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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間的少年》第6章
第五章令狐沖(I )

且讓郭靖和黃蓉繼續培養他們的感情,我們知道這要很長的時間。千萬不可以相信我們某位憤青說的話,把女孩整上床的難度完全不同于讓女孩徹底愛上你,前者大概是七八年有期徒刑的難度——這個法律系的歐陽克很熟悉并且可以解釋給大家聽,而后者則是終生監禁。

我們還是稍微留神看看在汴大校史上曾經濃墨重彩地書寫了一筆的憤青自己。

令狐沖本來沒有那么憤青,他除了高中的時候偶爾以非議大宋朝廷要員為樂,曾經嚇得老師小心肝撲通撲通亂跳外,還沒有慷慨激憤到以為舉世皆濁他獨清。可是后來在開學第一天就被以侯通海隊長為中心的校警隊抓獲,此事深深影響了令狐沖的自尊心。當時侯通海也沒什么時間仔細給令狐沖定罪,黃蓉在的時候,侯通海有限的注意力多半用于看黃蓉了,黃蓉離開了以后,侯通海才開始思考怎么處理令狐沖。根據黃蓉很好看的臉蛋和身材,侯通海拍拍腦袋就得到了結論。于是他語重心長地對令狐沖說:"年輕人做一點這樣的錯事也是難免,不過你也不能一邊欺負女生一邊還欺負少數民族同學吧?"

令狐沖當即暈倒。他立刻聯想到的一幅畫面是他自己一邊獰笑著大踩郭靖的腦袋,一邊在黃蓉身上亂施祿山之爪,并且背后騰起代表魔鬼的熊熊火焰。或者我們可以用惡霸地主、民女、勞動人民這三個詞去取代令狐沖、黃蓉、郭靖。

而且后來令狐沖發現真實的情況和侯通海的想象完全是相反的,自從黃蓉成了郭靖的女朋友,他們經常一起坐在令狐沖的床上吃飯。這很干擾令狐沖午睡的習慣,因為黃蓉往往會拿拳頭隔著被子打他說:"令狐沖別睡了,別睡了,我們都沒地方坐了。"令狐沖覺得自己很受欺壓,可是他畢竟是比黃蓉大了一歲半的男人,所以他還不好意思說什么。

被侯通海扣了足足五個小時才放出來的令狐沖本來對郭靖懷有刻骨銘心的仇恨,可是等他進入宿舍后,發現郭靖每個星期打兩天的水而且經常帶領段譽打掃衛生,于是令狐沖就有點氣不起來。后來令狐沖感冒的時候郭靖很仗義地幫他打了兩天的水,從此在令狐沖500度的眼睛里,郭靖無疑是所有青年的楷模。

所以最終不能痛恨郭靖的令狐沖進行了深入細致地思考,他認為是校警隊侯通海的問題,而之所以校警隊素質低下并且經常拿耗子,自然是學校的領導們太糟糕,而學校的領導們的糟糕還得歸結于制度問題。就這樣,令狐沖心里忽然豪氣和怒氣一樣勃發,發誓要當一把學校制度改革的先驅。

楊康有一陣子老看令狐沖在窗前眺望并且慷慨握拳,他那時候還不知道令狐沖準備大鬧天宮,只對郭靖說:"看令狐沖,有點美猴王的意思吧??"

痛定思痛之后,令狐沖發現他面臨著一個小小的問題。首先,令狐沖雖然讀書不少,但是絕非什么當權派,而且他也沒有任何自信要用尼采的超人哲學去說服侯通海。其次,那時候天下太平,不能像當年太祖趙匡胤那樣立馬陳橋兵變搶班奪權,校園內除了令狐沖自己,剩下的不穩定因素就只有蓋理科樓群的民工兄弟,令狐沖同樣沒有自信說服他們和自己站在同一戰線上改革校園制度。

所以在夢想天下大亂諸侯爭雄之余,令狐沖決定先做一點事情證明自己的能力。

在汴大的苑子里面,要想表現一下也不是沒有難度。汴京大學和隔壁的宋朝大學不同,校園里面沒有紅綠燈,所以令狐沖就沒有扶老奶奶過馬路的機會。而幫助女生搬教科書這種苦力勞動,一般悄無聲息地就被別的男生做好了,令狐沖從來沒有搶到類似的機會。往宿舍里運木板搭書架的時候,令狐沖甚至發現自己連三輪都不如楊康蹬得好,不由得心情大喪。

所以令狐沖發現必須先讓自己處在某一個能夠拋頭露面的位置上,比如學生會組織部長,因為令狐沖體育常年不及格,不擅長任何文娛活動,甚至不是團員??所以令狐沖覺得組織部長這個頭銜還比較適合他。

無奈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枉費令狐沖和級主任套了三五次近乎,媚眼拋了無數,年級主任硬是沒有看出這個有為青年的熱血丹心。

俏眉眼終于是做給瞎子看了,令狐沖自己也漸漸懷疑起自己是否部長那塊料。汴大的任何一屆都是豪杰輩出,把東南西北的人精都塞進了這個首都郊區的小苑子里。

令狐沖一進校就發現他班上有三個兄弟有體育特長、兩個州府的文科狀元、還有一個號稱是名作家范仲淹的學生和全國作協會員,而令狐沖自己除了在高考里勉強湊夠了上汴大的分數,就再也沒有什么可吹噓的資本,這一點更令他有點自慚形穢。

只不過令狐沖畢竟是令狐沖,鴨子雖死嘴還是硬的。他決定干脆和年級主任挑明說一次,如果不成也好徹底絕了這個心思。

令狐沖還沒有鼓足勇氣沖到年級主任那里去自薦,學生會主席喬峰找上門來了。

喬峰是帶著小炒來的,喬峰說:"哈哈哈哈,令狐沖?找你有點事情。"

令狐沖受寵若驚地吃著喬峰的小炒,看著他以一種大灰狼看小紅帽的眼神看著自己,心里不由得發毛,不知道系里的老大準備把自己怎么樣。所謂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老在校園里搗騰電腦的喬峰肯定比他有錢,而且令狐沖又不符合"奸"的條件。

"嗨,求你個事情??"喬峰堆起笑容說。

令狐沖聲音都顫了:"什么事情?"

"你們班缺個班長,"喬峰很為難地抓抓腦袋,"你們級主任交給我張羅,實在他媽的是找不到人了,你就拉我一把吧!"

"這??"令狐沖抓抓頭。

喬峰濃眉一皺滿面是苦,恨不得從眼睛里擠幾滴眼淚出來,就差袖子一撣給令狐沖行三拜九叩的大禮了:"兄弟,幫幫忙,幫幫忙,就湊合一年,明年我保證找個人替你。班長這東西,就是個樣子,你不想干事絕對沒事情,混混就過去了。唉,級主任那個丫頭純粹欺壓勞工,催得我腦袋都快炸了,水深火熱的,你不至于見死不救吧?"

在苦大仇深的喬峰面前,令狐沖終于沒能狠心推辭。

令狐沖是個心比天高的人,雖然在汴大校園里心比天高的人絕對比三條腿的蛤蟆多出很多倍,但是令狐沖是尤其心高。他是真地相信大宋如果由他出任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的話一定會立刻騰飛,十年超越金國,三十年滅掉蒙古,至于西夏回鶻,如果他們按時朝貢,令狐大人會考慮放他們一馬。所以對于令狐沖,班長這個職位確實有些委屈了,本來他是很想"婉辭"的。

可惜,來請他幫忙的是喬峰。

令狐沖不會忘記自己在汴大派出所的半天時間,雖然嘴硬,不過那是他一生第一次和類似班房的地方打交道。

和侯通海斗智斗勇,磨了大半天的嘴皮子后忽然回頭,令狐沖心里涌上了一陣驚惶。他忽然發現黃昏了,藏了一天的太陽在黃昏時候露了頭,嵌了鐵條的窗戶外滿是夕陽的血紅色。這種血紅色如此凝重沉郁,讓令狐沖莫名地惶恐起來。

他開始不停地回頭往后面的窗戶看,看外面隱隱約約的人影經過,下課的學生們騎車去食堂,那些都是自由的人,而令狐沖背后的窗戶上卻嵌著結實的鐵條。

侯通海還在滔滔不絕,一種絕望在令狐沖心底悄悄地滋生。他不認識這里的任何人,也沒有任何人會幫他,他甚至還沒有報到,而看上去侯通海根本沒有放他走的打算。從遙遠的嶺南毫不容易考到汴大,他預期四年的大學生活也許在一天里就結束了?當時他離國際政治系報到的地方只有一步,可是國政系還會接收他么?

