爲是精裝書,所以有些份量。
“好美的精裝書!”
“你會這麽說,我感到很安慰。”
聽到穗高極少有的誇獎,透也覺得心窩裏暖洋洋的,他凝重的臉上,終于展露出笑容。
“內容方面也相當精彩,我想這次的銷售量應該也很不錯。”
“這已是我竭盡全力之作!我也很期待有好成績!”
“絕對沒問題!”
透也信心滿滿。
“今天有新書發行的盛會,你會來參加嗎?”
“但飲料總管的清原先生,已和我約好要在高輪的店見面。”
“是嗎?那你是准備要出門了?”
本已站起身的穗高,又坐到沙發上向透也伸出手來。
“……是的”
其實透也想待在這裏。
只要依偎在穗高的懷中,他可以忘記一切憂愁。
但有這種念頭,對透也是更加痛苦。
因爲透也的矜持與尊嚴早已被穗高剝奪殆盡。
在有燈光的店內,每一張桌上卻擺有一盞臘燭的光。
這家餐廳蘊育著極美好的氣氛。且身後傳來六十年代爵士樂亦相當悅耳。
“鴨肉是否很合你口胃?”
“好吃的很。”
這是一家提供合理價位的法國餐廳,雖稱不上高級,但穗高卻十分喜歡。
適合成年男人的前菜、湯、主菜等都應有盡有。如果當初不是經理提醒,穗高有可能就會錯失良機。
“你說好吃,我就放心多了。”
“你要吃一口嗎?”
穗高故意打趣,透也慌忙搖頭。
“不,不用了。”
“你剛才不是一直看我的盤子,好像很想吃的樣子?”
透也覺得他的耳根都熱起來,是因爲喝了紅葡萄酒之故嗎?而且他有用很渴望的表情,盯著穗高的盤子看嗎?
“尋你開心的啦!”
“咦!”
“其實你不需要那麽在意別人的眼光嘛!這麽小的店,沒有人會注意到我們!”
穗高早就看出透也的內心世界。
“你太神經質了!”
“——不好意思。”
反言之,穗高就是個沒有神經的人。
換句話說,無神經者如果表現不當,就會流于大膽、剛愎吧?
不過,總括來說,穗高的個性是有些‘古怪’,且令人捉摸不定。所以致使透也會經常思考他與穗高的關系,是否可以持續下去?
如果繼續,那他倆的戀懷情勢必就會曝光!
如此一來,透也能保護自己嗎?
透也對總是想到要如何保護自身安全的自己,感到極度不恥,他恨自己不能像穗高這麽大方、公開。
這樣的自己,配得上穗高嗎?
“老師你就不擔心嗎?”
“我說過我才不在乎這些!”
穗高是有此表示,但透也仍然會感到不安。
因爲他了解自己與穗高的差距。
穗高是如此的特別,而透也只是個凡人。
自己的容貌還算還算端正,且在工作上頗有表現,並且還能交到穗高這等令人引以爲傲之戀人。
但這些都不能改變自己是凡人之事實。
透也唯一比別人強者,只是能讓穗高這種作家,寫出嶄新的作品,如此而已。
相對的,也有透也能力不及之處。
在穗高完成了二本作品下,更凸顯透也的劣等感。
穗高應該不可能沒有發現到,橫亘于他們之間明顯的差異存在。
透也又在空的杯子裏,斟滿了葡萄灑。
“——不好意思,好難得來慶祝,我卻說些言不及義的話。”
“你不必這麽在意。”
看到穗高的寬容大量,透也更難過。
自己在各方面,卻沒有穗高的大氣度。
就是因爲穗高的超然,使透也不得不更用心一點。
即使穗高是天才,亦並不表示他就沒有透也類似的煩惱。
——所以不這麽擔心可以嗎?
在這麽重要的慶功宴場合,透也又何必自尋煩惱?
他應該把這些庸人自擾的事,抛諸腦後。
此刻,只要放開心胸,與穗高盡情享受。
透也看了看手上的表,距約定見面的時間就快要到了。
由于擔心‘孵化’是否賣的好,透也必須到一些大書店去走一遭。
新書已發賣三天,透也也去各家書店看看銷售狀況,心情仍然會很緊張。
昨天買的人不少,不知今天又如何?
