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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間的少年》第10章
第九章楊康

穆念慈已經記不得自己認識楊康多少年了,有時候她有一種錯覺,覺得自己從娘胎里出來就認識楊康,不過她又確實的記得第一次看見楊康的情景。

她第一次看見楊康的時候,楊康穿了一身雪白的學生裝,站在教學樓的最高層。

那時候穆念慈站在操場上,蒙蒙細雨中,需要把頭仰得很高才能看見那個一身雪白的男生捧著一只文件夾悠然走過,淡淡的目光懶洋洋的掃過整個操場。

細雨中的楊康只是個雪白的影子,站在高天上很遙遠的地方看她。

穆念慈心里怦然動了一下,胸口一片好像空了。

不過楊康當時并沒有看見穆念慈。他當時剛剛考進汴大附中念高一,也剛剛被校長欽點成學生干部視察早操情況,并且給各個班級評分。所以穆念慈仰頭看他獨自在樓頭走過,他卻是低頭看見下面人海人山的排成一個大方陣,大家在操場上伸胳膊踢腿的做早操。

楊康只是嚼了嚼嘴里的口香糖,吹了個泡泡粘在嘴上,然后刻意讓腦袋麻木一會,隨機的給每個班評上三到五分。他唯一開心的只是這樣他就不必做早操了,也不會在細雨里把他一身衣服淋濕。

實事求是的說,楊康穿那身雪白的學生裝也不是他自己愿意。從小楊康就羨慕生活頹廢的同學,他最開心的時候就是穿一身運動服在學校門口的牛肉粉絲攤子上吃粉絲。雖然楊康是個眼高于頂的人,但是并不代表他會因此蔑視勞動人民,和民工吃一樣的牛肉粉絲讓楊康覺得很自在。楊康對整個生活都是懶洋洋的,那時候楊康還小,根本不想什么未來。他確實聰明,他爹又是完顏鴻烈,這已經足以讓他無憂無慮并且自甘墮落了。

不過完顏鴻烈顯然不那么想,完顏鴻烈的理念中,他的兒子一定要與眾不同,萬萬不能泯然眾人。所以完顏鴻烈參考自己當年做學生時候最夢想的經典裝束,給楊康做了一套雪白的學生裝,雖然是穿在楊康身上,完顏鴻烈卻覺得看見了當年的自己如此風度翩翩的走在校園里。完顏鴻烈一時高興,就給楊康做了三套輪換著穿。楊康無法負荷老爹的盛情,只好偶爾脫下自己喜歡的運動服穿上學生裝去學校拽一把。

不過就是那身雪白的學生裝一直留在了穆念慈的記憶里。直到很多年以后楊康長了胡子變了相貌,穆念慈心中,"楊康"依然意味著某一個細雨朦朦的早晨,在遠處經過一個少年那雪白的影子。

高中時候的穆念慈實在是一只丑小鴨,她被公認為"清秀"已經是大學以后的事情了。所以即便在情竇初開的年紀,穆念慈也沒有想過她和楊康之間會發生什么。那

時候整個汴大附中有幾百個穆念慈,卻只有一個楊康站在高高的頂樓記錄早操的成績。

而他們故事的最初,是楊康自己去找穆念慈的。

從高一開始,熱衷輔導生物化學競賽的丘處機就頻頻光臨汴大附中。丘處機也算化學界知名教授,附中方面大感榮幸,于是號召同學們都參加丘老師的競賽輔導班。可惜號召來號召去,教室里卻是越來越空。原因之一是丘處機是個大煙槍,不抽煙幾乎講不下課去。

丘處機那時候總是找各種理由在上課的時候抽煙,比如他拿出一根香煙,在黑板上畫一個尼古丁的分子結構,很嚴肅的說:"同學們,你們知不知道,一根香煙的尼古丁含量可以毒死七頭駱駝?"

大家往往悚然心驚,詫異的互相看看。

然后丘處機會趁機解釋說:"不過人體內有一種酶,可以分解尼古丁,所以它是毒不死人的。"

同學們恍然大悟,點點頭使勁寫筆記。

這時候丘處機就順理成章的把煙叼上點了火,說:"所以我抽一根是毒不死大家的??大家年輕,抵抗力比我強,我倒下以前,大家是一定安全的。"(作者按:這個故事完全取自真實,一根香煙的尼古丁也確實可以毒死七頭駱駝。故事中的教授在此諱去)

能經得起丘大煙槍熏上好幾個月的人中,楊康是一個,穆念慈是一個。穆念慈之所以堅持下來是因為她知道競賽獲獎以后就可以直接保送去好的大學,她的家境并不好,實在不敢想象如果高考失利要交培養費上學的困境。而楊康堅持下來純粹因為他老爹和丘處機的交情,楊康但凡逃課,丘處機肯定會給完顏鴻烈打電話。所以楊康寧愿在課堂上大夢周公,也要咬牙堅持下去。

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楊康每堂課都坐在穆念慈的背后。可憐的穆念慈幾乎每堂課都心神不寧,寫筆記也總是走神,心里總覺得楊康在背后看她,自己的背心因此微微發熱。而楊康這么坐唯一的理由是穆念慈上課記筆記最認真,所以背挺得筆直,楊康在她背后縮著腦袋趴課桌上打盹丘處機不容易看出來。對于提供了打盹屏障的穆念慈,楊康還是很感激的。

這種感激直接促成了楊康第一次為穆念慈出頭的事件。

看見梁子翁和彭連虎兩個攔住穆念慈的時候,楊康正在遠處舉著一只冰棍。輔導課總是上到下午很晚的時候,那時候汴大附中里除了楊康穆念慈等人剛從丘處機的煙槍下逃出來,也就只剩彭連虎和梁子翁這種準備找點錢花花的人。

老實說彭連虎和梁子翁確實算不上校園暴力分子,他們在汴大附中的時候雖然攜手多次,可是一是不曾帶刀,二是只敢威脅看起來特別老實的單身客商,所以總數也不曾弄到兩百塊錢。后來梁子翁沒考上大學,只好去賣假藥,一筆買賣就是幾萬的回扣。梁子翁不由的深深后悔自己小時候還曾半路攔截女同學,他倒不是良心發現,他想攔路打截這種買賣回報率真低啊。

不過當時梁子翁和彭連虎兩個還是努力堆起滿臉橫肉,做出見誰砍誰的樣子說:"同學借點錢花花。"

穆念慈滿臉驚惶的連連后退的時候,楊康直愣愣的抬頭去看天空。他在想到底是不是應該上去英雄一把。楊康并非什么江湖大俠,這種學校里討小錢的買賣又是日日不絕,他也從來不曾挺身而出。不過穆念慈當時看了他一眼,所以楊康認出了她是為自己提供睡覺空間的那個女生。

楊康那天就穿著他很有些夸張的白色學生裝,即使在驚恐中,穆念慈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遠處的人。雖然白衣少年只是呆呆的舉著一只雪糕站在空蕩蕩的操場中央看天,可是穆念慈還是忍不住看著他,只是一種奇妙的心思讓她不肯大喊救命。

楊康從天空里收回視線的時候,還是拿不定主意是否為穆念慈出這個頭,畢竟他們連一句話都沒有說過。這時候楊康看見遠處的穆念慈依然在看他,楊康忽然迷茫起來,不知道穆念慈是否就這么一直看著他。只是一瞬間的念頭,楊康回頭對賣雪糕的大媽說:"大媽再來一根!"