各種繁亂的想法在他的腦海里亂竄,無助的感覺越來越強烈??直到一個人推開了派出所辦公室的門。

"侯所長,"沒有眼鏡的令狐沖看不大清楚,不過進來的男生似乎是給侯通海遞上了煙,"我是國政學生會的喬峰,我來您這里領人的,我們系老師現在都下班了。"

令狐沖愣住了,最后來救他的竟是那個幫郭靖的高年級男生。

站在派出所門外,喬峰拍了拍令狐沖的肩膀:"別那個狗熊樣子,沒事,系里不知道,我根本沒跟辦公室老師說,沒人給你記過。"

"你??"令狐沖很茫然。

"以后性子別那么糙,"喬峰一如既往地笑了笑,"都是小事情。"

手里忽然多了個東西,令狐沖一捏,才發現是自己打架時候丟的眼鏡。喬峰居然記得把它帶了過來。

令狐沖不能形容自己當時的心情,他的手微微抖了一下,低下頭去默默地戴上了眼鏡。

"哎,虛竹別走,別走,拉我一段,"喬峰卻沒有再和他說話,路邊送行李的虛竹剛好蹬了三輪路過,喬峰晃著兩條長胳膊,大步竄上去坐在空蕩蕩的車斗里。

所以令狐沖抬起頭的時候只看見夕陽下喬峰遠遠的影子,喬峰坐在車斗里懶洋洋地叼上根煙,握打火機的手揚起來對他隨便揮了一下,嘴唇邊是一種淡淡的笑容。喬峰的身影,那輛三輪,整個都要融化在夕陽的紅色里。

后來喬峰和令狐沖慢慢熟了,喬峰也和任何其他人一樣玩游戲、罵人、抄作業,除了籃球,他應該說并沒有過人之處。

不過令狐沖始終記得的,還是夕陽中微笑的喬峰,那時候喬峰根本不像個土匪,夕陽的顏色也是美的。

軍無令不行,令狐沖琢磨著新官上任不組織個活動顯顯能力是無法服眾的。可是令狐沖又找不到合適的活動可以打動班里的少爺小姐們。

聚餐?收錢是個問題,大家都不抗拒吃飯,可是大家都很抗拒交錢。

包個網吧徹夜聯機打《紅色警報》?雖然陸大有勞德諾他們幾個很是摩拳擦掌,不過班上段朱段紫木婉清那幾個小丫頭樂意才真的見鬼了。

慰問軍烈屬?令狐沖還沒有天真到以為會有人追隨他去進行這項很有愛心的活動,而且最麻煩的是幾十年前大宋和金國打仗時間太長,軍烈屬的數量接近天文數字,令狐沖實在不知道從那個角落入手。

愁苦了很長時間,突破口在歐陽克身上被找到了。那天歐陽克油頭粉面,拿摩絲定了發型,在耳根和手背上星星點點灑了古龍水,很隨便地穿了身嵌皮子的純羊毛獵裝,一到晚上就溜出宿舍去了。

"喲,香噴噴的,公子這是去社交了?"楊康不屑地哼哼,公子是他給歐陽克的綽號。

"是吧,"段譽有點仰慕,"周六周日現在體育中心有舞會,老三是舞林高手,我們班上還有女生看見了,說連探戈都是出神入化。"

"希望他回來脖子還沒扭折,"楊康說,"他女朋友不是不少么?還跟那兒摻合什么啊?"

"也算風流瀟灑,"段譽糾正說。

"聽他早上電話說,今天好像是約的程瑤迦,"林平之很穩重地給出了參考意見。

"搞定!"愣了半天的令狐沖猛地掀開了飯盆,狠狠扒了一口米飯,"就舞會了,舞會舞會。"

楊康稍微遲疑了一下,然后滿面微笑地拍拍令狐沖:"令狐沖,吃完飯給你看一樣東西。"

"啊?什么什么?"令狐沖就是好奇心強,"拿出來看看。"

"真的要看啊?"楊康笑。

"廢話,當然真的。"

"看了我怕你把持不住哦??"

"有那么夸張么?拿出來拿出來。"

楊康把令狐沖剛才不小心撥拉到飯盆外面的一個米飯團翻開了給他看,里面是一只保存完好并且完全燒熟的蒼蠅,正以一個很恬靜的姿勢縮在那團米飯中央。

"知不知道我現在想干什么?"令狐沖一手掐自己的喉嚨,一手掐楊康的喉嚨,艱難地說著。

楊康搖頭,以一種很惋惜的語氣說:"早叫你吃完再看吧?"

當天晚上,令狐沖把消息派到了他們班的所有宿舍。女生那邊很快傳來了令人振奮的消息,所有女生對于這個計劃都表現了異乎尋常的興趣,段朱段紫兩個還專門把令狐沖從自習室拎出來研討了一番,最后連一向高傲的木婉清也跑出來聽,讓令狐沖覺得很有面子。

不過在男生這邊情況就不大樂觀,梁發只是翹著腳丫躺在床上看《笑傲江湖》,很有點灑脫不羈地說:"舞會啊?也行,你看看有沒有人去,有人去我就去看看。"

倒是外號猴子的陸大有眼睛猛地一亮,賊光爍爍地湊了上來:"喲,我們班也舞會啊?和計算機系合辦吧,我昨天看見傳說中的王語嫣了,長得確實不錯。"

"師姐你也敢泡,你知不知道你在我眼睛里的形象一下高大了很多啊?"令狐沖忽然發現自己算不得最膽大包天的,有點傻了。

"只要好看,師娘我也不在乎??"

"那聽說孫不二年輕的時候可是我們系數一數二的美女。"施戴子趕快說。

"算了,"陸大有說,"和名捕比起來,我寧愿去找傻姑。"

"廢話少說,我們班女生又不少,和別的系合辦干什么?"令狐沖打斷了他們倆欺師滅祖的討論。

"唉,沒勁,我們班的那些啊?"陸大有分明很失望。

令狐沖的記憶頓時回到了他組織的第一次班會。

那時候最活躍的文體委員段朱在會后和令狐沖他們去喝飲料,喝著喝著撇撇嘴說:"想不想知道我們班女生對男生的意見啊?"

"意見?"

"我們班男生長得平均水平實在不高啊,我們都挺失望的??"

令狐沖的想象力本來夸張,可以設想到自己炸了樞密院,發動第二次陳橋兵變,當上皇帝,遠征金國等等,可是他實在沒有預料到這句話會從阿朱的嘴里蹦出來。

好在令狐沖畢竟是個人物,穩了穩神先把自己的可樂喝完,然后溫文爾雅地問:"喜歡湯姆克魯斯那樣的?"

"他的片子還可以。"阿朱不好直接說喜歡。

"見過他和傻姑配戲么?"

阿朱看著令狐沖,不解地眨巴眨巴眼睛。

"所以,"令狐沖說,"總要有我們這樣的和傻姑搭配啊。"

面對這幫不努力長得英俊卻又眼高于頂的家伙,令狐沖惟一可以發泄憤怒的方法是把陸大有的熱水喝了個一干二凈:"說去不去吧!"

高根明不耐煩地搖搖手:"跳什么舞,沒意思,不去!"

勞德諾說:"還是出去聯機吧,跳舞我不會。"

梁發說:"沒人可別拉我墊背。"

陸大有說:"我要上廁所??"

令狐沖幾乎快崩潰了。

"怎么男生都沒興趣呢?"令狐沖一邊泡方便面,一邊托著腮幫子思考,"沒道理啊!"

"靠,打開打開,讓我喝一口湯再說。"段譽忘記了買面,迫不及待地要喝令狐沖的面湯,根本不理會他很嚴肅地思考著男女的差別問題。

"簡單,"還是楊康對分析問題有幾把刷子,"你想想你請誰去教舞的?"

"老三啊。"

"對啊,舞林高手不是么?"楊康敲敲床板對上鋪躺著的歐陽克說,"啊,是不是啊,公子?為了仰慕一下你的風采女生們也得去啊。"

"哼,"歐陽克對這個贊美不置可否,"我又不能帶所有女生跳。"

"再看看你們班男生,好么,陸大有勞德諾,"楊康說,"勞德諾還好說,就是老相點,陸大有活脫脫一個鄉鎮企業家。我們公子去了,他們不都歇菜了么?這怎么也得回避一下啊。"

"不至于吧。"還是郭靖老實,只在旁邊乖乖地聽。

"現在居然是女生多男生少,連湊起十對人馬都困難。"令狐班長也不管段譽使勁偷喝他的面湯,只是愁眉苦臉。

"去其他班借點人就是了。"楊康說。

"我已經訂了活動中心,那天晚上別的班都是高數習題課啊,嗯??"說到這里,令狐沖發現了段譽的活動,"老五你在干什么?"

