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7 ...

　　這一日皇天集團的重心都放在試鏡上，廳外鮮少有人經過。偶爾有小明星走向拐角處的電梯，也只敢在他們身上留下匆匆的一瞥。

　　然而，柏川走過來只是遞上手中的一個本子。

　　“這是《功夫日記》英文劇本。現在雖然結果還沒出來，但如果Mythology打電話給你，有點準備總是好的。先拿下去看看吧。”

　　淺辰愣了愣：“這……是未公開的吧？”

　　“沒關系，你報名參加試鏡的時候還沒離開皇天，所以這是你應得的。”

　　“好吧。”淺辰接過劇本揮了揮，“雖然英文很差，不過我會努力想辦法看懂的。謝了。”

　　“不客氣。”

　　回答很簡單，也沒有再接下去的意思。淺辰飛速看了一眼柏川的表情，好像對方已經沒有準備繼續對話的意思，原來真只是為送劇本而來。

　　也是，這樣的反應才是柏川應有的。

　　這也是淺辰一直如此喜歡他的原因。之前有一點矛盾就會讓他心緒不定，但等到真分手了，他會放得很快，而且迅速調整狀態，回到生活的軌跡上。

　　淺辰笑了笑：“柏川，看到你現在的狀態，我很開心。真的。”

　　“不用這么說。”柏川比淺辰還客氣，“在處理源風的事上我確實有錯，尤其是站在你的立場看，這樣做也完全可以理解。雖然遺憾，不過好聚好散我還是能做到的。”

　　一時心情是無法形容的復雜。淺辰凝望了他片刻，終于只是用劇本拍拍他的肩，轉身朝大門走去。

　　柏川跟著他走了幾步，便停住不動了。淺辰進入旋轉門，在階梯旁撐開傘，大步流星地躥入蒙蒙雨霧中。

　　透過玻璃門，柏川靜靜眺望著街道上來來往往的車輛，在一片灰色中時紅時綠的交通燈，還有舉著傘匆匆而行的路人們……良久，才轉身回到試鏡廳中。

　　淺辰的保時捷早已停在紅燈前。

　　被雨水打濕的劇本蜷縮在副座上，車內散發著淡淡的潮氣。淺辰卻有一種耗盡力氣的疲憊。他將頭埋入方向盤，像是失去行動能力一樣屈著身體。

　　收音機正好在播放著熟悉的慢搖Rap旋律：

　　I remembered we met up on that Friday night

　　And you gave me a perfect smile

　　From that moment

　　I know you’re the thing missing in my life

　　Babe， Everytime when I’m with you

　　I just wanna cuddle you tight

　　I promise … I will never make you cry

　　……

　　一段Rap結束的同時，后面也傳來了汽車催促的喇叭聲。淺辰這才發現紅燈時間已過，迅速坐直換了檔，把車往前開去。

　　噪音結束后，那首歌也進入了自己最喜歡的部分……

　　It will never happen whatever they say

　　Cause there were so many things we’ve been through

　　Cause I’m in love with you

　　I’m staying with you……

　　聽著這首《With you》，淺辰的記憶好像依然停在剛才與柏川視線交流的瞬間。

　　如果是自己被柏川甩掉，恐怕絕對做不出這樣理智又成熟的反應。雖然看上去好像柏川比自己還要無情，但……好像對他的喜歡又多了一分。

　　對于一切的決定并不會后悔。

　　源風是曾經陪著自己渡過難關的人，在淺辰心中有著非常特殊的地位。

　　只是……

　　柏川走出來的很快，他卻做不到。

　　此時此刻，這樣幸福甜蜜的歌曲只會讓他負擔更重。

　　淺辰飛速關掉了收音機。柏川充滿磁性的歌聲便這樣戛然而止。

　　源風出院了。

　　淺辰和羽森幫忙把他所有的東西從醫院拿出來后，決定讓他搬回到淺辰家中。羽森晚上來幫忙做飯，三人一起飽飽地吃了晚飯，氣氛一直都很融洽。之后羽森離開了，客廳里卻突然寂靜得有些尷尬起來。