當然,透也也不能只把全部精神放在這件事上,不過,‘孵化’的銷售好壞,卻是透也目前很重要的關鍵。
他看到書店裏,把‘孵化’平擺著,並用海報裝飾于四周。
當透也看到男子,在遲疑半響後,便走向收銀台時才松下一口氣。
雖然業績一直在提升,便透也內心的焦慮始終未能解除;
因爲他希望自己不該太過于依賴穗高。
他要自己更有自信一點。
那他就更適合,亦無愧于去當穗高的情人。
……透也不禁笑自己很蠢。
透也呼著氣,走出書店,在秋意甚濃美國梧桐盛開的季節,他想起穗高曾約過自己,可願與他去共賞紅葉的話來。
透也未答應穗高想與自己同居的事,對是否去欣賞紅葉,也模棱兩可;這都不是透也有意刁難,希望穗高可別放在心上。
透也就在胡思亂想中,來到與天野約定的有樂町的啤酒餐廳。
“櫻井先生,我在這邊!”
早已先到餐廳的天野,已坐在二人座的位子上,用著有朝氣的神情向他揮著手,透也見狀,嘴角亦漾起笑容。
目前是在念大學的天野,人如其名!陽光開朗。在有著俊貌及染著一頭金發時髦的裝扮下,還能寫出帶著些俗氣的懸疑、神秘小說來,令人感覺有些失衡的趣味性。
“對不起,讓你等這麽久。”
“我也才剛到不久,先喝了起來。”
天野笑稱只是先喝些啤酒。
“你盡管用。”
說天野是新人作家亦不爲過,畢竟他是透也發現的神秘小說作家。他在小說內的含蘊,也讓時下的年輕人接受。透也一開始便將天野的作品定爲系列性,今天便是來與他討論下一部作品之細節。
透也本來就打算與天野作更深入的討論及閑談。他是少數知道透也與穗高關系的人,因此,透也願意提出來與對方聊。
這也同時表示,自己對天野越來越信任。
天野雖向透也坦誠自己是同性戀者,且也向透也表露過愛意,然透也卻只把他看成是談心的對象。
而且,透也也必須嚴守與穗高之間的約定,除了工作上之外,盡量避免與天野私底下會面接觸;天野似乎也察覺到這一點,他也只好默然接受。
透也有時反而覺得,自己在許多方面,遠不如年紀比自己小的天野。
“這裏的香腸與啤酒很好吃,我常來。”
“我極少涉足德國酒店,很高興你會提供我這方面的資訊。”
對透也的微笑,天野回以燦爛的笑靥。
“很高興你會喜歡!但這裏唯一的缺點是,電車在下面通過時,會吵而已。”
透也也知道在有樂町與新橋之間JR線的上方,蓋了許多的商店,他在意大利餐廳吃過飯,但這個地方,他是初次來。
“天野老師知道很多的店哦。”
“櫻井先生你如果不知道,會不會不太方便?尤其是約要見面時?”
“當然會。”
由于透也必須要面對的人各有不同,他是該多知道一些這類的店會方便一些。
“上次我們去的和風式酒館,也是風評不錯的地方。”
“應該也是。我一個人時是極少去那一類的店。”
說著,透也要的好酒也送來,于是他便與天野一幹懷。
和天野在一起,透也的心情就漸漸的放輕松下來;天野與穗高的個性迥異,但兩人都可以使透也很怡然。
“我是有哪裏不對勁嗎?”
“啊……並沒有。”
被天野這麽一問,透也才發現自己在無意中竟盯著天野看的失態。
“你是愛上我嗎?”
“不是”
透也也曾望著穗高發呆的情形。天野看著透也奇怪的笑著說。
“櫻井先生,你真的是很可愛!”
“你就不要再取笑我了!”
“因爲你很像個小孩子!”
被天野看成這麽幼稚,透也有些問。
可能自己外表有些老成持重,一般人對透也的印象是他很穩重。說他可愛者,只有穗高與天野。
“你這用詞很不貼切。”
“你可不要生氣!因爲你看起來真的是可愛得不得了啊!”
天野又這麽說。
——只要你和那個人關系有什麽變化,就可以找我呀?好嗎?
“怎麽可以這麽換來換去啊?”