"好像看也應該看出來啊?"段譽拿著勺子趴在令狐沖的飯盆上。

"喝了我的面湯,就要欠債還錢!"令狐沖惡狠狠地說,只手里少了一根馬鞭,臉上猙獰的神色整個一個黃世仁。

"靠!你那么兇猛,不是要我賣身還債吧?"

"不必,哈哈哈哈,"令狐沖說,"明晚別自習了,跟我跳舞去。"

"好啊好啊,"段譽說,"你們班木婉清長得挺清秀的??"

"你小子倒簡單,"令狐沖又去看楊康,"軍師,計劃是你想的,怎么也得貢獻一下人力嘛。明晚上甩了你的穆念慈,和我們跳舞去。"

楊康忽然低頭思考,然后很謹慎地豎起了三根手指。

"好!"令狐沖狠了狠心,"三條就三條!"

"要學五的,"楊康慢條斯理地說,"學三的雞腿太小??"

"那老大,到你表現的時候了,"令狐沖說,"除了林平之要去刻苦,現在就剩你沒表態了。"

郭靖說:"我,我,我??"

郭靖那時候還沒有撞到黃蓉,還是一條蒙古來的正宗光棍。別說國標舞怎么跳,就是連大秧歌郭靖也沒怎么見識過,所以他此時張口結舌,實在無話可說。但是黃蓉變成他女朋友之后形勢完全變化,在黃蓉精心培養下,郭靖成為他們宿舍蹦迪的第一愛好者。郭靖節奏感特別強,踩點也特準,黑燈照音樂起,立刻就可以把周圍一片地板踩得亂顫,周圍一圈女孩都覺得自己好像站在震動墊上,興奮地拼命喊。而且郭靖體力充沛,連踩兩個小時絕對沒問題,最后成為汴大南門外一家迪廳的靈魂人物,把無數從別處趕來的高手都給震了。再后來他就踩碎了黃藥師家小舞池的水晶地面。

當然這些都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當時除了每晚必刻苦自習的林平之,所有人都被拉進了令狐沖新官上任的第一個大計劃。

"不至于吧,"喬峰抱著兩個音箱和令狐沖一起往文體中心去,"陸大有也不來?我記得我們那個時候全班好像都去參加舞會了。"

喬峰是國政系少有的電路和計算機高手,而且一拉就動,所以令狐沖直接把他從宿舍里揪出來組織音響。喬峰也沒二話。

"就是不愿意來,我也不知道他們怎么那么多廢話,跳舞又不會死。"

"奇怪奇怪,"喬峰說,"你們班沒集體修煉葵花寶典吧?"

"練神功的有,練寶典的沒有。"

淡青色的呢絨長裙一直蓋到了腳面,看起來文靜了許多,阿朱看著鏡子里的人,微微地笑了一下。于是鏡子里的女孩也微微笑了一下,很恬淡很溫柔。要是這樣輕輕揚揚地笑著走過校園,該有不少人看吧?阿朱停住了這個不著邊際的構思,轉過身去看后腰貼得是不是夠緊。

"好啦好啦,你要是不穿就借給我穿好了,又不結婚,試那么仔細干什么?"阿紫肆無忌憚地光著雙腿坐在上鋪梳頭。

阿紫的眼睛確實有點毒,阿朱很猶豫是不是真的要穿這套淡青色的長裙。是她自己最滿意的衣服,買來過后阿朱就沒穿過幾次,因為沒有場合。只有非常正式或者非常重要的場合,這套長裙才能派上用場,偏偏大學里面又實在沒有什么正式和重要的場合。

"穿出去給誰看呢?"阿朱這樣想的時候,"猴子"陸大有嬉皮笑臉的樣子竟是第一個跳進她腦海里,阿朱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

這實在是個矛盾,幾乎每個大學里的女孩都會在衣柜里藏著一兩套她們自己很滿意的衣服,穿上以后足以使一只不太丑的小鴨忽然變成天鵝。可惜她們又實在缺乏變成天鵝的機會。這大概可以類比為主婦精心地收藏著自己當年的婚紗,甚至悄悄在家里試穿。不過很明顯的是,如果她們真地想重新把婚紗派上用場,第一步的行動必然是踹掉自己的老公。

阿朱上去在阿紫裸露的小腿上揪了一下:"看我揪你這個死丫頭。"

阿紫狡黠地笑著閃開了。

"隨便穿什么去都行,穿給誰看啊?"木婉清在旁邊摘下耳機說,"就是去掃掃盲嘛,又不是真開舞會。"

"那你就穿這個?"阿紫有點好奇,木婉清好像確實沒什么變化,一回來就看見她和以往那樣坐在桌邊練聽力,身上還是平時那件鵝黃色的毛衣。

"不行啊?"木婉清起身過來幫阿朱整衣服。

"啊——"阿紫一聲慘叫。

阿朱急忙順著她的手指去看木婉清,原來木婉清一起身,阿紫才看見她早已經換了一條膝上裙和皮靴。這種短短的膝上裙搭配皮靴和黑絲襪,木婉清看著好像剛剛從西域回來。

"姐姐,什么時候去法國走臺啊?"阿紫說。

木婉清有點臉紅:"穿穿看,我爹給我買的,還沒穿過呢。"

"好性感,你爹真蓋了,"阿紫噘噘嘴,"以前我想買一條皮裙我爹打死也不干。"

阿朱悄悄地笑,任木婉清拆開她頭上束發的白色大手帕幫她梳頭,心里打定主意是不把裙子借給阿紫了。連木婉清都給她榜樣了,她也有點勇氣橫生的感覺。

木婉清細致的手掌輕輕理起阿朱的長發,繞在手心里一束一束幫她梳理。梳子掃著流水一樣的長發,好像一縷細風吹去,阿朱微微有點走神了。是啊,木婉清說得也沒錯,穿給誰看呢?畢竟女為悅己者容。那么,"悅己"的人是誰呢?

"真是陸大有那不是很慘?"想到這里阿朱又是噗哧一聲笑了。

"放什么帶子?我這里有國歌,《大宋皇帝好,江山萬年長》,怎么樣?欣賞一下吧,"喬峰簡簡單單把連線整理好了,得意地拍了拍音箱。

"《十八摸》我還聽一聽,"令狐沖忙著在一側的黑板上畫畫。

令狐沖的本意是寫個極灑脫的"舞"字,再來點花邊鈴鐺小天使什么亂七八糟的,烘托一下歡樂的氣氛。可惜令狐沖小時候在水粉畫上還真下過幾年的功夫,本著圣誕卡的模子,畫出來的效果特別含蓄。直接說就是他的藝術細胞讓他把天堂畫成了末日審判,幾個天使畫得面目陰冷表情沉郁。令狐沖跑遠欣賞了一下自己的杰作,又跑回去站在中央的位置。

"老大,有沒有點耶和華的氣勢?"令狐沖拿著黑板擦作威嚴狀。

"黃世仁更像一點??"

"嗯?怎么我們屋段譽也這么說。"

喬峰瞅著令狐沖的黑板畫剛剛想笑,忽然四周一片完全黑了下去。他們剛在所有燈管上纏了紫黑色的彩帶,現在只有一盞自備電的應急燈在亮了。

"是末日審判真那么趕點兒?還是舊社會重新降臨了?"令狐沖探頭去外面看,走廊上的燈還是亮的。

"空氣開關跳閘了可能性更大一點。"喬峰摸出了煙。偷偷摸摸抽煙成為習慣后,見黑就想抽煙。

"大哥,這里不準抽煙吧?"

"靠,就抽一根,沒事兒。"喬峰不耐煩地把令狐沖的手撥到一邊去:"下去找電工看看,別在這兒跟樓長一樣。"

令狐沖沒辦法,開門下去了。

喬峰懶洋洋地靠在黑板上,把煙盒里最后一根煙咬在齒間,摸出打火機用手遮在臉側擋住了風,低頭、點火、從嘴唇的縫隙里噴出一口淡淡的青色煙霧。那時候打火機的火苗正好照在喬峰的臉上,喬峰遮面的手中似乎籠著一個溫暖的火球。

在一個廣大如圣堂的房間里,頭頂是一盞幽暗的紫光,惟一的人背靠一幅末日審判一般含意深刻的粉筆畫,高大冷漠。抽煙的時候,咬煙的習慣讓喬峰臉上拉出了一些生硬的線條,似笑非笑的神情忽然浮現,有一點詭異。

阿朱本不該在這個時候走進了活動中心的舞蹈教室。

阿朱忽然有一種錯覺,以為自己不是走進了舞蹈教室,而是站在某一個電影的畫面中,比如《教父》。喬峰就像一個意大利的黑手黨分子,站在圣堂的黑暗里,默默地欣賞遙遠的歌聲。那時候喬峰放在音響里的磁帶是普契尼的《托斯卡》選段——Cavaradossi的"ELucevanstelle".