"他媽的快點!有錢就借來花花!"彭連虎也郁悶,心想不就是點小錢么?值得大家僵持那么久么?你給了我們不就好說好散了么?

一根雪糕塞到了穆念慈手里,楊康忽然攔在了她和兩個實習強盜的中間。

"找死啊?沒你事別他媽的摻合!"梁子翁壯起了膽子。

楊康指著穆念慈手里的雪糕說:"看看也知道啊。"

"看什么看?"

"我是她同學,就是剛剛去幫她買根雪糕,你們說有沒有我的事?"

梁子翁和彭連虎對看了一眼,又一起去看冰棍,心想看來這小子還真的認識那個女生。將心比心,彭連虎和梁子翁兩個雖然偶爾攔路打截幾個小錢,可是從來不打班里女生的主意。如果真有外面來的實習強盜對他們本班女生下手,這兩個兄弟也只有去幫認識的女生出頭。從事的行業雖然上不得臺面,但是好歹也是男人,不能跌了男人的面子。

所以彭連虎和梁子翁都估計楊康是不會輕易退避的了,用腳丫子想也知道,看見自己班同學被搶,楊康一定是覺得不出頭丟不起那個臉。

"我靠!"彭連虎準備最后再狠一把,瞪圓了眼睛往上逼了一步,"少他媽管閑事,我數三,你給我滾一邊去"

楊康立刻就滾一邊去了。這個變化讓彭連虎兩兄弟徹底愣在那里,滿臉癡呆的神情,實在不明白楊康在想什么。他們只看見楊康一溜小跑跑到學校工地里面去了。納悶中的彭連虎只好繼續實施打截,他剛剛把兇狠的表情恢復過來,就覺得梁子翁在扯他的胳膊:"我靠,那小子回來了。"

彭連虎大驚抬頭,遠遠的楊康抄了一塊板磚,一邊大步對他們兩個走了過來一邊解衣服扣子。

"我數三,你們兩個他媽的放馬過來,"楊康拿板磚一指彭連虎,"別沒種。"彭連虎他們這才知道楊康是拿磚去了——如果面對這種不要命的角色他們還不知道逃跑,那么他們就只能是白癡了。

等楊康走到穆念慈身邊,板磚已經失去了用途。楊康掂了掂磚,目送夕陽下彭連虎和梁子翁兔子般的背影。楊康把板磚放低,雪糕放到嘴邊,對穆念慈笑了笑:"你叫穆念慈吧,送你根雪糕。"

平生和穆念慈說的第一句話,楊康奇跡一般報出了穆念慈的名字楊康就跟穆念慈一路回家。

其實楊康本來是準備吃了雪糕再去學校后面吃粉絲,然后等到天快黑了再晃悠晃悠回家。不過一個很特殊的理由讓楊康陪穆念慈走了很長的一路。一路上穆念慈只是低頭吃那根雪糕,楊康也只是咬著雪糕左顧右盼,彼此都沒有什么話。

直到分岔路口,楊康家和穆念慈家就不在一條路上了。楊康覺得自己再不說就沒有機會了,于是他猛的站住,用一種很小心的語氣說:"穆念慈,我有件事情一直想和你說??"

"什么事情??"穆念慈心里仿佛一窩兔子炸窩了,抬頭看見楊康一雙透亮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她。穆念慈不曾想過楊康那樣慵懶的人也會有如此認真的時候。"能不能把筆記借我抄一下?"楊康長嘆一聲,"老丘的板書和鱉爬一樣,我實在是看不清楚。"

穆念慈恍然。她點點頭,從書包里拿出筆記給楊康。

"好人啊,"楊康頓時笑得春光燦爛,"下堂課的筆記你也幫幫忙,行吧?"

穆念慈猶豫了一下沒有回答。

"不行就算了,沒事沒事,"楊康趕快說。

可是穆念慈笑了一下,低聲說:"好啊。"

楊康興高采烈的夾著筆記去復印了。他根本不曾想到,本來穆念慈已經準備退出那個競賽輔導班了。穆念慈并不算一個很聰明的女孩,即使她不害怕丘處機的煙槍,她也實在無法忍受老丘把大學一個學期的課程壓到一個月講授的填鴨式攻擊。那樣的結果是她根本沒有時間花在其他課上,如果她不能在競賽中勝出,高考對她就是一個極其可怕的事情。

穆念慈本來就是一個很普通的女孩,這幾乎注定了她不能去模仿楊康那種人。她就應該堅守她的普通,去學習那些適合她的普通課程,考她的高考,上某一個普通的大學。穆念慈從小就普通慣了,當她想明白了這件事情,她也并不在乎干干脆脆的承

認自己就是普通。承認普通又死不了人不是?所以那天本應該是穆念慈的最后一堂輔導課。

可是在那個岔路口,穆念慈決心要咬牙念下去——楊康等著她下一堂課的筆記。

就是這樣一個岔路口,穆念慈要選擇改變自己或者繼續走原來的路。

她可以是原先那個丑小鴨一樣的穆念慈,她也可以把自己變成和楊康在一起的穆念慈。但是這兩種穆念慈絕不可能并存,楊康是個眼高于頂的人,能看見頭頂飛過的天鵝,看不見腳下經過的小鴨。那么這只小鴨鼓振單薄的雙翼,是否真的能飛到楊康眼睛的視角呢?也許她還沒有飛到那個視角就掉下來了?

做這個選擇的時候,穆念慈不知道。看著楊康高興的夾著筆記本跑了,那夕陽下猴子般一蹦一跳的背影,穆念慈只看見某個雨意空疏的早晨,高樓上白衣少年懶洋洋的目光。

穆念慈的一生中,曾經有一次如此勇敢。

當穆念慈在汴大的學生宿舍里翻著自己那本藍封面的日記本回想這些事情的時候,回憶雖然清晰卻已經遙遠了。穆念慈可以出一百只雞腿和楊康打賭,說楊康不記得那一天她穿什么樣的衣服。結果是毫無疑問的,楊康肯定連自己高中時候經典的白色學生裝都忘記了,哪里還記得穆念慈那天穿的藍色布裙子?

不過那條藍裙子還壓在穆念慈衣柜的底下,雖然穆念慈再也穿不上,不過穆念慈知道它還在那里,于是就會很安心。

黃蓉的抽屜里是一堆一堆的"公仔",穆念慈的抽屜卻上了鎖,里面有楊康借給她忘了要回的《射雕英雄傳》,楊康每年圣誕送她的卡片,楊康參考她和史奴比兩種造型畫的漫畫,某一次楊康送給她包扎傷口的手絹——連上面的星星點點的血也已經是一片蒼黑了。

此外她的長發上扎著生日時候楊康送她的頭花,她的書包里放著楊康送她的鏡子,楊康教她的羽毛球她至今還稱霸全班無人能敵。

穆念慈一身都是楊康的味道,幸虧楊康的味道還不是太糟糕。

楊康的味道是懶洋洋的。楊康不記得昨天對穆念慈說的話,楊康也不希望明天在校園的某個角落看見穆念慈。楊康希望穆念慈存在在汴大某處,一到了有重要的事情,比如校友會和丘師母的生日,穆念慈會忽然跳出來抓住他如飛般趕去。而平時他喝酒的時候,打牌的時候,聯機玩游戲的時候,世界上最好是沒有穆念慈這個人,否則穆念慈沒準就會告訴完顏鴻烈,然后他的下場就會很糟糕。

自己的存在是不是就是個鬧鐘呢?