　　淺辰環顧了一下四周，走到源風身邊坐下，伸手摟住他的肩：“再回來這里，有沒有覺得陌生？”

　　源風輕輕按住膝蓋，心不在焉地看看房間：“有一點點吧……”

　　淺辰笑了：“沒關系，會適應的。”

　　盡管被摟著，源風卻一直沒有靠在淺辰的身上。他終于抬起頭，正視淺辰：“……你和柏川分手了？”

　　“啊，是呀，分了很久了。”淺辰想了想，嘆了一聲，“我和他性格還是不大適合。還是分了。”

　　“小淺，告訴我實話。”

　　淺辰擺擺手：“我說的都是真的。怎么說，那家伙的生活品質太高，不穿二流品牌，不吃二流餐廳，出去玩不是五星級以上總統套房和頭等艙就會讓他大發雷霆。雖然我現在還是有點小錢，但本質你知道。我和他精神世界差別太大，文化也不同，開始很新鮮，久了會很累啊。”

　　源風將信將疑道：“真的？”

　　“真的。”

　　淺辰說的基本是實話，但柏川從來沒有訂不到套房和頭等艙的時候。至于衣著和餐飲的品味，柏川確實有些高標準，只是淺辰沒說出他經常穿自己的T恤、兩人一起吃路邊攤的事實。

　　源風并未死心：“那你為什么要和我復合？”

　　“這你還看不出來？之前覺得你做得很過分所以不理你，現在看你都生病了，有了報應，我就原諒你了。”

　　原本覺得很對不起柏川，但一想到柏川是如此堅強又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淺辰的擔心便減少了一些。

　　與此同時，喧鬧的夜店中。

　　已近十二點，舞池中的人們搖頭晃腦地亂跳，很多都已因為音樂的節奏而忘記了自己的所在。每夜凌晨正點都有幾個壽星等待DJ的生日祝福，而朋友也將他們團團圍住，歡樂澎湃的氣氛正濃……

　　有段時間淺辰和柏川特別喜歡來這個夜店。理由是淺辰喜歡這里的音樂，就算談戀愛不用泡妞了，他也要來這high一下。

　　一次俱樂部派對上，兩人戴著面具，在四周的喧鬧都將他們淹沒在黑暗中時，偷偷躲在角落擁吻著對方……并且很幸運地，沒被任何人發現。

　　這一刻，同一個角落。

　　一大堆空酒瓶七零八落地倒在桌子上。柏川的手機上有很多米糕催促回家的短信和未接電話，而他伏在酒桌上，已醉得不省人事。

　　凌晨兩點過。

　　盡管有習慣時刻開著手機睡覺，但已沒有了等待的人。所以熟悉的短信鈴聲響起時，淺辰幾乎立刻就從睡夢中驚醒了。坐起來拿過手機，看見已改成“未命名”卻早就背下的號碼，淺辰遲疑了很久才打開短信。

　　然而，內容卻是一片空白。開開關關幾次都是空白。開始淺辰以為是手機的問題，但重啟之后還是一樣。于是，他回了一個“？”過去。

　　過了接近十分鐘，柏川才回了一個“發錯了”。

　　淺辰又在源風身邊躺下，但已經完全沒了睡意，耗了足足一個小時才總算睡著。

　　凌晨四點左右，來電鈴聲響起。

　　淺辰不耐煩地翻身坐起來，接通了電話，又摸了摸微微睜眼的源風的頭發，悄聲走出臥室，來到客廳。

　　“米糕先生，有什么事白天說不可以嗎？現在天都還沒亮啊。”接通電話的淺辰怨氣十足。

　　“我就跟你說一句話，說完就掛：柏川酗酒過度胃出血，現在剛送到醫院搶救。再見。”（文－人－書－屋－Ｗ－Ｒ－Ｓ－Ｈ－Ｕ）

　　“什么？！你等等，他怎么會去喝……”

　　電話那一頭早已只剩忙音。

　　腦中只剩空白的淺辰迅速回房換衣服，卻看見源風又睜開眼模模糊糊地問道：“小淺……怎么了？”

　　“工作上的事，我出去一個小時就回來。”淺辰套好衣服，連頭發都還亂蓬蓬的，“你先睡覺，不用等我。”