此時喬峰似乎根本不屬于汴大平凡的熙熙攘攘的校園,一種近乎宗教神秘的背景讓一米九五的他更高得不可平視。

不過我們要知道,喬峰其實分不清普契尼和威爾第,讓他坐下來聽完這段兩分鐘出頭的選段也會讓他郁悶到極點。只是有時候抽煙,喬峰會想一些平時他沒有時間想的事情,這個時候,他倒是不介意有某個名叫什么PlacidoDomingo的家伙在旁邊唱個小曲兒伴奏。

喬峰聽見了旁邊窸窣的聲音,他想不到這是風吹阿朱呢絨長裙的摩擦聲,以為令狐沖又在附近的黑暗里出沒。他喊了一聲:"靠!你怎么又跑回來了?"

"回來?"阿朱的思緒一時中斷,她不記得自己在哪里見過這個男生,也不知道什么是所謂"回來".

喬峰的目光落在了阿朱束頭發的白色手絹上,這種很熟悉的情景讓喬峰呆了一下,他感覺到一點忽如其來的寒冷,令他驚悚乃至于戰栗。

兩個人靜靜地站在黑暗中,喬峰只看見對方站在燈光照不到的黑暗中,是一個黑色的剪影,長裙束發,默默獨立。惟有嶄新的白手絹透著冷光,分外清晰。而阿朱的眼睛里,喬峰拉扯著嘴角笑了笑,然后搖了搖頭,再一次把煙湊近了唇邊。

"你怎么又跑回來了?"喬峰在略帶恍惚的一瞬間自己重復了這句話。

"你怎么又跑回來了?"——到底是跑回來了,或者根本就不曾跑掉呢?

世界上比配樂錯誤更煞風景的事情大概不多,大家完全可以想象《大話西游》中至尊寶在城頭擁吻紫霞的時候,我們去掉《一生所愛》而換上《慶豐收》的效果。

真正的麻煩在于,喬峰那盤翻錄來翻錄去的磁帶根本就不是原本EMI的歌劇選段合集了。下面一首曲子正是著名的《慶豐收》,隨著忽然燈光大亮把兩個人徹底暴露在對方的眼皮下,《慶豐收》的旋律接上了多明戈的高歌??令狐沖一直都是個很煞風景的家伙,他這時候居然成功地找到電工。

阿朱有點尷尬地看著喬峰,不敢正視這個不凡人物的眼睛。按照阿朱的想法,一個高大有型、會在寂靜的黑房間里抽煙、并且喜歡欣賞多明戈的男生毫無疑問是出類拔萃的。她卻沒有想到喬峰根本不是出類拔萃在這個方面。

"同學,"阿朱微微低下頭去,"請問這里是舞蹈教室么?"

喬峰很平靜地看著阿朱,沒有回答,似乎是有點遲鈍了。低著頭的阿朱依然可以感覺到自己整個人暴露在對方的目光下,心里有點慌。

"小康大概沒那么膽小吧?"這個念頭從喬峰的腦子里忽地跳了出來,喬峰自嘲似地笑了笑。

"就是這里,國政的?"沉默了四五秒的喬峰忽然說話,倒是嚇了阿朱一跳。

于是阿朱以為喬峰是個很直接的人,張口就問她是哪個系的。事實上喬峰的意思只是我們國政今天晚上把這里包了,你是我們的人就進來跳舞,別的系跑來占場地的就趁早滾蛋。且不說除了喜歡用白手帕扎頭發外阿朱長得和康敏并沒有什么相像的地方,就是真的像,喬峰這個一身肌肉滿腦袋漿糊的人恐怕還是會用他自己習慣的方式說話。

"喲,來啦!"令狐沖顛兒顛兒地跑了上來,解決了電閘的問題很是得意。

"段朱,我們班文體委員,"令狐沖說,"我們班女生還不錯吧?"

喬峰心不在焉地點點頭,相比起令狐沖,他現在又顯得非常沉毅。總之阿朱眼睛里,現在優點都開始往喬峰身上匯集,當然這是以犧牲令狐沖的形象為條件的。

康敏就曾經拍著喬峰的肩膀說:"個子高好,女生一般喜歡高一點的男生。"

虛竹說:"老大這也高過頭了吧?"

康敏說:"你一邊歇著去,你不是女生怎么知道女生的看法?個子高一點起碼在人群里惹眼,男朋友塞在人堆里找不出來誰樂意啊?"

虛竹說:"喔,惹眼?雖然我沒有老大那么高,好在我還有光頭??"反正原本也一米七開外的令狐沖后來就成為阿朱心目中的小個子,惟一的原因是他當時和喬峰并肩站在一起。

"喬峰,"令狐沖要舉起胳膊才能拍到喬峰的肩膀,"我們系學生會主席。"

"主席啊?"阿朱不敢相信,一般學生會主席多數是看著很精明的男生或者很潑辣的女生。

"不像啊?"喬峰抓抓腦袋笑。

"嗯?陸大有?"正在阿朱琢磨著和喬峰說什么的時候,喬峰從她的身邊跑過去,抓住了門邊的陸大有。喬峰在令狐沖他們那一級就只和令狐沖陸大有比較熟。"你小子不是不來么?"

"嘿嘿,"陸大有笑著,"我們班舞會,觀摩一下也好嘛。"

就在這個時候,外面的走道里想起梁發施戴子他們的聲音,令狐沖心里忽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隨著門開,令狐沖幾乎跳了起來,原來號稱不來的勞德諾梁發他們勾肩搭背,一個不拉地都準時到場了。

"令狐沖,什么時候開始啊?"梁發好像根本不記得他說過不來,大大咧咧地和令狐沖打招呼。

令狐沖愣在那里看著勞德諾高根明他們正和一起來的女生有說有笑,又看見他請來的援軍郭靖和段譽也正走進舞蹈教室。原本預計會清清淡淡的舞場忽然顯得人頭攢動,一派熱鬧的景象。當然,最打擊令狐沖的還是楊康此時也嚼著口香糖從門邊把腦袋探了進來,這個已經完全沒有必要的援軍是他實實在在花了三條雞腿請來的。而且按照楊康的性格,他一定會不斷和令狐沖一起去打飯,要把所有雞腿都吃到肚里才會罷休。

不過楊康看了一眼后的第一個念頭是"不要雞腿算了".

因為他竟然在結隊來的女生中看見了穆念慈,原本不該出現的穆念慈。

還沒來得及拍拍屁股逃跑,郭靖在背后很驚喜地喊:"楊康,楊康,我們在這里。"就像去火車站接人那樣熱情而大聲。

既然是天意絕他,楊康也只好點點頭,微笑著跟轉過臉來的穆念慈打個招呼。

"楊康,"穆念慈說,"丘老師前天還問那篇競賽的約稿你幫人寫好了沒有?出版社就等你最后一篇文章了。"

"在修改呢,等幾天就好了,等幾天。"

"我們班下個星期去鐵塔那邊聚會,你知道了么?"

"知道啊,不是你給我打電話的么?"

"可是你經常忘啊。"

"??"

"你們不是不來么?"

"來看看不行啊?"梁發對令狐沖瞪了瞪眼,"不是我們班的舞會么?"

"你早點說要來我也好安排啊。"這么說著,令狐沖自己都覺得自己像個好心的老大媽。

"我剛剛想來了行不行啊?"梁發架不住面子,臉有點紅,聲音漸漸高了起來。

梁發特別要面子,有點獨斷獨行的味道,覺得令狐沖是看不起他。

"哎,哪來那么多話,"施戴子在旁邊哼哼著幫腔,"叫我們現在走啊?"

"我不是叫你們走,可是現在人數對不上怎么辦?"令狐沖也有點不高興了。

"我們班的舞會誰都能來吧?"梁發幾乎是喊了一嗓子,"你什么意思?"