穆念慈微微笑了一下,笑得很寂寞。

"楊康那孫子怎么這樣啊?"黃蓉拍桌子喊起來的時候比郭靖還有聲勢,穆念慈覺得自己如果給她一把菜刀,黃蓉能直接出去威脅楊康來看她。

"別那么大聲!"穆念慈嚇壞了。她和黃蓉是好朋友,這件事情也只告訴過黃蓉一個人。

"你不和他當面說他還欺負你!"黃蓉斬釘截鐵的說。一旦義憤填膺起來,黃蓉就忘記了她和郭靖在圖書館那個期期艾艾欲說不得的晚上,想當然的以為天下你愛我我愛你的模式都應該是光明透亮的。楊康這時候如果不立刻操一把吉他在她們宿舍的窗下唱小夜曲,黃大小姐就有理由認為他是玩弄女同學的一等敗類。

可憐楊康也就是在跳舞的時候曾經碰過穆念慈的手,如果就因此要楊康承擔責任——那他需要承擔的責任未免也太多了一點。

"又沒他什么錯兒??"穆念慈低聲說。

黃蓉眨巴眨巴眼睛,傻了。黃蓉一生真正應付過的男孩只有郭靖一個,而郭靖絕對跟著指揮棒轉,是黃蓉叫做啥他就做啥,而黃蓉什么都不說的時候他就在旁邊待命。對于如何制服楊康這種棘手的貨色,黃蓉還真的一點經驗也沒有。

宿舍里只剩下黃蓉和穆念慈這對朋友,穆念慈抱著膝蓋發呆,黃蓉只好去翻翻時尚雜志解悶。

"好辦!"黃蓉用雜志卷了一個棒子打了打自己的小腦袋。

"姐姐,你這樣是不行的!"黃蓉很有經驗的樣子,一溜煙爬上穆念慈的上鋪,捻了捻她的頭發,又摸了摸她身上衣服的料子。

穆念慈愣在那里,任黃蓉拾起一把梳子,摘下了她的頭花幫他梳頭。

"你這樣魅力不行,發型又單調,衣服和頭發也不搭配,我們得想辦法讓楊康那小子自己跑你這里獻殷勤,"黃蓉嘴里咬著穆念慈的發夾,一手翻閱時裝雜志一手幫她梳頭。

"這種長發不行,要么剃短,要么跟我去把頭發拉直。"

"你額頭比較寬,不留劉海不行,我去把我那把電梳找出來,你別跑啊。"

"楊康送頭花一點品味也沒有,扔了它!我那里有一只鑲煙水晶的,我借給你,反正我也不戴。"

"得去找一條項鏈,圓領的裙子沒有項鏈脖子就空了一塊,不好!我去把我的玳瑁項鏈找出來。"

"你好瘦哦??抹一點腮紅吧??"

黃蓉足足把穆念慈折騰了兩個鐘頭,可是輪到黃蓉拿自己那面磨銀小鏡子給穆念慈看的時候,黃蓉忽然有點發楞。

穆念慈從黃蓉手上拿過那面小鏡子,靜靜看向鏡子中另一個自己。

看了許久,穆念慈才放下鏡子,低聲說:"好像??"

"妖怪啊!!!"

然后是以穆念慈在整個宿舍樓的樓道里追打黃蓉告終。最后正好是郭靖自習完了跑來看黃蓉,黃蓉一邊笑一邊挽著郭靖的胳膊躲在他背后。郭靖不知所措的張開胳膊,好像玩老鷹抓小雞的游戲那樣把黃蓉攔在自己背后。

就是那一刻,穆念慈才知道自己真的是寂寞的。

黃蓉是一個絕對的理論派,但是在實踐上也很頑固。她堅信自己對穆念慈的形象設計是正確的,所以就在第二天,黃蓉就把穆念慈拉到美容店去了。

把穆念慈交給那個負責的店員時,黃蓉鄭重其事的附加了一份列表,關于她對穆念慈形象改造的所有建議。

腮紅、長發、睫毛、鼻影??而黃蓉的背包里還有她給穆念慈準備的項鏈和頭花。

"信我的,沒錯,出來就不一樣了,"黃蓉一邊推穆念慈一邊回頭和經理說話:

"我有會員卡,同學也打七折吧?"

茫然的穆念慈坐在美容椅上,面對著銀鏡中的丑小鴨,店員小姐拿了一個噴罐微笑著說:"是幫助清潔皮膚的噴劑,沒問題吧?那閉上眼睛。"

穆念慈閉上眼睛,感覺到一陣微涼的水霧落在自己的皮膚上,店員小姐甜潤的聲音在耳邊:"其實你可以一直閉著眼睛,一會兒睜眼就不一樣了。你臉部的基礎很好的??"

穆念慈從沒有這樣享受過,她閉著眼睛,沒過多久就睡著了。西域有一個關于阿芙羅拉公主(作者按:既《睡美人》中的公主)的傳說,當她沉睡復而醒來的時候,她面前將是一位親吻她的王子。入睡前的穆念慈想到那個公主的傳說,雖然她只是一只丑小鴨,可是丑小鴨也有公主的夢想。

這個時候遠方的某處,王子正在和一個叫令狐沖的衰人練引體向上。王子猛的打了個噴嚏說:"他媽的,有誰又在罵我了?"

"別沒文化,據說有人想你的時候你也會打噴嚏的,"憤青正吊在橫桿上臉色血紅。

"莫非是我老娘?"楊康看著天空上的白云悠悠。

當穆念慈從里面走主來的時候,黃蓉正鼓著她的小腮幫子,嘴里含著一口辛辣的漱口水洗牙齒。她猛的看見穆念慈,把滿滿一口漱口水都給吞進里肚子里。"經理,我也做一下發型吧,不然郭靖看見穆念慈沒準就跑了。"

黃蓉當然相信郭靖那個傻孩子,所以她這番話其實也是說給穆念慈說的。多少有點大驚小怪的樣子,不過黃蓉的驚詫也是認真的,在穆念慈走出來以前,黃蓉也沒有想到結果會是那樣的驚人。

黃蓉把穆念慈推到鏡子前面,然后把項鏈圍在她的脖子上,小心的梳理著一副瀑布一樣的青絲,把頭花卡在她的長發間。

穆念慈不知道自己是面對一張海報還是對著鏡子里的自己。

長發拉的筆直,是一溪垂落的流水。穿堂的微風中,發梢婉約在她的肩上。黃蓉給配的玳瑁項鏈,歲月沉淀的色澤襯著她自己原本皎皎的膚色。絲綢的白色頭花宛如一只大蝴蝶降落在自己頭上。黃蓉說白色的襯衫和襯姐姐的臉色,于是穆念慈買了白色的襯衣。黃蓉說姐姐的腰細,腰線也高,最好穿長裙子,于是穆念慈買了亞麻色的束腰長裙。甚至連腳上鏤出空花的白色襪子都是黃蓉推薦的。束著細細的腳踝,美麗的精致而優雅。

穆念慈看著鏡子里的人,想知道那是不是自己。如果楊康真的喜歡這樣的自己,那么楊康喜歡的會是"穆念慈"么?也許只是美麗的衣服呢?可是黃蓉說的也對,不打扮起來,楊康決不會注意到她。

后來穆念慈悄悄問黃蓉,黃蓉愣了一下,微微嘆口氣:"姐姐,我本來我還以為你是裝傻呢……"