　　源風點點頭，又抱著枕頭睡著了。

　　淺辰抵達醫院的時候，柏川還在危險期。

　　介于柏川的身份問題，急救室外并沒有太多人，只有米糕、柏川的兩個助手和保鏢。米糕急得滿頭大汗，連平時下班后都沒有皺褶的襯衫領口都被他揉成一團亂。

　　淺辰剛一靠近，他第一次以大怒的口吻和淺辰說話：“如果柏川出了什么問題，十個你加起來也別想賠得起！”

　　淺辰被罵得一頭霧水，但還是相當識相地放低身段：“現在他的情況怎么樣？”

　　“我怎么知道？你沒看到正在搶救么？”

　　沒想到碰了個大釘子，淺辰看了看急救室，又問道：“他怎么了？怎么會突然喝這么多酒？”

　　米糕高高地挑起一邊眉毛，像是在努力壓抑住即將爆發的脾氣：“你還問我？你說呢？”

　　“……是因為我嗎？”

　　“柏川這些年果然不行了，因為某些自私自利做事不負責任不計后果的人可以這樣，真是讓人失望。”

　　淺辰一時氣不過：“我說高先生，你能不能好好講話？”

　　經他這么一說，米糕好像也冷靜了一些，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兩周前他就開始天天泡酒吧，每天都是三四點醉著回來，第二天七八點又起來工作。今天他喝得最多，就成你現在看到的這樣了。”

　　淺辰靜靜聽他說完，垂頭沉默地站在一旁，一直到昏迷的柏川被醫生護士們推出搶救室，才總算抬起頭跟他們一起趕往病房。

　　但是他只是停在病房門口，沒有進去。

　　其實并不愿意相信米糕說的話，也不愿意相信病床上的人是柏川。

　　這個人臉色白得可怕，平時形狀美好的嘴唇也因為失去血色而變成細長的縫。一整張床上，唯一的顏色好像就只有濃黑的睫毛，以及凌亂散在枕頭上炭一般的碎發……

　　一直以來柏川在淺辰的心中都是神一般的存在。就連之前被關入看守所、幾近身敗名裂的時候，他表現出的冷靜都超過常人的想象……所以，前一日在皇天試鏡廳中遇到的柏川，才應該是真正的柏川。

　　但淺辰也曾考慮過，或許這個人的內心并沒有安全感。

　　在兩人在一起之前，柏川就總是做出一些常人難以理解的事：即便不愛展倩，也要和她住在一起；即便沒有喜歡的人，也總想著要結婚……各方面都理智強悍到極致的柏川，在“家”這個概念上，竟有著比女人還要強烈的執著。

　　想要結婚，是因為過于傳統，還是因為一個人太久了，或因為親眼看到親人的死亡，心中有負罪感而需要排遣這種猶如黑洞一般的恐懼……或是寂寞？

　　淺辰不會有機會再知道。

　　他告訴米糕，自己與柏川的分手是必然的事，所以最好的處理方法就是慢慢淡化。而且如果《功夫日記》試鏡通過，他會帶著源風去美國發展，短期之內不會回來。就算不去美國，他也會去外地……總之，不會再和柏川見面。這樣一來，對兩人都會比較好。

　　在醫院守到天快亮了，淺辰才起身準備離開。

　　他一直沒有進入病房。

　　因為他知道，一旦靠近了就一定會動搖……會忍不住重新握住柏川的手。

　　在收到Mythology的通知書之前，淺辰真的做到了不再去看柏川。新聞中報道的“柏川因工作操勞而住院”的消息，他也可以做到不去關注。

　　但是幾日后他就收到了通知，《功夫日記》試鏡通過，他將飾演大徒弟的角色。制片方說，雖然他英文不好，但能把臺詞背得這么好說明他肯下功夫，這樣的演員演戲也一定會非常賣力，所以語言不會是問題。

　　劇組已經開始為電影前期的取景做準備，并且將在九月十日在美國洛杉磯開機，拍攝時間為三到五個月。皇天這邊也已為國內的演員們安排了八月二十七日飛往美國的專機，并且為幾個主角安排了英語老師突擊口語。