女生都聚集在一起,只有阿朱在喬峰旁邊站著,看著這場面,覺得有點麻煩了。

"停!"喬峰伸手了,"屁話都別說,來了就他媽的好好學。別說什么看一看,你們令狐沖組織也不容易,成吧?"

令狐沖剛要說話,喬峰一把攬過他的肩膀拍拍:"你小子也是屁話多,不就多幾個人么?"

阿朱很有點景仰地看見施戴子和梁發當場閉嘴,喬峰半推半搡地把令狐沖弄到門外面去了。

梁發和施戴子當然不敢得罪喬峰,畢竟喬峰這么一號人物,在國政是真正壓得住場子鎮得住面子的,除非他們根本不想和高年級打交道,否則總得給喬峰一個面子。

何況梁發那小身板和喬峰比起來,實在讓人想起《格列佛小人國游記》。

"我靠!"令狐沖在走廊里狠狠罵了一句,按照他的性格原本早就該發作的。

"行了,"喬峰大度地笑笑,"也沒什么奇怪的。"

"叫他們來不來,搞得我四處拉人,好了,現在人夠了,跑來湊熱鬧。顛三倒四的,煩不煩啊?"

"那玩意不叫顛三倒四的,有點文化,叫朝秦暮楚。害羞唄,小家伙,我見得多了,"喬峰不過比令狐沖他們大了三歲,說起這番話來有點老氣橫秋。

"害羞?"

"以為誰都跟你一樣皮厚?"喬峰笑,"舞會不就是找個機會讓你們和女生套近乎么?看別人不來他們就不好意思來,一來就一窩蜂。"

"女生是個好東西,"喬峰嘿嘿地咧著大嘴,"你還以為他們真的都練葵花寶典了?"

"現在怎么辦?"令狐沖皺著眉頭,"男生倒有女生兩倍那么多。"

"兩個男生搭配一個女生,簡單。"

"兩男一女?"令狐沖不可救藥的想象力一爆發,立刻就高興起來,"老大,你這話說得有一點淫蕩哦。"

喬峰夾著煙,橫了他一眼:"那么管他幾男幾女,大家自由著來是不是比較不淫蕩一點?"

靜靜地對視了一會,喬峰和令狐沖忽然一起彎下腰去放聲大笑。笑聲連教室里的阿朱都聽得清清楚楚。

舞會在歐陽克到來的時候達到第一個高峰。

歐陽克一身黑西裝配小翻領襯衣不打領帶的服裝格局簡直令女生們以為看見了外星怪物——當然是一只很英俊很英俊的外星怪物。

汴大男生們中很奇怪地流行著一種以粗糙為美的風范,代表就是喬峰。多數男生不是不想把自己衣著整理得精致一點,而是在這種粗糙美成為汴大主流時尚的前提下,可以不加思索地讓自己穿得很有些邋遢。不可否認還有一些原因是他們都很懶惰,而且頗有一些始終在財政赤字中生存的。不過歐陽克不那么以為,他覺得穿得邋遢不代表就很內秀,他寧愿穿得很時尚以示和主流的區別,并且對自己同樣的內秀充滿自信。所以不難理解,為什么黃蓉的衣著品味總是如此地打動他。

歐陽克幾乎是渾身閃爍著金光出現在女生們中間,連阿紫的心里也突突跳了幾下。白馬王子已經過時很多年了,他們就像傳說中的神話英雄那樣遙不可及。一旦出現一個,就帶有很強的殺傷力。

"各位,"歐陽克像專業的舞蹈老師那樣拍拍手掌,"大家注意一下,我們從最簡單的慢四開始??"

"這誰啊?"梁發的第一感覺就讓他很敵視歐陽克。

"我靠,"楊康的感覺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用手象征性的遮遮眼睛表示慘不忍睹,悄悄對旁邊的穆念慈說,"我都不敢相信這小子真是我們屋的。

舞會開始還算順利,令狐沖和喬峰一起靠在他的"末日審判圖"上聊天。

可是漸漸的,令狐沖發現了問題。因為事實上幾乎沒有人跳,除了歐陽克。女生們圍成一個圈子拱在歐陽克身邊看他示范舞步,而男生們多半是抄著雙手在一邊站著,能點點頭表示自己聽見了就算很合作的了。

至于歐陽克,他根本不在乎男生是不是在看他的示范,他只會對阿朱說:"我們來示范一下。"

然后對木婉清說:"我們來示范一下。"

"這樣就別跳了,"喬峰在令狐沖旁邊低聲哼了哼,"你們屋那小子是來教跳舞還是泡妞啊?"

"大家還是練習一下,"令狐沖只好親自出面喊了一嗓子,"大家隨便搭配一下,光聽沒用的。"

除了幾個人回頭看了看他,沒什么動靜,好像令狐沖只是制造了一點噪音。

"你不行,"喬峰歪歪嘴,"算你欠我頓飯吧,我幫你搞定。"

說著,喬峰擠開幾個女生走到歐陽克身邊:"我們也來示范一下怎么樣?"

歐陽克有點驚恐地看著比他高出一個頭的喬峰貼身站在他面前。

"你跳女步,我們示范一下,"喬峰說,"其他人自由搭配示范去。"

一片安靜,阿朱哈地笑出了聲來。

無論喬峰和歐陽克搭對跳舞有多么滑稽,所有的男女現在仍面臨可怕的搭配問題。

幾乎有點兩軍對壘的味道,男生好像很心不在焉地聚在一起聊天,女生則望著喬峰和歐陽克的奇怪組合不時吃吃竊笑,似乎沒有一個人擔心舞會的時間就這樣過去。

令狐沖獨自站在男女中間很茫然。

"又不是叫你們找老婆,"令狐沖只好偽裝豪爽大笑著鼓勵男生,"你們不至于就那么點膽子吧?"

沒有什么動靜,令狐沖只好轉而說:"時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樣??"

還是沒反應,令狐沖只好再次轉向男生說:"畢竟這種玩命的事情還是應該由你們先吧。"

最后令狐沖發現即使一個脫口秀的大師也無法搞定當前的裝款,他走到女生隊伍里說:"給點瓜子我也磕磕,等那幫兄弟來請你們跳舞,目前看來是個長期而漸進的過程。"

令狐沖覺得自己好像一個小丑一樣盡力引起大家的注意,可是所有人都顧左右而言它,女生們臉上還帶點羞澀的笑,男生們就好像真是閑來湊熱鬧的,嘻嘻哈哈中大家都故作灑脫在扎堆說話,頗超然的樣子。

"我靠我靠我靠!!!"令狐沖心里狠狠地罵了幾聲,頭都大了。

"唉,"楊康看著令狐沖的樣子,于心不忍,只好上前幾步:"穆念慈,跳舞的干活?"

楊康知道這個場面就他認識穆念慈,這個苦差事肯定是他的,不如表現得大方點。何況他和穆念慈從高中舞會掃盲就開始搭對,互踩對方不下百腳,也算比較有默契了。

段譽很高興地看見有人幫他開了頭,急忙小步跑出去對穿著膝上裙性感婀娜的木婉清說:"同學,我們跳吧。"

于是零零散散的搭對活動終于被帶動起來。

令狐沖松了口氣,對遠遠的楊康比個手勢,意思是說:"好兄弟!舍身救難還是你啊!"

那邊剛和穆念慈擺好一個拉鋸姿勢的楊康肚里微微嘆息,也在心里默念:"就算我可以對不起你,我也得對得起你那三條雞腿啊。"

且不說楊康"但為雞腿故,忠義兩肩挑"的偉大犧牲精神,我們先看看鬼影憧憧的舞場好了。

國標舞這種西域玩意絕非知道個原理就能玩熟的,就像沒文化而練會了《太玄經》,多半是個傳說。如歐陽鋒這種有西域背景的舞林高手搭配經典舞伴黛依絲的效果當然是驚人的,歐陽鋒本人當時已經蟬聯了洛陽俱樂部內的三屆國標舞冠軍。他表演的時候,整個舞場里就那么寥寥幾對,歐陽鋒大步甩開,一曲華爾茲中帶動輕靈的黛依絲在場內可以逆時針足足轉上八個大圈子,很多時候黛依絲甚至是被歐陽董事長出色的力量控制著而腳不點地的旋轉過去。那種踏破賀蘭山闕的氣勢上了電視后,才引得汴京上下紛紛效仿。

在歐陽克帶著阿朱起舞的時候,多少再現了歐陽鋒的舞林神話,讓每一個女生深感不虛此行。但現在的情況有些改變,歐陽克加喬峰,段譽加木婉清,阿朱加陸大有這種特色搭配出場了。