門里楊康咬著筆桿仰望天花板。

事實上我們說楊康是個感情的白癡并不很合乎他的真實形象,他只是懶惰慣了而顯的有點遲鈍。他的課余愛好居然是幫人寫情書。

在這個行當里,汴大也出過一些英才,以前高年級的柳永就是其中翹楚。柳永的情書一短篇詩詞為主,據說當時潤筆的價碼是一直爬到一個字一條雞腿,經典作品不乏被校園派歌手那吉他譜了曲子彈唱的,其中至高無上的傳世之做"為伊人消的人憔悴,衣帶漸寬終不悔"的吉他彈唱后來榮獲汴大十佳歌手第一名。也是在那個時候,臺下一眾兄弟個個膽寒,女生們發現她們很多人居然都收到過這篇情書。原來柳永一篇情書絕不只賣一筆雞腿,如果放在出版界就有重復投稿的嫌疑。

楊康也是后來居上的少年英才。他老娘包惜弱在女性作家中是響當當的人物,楊康自幼在老娘的悲情文字熏陶下成長,頗是練了些本事。楊康的情書風格以排比鋪陳為能事,一篇浩浩長文下來,字字血淚。女生們無不以為送情書的兄弟已經暗戀自己多年。這時候就算對方是一頭豬,她們也不忍心斷然拒絕了——而必然尋求委婉的拒絕方式。

而在第一對男女花前月下的時候,楊康就啃著他的潤筆等待下一筆生意上門了。

穆念慈靜悄悄地站在門外,局促不安地看著自己的腳尖。白色的鞋尖干凈的沒有一粒塵,一看就不是勞動人民的鞋。

穆念慈沒敲門,但是她知道楊康在里面。和他只隔了一扇門。

她和楊康在中學同窗六年,縱然沒有耳鬢廝磨,也算是青梅竹馬。按照黃蓉的想法,就是"你給他說啊"——黃蓉覺得穆念慈和楊康之間不清不楚,沒有一個人去捅破中間的紙。不過當穆念慈站在楊康宿舍的門口時,她覺得那根本不是紙,而是一扇門。門鎖在里面,楊康那頭如果想見到她,只要輕輕擰一下鎖,而她這一側要見到楊康,卻只有去敲門或者干脆把門打碎。

穆念慈打不碎那扇門,她只有去敲門告訴楊康她在這里。門會不會開,最終還是取決于楊康的心思。不過就象中學時候在哪個岔路口,穆念慈想著要再勇敢一點。如果她不去敲門,楊康甚至不知道她在這里吧?

穆念慈猶豫著舉起手,同時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這身衣服才是最讓她最遲疑的,一想到楊康看到她這身衣服的神情,穆念慈腦袋立刻會自動休克幾秒,怎么也想不下去。

還沒下手敲,門已經開了,令狐沖端著一只大茶缸準備去隔壁借水,這時候正好看見穆念慈舉起手做了一個敲的姿勢,好像是要叩他的腦門。

"啊!"遲疑了幾秒,令狐沖發出一聲驚叫,伸手去捂嘴。他嘴張大到了極點,好象可以把自己的手和大茶缸一起吞下去。

門在穆念慈面前忽地關上了,令狐沖貼在門背后喊:"楊康咬我一口,我不是做夢吧?"

楊康手里的鋼筆"啪"地落地,瞪圓了眼睛看著令狐沖,一片安靜。令狐沖這才覺得自己過分了點,本來是想和楊康開個玩笑,誰知道這分驚訝裝起來那么逼真。"怎么啦?"楊康問。

"自己過來看啊。"

楊康走過來,疑惑地看了令狐沖一眼,拍了拍他肩膀把他推開,伸手要去開門。"你一定要有心理準備再開門,"令狐沖雙手齊上先把自己的眼睛捂住了,"我不忍心看見你被嚇得口吐白沫。"

令狐沖和楊康、穆念慈關系都很好,所以他也不怕穆念慈會生氣。他捂上眼睛的時候,也真有些好奇,想知道楊康看見新版穆念慈時候的表情。

"閃開,"楊康拉拉袖子,"我怕過什么?就算是只老虎,我也不怕!"

門開了,楊康睜大眼睛看著穆念慈。披散一頭長發的女孩對他笑了笑,不管是怎樣的裝束和修飾,熟悉的笑容立刻喚起了楊康的記憶。

"不就是穆念慈啊,"楊康回頭對令狐沖說,"我還以為真是老虎呢??"

楊康說得很遺憾,也許來的是老虎他更激動些吧?

"走了走了,快遲到了。"楊康催促著,自己先跑了出去。

穆念慈愣在那里,還是令狐沖找不到話說,于是贊美了一句:"這么穿漂亮多了。"

那天是高中同學的聚會,就在汴大旁邊的飯店。

飯店是號稱吃翻汴大周圍方圓一公里的楊康選的,組織人則是當年的班長程瑛。

程瑛不但發了群組郵件,而且電話通知到班上每一個人,把聚會做的熱鬧非凡,連本來不是他們班的彭年虎也跑來了。

三歲看老的說法分明不可靠,至少彭連虎十六歲的時候還攔路搶劫女同學去買兩個游戲幣,二十三歲的時候已經在物理系頗混出了點名堂。他托福考了滿分的事情已經路人皆知,眼見去西域名牌大學讀研究生是鐵板釘釘了。大家不好意思再說他當年在附中吃過三次警告的事情,于是彭連虎也徹底忘記自己為非作歹的出身,不但跑來參加別班的同學聚會,而且特意站在飯店門后招呼找不到路的同學。

彭連虎看見楊康雙手抄在褲子口袋里搖搖晃晃走來的時候,尚且能夠認出是這小子當年抄了塊板磚嚇退他們兩條好漢,所以趕快上去招呼。可是楊康身后盯著自己腳尖走路的穆念慈,這個從良土匪根本忘記受害人了。

"喲,楊康,你女朋友啊?"彭連虎驚嘆,"漂亮嘛。"

"靠,沒看錯吧?"不知是否對當年的事情還有芥蒂,楊康冷笑了一聲說,"這不是穆念慈么?"

彭連虎恍然大悟:"穆念慈啊,四年沒見……都認不出來了。"

穆念慈做在人群中間,周圍是人聲鼎沸。

四年了……這個時間概念從彭連虎嘴里無意說出,卻讓穆念慈有些發呆。四年過去彭連虎都成為有為青年了,而她和楊康還是老樣子。

楊康說:"這不是穆念慈么?"穆念慈有些茫然,難道"穆念慈"和"女朋友"這兩個概念是對立的不成?如果穆念慈在楊康的心目中是永遠不可能成為女朋友的一個名字,那么她到底是什么呢?

