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當日，微臣與三太子起了衝突，氣急之下就出手了。微臣一時沒能控制力道，錯手撞破了銅華天柱，如此闖下大禍。」

　　長瑄的聲音極爲洪亮，一字一句刺痛了將離的心。

　　先前聽到瑤仙的話，他已經猜到長瑄會把當日的事情攬到自己的肩上，可是，當他親耳聽見那人如此堅定地承擔了所有的責任，那種震撼和激動是根本就是無法言喻的。最應該恨他、氣他的人，終究還是爲了他……

　　將離步步走近，目光死死地盯著前方，旁邊的天兵天將猶如空氣一般，彷佛根本就不存在。他的眼裏除了長瑄，只有長瑄……

　　將離從未如此心疼過這個人，幾千年來相處的種種畫面在他腦中浮現，曾經的甜蜜變得如此揪心，最後的情景停留在那朵枯萎的千年雪葵上。

　　長瑄……

　　他在心裏默念那個人的名字，鼻息彷佛聞到了一股腥甜，他以爲他想起了那天的事情，伸手撫摸嘴角的時候才發現那是自己的血。

　　「文昌帝君，此事不是你一個人的責任，你不必袒護將離。」

　　「長瑄身爲三太子的師長，非但沒有教導三太子，甚至和他動手了，這本來就是長瑄的責任。」

　　不是長瑄，怎麽會是長瑄……

　　將離哪里會不知道，不管長瑄如何嚴厲，他都是爲了自己好，就連心冷了，絕望了，仍是選擇維護自己。

　　將離的腳步越發沈重，他害怕看到長瑄跪在大殿的情景，不僅僅是心疼和內疚，而是因爲他真心地愛慕著這個人。或許三太子確實風流多情，可是，長瑄在他心裏終究是不一樣的。

　　「微臣願意承擔一切責任。」

　　將離走到大殿的時候，長瑄正跪在天帝的面前，衆仙家分成兩列，齊齊看向他。誰能想到向來耿直的文昌帝君竟然也會犯錯，他曾是那般的冷漠傲氣，可是，如今卻跪在衆人面前，心甘情願地受到天帝的懲罰。

　　「不，不是這樣的，不是長瑄……」

　　聽到長瑄的話，將離的腦中如遭雷劈，心頭揪起一股生痛，那種滋味讓他第一次明白什麽叫撕心裂肺。

　　他恍恍惚惚地走上前，想要把長瑄扶起來，想要把事情的真相說出來，沒想到，他還來不及走近，就聽到天帝厲聲喝斥道：「誰讓你離開懷天殿的，來人，把三太子送回去。」

　　將離震驚地看向天帝，還來不及開口，已聽到長瑄冷冷道：「三太子不必爲我求情，長瑄自知闖下大禍，甘願受到天界的懲罰。」

　　說這話時，長瑄不曾回頭，更不曾看將離一眼。將離望著他的背影，眼眶頓時紅了。虛弱的身體突然生出一股力量，不顧一切地想要衝上去抱緊那個削瘦的身體，但沒能觸碰到對方就被武德星君從後面架住了。

　　「三太子，請回吧。」

　　將離就好像什麽都聽不見，他拼命地掙扎著，明知道自己不是武德星君的對手，仍是想要更靠近長瑄一點。

　　「把他帶下去。」天帝冷哼一聲，冷漠地命令道。

　　武德星君架著將離往外面拖，小聲地在他的耳邊說道：「沒有用的，文昌帝君心意已決，就算三太子說出真相，他也不會承認的。」

　　「那不是長瑄的錯，是我，統統都是我做的。」

　　將離不管不顧地朝著大殿的方向叫喊著，卻聽到長瑄平靜地說道：「長瑄萬分感激三太子的維護，只是，此事確實是長瑄一人的責任，無須三太子爲長瑄承擔。」

　　說罷，未等將離出聲，大殿已有不少仙家爲長瑄求情。

　　天帝皺了皺眉頭，終於開口道：「文昌帝君雖然無心放走妖獸，但是，妖獸在人間的作亂確實與文昌帝君有關，此事後果嚴重，必然不能輕易放過。朕就罰文昌帝君革除仙籍，轉世到人界，經歷三世劫難，嘗嘗凡間的辛苦。」

　　說罷，不容其他仙家求情，天帝又道：「來人，現在就把文昌帝君送入輪迴道。」

　　話音剛落，只見兩位天將走上前，低聲道：「文昌帝君，得罪了。」

　　長瑄含笑點頭，任憑他們把自己扶起來，把他帶往大殿外面。

　　將離恍恍惚惚地看著長瑄慢慢走來，這才發現武德星君已把自己放開了。他想要看清楚長瑄的樣子，卻發現自己的眼睛早就濕潤，風流瀟灑的三太子何曾流過眼淚，如今的傷痛又豈是兩行清淚可以訴盡的。