歐陽克終于體會到了喬峰可怕的身高,這在他用女步來帶喬峰的時候令他深感屈辱。歐陽克找到了黛依絲的感覺,或者說他就是腳不沾地被喬峰帶來帶去的。喬峰腿長估計要超過他十厘米以上,轉圈的半徑遠遠超過了歐陽克的能力,歐陽克要是完全憑借自己的力量跟上去,那么他就不得不做一些接近劈叉的動作。這也就罷了,關鍵是喬峰雙手老有一個往上提然后往下壓的動作,而且以一個很熟悉的頻率不斷的重復。當時歐陽克很不理解這種糟糕的舞蹈習慣是怎么來的,直到幾個月后他看了一場喬峰的籃球賽——他忽然發現一個帶球的籃球運動員只有在上籃的時候才不做這個動作。

段譽和木婉清正像任何一對剛學跳舞的人。當木婉清心慌意亂地低頭讓段譽拉起她的手后,忽然發現段譽再沒什么動作了。她小心地抬起頭,看見段譽全神貫注抬頭看天,正努力回憶歐陽老師的舞步。等了許久,段譽終于積滿了自信,這時候他覺得自己應該給木婉清一個信號說他準備好了,于是花癡沉聲說道:"靠!來吧!"堅定的眼神,毅然決然的口氣,使木婉清的心跳一陣加速。

最無可奈何的莫過于阿朱,阿朱身材好,身高一米七,在整個班上是最高的女生。而她的舞伴陸大有,我們知道他的外號叫"猴子".陸大有領悟力還算不錯,所以阿朱遷就著他比較小的步子,舞步上是整個舞場里最和諧的一對。可是到最后阿朱忍不住放開陸大有,捂著嘴呵呵笑了起來。

陸大有有點納悶,說:"阿朱你不要笑得很狡詐的樣子,我膽子可小。"

阿朱說:"誰讓你老是撓我的腰,我就是想笑嘛。"

陸大有這才發現了問題所在,因為比阿朱矮了半個頭,按照標準的姿勢把右手按在阿朱的肩胛下會很吃力。所以雖然開始陸大有還記得糾正姿勢,跳著跳著手就滑到了阿朱的腰間。阿朱對癢特別敏感,覺得陸大有的手像在撓她的腰,終于忍不住笑了起來。

"唉,阿朱你太高了,我老有小時候爬樹的感覺。"陸大有嘿嘿地笑。

"不和你跳了,和你再跳我就笑岔氣了。"阿朱笑著跑到場邊去了。

陸大有只好瞅瞅身邊正找不到舞伴的高根明:"嗯?咱們兄弟來一段兒?"

"來就來,誰怕誰啊?"

人影一個一個在阿朱面前閃過,阿朱忽然看見了帶著阿紫的歐陽克。

"喬峰在哪里呢?"阿朱心里跳出了這個念頭。

這個時候,阿朱聞見了淡淡的煙草味道,離她并不遠。

初進大學的男生們多數還沒酷到犧牲飯票去抽煙的地步。抽煙代表了一種閱歷,代表此人曾經有過一些百無聊賴的夜晚,除了嘴里的一根紙卷無所事事。比如喬峰。

喬峰離阿朱并不遠,這是距離上。喬峰離所有人都很遠,這則是說精神狀態。在大家笑,大家跳,大家碰碰撞撞,大家互相說對不起的舞場里,喬峰在抽煙。

喬峰靠在墻壁上抽煙,彩燈的光束掃過,偶爾現出一張線條很強硬的臉,而后喬峰再一次隱沒在黑暗中,可以辨別的是他身邊一團淡淡的青色的煙。

喬峰并非討厭跳舞,不過首先他覺得跳舞一點都不猛,很有點小資味道。再有就是喬峰是個徹底的大老粗。雖然他一進學校就入學生會,年年領導交誼舞掃盲,不過他本人卻是國政交誼舞第一大盲,屢屢也掃不去的頑固分子。

還有,此時他再沒有了跳舞的心情,歸因于阿朱那張嶄新的用來束發的白手絹。往事好像硬盤上一些唱舊的老歌,雖然已經陳舊了,甚至自己也厭倦了,但每一次翻聽,好像總回到過去的日子。可惜自己已經不是過去的自己。這種反差有時候讓人惶恐,有時候讓人悲傷,甚至無所適從。

可惜喬峰不喜歡惶恐和悲傷中的任何一種情緒,他只想抽根煙,趕快把亂七八糟的思緒都趕走,省得自己被困在一個記憶的城中。

十月了,康敏已經走了四個月。喬峰不記得自己有多少次捏著一張IC電話卡從一教邊的公用電話下走出來,耳邊還回蕩著各種聲音的"不知道".在郁郁蔥蔥的樹邊,喬峰有時候甚至有一種錯覺,以為自己只要走進一教的大門,就可以看見那個黑色長裙的女孩嬌媚地靠在報欄邊看報。

喬峰感覺到自己生命中的一個時代已經在娓娓落幕,可惜他是個很粗的人,所以表達不出來。他現在想起以前的一些事情,覺得很可笑,有時候,又覺得很可惜。這些事情他不愿意對什么人說,甚至他自己也快記不住了。可是看到阿朱頭上的白手絹,這種感覺又悄然地浮了起來。

世界上或許沒有什么人是真正粗糙的,有些人顯得粗糙,只是因為他們不愿意面對一些細致的情緒。比如喬峰。

喬峰很少做夢,他甚至沒有夢見過自己的老爹,可是昨天夜里他夢見了康敏。他夢見自己拉著康敏的手走在汴大的校園中,路很長風很冷,只有康敏的手心是溫暖的。銀杏樹的葉子在秋風中如千萬黃絹小扇,盈盈墜落一個時代的夢幻,喬峰和康敏拉著手走在雨后落葉的路上,周圍空無一人。

面前是霧,背后也是霧,道路兩邊古老的房屋在霧氣中朦朧,喬峰感覺到那些黑洞洞的窗口里也是空的,沒有人。整個汴大的世界里都沒有人,他和康敏拉著手往前走。

前面沒有盡頭。

"嘿,喬峰。"令狐沖推了他一把,喬峰忽然從抽煙時的沉沉思緒中被趕出來。

"我靠,詐尸啊?"喬峰罵了一句。

"你不去跳舞?"

"別逗了?"喬峰很居高臨下地說,"本來我們系也是出美女的地方,到你們這一屆質量下降那么快,你叫我跟誰跳啊?"

也許是為了掩蓋自己剛才有一些小資念頭這個事實,喬峰說得很大聲。好在音樂聲中,有心情來注意他的人實在不多。或者說,只有一個。喬峰說了這話有點做賊心虛地看看周圍,阿朱正靠在離他不遠的墻上,想必是聽見了他的豪言壯語。

喬峰抓抓腦袋尷尬地笑,看著阿朱雙手扣著按在裙子上,長裙長發,頭發上的白手絹如此的清晰。

"說錯了說錯了。"喬峰覺得不好意思,他只好轉過身用雙手在腦袋上做個大角鹿的樣子,就是兩手的大拇指按在自己太陽穴上,張開手掌招了招。

喬峰那個尷尬的樣子實在有點憨,阿朱微微笑了起來。可是看著喬峰扭頭就溜的背影,阿朱心里又有點空虛——"真的不好看么"?

這時候喬峰忽然扭頭跑回來了:"同學,跳舞好么?"

喬峰握住阿朱綿軟的手,那一刻阿朱的心里微微動了一下,好像是一片絨羽不期然地掃過。只是那么輕輕的一動,已叫阿朱心驚膽戰。

事實上喬峰并不是愛心忽然爆發了。不過他覺得背地里說了人女生的壞話很沒有面子,而且按照他的經驗,阿朱必然會在床頭會上幫他宣揚,于是他將被一幫唧唧喳喳的小女生徹底聲討。于是喬峰決定表現一點道歉的誠意來安慰阿朱的小心靈,那就是陪她跳舞。這對喬峰自己是最大的懲罰,不能不說很有誠意。

舞步絕對說不上翩翩,喬峰的手按在阿朱的背后,是溫熱的,讓她很有些心慌意亂。阿朱并不是一個很害羞的女孩,即使剛才和陸大有跳的時候陸大有撓她的腰她也并不生氣,可是她此時如此清楚地感覺到喬峰的手和她的肌膚間只隔著薄薄的一層襯衣,所以她的臉就開始燒了。

阿朱還不敢抬頭,總以為喬峰在低頭看她,其實喬峰之所以老是低頭往下看,只是怕自己狠狠一腳踩在阿朱精致的黑絨舞鞋上。不同于歐陽克,在喬峰眼里阿朱是個很聽話很膽小的新生,所以不能如對待籃球那樣對待。阿朱這種女孩子讓喬峰想到自己那個可憐的已經落幕的時代,喬峰心里說:"靠!老了。"

一聲叫罵忽然打碎了阿朱的翩翩遐想和喬峰的滄桑心態——"你他媽以為你是誰啊?"