身后是楊康拿者話筒在吼《大宋御林軍軍歌》——楊康的保留去木。周圍一幫兄弟在和他一起吼,楊康還是一如既往的受歡迎。穆念慈有些落寞的做在人群里,似乎是個陌生人。

程瑛當時在電話里說:"帶男朋友一起來啊。"

于是女同學都是和男朋友一起來的。汴大附中送出去的女聲又留在汴梁的,絕大多數都是進了汴大。而汴大一向號稱出品知書達理的漂亮女生,即使不那么漂亮的女生,也沾光銷的快。記得大一時候還是男女生分開坐,大二的聚會卻是男女間隔這坐了。

"穆念慈,不吃辣啊?"穆念慈的旁邊居然是彭連虎。彭連虎看她一直默默喝水,給她盛了一滿碗的菜,到象是他在請客一樣。

穆念慈只好笑笑:"吃啊,不過是有點辣……"

彭連虎看她笑了,也高興起來,對跑堂的伙計說:"下面幾個菜別加那么多辣椒,我們這邊女士多,啊?再給點冰水,給女士漱口。"

這是那時候搶自己的人么?穆念慈幽幽的嘆口氣。

"怎么坐著不說話啊?"程瑛也上來拉穆念慈,她深厚跟著一個男生,依稀有點楊康高中時候的感覺,清秀俊朗。

"有點累,沒事啊。"

那我過去跟他們說幾句話,馬上回來。"程瑛摸了摸穆念慈的額頭,她和穆念慈關系不錯,一直都是好朋友。

穆念慈點點頭。

"程瑛,"那個清秀的男生有點猶豫,但還是歉然的說:"我先走了,陸無雙還讓我幫她寫通史的論文,我晚上不寫就來不及了。"

"等一會我跟你一起走吧……"

"你們先玩著吧,"男生說,"時間還早。"

"喔。"程瑛淡淡的應著,穆念慈注意到她的目光有些黯然。

"喲?有人要走?"楊康急忙把話筒往身邊的人手里一塞,一竄就過來了,"一起走吧,我也有點事情,我們快考試了,老丘逼死人了。"

程瑛低頭問穆念慈:"那你跟楊康一起走么?"

"早著呢,菜還沒上完,你們急什么?"楊康說。

"你送穆念慈回去啊,你陪她來,哪有讓女孩自己回去的?"程瑛一向是當大姐的,面面俱到。

跟程瑛一起來的男生臉上有點不自然,穆念慈感覺到程瑛的手指在內后輕輕捅了雍自己。

"沒什么危險,路上刑部兵馬司不是有警察巡邏么?而且晚上回汴大的多呢,"楊康說,"隨便找個人送也行啊。"

彭連虎在旁邊點頭:"不然我送的了。"

"不要緊,"穆念慈笑,"沒什么危險,路上刑部兵馬司不是有警察巡邏么?"

楊康和程瑛帶來的男生趕快掉頭跑了,如逢大赦一樣。兩個人站在一起的時候,穆念慈才發現兩個人真的和象,連鼻子眼睛都有說不出的相似,好象一對兄弟一樣。

程瑛沒有離開,她捏了捏穆念慈的手掌坐在她身邊,用手指梳理她的頭發:"剛拉直的吧?你頭發這個長度,拉直最好看了。"

穆念慈愣了一下,笑了,程瑛忽的嘆了口氣。

最后是程瑛送穆念慈回學校的,反正她在旁邊的宋朝大學,也算順路。

兩個女孩在路上走,一陣夜風吹過,還是有點冷,穆念慈打了個哆嗦。

程瑛把自己的外套遞給穆念慈:"春天穿成這個樣子,不冷啊?為了漂亮不要命了,漂亮有什么用?你以前又不是不好看。"

穆念慈喝了點啤酒,腦袋有點暈,可是還能聽出程瑛的意思,穆念慈低了頭,沒說話。

"楊康就是那樣……"

"你什么時候有男朋友的?"穆念慈打斷了她。

"他啊?不是我男朋友,"程瑛輕輕笑了起來,"大家都帶男朋友來,我也不能自己來吧?"

"不是?"穆念慈站住了。

"一般朋友。"程瑛淡淡的說。

穆念慈動了動嘴,可是沒說出來。

"不信啊?"程瑛笑了,"別瞎想了,確實是一般朋友,他有女朋友了。"

"別想了。"程瑛挽起穆念慈的胳膊,"楊康對你還不錯,你高興跟他在一起就行。他喜歡不喜歡你就是他的事情了,你也沒辦法。反正我從高中就看你離不了他……"

"他不喜歡你啊?"穆念慈在一點酒意下終于問了。

"也還行,"程瑛說,"可他不是有女朋友了么?"

"那你以后怎么辦?"

程瑛無聲的笑著:"你還以為真的誰離不了誰啊?"

"怎么樣怎么樣?"回到宿舍,黃蓉立刻湊上來問。

"沒事啊,"穆念慈有一絲疲憊的笑容,"挺好的。"

"那楊康說什么?"

"他快考試了,回去復習了……"

穆念慈爬到自己的上鋪,躺下來看著蒼白的天花板,腦子里空蕩蕩的,直到電話鈴響了起來。不可能是找黃蓉的,因為黃蓉自己帶手機,于是穆念慈下來接電話。只是微微的一聲咳嗽,穆念慈已感到一陣戰栗。僅僅一聲咳嗽她就聽出了楊康的聲音。楊康畢竟還是打電話來了……

"喂,"話筒對面的楊康清了清嗓子,"我有一句話一直想告訴你……我怕再不說就沒有勇氣了……"

當時穆念慈的心里一片空曠,象一片浩瀚得可以看見地平線的荒原。眼淚好象已經滾在眼眶里了,她幾乎握不住話筒,偏偏話筒對面又是久久的安靜。

然后楊康很認真的說:"我是豬!我真的是豬!"

穆念慈還沒有反應過來,段譽已經接過了話筒喊:"他是騙你的,其實我才是豬!"

穆念慈聽見隱約有楊康的聲音從話筒里傳來,楊康說:"我靠,再來再來,上一把是你們手氣好。"

說這話的時候楊康已經坐回了牌桌旁邊。事實上,那天晚上他和郭靖幾個在宿舍里打供豬。他和段譽一伙,不幸敗在令狐沖和郭靖聯手下。起初的規定是打輸的人鉆到桌肚里去,后來打輸的人要給隨便一個熟悉的女生宿舍打電話,對接電話的女生說:"我有一句話一直想告訴你……我怕再不說就沒有勇氣了……"

然后在女生心跳加速還來不及回答的時候就大喊:"我是豬!我真的是豬!"而另一個輸家必須在他喊完以后馬上搶過話筒:"他是騙你的,其實我才是豬!"

事實上在對穆念慈說這句話以前,楊康已經對木婉清、王語嫣、阿紫、傻姑都說過了。有時候對方會撲哧一聲笑出來,比如阿朱,而象阿紫那樣的女生還沒等他說完就會搶答:"其實你不用說了,我早就知道你是豬,當豬好可憐,你還四處宣傳,真是委屈你了。"

當楊康打電話給穆念慈她們宿舍的時候,楊康也并沒有想到會是穆念慈來接電話。說完那句經典的話以后,他就急急忙忙扔下話筒去牌桌上報仇去了。穆念慈當時甚至沒有機會說一句話,楊康也不曾想到話筒另一側會有人黯然失神,而這黯然失神的人竟是穆念慈。

穆念慈默默地把花筒掛上。黃蓉從帳子里探出腦袋,看著她呆呆站在電話旁邊,許久都不曾動一下。

黃蓉說:"姐姐,你見到鬼了啦?"