透也故意四兩拔千斤,口氣淡淡的回對方。
“啊,請你原諒我不該這麽放肆,這是因爲我對你還很有意思,而且再說我現在除了你人以外,也沒有喜歡的對象。”
“你這麽看得起我,使我受寵若驚……只是我不知道要怎麽說好。”天野則用一臉困惑的表情,傾著首看他。透也覺得自己很不應該。
“雖然你是討論工作的方式來約我,我還是很高興!因爲我真的很寂寞。”天野說著,臉上帶著笑。
“不過,我們還是可以無放話不談吧?我們可以用討論公事的機會來談呀!”聽了天野這些話,透也才放下一顆心。
“不過,你今天看起來沒什麽元氣,是爲什麽?”
天野這句話,問到透也的心坎兒裏。言下之意,他也想分享透也的心事。
“——我覺得老師的事……不可能一直隱瞞下去。”
透也才點到頭,天野就知道尾了。
“穗高長的那麽帥,當然會很引人注目。”
“也不只是如此,我在家雖然不會一直喊穗高爲老師,而我不能一直待在老師家。”
天野更聽出透也的話中意思。他很真誠的點頭說道。
“話是沒錯。就算你和他是編輯與作家,但他不可能只爲你寫書,只是見面如此頻繁,當然會引起別人懷疑的目光!”
“……對啊。”
透也當然明白這個道理。
但明知不可爲而爲,就是透也懊惱之所在。
“而且!穗高還和演藝圈的人搞在一起!譬如他和日中茉莉便時常被媒體報導。”
“是嗎?”
“櫻井先生,你不該不知道這些事吧?”
天野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哎呀!對這種事,我從過去就一向是不會應付……”
透也本想告之,這些美和也教過他,但他還是末說出口。
“上次推出新作……‘孵化’,不是就有在電視宣傳嗎?”
“……唔。”
透也應了一聲。
穗高會在電視上出現是特例,也是因爲他有某連續劇的入場券,故才帶透也去的。
那時劇中的角色就是田中茉莉擔綱女主角。
透也聽說過,過去與穗高有傳出绯聞的對象中,田中茉莉至今仍對穗高念念不忘。
“那個田中茉莉便說過‘我真的很想與穗高結婚’的話。”
“是嗎?”
透也的心髒在發疼。
“那時便偶然會看到周刊雜志報導。”
看不出來天野會去看這些八卦雜志。
“現存在演藝圈,是已經銷聲匿迹了,但確實曾經喧騰過一陣子。”
“畢竟穗高老師只是個作家,並非演藝圈的人。”
“即使不是以穗高爲主要的報導,但就田中茉莉交往的對象,便出現他的名字,不是嗎?”
天野在透也矛盾的沖擊中,說著。
“櫻井先生,你還是應該多留心一些吧!”
“是的,我會。”
“而且,很少上電視卻上電視,穗高也不是特殊的例子。同時藉由他上了電視的機會,讓過去不認識他的人,也開始對他有了印象,如此一來總是很難避人耳目吧!”
“唔。”
記得在穗高的公寓遇上六風舍的富山,是在十天前。
透也也以此爲戒,未因要送去樣書,而突然去找穗高,那晚也未住在他家;而穗高也心照不宣般,更使透也的壓力加劇。
不能見到穗高,是多麽痛苦難熬的事。
一些外來所造成的阻礙,是最令人難過的。一想到自己或許不宜當穗高戀人的想法,讓透也十分郁卒。
這一切都在顯示,透也自己是很懦弱的人。
自己很經不起考驗。
自己竟然被戀愛擺布,甚而迷失自我。
所以,透也不能不表現得更有理性,不能讓一切失控。
否則,一昧地沈溺于與穗高的戀情中,最後透也就會失去所有的一切。
透也對他與穗高的愛情,總認爲終有一天會劃下休止符,不對它有太大的期盼。
這一切都要怪自己太沒定性。
于是,透也便想在預期戀情會結束中,找尋讓自己不致于太過傷害的的方法。
所以,他一直張著防禦網,萬一真被穗高甩了時,自己所受的打擊會減輕至最低限度。
當然,透也更恐懼于戀情終結之日的到來。
他衷心的祈禱,不會有這麽一天。
他也知道自己的心情有多矛盾;透也就在如此不均衡的心態下度過。
自‘孵化’這本書發行以來,透也的身邊的事情便不斷更叠。
‘孵化’果然不負衆望,銷售量都保持在第一的良好狀況,桓原也表示要乘勝追擊再版;在前有‘羽化’的驚人業績,加上後來居上的‘孵化’的急起直追,使得一向蕭條的蒼山書房第二編輯部起死回生。
最近都是從自己家裏出門上班的透也,忽然在那一天,感覺周遭的氣氛有些異樣。
那究竟是什麽!——?