梁發終于忍不住了。歐陽克被梁發的怒氣嚇住了,這個公子確實不理解為什么他說準備再帶阿紫一圈梁發就成了一只火藥包。大學中的舞場還是很簡單也很平淡的,很少出現兩個男生搶著和一個女生跳的情況,即使偶爾有,一方也總是知難而退。按照歐陽克的想法,梁發那般身手確實有礙觀瞻,最好去抱一只凳子練熟了再出來表現。所以一曲結束,梁發上來說阿紫我們跳吧,歐陽克就對阿紫說我再帶你一圈好了,你剛才轉圈老鎖腳。阿紫笑得像只狡猾的小狐貍,說好啊好啊,然后歐陽克就理所當然地上去拉了阿紫準備繼續跳。

勞德諾心里說:"不好!"趕快上去拉梁發。

他們寢室幾乎都知道梁發非常推崇阿紫。這個理由很好理解,雖然阿紫不一定最漂亮,可是只有她一年四季長裙短裙永遠都是裙子,惟一的例外是體育課。這種舉動喬峰一般稱之為風騷,不過梁發就覺得她風騷得很有味道。可惜梁發卻沒有膽子去和阿紫說,無論如何邋遢得和梁發一樣,走在阿紫身邊都有點不協調。梁發一邊邋遢地驕傲著,一邊卻也邋遢地自慚形穢著。

"我靠,什么東西,來這兒騙女生啊?你小子色狼是不是?惡心不惡心啊?"梁發脾氣確實太糙,雖然知道并沒什么意思,可還是忍不住爆發了。

歐陽克扶了扶自己的無框眼睛說:"同學你怎么說話?跳舞和色狼有什么關系,女生喜歡和誰跳和誰跳,開場跳到結束也有,有點風度好吧?"

"你不色狼你自己在家跳!跑我們班上來干什么?你他媽的無聊啊?"

歐陽克勃然變色了:"你嘴巴放干凈點,我只是來教一下,你別扯我家里人。"

歐陽克很小父母就死了,一直跟著叔叔,母親在他心里的地位還是很高的。

"怎么著?"梁發瞪了一下眼睛,不管勞德諾使勁在后面拉他。

"我叫你嘴巴別那么賤!"歐陽克也刻毒起來。

此時幾乎所有人都圍了上來,令狐沖一看場面知道麻煩大了,趕快上去推開歐陽克,按住梁發的肩膀說:"別吵別吵,大家跳舞跳得高興就好,一點小事情。"

歐陽克狠狠地理了理自己的襯衫,二話不說,扭頭帶門出去了。

梁發這才意識到歐陽克剛才罵他賤,無明火徹底燒暈了他的腦袋,可是此時歐陽克卻已經離開了。一切的怒氣都只好匯聚在和歐陽克有關的人身上,梁發看看令狐沖努力笑著拍他的肩膀,一咬牙胳膊肘就撞在令狐沖胸口上:"你他媽的別裝好人,這么個屁舞會不都是你攪的?"

令狐沖一下子傻了。

"自己搞這種無聊東西以后別拿班里的名義,班長怎么了?狐假虎威,你算什么啊?"梁發怒氣沖沖地一推門,"聯機去,誰走?"

令狐沖呆呆地看著梁發宿舍里的勞德諾、施戴子和高根明都跟了出去,這幾個可憐的兄弟似乎始終處在和某個男生跳或者干瞪眼的尷尬局面,現在似乎是機會擺脫了。只有陸大有正拉著木婉清,還舍不得走。令狐沖不明白自己什么地方做錯了,他胸口被梁發搗得很痛,但梁發的話更讓他困惑。他不理解自己如何就"狐假虎威"了,原本一個讓所有人高興的計劃似乎成了他謀取某種私利的陰謀詭計。

門又開了,梁發噔噔噔地跑回來拿他的手套,嘴里不清不楚地罵:"操他媽的。"

"他媽的!"一個聲音忽然震著眾人的耳朵響了起來,大家扭頭看去,喬峰正站在阿朱前面,雙手抱在懷里。

在喬峰面前,梁發的臉色有點不對。

"要走趁早,別廢話多。"喬峰的神色可以說是冷酷,"他媽的這話簡單,誰都會罵,改天我教你罵點新花樣出來。"

隨后,喬峰不理梁發帶門出去,上去推了令狐沖一把:"叫剩下的人繼續跳,你是班長,給點樣子。"

令狐沖勉強笑笑:"沒事,大家繼續跳,我去換磁帶。"

"磁帶我去換。"喬峰對阿朱說,"阿朱你帶帶他。"

喬峰的大哥風范震住了場子,其實大家對于跳舞都還是有興趣的,隨著音樂聲起,很快一點點不愉快就被忘記了。陸大有甚至還很高興,舞場顯得寬多了。

只有阿朱感覺到令狐沖明顯心不在焉,喬峰苦心保護了半天的黑絨面舞鞋被他踩了好幾個腳印。

雖然有點波折,不過最后大伙還是很高興,曲終人散還有點兒意猶未盡。

穆念慈是被好朋友木婉清拉來的,所以要回學校外面的化學樓拿書包,楊康只好跟去護花,這個任務根本沒人準備和他搶,他連順水推舟的機會都沒有。段譽也忽然覺得女生的歸程充滿艱險,于是決定送木婉清她們回去。雖然女生宿舍在校內而且八九個女生實在沒什么可擔心的——除非一下子來了八九個色狼。不過誰聽說過八九個色狼一起活動的呢?

"班長辛苦班長辛苦。"女生嘻嘻哈哈地笑著往外面走。

喬峰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阿朱左右看了看,率先跑了出去,連一句話都沒來得及和令狐沖說。

"留幾個人我們把衛生弄一下吧。"令狐沖一邊擦黑板一邊說。

似乎沒人聽見他在嘮叨,大家繼續說說笑笑往外面走。

"誰留下來打掃一下衛生?"

人都快走得差不多了。

令狐沖趕快上去拉住陸大有:"你應該沒什么急事吧?"

"我??"陸大有抓住令狐沖的胳膊,"我真的有不可抗拒的理由啊!"

"靠!少來,你們屋著火啦?"

"不是著火,是排水。"

"嗯?"

"我要去撒尿。"

陸大有就這么嘻嘻哈哈跑掉了,同時成功地完成了掩護大家撤退的任務。令狐沖忽然發現自己是整個舞蹈教室中最后一個人,隨著陸大有一帶門,周圍空蕩蕩的一片就再也沒有聲音。

令狐沖有點傻了,他原本很活絡的腦袋瓜子被這從喧鬧到寂靜的變化給震撼了一下,短暫的出現了一片空白。看著被排在教室四周的散亂的桌椅,還有不知道誰扔在角落里的瓜子殼兒,再有就是頭頂日光燈管上悠悠垂下的一根紫色紙帶,令狐沖不由自主地嘟噥了一聲:"怎么都跑了?"

令狐沖很容易地聯想到他小時候,從幼兒園時候帶隊去儲藏室偷餅干,到高中時候雄糾糾地領著一幫兄弟去和隔壁班"講道理",令狐沖經常扮演惟一一個被老師抓住的角色。好像有很多次都是這樣,等到他回頭的時候,才發現身后已經空無一人。

那時候的令狐沖也會這么嘟噥一句:"怎么都跑了?"

令狐沖是一個很哲學的人,他足足呆站了十秒鐘想弄清楚自己到底有沒有長大這個問題。然后準備把這個問題作為長期課題來研究。他去墻角拎了一柄長掃帚掃瓜子殼。

門開了,喬峰靠在門邊上,從鼻子里哼了一聲:"你們班那幫孫子都跑了吧?"

令狐沖愣了一下,喬峰這話說得不善,像是和誰有仇似的。一邊說,喬峰一邊還拉著嘴角冷笑,認識喬峰幾個月了,令狐沖第一次看見喬峰冷笑。

"我靠,幫忙幫忙。"令狐沖說。

"郭靖,上啊!"喬峰在身邊的郭靖背后拍了一把,令狐沖才看見郭靖也和喬峰一起跑出去逛了一趟又回來了。

如郭靖這樣活力四射的人當然沒話說,外衣一脫捋捋袖子就去搬桌椅了。而喬峰還靠在那里:"等我抽根煙再說。"

"老大你也偷懶?"