穆念慈輕輕搖頭說:"我沒事。"然后爬到上鋪自己的帳子里,頭落在枕頭里的一剎那,眼淚刷的滑過了臉龐,穆念慈死死地抓著毛巾被蓋住自己的臉。

直線距離僅僅幾百米外的男生宿舍,楊康依舊在一片烏煙瘴氣中抓了滿把的紙牌,腦袋里只有變化的紅心、方塊和梅花。

彭連虎是楊康未曾想到的主顧。在聚餐桌上留了宿舍的號碼和電話,彭連虎隔天就找上門來了。

"聽說你的文采不錯啊?"彭連虎滿面微笑的拍了拍楊康。

"我靠,"楊康這種角色把顧客的心理都摸透了,"看在我們兄弟當年的情分上,你去買點啤酒來兩個小炒,我幫你寫一封感天動地的……"

于是彭連虎老老實實地提了五瓶啤酒兩個小炒。

舊酣耳熱的時候,楊康抓抓腦袋開始他的刀筆生涯。

"親愛的叉叉叉,"楊康剛寫了幾個字就停筆,"是叉叉,還是叉叉叉?不會是叉叉叉叉吧?"

"什么叉叉?"彭連虎不解。

令狐沖趕快解釋:"叉叉,比如黃蓉,我們可以用叉叉代替。不過師兄你真有這么大的膽子,我們老大一定把你叉叉了。叉叉叉,比如王語嫣,你看我們老五眼睛都泛綠了,你還是別打注意的好。至于叉叉叉叉……"

令狐沖琢磨了一下,雙名雙姓的實在少:"比如孤獨求敗……"

"靠,"彭連虎說,"你叉叉我得了。別叉叉了,留空白吧。"

楊康點點頭:"那你追的女生是什么類型的?"

"你這里還分類型吶?"

"我們規模化經營。"令狐沖很嚴肅的強調,"那,我們有先鋒型,裙子長度始終在膝蓋上半尺,頭發五顏六色,吃喝嫖賭五毒俱全的女生適用。"

"你見過?"

"喔,還沒有,不過按照流行趨勢肯定會出現,這一款是我們開發適應未來需要的。那么還有小資型、可愛型、柔和型、憂郁型等等一堆款式……"

"得得得,我都快暈了,別說老彭了。說你想給女生什么感覺吧。"楊康揮揮手打斷令狐沖,他知道令狐沖想象力一發作就不可救藥。

"比較感人一點好。"彭連虎尷尬得笑笑。

"恩,那就不要太威猛太熱情是吧?既然你和人家不很熟,我們可以把你寫成比較沉毅雅致,還稍微有點憂郁的那種。對對,就是情圣。彭連虎對這個構思滿意以后,楊康就開始琢磨,琢磨一個比較沉毅雅致有略帶憂郁的彭連虎該怎么對一個柔和溫順的女生說話,琢磨這個女生回喜歡什么樣的詞句。會被什么樣的情調打動。他在自己熟悉的女生中一個一個的搜過去,尋找一個合適自己的范例去參考,最后他找到了,于是乎文思泉涌。楊康最后寫了那封情書"

"你在舞臺上你自己的驕傲和美麗中舞蹈,我在你舞臺外寂靜的黑暗中沉默。我曾愿用盡我有限的時光,就如此凝視、凝視、凝視,直到我隨著時間的流水化作雕塑或者塵埃。可是當我再也無法忍受這片黑暗中的孤獨和寂寞時,我拾起那束經年尚未凋謝的百合放在惟一的燈旁。看見這隨風飄逝的花瓣么?請在最后一片花瓣零落成灰前看我的眼睛……"

"搞定!"楊康一把把鋼筆扔到了空中,興高采烈,"文靜的女生是吧?這篇專門指向文靜型的,泡上了再請我一頓,寫得我牙齒都酸掉了,一頓小炒也太便宜你了。"

"真惡……"令狐沖掐著自己的脖子出去了,"等我吐習慣了再回來。"

楊康未曾想到這封情書會落在誰手中,對方也不曾想到如此接到了楊康的情書——她一生中的第一封情書,等待了多少年?

穆念慈的指尖掃過那些熟悉的字句。即使一個情書的天才也不可能寫出無數封獨一無二的情書。楊康雖然不象柳永那樣一封情書賣幾次,但他還是把不同的字句拆散了組合,以出產新的作品。一些經典的語句,穆念慈已經不陌生了,她甚至可以想象楊康這封情書抄寫前的原本。那種飛揚跋扈的字體。題頭寫:"親愛的叉叉叉……"

她的抽屜里還留者高中時候的練習簿,滿篇滿頁都是這樣飛揚跋扈的字體。她也知道收集這些有多么可笑,可是每當她想扔時,看見那熟悉的字體,她的手最終沒能揮出去。

眼淚打在了精致的信紙上,表達傾慕的絢麗華章在淚水濕潤下模糊了,包括彭連虎和穆念慈的名字。于是這不再是一封情書,因為再也看不清楚是誰寄給誰的,只留下一種模糊而遙遠的情感一絲一絲得滲進了紙張的深處。

"楊康,"穆念慈的聲音在電話那邊特別的溫柔,"晚上丘師母生日,你去不去?"

喝了彭連虎五瓶啤酒的楊康正頭暈腦脹,站在電話旁邊搖搖晃晃:"去吧,去吧??我現在困得要死,你晚上去之前再給我打個電話叫我一聲。"

穆念慈的聲音沉默了一會:"晚上我準備去給丘師母買束花,你一起來幫我挑,行吧?"

"你自己隨便選一束不就完了么?不要挑菊花別送紅白玫瑰就得了。什么康乃馨、象牙紅、馬蹄蓮都湊合著能用,拉我這個可憐的壯丁不是浪費人力么?"

"我不想一個人去。"穆念慈這次竟異常地頑固。

楊康困得恨不得拿兩根火柴棒把眼皮支起來,只想著趕快應付完了去睡個回籠覺,"唉!好吧好吧,幾點?我要是能記得我就去。"

"五點吧,就在學校外面的那個花店,上次我們去的那個。"

"喔,知道了知道了,"楊康還沒忘記加一句,"我要是忘記了你就別等我了。"

"??我等你到五點十五分,你忘了我就不等你了。"

楊康愣了一下,還沒回味過穆念慈的固執,電話已經斷了。

長長的盲音顯得分外單調,楊康輕輕嘟噥了一句:"這是怎么了這?"

落地的巨大玻璃窗外,雨意空疏。

汴梁的夏天到秋天都是多雨的,這種天氣光顧花店的人很少。安靜的店鋪里,店員也樂于趁機打打瞌睡,反正只有一個客人,而且逛來逛去沒有半點要買花的意思。

穆念慈雙手抄在裙子的口袋里,看著蒙蒙細雨間靜悄悄的街道。雨已經下了很久。剛開始下的時候還經常看見有人拿一份《大宋時報》遮著腦袋跑過。現在一切都被一層若有若無的淺灰色籠罩,安靜得有些陌生起來。

雨下了多久呢?她知道雨是從四點半開始下的,而她會如約等到五點十五分。

五點五分,穆念慈看看手腕上的表,默默地伸手在玻璃上,像是要隔著玻璃去觸摸很多年以前一個濕潤的春天。那時穆念慈抱著一本筆記坐在昏暗的教室里,楊康百無聊賴地坐在桌子上看下雨,他沒有帶傘。整個教室只有他們兩個人。

雨一直下,好像是不會停了。楊康終于餓了,于是他決定跑回家。楊康擅長短跑,他一邊走向雨里一邊計算著到底要多長時間才能跑回家。這時候,一柄綠色的傘從他身邊經過,穆念慈低聲說:"我帶傘了,我們一起回去吧。"