透也也說不上,只覺得每當他與同事在走廊擦身而過時,都要承受同事們惡意的視線。
“啊,櫻井先生。”
突然被壓低著嗓門的工讀生藤原佳美叫著,透也便笑著也回她一聲“你早。”
“你早。對了……最近網絡怎麽樣?”
“網絡?沒怎麽樣啊。”
對于透也遲鈍的反應,佳美莫可奈何的瞥他一眼。
然後,佳美便在辦公桌上堆的文件中,拿出一張影印之類的東西。
那上面無非是刊登一些在電視或雜志並被報導的八卦。
“你慢慢看,我要去影印。”
“要發那麽多的信件……實在很厲害。”
“那不用錢,誰都可以很簡單又輕松登錄。”
“藤原小姐,你對這個也有興趣嗎?”
“我也時時會去下載作家的消息……也不是……是最近才會啦!”
透也隨意瞄瞄她說的小標題之際,忽然看到中間部份有一個標題是——。
——那位懸疑小說作家穗高棹的戀人是男性編輯?
這一段文字,引起透也的注意。
緊接著,他的背脊就一陣發麻。
其報導是雖然還未經證實,尚需詳細調查的消息,但可信度很高。加上他與女明星田中茉莉的绯聞,最暢銷的作家目前可謂是炙手可熱!寫著“可以煽動讀者”的字眼。
透也在驚訝之余,未發一語;而望著透也也顯得有些不安的佳美,又接著說道。
“這消息令人相當震驚!穗高老師過去與女人傳過不少的流言,原來他真正的面目是同性戀。”
透也聽著佳美的話,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說。
“唔,所以棋原先生才會嫌他討厭……”
“棋原先生是已婚的人了吧?”
看起來,佳美並不知道穗高的男性戀人就是透也吧?何況之前她也知道透也有未婚妻,所以並未把透也聯想到這件事上。
“啊!對!穗高老師愛戀的對象是負責編輯的人,不知那是個什麽樣的人?”
“唔。不過這是老師的隱私,我不想過問。”
“櫻井先生,我認爲還是盡量自愛一點比較好喔!既然有人說性怪癖者,我相信更有其人!”
“謝謝你,我會小心。”
所幸,‘孵化’已經出書,且銷售情況見好,至少心血並未白廢。
“櫻井,你怎麽了?臉色這麽不好!”
“沒事。”
聽見棋原在問,透也有些心虛。
“沒什麽。”
“啊,我知道!是那個簡訊吧?也有送到我這裏來喔!”
被觸及到重點,透也臉上的表情更僵化。
“你還好嗎?有沒有被人惡言惡語?”
“我才剛知道!但被別的部門的同事盯著看,我還以爲是領帶的花色不對呢?”
棋原聽了,只是笑一笑,道。
“人家對這種八卦,總是特別好奇。負責穗高老師的又不全是男人,何必寫這種不倫不類的東西!上次還不是傳出和某個編輯有疑似同性戀!怎麽連編輯也拿出來大做文章!”
“對不起!是我疏于防範!”
“你不要太過在意啦!”
“不管怎麽說,穗高老師的看法,才是最重要的吧!”
對吉川這種起哄的說法,別的同事持相反的論調。
“那個穗高老師,搞不好對這種傳聞,不僅不介意,而且是充耳不聞。”
“有可能!穗高老師就是這個樣子!”
棋原回答這句話後,就此打住。不過,一切的疑惑已迎刃而解。爲何透也進入公司,會招來不懷好意的視線之原因。只憑幾行的文字,就讓透也的心情墜入谷底深淵。
四
“喂,你有聽到穗高棹的事嗎?”
“唔,你是說他的愛人是男性編輯這件事嗎?”
“對呀!網絡已在傳了,對象就是我們公司的櫻井先生!”
突然聽到始料未及的話,透也的手反射性的停止動作。
正好坐在透也背後的兩名年輕同事,正在提及那個绯聞事件。
他們竟然沒有發現,此時口中所說的绯聞主角,就正在自己的背後。
“櫻井?就是在第二編輯部的那一位嗎?”
“對!就是負責‘羽化’與‘孵化’的人。”
這已是透也第二次,無意中聽到這些謠言。這實在讓透也有些吃不消,也有無顔見江東父老之感。
“他實在有兩把刷子!夠厲害!”