　　等到長瑄走到自己的面前時，將離輕聲地喚道：「長瑄。」

　　話說出口，他才發現自己的聲音都在顫抖。

　　長瑄不再冷漠，他釋然地笑了笑，溫和道：「三太子，好好照顧自己。」

　　語畢，長瑄根本不給將離說話的機會，他對武德星君使了一個眼色，那人一隻手勒住將離，另一隻手捏了個訣，不一會兒就消失了。

　　長瑄看著他們離去的方向，恨也好，怒也好，統統都不見了。唯有愛意縈繞在心頭，久久不能忘懷。

　　他忽然笑了，心裏暗道一聲「可惜」，非但浪費了那株千年雪葵，也沒喝到將離說的酒。他在天庭待了幾千年，怎能想到最後會是這樣的結果。第一次感到歡喜是因爲將離，第一次感到絕望也是因爲將離，難道他注定要和這個人糾纏千年？

　　事到如今，答案是什麽都不重要了，待到他經歷三世輪迴之後，也不過是一介凡人，半點仙氣都不剩，也不會有機會再見將離一面。

　　念及此，長瑄不由得感到惆悵，若非將離的出現，自己恐怕要寂寞幾千年，只不過，他到最後都沒法多看將離幾眼，轉世輪迴恐怕也不會記得這個人了。

　「文昌帝君，該到時候了。」

　　聞言，長瑄不再多想，微微地點了點頭，跟著兩位天將前往輪迴台了。

　　回到懷天殿，武德星君總算放開了將離，將離氣憤地瞪了他一眼，著急地想要出去。

　　「三太子，長瑄已經入了輪迴道，你趕過去也沒有用了。」

　　武德星君與文昌帝君素來交好，一聲「長瑄」也不爲過。

　　「我要去找他，你敢攔我？」

　　武德星君生得十分魁梧，他整個人擋在將離面前，將離自然沒法出門。

　　「微臣不敢，天帝只是吩咐微臣送三太子回來而已。」

　　看到武德星君讓開一步，將離立刻飛奔出去。等到他趕到輪迴台的時候，那裏已經空無一人。

　　「長瑄！」

　　他激動地叫喊著，明知道沒有回應，仍是無法停止心中的妄想。他心急如焚地想要找到那雙溫柔的眼眸，就算被他罵上三天三夜都無所謂。

　　只要長瑄還能出現在他的面前，他甚至願意轉世輪迴的人是自己。習慣了風流多情，竟然沒有察覺到那人對自己的意義，若非他的緣故，長瑄如何會落到這種地步。

　　心裏的傷痛根本無法形容，他放縱著那把無形的刀刃貫穿了胸口，再多的痛楚都是應該的，原本犯錯的人就是自己，他有何資格抱怨，有何資格喊一句「痛」。

　　「怎麽會這樣，長瑄爲什麽要攬下責任？就算沒有他的袒護，天帝總不會把我打下凡間。」

　　將離趴在輪迴臺上，眷戀地撫摸著上面的餘溫。隨後來的武德星君慢慢地走向他，冷漠地說道：「你以爲長瑄只是爲了袒護你才願意承受三世輪迴，甚至被革除仙籍？」

　　將離一愣，不可思議地看向武德星君。

　　武德星君早就知道他們的關係，將離聽到此話，立馬猜到他知道什麽。

　　「你是什麽意思？」將離焦急地走上前，目光盯著武德星君不放。

　　武德星君歎了口氣，語氣和緩地說道：「你難道看不出來，長瑄已經不願意面對你了？他寧可被革除仙籍，承受三世劫難，也不願意在天庭待上一個時辰。

　　「你懂不懂什麽叫輪迴轉世，什麽叫革除仙籍？一旦踏入了輪迴道，他就不再是文昌帝君，也不用記得你。等到三世之後，他就是一介凡人，你便再也找不到他。」

　　聞言，將離感到胸口被硬生生地撕裂，腦子裏轟隆隆的，整個人一時失去了力量，險些就要站不穩了。他失魂落魄地撞在輪迴臺上，目光無神地看著地面。傷痛也好，悔恨也好，種種感情交雜在心頭，將他的心臟割得四分五裂，漸漸地變得麻木了。

　　「長瑄……」

　　不知何時，武德星君已經離開了，空蕩蕩的地方只剩下將離一個人。他失神地看著輪迴道的方向，眼底裏滿是愛慕之色，目光溫柔而又眷戀。

　　「長瑄，我答應你，待到你轉世輪迴，我一定會找到你。等到那個時候，我只喜歡你一個人，只對你一個人好。」

　　將離不由得笑了，就好像得到了長瑄的回應，他親膩地撫摸著輪迴台，猶如對待深愛的情人一般。

　　「長瑄，你說好不好？」

　　誰都不知道三太子究竟坐了多久，直到他算出轉世輪迴的時辰，終於離開了這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