楊康很高興地打傘和穆念慈走一路,慶幸自己的運氣。他其實根本不用慶幸,穆念慈抱著那本筆記,已經等了他很久。

五點十。

穆念慈想起楊康送過她的花。足足努力兩年才考了化學競賽二等獎的穆念慈接到平生的第一束花,是在汴大附中的報告會上楊康送的。送花的時候楊康并不代表穆念慈的朋友,他高一就拿獎,與穆念慈他們相比,無疑是代表汴大化學競賽的前輩高人。校長指定了楊康等六個曾在競賽獲獎的學生給新的獲獎者獻花,楊康就對著穆念慈。

穆念慈看見楊康在臺下對她做了個鬼臉,然后他走了過來,捧著一大束白色的鮮花。像從初次看見他的那場雨意中走出來,穆念慈的心里是惶然無措的。楊康捧著花走了過來,目光抬高二十度,這是他的習慣。話筒的電線把楊康狠狠地絆倒在鮮花的隊伍里,在一片哄笑中,楊康灰頭土臉地從地上爬起來,一大束鮮花都摔散了。

楊康從花束里找了一枝最好的遞給穆念慈,自嘲地笑了笑,然后轉身下去了。據說他當時的舉動頗得女生賞識。大家都說楊康還是很有風度的。穆念慈卻沒說什么。

那朵香水百合后來被壓在字典里,很久以后打開,花瓣已經干萎,花色卻還依然——正如楊康把那朵花遞到她手中之日。

"小姐,幫我拿一束花。"

店員迷迷糊糊地爬起來:"是送老師還是男朋友?"

"老師。"

"那送康乃馨吧?香水百合也很好,今天剛進的,花期特別長,用一點鹽水養起來,很久都鮮的。"

"能養多長呢?"

"兩個星期吧。"

買花的女孩分明沉默了一刻:"也不算很長??"

店員小姐笑笑:"還開一輩子啊?買花是個意思,再經開的鮮花總是要謝的。"

"是,"穆念慈從背包里拿出日記本,里面有一朵壓干的花,"這好像就是香水百合吧?"

"應該是。不過壓成標本了,也不太好認。"

"給我一束香水百合吧。"穆念慈微微牽動嘴角,笑了笑。

看了一下表,穆念慈走進了雨幕里。五點十五分。

穆念慈沒有再等楊康。她并不在乎楊康遲到,而是知道楊康根本就不會來。楊康總是耍這種花招,當他說他肯定會來的時候他尚且可能忘記,而當他提醒穆念慈說他可能會忘記的時候,他只是在敷衍一個傻丫頭。

很輕松了,輕松得都有些空虛起來。沙沙的雨絲打在傘上,穆念卒的鞋跟敲打著濕漉漉的路面。某個傻兄弟剛從汴大校門里風風火火得騎車沖出來,在路過的一瞬間,他扭頭去看抱著一束白色香水百合的女生在雨中走過。

"我靠……"贊嘆中那兄弟就走神了,車把一歪沖著垃圾箱去了。

香水百合??

已經走進教工住宅區的穆念慈猛地一驚,覺察到日記本不在自己手中。穆念慈慌慌張張地拋開雨傘去翻背包,也不在包里。她的心緊了一下,扭頭順著原路跑了回去。

安靜的花店里,店員依舊在睡覺。一推門,門上的銅風鈴"叮當叮當"一串清脆的響聲。穆念慈慌亂地給她比劃著:"小姐,您看見一本日記了么?這么大,藍色封面的。"

"沒有,"店員茫然地搖頭,"我們找找看,要是丟在這兒應該還在。"

可是終于還是找不到,花店四處都是花材,迷離萬種的花色中那本藍色的日記蹤影皆無。店員搖搖頭:"找不到,來來往往的,不是給誰順手拿走了吧?"穆念慈看著電源那張老實丫頭的臉,知道再問也是沒有用了。

"算了。"穆念慈低聲說,黯然地抱著香水百合出去了。

她終于還是決定算了。除了算了她又能做什么呢?那本藍色的日記本從頭到尾都是楊康的名字,從第一天穆念慈看見他懶洋洋地在樓頂高處走過,似睡似醒的眼睛掃過細雨中的操場。時間的碎片以一種只有穆念慈自己能讀懂的方式組合起來,拼出來的是昨天那個藍布裙的丑小鴨。

那本日記是否正在某個去買花的人手中,被當作一本愚蠢可笑的休閑小說閱讀著。或者看的人會大笑吧,大笑著看她心底隱藏的東西。知道世界的某個角落有這樣一個大傻瓜,好在他還不知道誰是穆念慈。

有多少年了呢?穆念慈去看陰霾的天空,快五年了吧?多少個夜晚積累起來的記憶就這樣一次丟掉了。黃蓉說我從來不記日記,否則有一天被郭靖和我老爹看見了都得追著打我。穆念慈也許應該覺得輕松,她曾經想過這本日記遲早會出賣她的秘密,揭開她怯懦的愚蠢。而現在該不會有人知道她曾經有過這些心思了吧?

那個瞬間穆念慈有一種錯覺,覺得從日記遺失的瞬間她已經開始遺忘。她靜靜地站在雨中,腦海中空空如也。

方才騎車撞了垃圾箱的兄弟剛剛把破車推回宿舍下面,借了輛車又風風火火得蹬了出來。這一次他小心謹慎,出了校門先下車,推過那個大下坡再說。所以很幸運的,他又依次看見穆念慈的時候雙腳正站在地下,所以原理上是不會有任何機會再壯麗得栽上一次。

天已經黑了。

穆念慈默默得看了他一眼,擦過他的身邊走開。那個兄弟愣了一下,琢磨著自己是不是進入了一個時間隧道,身邊的一切都忽然可疑起來。穆念慈看他的眼神平靜如恒,仿佛來自一尊凝固在時空盡頭的雕塑。

看著穆念慈的背影消失在校門口,那兄弟愣愣的回頭,鬼使神差的跳上車,完全忘記了他是在面對那個濕漉漉的大下坡。然后又一次撞翻了垃圾箱。

丘處機一邊大噴煙槍,一邊親自下廚做飯。在課堂上他是威風八面,吼一聲把楊康嚇得盹兒都不敢打。一旦到了家里,丘處機頓時就變成了孫子。老婆隨便把他打發進廚房去做飯,自己坐在桌子旁邊和楊康瞎扯。楊康一邊不停得啃丘處機的糯米丸子,一邊聽著師娘感慨萬千:"唉,想起小時侯你爸爸第一次帶你來學校的時候還只有那么點大呢……好象昨天一樣。"

門忽然開了。穆念慈站在門口,懷里抱著一束花,一頭長發濕漉漉的,眼神有點呆。

"喲,這孩子怎么也濕透了?沒帶傘啊?"師娘婆媽著,轉身去拿一塊干毛巾給穆念慈擦頭發。楊康到的時候也是濕透,師娘剛把他的腦袋擦干,又去幫穆念慈擦。

"哎呀,花什么錢呢?喲……現在也漂亮多了。"師娘樂呵呵的接過花,拉上穆念慈的手。

楊康嘴了叼著一個糯米丸子,坐那里和尊神一樣。含糊不清得說:"你怎么比我還晚啊?"

"我日記本丟了。"穆念慈的回答沒頭沒腦。

"不是我偷的……"楊康趕快搖頭。

他的做事風格就是這樣,第一步是把自己和事情脫開關系。比如郭靖問他趙至敏這幾天怎么走路一瘸一拐的?楊康鐵定是立刻搖頭,說不是我打瘸的。

"我丟在花店了,回去找了……"

"找到了么?"