"靠,"喬峰哼哼了一聲,指指搬椅子搬得熱火朝天的郭靖,"為什么要我和郭靖幫你收拾?跟我們兩個有屁關系。"

令狐沖回答不上來。

"你也真他媽的一個天真爛漫。"喬峰下了結論。

"同學借過一下。"一個很甜潤的聲音在喬峰背后的黑暗里。

這句話對于喬峰的效果相當于有人在他背后說了一聲"開水來了",他差點嚇得蹦了起來。也許是阿朱那雙黑絨的舞鞋實在很軟,也許是碰巧沒弄出聲音。她就像一只輕盈的小貓,在喬峰未曾防備的時候,已經悄悄來到了他背后。

結果是喬峰雖然沒有蹦,可是他猛地直起了身子,高個頭讓他狠狠地撞在了旁邊的門框上,差點把嘴里那根煙整個給吞了。阿朱咯咯地笑個不停。

喬峰本來已經準備好了一段教訓令狐沖的話。只是這個教訓必須建立在令狐沖全班沒一個人愿意陪他做打掃苦工的前提下。可問題是阿朱回來了,這個丫頭到底為什么跑掉又回來呢?喬峰本來自以為在汴大混了兩年多,早已經看透了所有人的嘴臉。

"嗨,阿朱阿朱,"令狐沖高興了,"來幫忙。"

"免費送上門,正好給這小子逮住,"喬峰讓阿朱過去,恢復了很酷的樣子在門上靠著抽煙,"丫頭你夠傻。"

阿朱這時候已經站在了桌子上,去摘燈上的彩帶。她一甩長發回過頭來:"主席你也別站著說,還有那么多燈管吶。人多一會兒就干完了。"

令狐沖說:"喲,我們段委員是個實干派啊!真是我們班祖墳上的青煙高。"

阿朱瞪了他一眼說:"廢話多!"

令狐沖現在真的很佩服喬峰的定力,一般男生被女生慫恿一句,立刻樂得顛顛地去勞動了。可是喬峰畢竟是不凡的人物,他什么也沒有做,只是換了個更加舒服的姿勢靠在門框上抽煙,抬頭去看高處的阿朱。看她努力地踮起腳尖,去日光燈管上摘那些紫色的皺紋紙帶。

那一年阿朱十八歲,真的很青春。煙灰積得很長,最后燒了喬峰的手指。

四個人好不容易摘完了全部的紙帶,把桌子椅子搬回原先的位置,喬峰說:"走,出去搓一頓兒?"

令狐沖馬上說:"老大!你是不是本著國際救援主義的精神說這話的?"

喬峰笑著拍了他一巴掌:"靠,我請客,喂飽你小子。"

"風緊風緊,老大幫忙關門。"令狐沖被門外的寒風吹得直哆嗦。汴大南門外一條巷子里的飯店一般都這樣,雖然裝璜差點衛生糟糕,不過他們便宜的價格得到了廣大人民群眾的熱愛——這里人民群眾的概念涵蓋了民工和學生。

"這里老大多,"阿朱坐在一邊笑,"你到底是叫哪一個?"

話音落,郭靖已經竄出去關好門回來了,喬峰卻一邊倒酒一邊和令狐沖爭:"你說要打金國,怎么打?拿什么打?你總得有個計劃吧?"

令狐沖說不就是個金國么?我們派一百個敢死隊每人帶一只火藥包去黃龍府街上直接拉了引子開炸,反正我們有的是人,拼一個夠本,拼兩個賺一個。

喬峰說你真狠,多虧你不是皇帝,你要是皇帝我娘都得讓你訓練成007.

令狐沖說那樣偉大的位置還是我親自來好了,不知道金國有沒有什么漂亮女特務。

喬峰說如果不是叫你去消滅漂亮女特務,讓你去黃龍府街上拉炸藥包開炸怎么辦?

令狐沖說組織上真輪著我我也沒說的,只希望以后列烈士名單的時候千萬寫"令狐沖",不是"今狐沖",給我們老令狐家長長臉。

喬峰說我知道你小子夠狠,可是另外九十九個敢死隊哪兒去找?憑什么大家和你一樣不要命。

令狐沖酒勁上來,這回真的有點激憤了。他狠狠一拍桌子:"靠!成天那么納幣輸絹,你以為不死人啊?農村里每年交那么多糧食,地保都跟土皇帝一樣,一年死多少人你知道不知道?這么死還不如跟我一起去炸翻黃龍府!"

旁邊桌子上一哥們馬上舉杯:"靠,炸翻丫的黃龍府!哪天去叫上我!"

"別爭了別爭了,"阿朱趕快說,"等幾年再炸不遲。"

愣了一下,喬峰噴出一口酒氣笑了起來,隔著桌子伸過手去拍拍令狐沖的肩膀:"你小子怕是遲早有一天讓自己這脾氣給害了。"

"我怕啊?"令狐沖狠狠地喝了口啤酒。

"你小子就是太有種,"喬峰說,"別扯黃龍府那么遠,連打掃個衛生都沒人跟你,誰真和你去炸黃龍府?班長干到你這個份上,算是我當初害了你。"

"不是一回事吧?"

"跟你老實說,還有你,"喬峰對旁邊的阿朱晃了晃杯子,"班委這個東西就是個樣子,能應付上面就得了,別吃力不討好去搞什么活動。以為在高中啊?人心散得很,誰真把你們當回事兒?自己有時間把專業課拼上去,以后出國找工作都好混。"

"老大你這話勢利!"

以喬峰的性格,別人這么說估計早瞪上眼了。可是這次喬峰出奇地安靜,用令狐沖他們家鄉話罵了一句:"后生仔!知道不知道岳飛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令狐沖對岳飛這個名字還是有點敬畏的。

喬峰慢悠悠地喝了口啤酒:"給自己折騰死了。"

郭靖也喝了點酒,這時候臉漲得有點紅:"不是??"

"先別說,"喬峰一揮手,"我只問你一個事情,你知道皇帝為什么殺他?"

"后來不是給平反了么?"

"那你知道那年有幾個人真想跟他一起打黃龍府?"

郭靖愣了一下,令狐沖也傻了。

"沒人,"喬峰笑笑,"就他自己拉起的事情。他就是死得他媽的太有理想了!"

一片安靜,喬峰自己喝了口酒。旁邊那位又舉杯:"為他媽死得太有理想干一杯??"

"老板結賬,"喬峰起身,"說真的,是為你們好。"

那時候令狐沖和郭靖是被一種新思想給震傻了,只有阿朱的想法不同,她只是看見喬峰那時候說話真的很滄桑,更有點悲天憫人的無可奈何。

出了小飯店,四顧茫然。

阿朱說:"好晚了,我一個人回去嚇死人了。"

她這么說的時候卻是抬頭看著喬峰的。喬峰還沒有反應過來,一陣冷風吹過,令狐沖的酒勁退了幾分。令狐沖還是聰明的,此時阿朱那種很特別的眼神讓他心思一動,恍然大悟。

"有沒有興趣一起去撒尿啊?"令狐沖摟著郭靖的肩膀。

"是有點想去??"

"那就一起來!"令狐沖跌跌撞撞,又跑得和一只兔子那么快。傻愣愣的郭靖還沒有反應過來已經被連拉帶扯地拖進了旁邊的小巷子。

只剩下喬峰,阿朱還在靜靜地看著他。

大約四個月以后,令狐沖聽說喬峰有女朋友了,是他們班文體委員阿朱。

"請客請客,"令狐沖興高采烈地捉住了喬峰。

"沒辦法的事情。"喬峰咧嘴笑笑,好像是在敷衍,可是又有幾分認真。

一場舞會促成了一場愛情讓令狐沖很開心。他開心之余就沒有多余的心思去想喬峰在飯店里的話,很久以后他知道自己錯過了喬峰留給他的經驗,可惜他已經沒有彌補的機會了。

我想令狐沖那時候是個很天真的人,雖然他費力組織活動,卻費力不討好的被別人怨恨甚至責罵,可是僅僅因為促成了一段別人的感情,就讓他從心底里感到快樂從而忘記了自己遭遇的不平。他沒有想過喬峰的愛情到底與他有什么關系,他有什么理由為此而快樂呢?

那個天真的、或者說愚蠢的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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