所幸,穗高對這種事,能保持平常心,佯裝不知,至少讓透也釋然一些。
“但你怎麽不覺得這消息很驚訝?”
“其實這也不是太意外!穗高棹是和女人有绯聞!但對他癡迷的,何只是女人而已!”
“也對。”
“我對作家是否有同性戀,一點也不在意。何況櫻井很能幹,只要公司的業績由紅字變黑字,什麽問題也沒有,你說是不是?”
“不,我想說的不是穗高棹,而是櫻井!你不認爲他的手段很高明嗎?”
透也吃著食不知味的沙拉,繼續偷聽下去。
“就是因爲戀人這層關系才搞定的吧?不然那個穗高棹又豈會一年替我們公司出兩本書?且書好銷的話,連負責的編輯也沾了光,不但可以加薪,又有獎金可領,不是嗎?”
“啊!你在說這個嗎?”
對方似乎才理會出這些頭緒!當然連帶透也也聽出對方話中之含意。
“不過,和穗高傳出戀情的男性編輯,並不十分肯定是櫻井吧?”
“也對啦。”
“所以還是不要亂說的好!穗高棹是我們公司的福星!可千萬不要得罪他!”
“……唔,是的。”
那二個人並不准備再多說下去。
親耳聽到同事散播著謠言,使透也相當震撼。上次他也聽了不少這些斐長流短;就在‘孵化’發行前後,透也已成了別人茶余飯後的話柄。
剛才那二個人,萬萬沒料到隔牆有耳吧?
所以,凡事都要謹慎小心。有道是夜路走多了,總會碰到鬼。
這是透也此刻的心情寫照。
與穗高同行外出時,透也都擺出公事化的面孔,表現出絕不會被人嗅出他與穗高間有何暧昧關系。
只不過,百密就有一疏。
透也不認爲這種流言,會是出自六風舍的女性編輯口中,她應該不致于愚蠢到會去害穗高。那麽,那個漏口風者,到底是誰?連透也也百思不得其解。
這麽說來,透也也暫不能去穗高那兒。
穗高因爲非公衆的明星,所以這件事並未被媒體渲染。但卻在網絡上被傳開,當然對那些女性讀者來說,自是哀聲歎氣。
透也的胃痛了起來。
就算只在網絡上盛傳著,對透也來說,仍然是很懊惱。
他更希望埋在胸中難過的感覺,能心電感應通至穗高的心裏。
不知穗高在聽到這件事後,有何觀感?是否會妨礙他下筆寫作?
最糟的是,連一向很少涉足的女性雜志,透也也開始關心的去翻閱,果然這些雜志刊物都在報導穗高與田中茉莉之绯聞,並與茉莉新電影爲話題——‘對于意中人的作家穗高棹,聽說已與田中茉莉進入熱戀階段——。’
——對于這些事情,怎麽能讓透也不在意?
透也看了後,頭痛欲裂。
而且更因爲太過于在意,反面使透也表現的愈不自然。
也有人說——謠言會隨著時間淡化。所以透也除了要守護穗高不受傷害外,他也要更謹言慎行。
“櫻井,你來一下。”
當透也正在寫明要提出的企畫案時,上司棋原叫他。
“是的。”
棋原的臉色很凝重,透也更心驚膽跳。
因爲這位上司,平時極其豪爽,鮮少這麽正經過。
“我有話與你說。”
“是。”
棋原也太神秘了。
結果棋原並非把透也帶去會議室,而是向電梯走去。
然後來到就在公司前方不遠的咖啡廳,之前透也與天野便在此見過。
棋原未徵得透也之意,擅自叫了二杯咖啡。
“其實呢……”
很顯然的棋原有很重要的事與透也談。
“是。”
這更讓透也的心沈甸甸。
今天早上透出便聽說,‘孵化’已決定要再版。
還是要和透也討論,于三個月前出版的中堅作家的短篇集,買的不盡理想?看有什麽更好之對策?
“關于穗高老師的事。”
透也觀察著一直沈默的棋原的反應。
午後的店內十分靜谥。
“穗高老師是怎麽了?”
透出緊接著問。
“——他希望能找別人來當他的編輯。”
透也聽了後,震驚不已,反問道。
“爲什麽?”
