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6 ...

　　這一夜柏川回去得很晚，因為不想面對空空的家，也不想一個人在兩個人的家中收拾自己的東西。

　　然而，推開家門他卻意外地看見了正在忙里忙外打包的淺辰，一時有些哭笑不得。

　　——這家伙還真是一如既往的行動派，東西還沒有收好就已經先提了分手。

　　看見柏川進來，淺辰也稍微遲疑了一下。然后他飛速把手中的牛仔褲疊好，從褲兜里摸出房間的鑰匙，交到柏川的手上：“東西比我想的多……馬上就收好了。”

　　柏川接過鑰匙，手指在鑰匙的齒紋上劃過。

　　“你也是戶主，鑰匙不用交給我。不過如果你確定要搬出去，我可以把房子賣掉，到時候把錢再退還給你。”

　　原本還覺得很別扭，看見柏川如此坦然，淺辰也放松了一些。只是心中那種即將面臨分別的現實，還有對方過于理智的反應讓他感到說不出的失落。

　　“不用這么麻煩。”淺辰擺擺手，之后便不知道將手放在什么地方，只痞痞地插在褲兜里，后退兩步，“房子你來處理吧。我先去收拾東西了。”

　　他指了指沙發上的行李箱，又迅速回去繼續埋頭打包。

　　柏川拿著鑰匙，一直站在玄關前方看著他。這一刻好像房內只剩下衣物的摩擦聲。

　　柏川這才突然意識到自己從來沒有挽留過任何人，無論在什么方面。

　　眼前的男人還是和平時一樣，時刻散發著大男孩朝氣，即便是在收拾東西時，也會在疊好一件衣服時挑挑眉，發出近似滿意的吐氣聲。

　　他平時就是這樣，心情好像一直都很好，無論是洗澡、洗碗還是熨衣服，都會時不時開心地哼歌。做飯的時候，他甚至會隨著哼哼的旋律來擺動胳膊揮舞鏟子……柏川曾經無數次覺得這樣的淺辰很可愛。

　　如今看著同樣一個人，卻在打包收拾東西準備離開自己，那種發自心底的強烈不舍讓柏川感到難受。

　　這樣看著行李箱內的東西越來越多，留在箱外沙發上的衣服越來越少，就好像這個人也將在自己的世界里越來越少一樣……

　　終于，淺辰把又一件衣服裝進去時，柏川忍不住開口了。

　　“小辰，你真的喜歡過我？”

　　淺辰手上的動作停了停，但他沒有抬頭，也沒有回話。

　　柏川也是頭一次沒有耐心等到他回答：

　　“我一直認為我們的關系不是兒戲，為什么你可以放得這么輕松？”

　　淺辰思慮了很久，才低低說道：

　　“面對一條生命的生死，感情真的不堪一擊。而且……”說到這，他又繼續收拾東西，把“源風放棄治療，是從那張照片曝光開始”這句話咽了回去，改口道，“而且，面對現在的源風，我沒有辦法做到陪著他的同時，與別人在一起。”

　　“你要和我分開陪著他……好，我接受。”柏川走進來了一些，“但你有沒有想過，假如他幾十年都好不了呢？”

　　見淺辰沒有回答，柏川又繼續問道：“如果……他死了呢？”

　　淺辰放下手中的衣物，按住手機指，也一直沒有抬頭。

　　房內的死寂持續了很久。

　　他終于將手指上的戒指取下來，走到柏川面前。

　　“對不起，下午是我太懦弱，說出那種話。其實……也只是想給自己留一條后路而已。如果源風死了，我恐怕一輩子都會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也沒有辦法再和你在一起。”

　　“小辰，你明明知道他的病治不好了。”

　　“我知道。所以……”他握住柏川一只手，把那枚帶有自己溫度的戒指放在對方的手心，“不要再等我了。”

　　說出這句話后到淺辰離開，兩人再沒有更多的交流。

　　淺辰一直在打包，把雜七雜八的東西全部塞入箱子里——甚至連柏川簽了“送給老婆大人”的精裝版音樂CD、兩人歡笑著的合照，還有柏川送給他的幾條領帶也沒有漏下。

　　這個過程中，柏川一直坐在沙發上沉默著，目光一直沒有從他身上挪開。

　　直到深夜，他才把幾個大箱子搬到門口，回頭看向客廳：

　　“柏川，我走了。”

　　柏川同樣抬頭看著他，淡淡地揚了揚嘴角：“嗯。”