穆念慈搖頭:"算了。"

"就是,你還記什么日記啊"我也是在老禿教我們語文的時候記一點,頭都給折騰大了。"楊康點頭。

"小孩子,別老管你們老師叫老禿,我年輕的時候他就禿了,也夠倒霉的。"師娘笑著罵楊康,拉穆念慈到桌子邊坐下,特意閃身讓穆念慈和楊康坐在一起。

"念慈,楊康最近沒跟你搗蛋吧?"師娘美滋滋地看著楊康和穆念慈并肩坐在一起。這個干媽對于楊康的愛情問題很熱心,雖然楊康有很多干媽,不過這個分明是最麻煩的一個。師娘沒有生過孩子,每當看見楊康和穆念慈走在一起就油然而生幸福感,似乎是自己的孩子,又似乎是她自己年輕的時候和丘處機走在一起。

穆念慈默然。

"對了,老禿年輕時候有什么外號沒有?"楊康卻還興致勃勃地記著禿筆翁。師娘一時高興,捂著嘴笑了起來,忍不住露了嘴:"當然叫小禿了……"

一片樂意融融中,穆念慈的嘴角終于露出一絲笑容。

夜深,楊康送穆念慈回宿舍。

楊康本來是準備立即回家睡覺的。可是師娘千叮萬囑說最近有個叫什么云中鶴的淫賊被刑部通緝,學校都讓女生夜里避免單身外出,念慈這孩子膽小,你可一定要把她送回去。所以拎著剩余的糯米丸子,縮頭縮腦準備逃跑的楊康還是被抓了壯丁。

雨已經停了,樹葉上的雨水還不停地往下打。確實是一個很好的夏夜,穆念慈安靜地走著,楊康卻翻著眼睛苦著臉——冰涼的雨水總是打在他的腦袋上。

這條道路他們倆走過很多次,是高中時候回家的必經之路。那時侯彭連虎和梁子翁沒事就守在路邊弄兩個小錢花,每當楊康拉穆念慈一臉不善地走過去,彭連虎兄弟兩個就會退避三舍。

"以前放學老走這條路吧?"穆念慈一反常態地不說話,楊康只好自己說話。

"喔。"穆念慈點頭。

"那時侯雪糕才五毛一根。"楊康很是緬懷。

"喔。"

"穆念慈?"楊康在她面前揮揮手,"怎么啦?"

"喔……沒事,"穆念慈笑了一下,"對了,下個星期我們班出去燒烤的事情你還記得吧?"

"我靠,這又開始了。"楊康心里嘀咕。

"我把網球拍放在你們宿舍床底下,你知道了吧?"

"喔。"

"別忘記去。"

"喔,還有么?"

"我想想……"穆念慈停下腳步說。

"想不起來了,我要是想起來再提醒你吧,"穆念慈搖頭,"你別送我了,學校里又沒有什么事。"

說話間已經到了學校門口。

"楊康……"穆念慈走出幾步,又回頭問:"環境科學導論我有點不想選了,你有筆記么?"

"沒事兒。"楊康聳了聳肩膀,"郭靖選了,我印印他的就行了。"

"恩,那我回去了。"

楊康看著穆念慈白色的背影轉進了校門,他抱著自己的胳膊愣了愣神,回頭走了。

楊康漸漸發現他的生活開始變化了,他開始自己記事情——穆念慈似乎再也沒有在他耳邊羅嗦了。

楊康也是在很久以后忽然發現的,同時他也想起自己很久不曾看見穆念慈了。不過楊康也很輕松,雖然沒有人提醒他這個那個,他至少落的安靜。反正他和穆念慈很熟了,穆念慈就在那里,又跑不了不是?楊康知道自己一個電話就可以找到穆念慈,只不過他從來不打。

大約是在兩個月后,楊康又在鬧哄哄的食堂里看見穆念慈。那時侯楊康正拿著一只雞腿使勁地往前面擠,后面跟著手捧免費湯的憤青。熟悉的聲音從遠處傳來,穆念慈正怯生生的說"對不起。"

穆念慈剛剛把一飯盒黑米粥潑在了一個男生的胸前。那可憐的兄弟剛剛上身的白外套立刻帶上了抽象藝術的風格。無法領略藝術的美感,那個男生也不管自己面對的是個女生,雷霆暴作地吼了起來:"他媽的長不長眼睛啊?你怎么這樣的?"

"你多不多只手啊?"楊康回頭看令狐沖。

"這里這里。"令狐沖張開大嘴。楊康把飯盆送到他嘴邊讓他叼好,卷了卷袖子走了過去。

"你嘴巴干凈一點行不行?沒病吧?"

眼見闖帶自己面前的家伙非但高大而且目光寒冷,罵人的男生愣了一下,喉嚨里的話就咽下去了。然后是幾張鈔票塞到他手里,對方瞟了他一眼:"賠你,行了吧?跟女生這個德行,老兄你這樣的我在汴大還真沒見過。"

這句話很是贏得人心,周圍好象一片都在點頭。

"念慈,別看了,走吧。"

彭連虎拉了穆念慈一把,高大的身板把那個男生往旁邊一擠,帶著穆念慈出去了。

楊康愣了一下,和其他人一起讓開一條路,讓彭連虎拉著穆念慈過去了。擦肩而過的時候,穆念慈對他點了下頭,什么也沒有說。

就這么過去了。

楊康抬起頭。以前也有一次,他抬起頭看天空,手里拿著一支雪糕,現在他頭頂尚有蒼白的天花板。手中卻空空如也。

"老四……可憐我……的牙……"令狐沖從齒縫里嗚嗚咽咽得喊:"你雞腿那么重……"

楊康愣了很久都沒有理他。

所有故事都有落幕的時候,穆念慈將不會再出現在我們這個故事中。但是她還是存在于汴大校園的某個角落,她依然在,如同謝了的花融進了土里,化成灰或者泥濘。

不過過去的那朵花已經不在了。

秋天,傍晚,楊康百無聊賴地吃著晚飯,靠在桌子旁邊去眺望女生。他們的窗前就是一株高大的銀杏樹,抬頭看的時候,整個一片天空都是純黃的銀杏葉子。(作者按:這個細節源自作者母校大量種植的銀杏樹,故事中主角們的宿舍在202,所以得以有一叢銀杏遮掩窗欞。)

風吹過的時候,縹縹緲緲的落葉,如滾滾而下的天空碎片。

有人在鋪滿銀杏葉子的路上走過,楊康眨了眨眼睛,沒有看清的時候已經過去了。楊康忽然想到,是不是穆念慈現在就和彭連虎拉著手走在他不知道的某個角落,走很長的路,一句話都不說。

又是很長時間他沒有看見彭連虎和穆念慈了,想到這里,楊康覺得彭連虎很重色輕友。

"老四?"令狐沖在外面喊,"晚上幫我在圖書館占個座位。"

"靠,這次該你占座了吧?"最后看了窗外一眼,楊康收拾飯盆出去了。

落葉還是紛紛,有一些落在草間,有一些吹上屋頂。總是有一些灑在他們宿舍的桌子上,六個抽屜的桌子,里面有一個屬于楊康,上了鎖。

落葉下那個上鎖的抽屜里有一本藍色封面的日記本,有人曾經用娟秀的字體在上面寫:

"楊康是個大壞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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