他的聲調很高亢。
令人不敢置信。
透也爲掩飾自己的心痛,把熱咖啡端到嘴邊,但手抖的厲害,他又把咖啡放回茶碟。
“穗高老師已注意到那個謠言了,所以希望找個適當時機,找別人來取代你這位負責編輯。”
“是嗎!”
穗高的這個要求,不接受都不行。
“可以負責老師的男性編輯很多,不一定只有我。”
“我知道,所以我在思考。”
棋原比透也鎮定多了。
“那麽那個流言,是真的喽?”
“……咦?”
“我說穗高老師的戀人……就是你吧?”
聽到這句意外的話,透也楞得說不出話來。
透也只感覺被人涉及到自己的隱私一般,在憤怒中還摻雜些許的羞辱,但他仍強自鎮靜。
“我對你和什麽人交往,既沒有權利管也沒興趣知道,因爲那是你個人的自由!只是,掀起這麽大的風波,你和穗高老師彼此的工作,難免會受到影響吧?”
“如果現在馬上把我換掉,更證明那些風聲是真的——。但我不希望再連累到老師。”
想到穗高的想法,透也說話的聲量,就愈說愈小聲。
“——果然是這樣……”
棋原聳了聳肩。
“什麽果然……?”
透出有些莫名其妙。但透也也在同時,認爲自己中了棋原的計。
盡管是棋原,也不該對他說出自己與穗高有關的任何私人的事情;且這也是穗高一再強調過的;結果,透也卻在慌張中亂了思緒。
“那還是等事情較平靜後,再來交接爲宜。反正老師也沒有強烈的表示,我們是不是正好可以利用這次機會,和他談及下一本書的計劃?”
“其實不用我來當老師的編輯……我們公司也可以一年出二本書嗎?”
“是有這種預定,穗高老師還說下一本書是預定在三月出版。”
——透也是被當作犧牲品嗎?
即便透也不再是穗高的戀人,他也應該做好自己是編輯的工作。
但也並非只是如此。
“你可以讓我再考慮一下嗎?”
透也只能這麽說。
“這倒是還好解決的事,只要老師希望換個編輯,我們公司自然會應其要求;本來讓作家有個舒適的工作環境,是編輯的責任。”
“這我明白,可是我很想知道,爲什麽老師會有這種想法?”
會這麽在意這些謠言的,實在不太像穗高的爲人。
“你要怎麽想是你的自由,但也不可以太過吹毛求疵!再說,穗高老師是我們公司紅牌作家,可千萬別得罪他哦!”
“是的。”
透也同意的點著頭。
透也想讓自己冷靜來處理,卻發現很難。
他的頭腦已經混亂、空白。
聽說穗高老師過去並不是這麽體恤的人,他這麽做是珍惜、疼愛你。
這完全是棋原的片面之詞。
那也是爲了讓透也心安理得、自求多福的說法。
“這些我都不在乎。”
透也如此說,其實內心的沖擊很大。
“那我先走一步。”
棋原可能受不了沈悶的氣氛,說了這句話後,站了起來。
透也的咖啡,一口也未喝!
透也邊望著棋原拿著帳單到櫃台付帳,自己則倚在窗邊。
他覺得很感傷!
反過來解釋,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誠如棋原所說的,替換編輯是穗高對透也的貼心之舉。
只要透也不擔當穗高之編輯,之前所造成之風波,不就會平靜下來嗎?
不過,這是對透也不重視的作法,並不值得高興。
——既然如此,自己到底想怎麽樣?
透也只是希望可以把工作與私事,清楚劃分開。可是穗高既然都向公司提出更換編輯之請求,就表示他對透也自己也沒什麽特別。而且,一旦不當穗高的編輯,又要經常出入他的家,那才更令人起疑。如此的話,穗高也一定會放棄當編輯的透也。
透也渾身起雞皮疙瘩,把額頭撐在緊握的雙手上。他此刻更體會到,自己與穗高的處境,是岌岌可危。只要穗高有意替換編輯,公司就會盡快替他物色新編輯人選。
……透也喝了很多的酒。
過了晚上十點,回到自己家裏的透也,倒頭就睡。
透也在居酒屋配著烤小鳥的菜,一個人喝悶酒。用這種自我贖罪的買醉法不足取,可是他今晚喝得特別的醉。
其實透也希望能一醉解千愁。因爲他實在不敢面對現實。
透也希望謠言可以止于智者,不會一直傳下去。如果與穗高的私生活未被媒體報導出來,透也至少可以在有些沈悶的聚會,一笑置之。同時,這也等于與穗高的關系宣告終止結束。但由于謠言已滿天飛,在人們喜于議論紛紛下,透也與穗高的行動就要更爲小心。而且這件醜聞被揭露後,透也更害怕的是會失去更多。
透也雖然是用獻出身體來贏得穗高的作品,但他仍不希望旁人用異色眼光看自己;這也包含不願殃及穗高,使他一蹶不振。再說透也更不要爲了世俗的戀愛,毀了自己的信譽。
因爲這些,使他現在不敢去見穗高。更糟的是,透也連面對穗高,詢及這件事的看法之勇氣都沒有。他甚至害怕,穗高對自己是否已感到厭煩?