　　如此平和，就像是他不過是下樓散散步，過幾個小時就會回來。

　　淺辰把行李箱一件件推出去，靜悄悄地關上了家門。

　　幾日后，就在皇天剛從巨大的虧損中漸漸恢復，被挖角后又無處可走的藝人們逐一重回旗下的狀況下，淺辰和皇天集團解約，恢復了自由身。

　　這時米糕才后知后覺地發現了柏川和淺辰已經分手，詫異于雙方的冷靜和低調，又不敢多問什么，只有打哈哈說淺辰在公司快倒塌的時候加入，又在公司復興時退出，簡直太古怪了。

　　原本就沒期待柏川會有太大反應，但怎么也沒想過對方的反應是毫無反應。

　　而不少人也發現了。

　　自從淺辰離開皇天，不管是任何人，只要提到淺辰的名字，柏川就會一直沉默下去。

　　五月，《死徒6》殺青，作為這個系列中最主要的主演，柏川照常出席宣傳活動，也有接受采訪。加上之前幾部的人氣積累和成功演繹，還有之間的重重波折，這部電影的關注率又一次突破了新高。

　　在影院、街道還有網絡上都充斥著《死徒6》宣傳和海報的同時，淺辰幾乎二十四小時都守在病房，在源風清醒的時候就陪他聊天，睡著時就看《功夫日記》的劇本準備參加試鏡。

　　但就在春天離去，初夏不知不覺到來的時候，源風不經分不清方向，甚至連時間感也失去了。可以吃飯，但已經不能下床走路。

　　醫生告訴淺辰和羽森，源風可以出院了。

　　兩人都迷惘了一陣子，淺辰卻突然領悟這句話的含義，低聲說道：“他還有多少時間？”

　　“慢的話半年，快的話兩三個月。要看他自己的心理狀態了。”醫生隔著門看向病房里的源風，“因為他現在腦中的腫瘤不僅在擴大，還在往上生長，接下來會引起視野范圍性缺損，原發性視神經萎縮……”

　　待醫生交代完一切后，羽森頹然地坐在一旁的長椅上，頭深深地埋了下去。

　　淺辰在門前站了幾分鐘，輕輕推開門進入病房。

　　這一日天氣很差。早上驟然降溫，到中午就下起了暴雨，這時整個天都是烏黑色的，像是無邊無際化不開的灰霧。大風肆虐地撼動著任何有柔韌度的東西，連緊閉的窗戶都被撞得嘩啦啦地響。

　　也不知是不是天氣的緣故，床頭的康乃馨枯萎得接近黑色，蜷縮的花瓣落滿了瓶腳，好像花朵早已死去。

　　聽見腳步聲，源風微微瞇眼看著床邊的淺辰，虛弱地說道：

　　“醫生？”

　　淺辰有些詫異地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是白色，但只是一件連帽套頭衫而已。好像……預測的癥狀已經提前了，且還可能發生得更早，只是還沒被發現。

　　還有醫生說的話……

　　“如果繼續這樣發展下去，活不過半年，所以現在可以出院了。至于告不告訴他，這個由你們來決定。”

　　淺辰緊緊握住雙拳，將視線轉向別處。

　　直到源風又一次問道：“是醫生嗎？”

　　“……不是。”淺辰在他身邊坐下來，“你沒睡好，多睡一會兒吧。”

　　源風卻瞬間沒了反應，眼神更加空洞了。

　　他身體緊繃著，往后面的椅子上靠了靠，頭越埋越低。因為房間過于寂靜，眼淚落在被子上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源風……”

　　像是要出聲以證明自己存在，這里并不是只有他一個人，但開口以后卻再不知該說什么。淺辰坐下來勾著頭看他，強笑道：“怎么這么容易就哭鼻子了？太不堅強了吧？如果你不把病治好，我可不會理你哦。”

　　源風原本就渙散的眼睛此時充盈著淚水：

　　“你還記得我的生日嗎？”

　　“當然記得啦，二月二十八日。以前你不還說過么，如果再晚一天，你就會比現在年輕四倍了。”

　　“今年的生日我許愿是拿下影帝，還有明年跟你一起過生日。現在第一個愿望已經沒有了。”源風聲音微微顫抖著，“小淺，我的第二個愿望……還能實現嗎？”

　　淺辰怔住。

　　三個月到半年。

　　如果按醫生的說法，源風在年底就會……

　　但是他還是拍拍源風的肩：“在想什么呢，當然會了。”