穗高該不會在透也用肉體供奉他寫了‘羽化’及‘孵化’二本書後,就對透也已食之無味了吧?
想到這些種種,就讓透也發問。透也又不願意對穗高追根究底。因爲他比什麽都害怕,引起穗高對自己産生反感。
那是透也對穗高已有著深深的愛。
他也知道不能只靠愛情而活。但在這之前,不容否認的,透也每天都沈溺于工作、戀愛兩得意的境界中,讓他差點迷失自己。
他這樣子,配當一個堂堂正正的男人嗎?太眷戀于工作與愛情的結果,下場便是如此嗎?
“……”
透也在重重吐著氣,仍閉著眼睛之時。突然電話響起,透也猛的擡起頭。他拿起了話筒。在這個時候,會是誰打來的?
“喂喂?”
“——我是中山。”
對方是有些緊張的女聲,似曾聽過的感覺。但透也怎麽也記不起對方的模樣。
“請問是哪一位中山小姐?”
透也不禁提高了警覺心。
“我們在K大學是參加同一社團,我是中山清美。”
“啊!”
透也聽了對方的說明後,叫出一聲。
他想起來了。
她就是透也之前的未婚妻岡村美和的朋友。他記得還與對方一起喝過咖啡。
“好久不見,你好嗎?”
“因爲有件事,我一定要向你求證,所以才冒味打電話給你……”
“你想求證什麽?”
“櫻井先生你現在是穗高的負責編輯吧?現在盛傳的那件事!可是真的?”
被才見過幾次面的女孩子,單刀直入這麽一問,透也傻了眼,且身上的血液在倒流的感覺。
“你說什麽盛傳的事?”
透也發現自己回她話的聲音,竟然沒有發抖。
“你就不要裝蒜了!櫻井先生,就是傳你是穗高棹的戀人這個風聲!”
“不管這個謠言是真是假,但被一個不太熟悉的你來問,你不會覺得自己太冒失一點嗎?”
但對方卻咄咄逼人反駁他道。
“櫻井先生,你有說這種話的資格嗎?”
對她話峰之尖銳,透也十分震憾。
“什麽資格……?”
“你最好不要說你已把美和忘了!你突然莫名其妙毀了婚約……讓美和受到多大的打擊,你該不會不知道吧?”
被對方猛力一刺,透也是有些愧疚,他說道。
“對那件事我是感到對不起美和!但那件事和這件事又有什麽關系?”
“你一句對不起美和,就可以了事嗎?美和也交了男朋友,並且已論及婚嫁,……只是聽到你這次的绯聞,她又受到傷害,身體不適好幾天,最近才回工作崗位上耶——”
“……”
說得透也毫無反擊之力。如果不是牽涉到美和,透也大可付諸一笑。
“你是爲了穗高棹,而把美和抛棄嗎?”
“這由不得你來論斷!”
“你未免也太沒人性!太卑鄙了吧——”
這位中山清美的目的何在?
透也握著話筒,搔搔他的前發。
“我是對美和過意不去,但和你無關,對不對?”
“美和每晚都在電話中向我哭訴;她說如果她有不好也就算了,可是如果是因爲那個穗高棹而分手,就令她受不了!”
“我會和她解除婚約,與穗高老師沒有關系。同時我也不該優柔寡斷。對美和我有很深的愧疚,這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在那個時候,透也究竟能怎麽樣?
因爲透也與自己命運中的真命天子迸出愛的火花。
除了穗高,他什麽都不要。
只要能與穗高相厮守,透也可以抛棄一切。
就算把自己毀了,亦在所不惜。
戀愛——就是讓人失去很多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