　　看著紅著眼眶說違心話的淺辰，源風想要擠出一個配合的笑容，但這時，時常發作的頭疼在這一刻又一次襲來。他抱著腦袋，額角的青筋凸起，臉都扭了起來。

　　淺辰立即一言不發緊緊地握住他的手，想要為他分擔一些痛苦，卻也只能看著他被病魔這樣折磨下去……

　　過了十多分鐘，幾乎將人殺死的痛苦終于結束，源風平躺在床上，枕頭已被冷汗打濕。淚水無聲地流入發間，他痛苦地緊閉雙眼……

　　“小淺……我還能活到明年嗎？”

　　兩日后，《功夫日記》在皇天集團第一批試鏡已經展開。

　　這一回不僅主要的制作人和導演是美國的，連試鏡員都是以美國人為主。而影片如其名，是以功夫為主的冒險動作片。

　　自從奧巴馬上任美國總統之后，美國黑人地位明顯上升，所以這一次的主角則又一次采用了黑人。和過去幾年的好萊塢功夫大片比較相似，電影的劇情依然是主角的成長模式：主角在和女友分手后獨自一人來到中國旅游，因為熱愛中國歷史文化和功夫在秦始皇墓待了很久，卻不慎進入迷宮，穿越到了中國的古代，展開了驚險刺激的奇幻功夫之旅……

　　劇中的華人除了女主角、與主角同行的師父還有師父的大徒弟，基本出場不到一分鐘就會動手打起來。所以，這一電影的關鍵不在于演戲，而是打戲。

　　當然，除了飾演師父、已經確定的在好萊塢混得風生水起的大牌功夫演員，制片方還希望擴招另一位主角，也就是現在大家都在搶得頭破血流的大徒弟角色。

　　出演了《雙面探花郎2》后，淺辰對打戲也有了一定的經驗，而且他還確定自己很擅長打戲。又因為大徒弟要求的角色年紀不能大，在這方面他也占優勢。

　　但他有兩個致命弱點。

　　第一個就是英文。

　　第二個，就是競爭對手。

　　因為投資過億，試鏡廳里全都是重量級的人物，以前的影帝影后、Mythology的一群外國人、皇天的知名藝人、還有李氏父子……都在里面。

　　而坐在李言身邊的，是淺辰一個月沒見的人。

　　盡管一直為源風的事操心，淺辰卻無時不刻想著這個人。但這一個月，柏川卻好像灑脫得不得了，不僅完全從他生活中消失，此時看上去也和以前沒什么兩樣。

　　沒有打過電話，更沒有主動找過淺辰。

　　好像他的生活中除了自己，別人的存在都并不是太重要。有人離去，他的世界不會甚至不會為此停留一秒。

　　大牌們很久沒經歷這種類似新人的試鏡，在大廳中多少都有些不自然。而淺辰進去等候了一會兒，視線卻總是會在柏川身上停留不走。若對方看過來，他還沒來得及轉移視線，對方已經露出了微笑……友好，卻又陌生。

　　或許是柏川的表現很平靜，淺辰除了感到難過，也不再緊張。等輪到他試鏡的時候，他竟可以無視周圍一雙雙來自前輩或者強勁對手的目光，順利地把練習已久的片段發揮出來。

　　其實臺詞都很簡單，但經過這些年的磨練，這段時間的苦背英文臺詞并自動把它們在腦內轉為中文，加上淺辰天生就有將靈魂融入角色的本領，一段普通的對白他演繹得很自然到位，之后試鏡員們都露出了微笑。

　　“He’s great！”美國的導演對李言說道，又看了看手中的名單，對淺辰伸了伸大拇指，“Mr. Qian， I’m very impressed！ Have you ever acted this kind of characters before?”

　　又被踩中死穴。完全聽不懂他的話。

　　導演大概也猜到他聽力可能不夠好，于是又耐心地重復了一遍。

　　連看美劇都要看國語版的淺辰當然還是聽不懂。

　　眼見場面就要尷尬了，柏川卻突然繞過李言的背后，對導演說：“I forgot to tell you that he’s the best actor this year.”

　　“Oh really? That means he defeated you Chuan?”

　　柏川微微笑了笑：“I guess so.”

　　導演被柏川忽悠到一邊聊天去了，淺辰趁這個機會閃了下去，但最終還是沒能躲過制片人的追問。

　　在其他演員試鏡的時候，淺辰是個英語盲的事實已經無法掩藏。看著制片人和另外幾個美國人看著他竊竊私語，淺辰長嘆一聲走出了試鏡廳。

　　看樣子，自己向源風許下的承諾，也無法實現了……

　　——如果試鏡通過，就帶他一起去美國。

　　然而他剛走出大廳沒幾步，便有人追了出來。

　　果然，是來告訴他被涮掉了嗎？

　　淺辰剛一轉身，朝自己走過來的人竟是柏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