　　原本是事業上的重大突破，但淺辰卻雀躍不起來。與源風分享了好消息后，淺辰只是強打精神拍拍源風的手然后握住：“我也幫你訂了位置，到時候就說出國治病好了。”

　　源風的手指冰涼，在淺辰溫熱的手掌中微抖了一下。

　　他沒有回答，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知道自己在國內待的時間不會太長了，淺辰終于還是沒忍住，去醫院偷偷探望過柏川許多次。柏川身體素質一向很好，兩人曾經在一個冬天互相傳染感冒三四次，到最后都是淺辰流著鼻涕等著柏川熬姜湯。

　　但這回他喝酒確實過量，而且和心理狀態也有關系。快到一個星期了，柏川的胃病也沒有太明顯的起色。

　　淺辰最后一次去看他的時候剛好沒人守在病房。柏川依然很虛弱，半昏迷地躺在病床上打點滴。這些日子的天氣也很不好，明明是夏季卻持續低溫，還一直下暴雨。

　　玻璃窗上是滿滿的白色霧氣，無聲的醫院中就只剩下雨水濺落的余音。

　　忽然，病床上的柏川睜開了眼睛。

　　淺辰頓時聚精會神起來，往后退了一些，躲在房門的一個角落偷偷往里面看。

　　柏川牽著輸液管坐起來，吃力地為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幾大口便靠回床頭。他看著床尾出神了半晌，終于輕嘆了一聲。

　　淺辰聽見柏川在病房里講話，又不敢動，只敢把腦袋一寸寸挪過去。但視線剛一進入病房，就和柏川直直對上了。

　　淺辰嚇得連連往后退，卻聽見柏川的聲音大了一些：“別站外面了，進來。”

　　就算生病了，也像是令人無法抗拒的命令，而且在被發現的情況逃跑實在有些窘迫……淺辰只好硬著頭皮推開門進去。

　　只是在病房中站定，他也與柏川的床保持了一定的距離：

　　“我來看看你好些了沒有。”

　　“已經好很多了。”柏川拍拍身邊，抿著蒼白的嘴唇對他微笑，“過來坐吧，別那么生疏。”

　　淺辰猶豫了一下，還是老實地在柏川的病床旁邊坐下。這一刻，瞬間拉近的距離讓淺辰有些無所適從——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近距離地和柏川說話了。

　　柏川突然握住他的手。

　　淺辰愕然看著他瘦削修長的手指，不知該如何反應是好。

　　柏川凝視著淺辰，像是有些擔心，謹慎地說：“我知道你現在和源風又重新在一起了，但其實我并不是很介意。關于我的事……你可以不告訴他。”

　　“我不懂你的意思。”淺辰的手指都僵硬了。

　　柏川垂目沉思了片刻，然后又抬眼看著他：

　　“小辰……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么？”

　　淺辰還沒來得及回話，柏川似乎已預料到了他的回答，迅速用沒輸液的手拉過他的手腕，用吻堵住他的唇，不讓他說下去。

　　在與熟悉的雙唇相觸的剎那，淺辰的心跳幾乎都停止了跳動。有一種想要摟住他一生都不放手的欲望……到最后，卻又被硬生生地壓了下去。

　　他到底還是推開了柏川。

　　這一刻他才知道，死亡與告別的感覺很多時候非常相似。

　　剛失戀的時候其實只有淡淡的遺憾，或是解脫的快感。而真正過了一段時間再回想這個人，才會真正地感到無法化解的思念。

　　就像一個人死去一樣。當這人剛去世時，周圍的人只會驚訝。直到一年后意識到這個事實，才會流下追憶的眼淚。

　　他和柏川都還健康地活著，無論遭遇什么樣的事，有無限的可能和希望。

　　而源風不一樣。此時縱使有再多美好的事等著他，他也等不到那一天了。

　　“對不起，我做不到。”淺辰迅速站起身，沖出門去。

　　“等等——”

　　他能聽見柏川在后面的喊聲，卻沒有停下來。直到跑到門外，又一次聽見柏川喚道：

　　“小辰，不要走！”

　　轉過身，看見的卻是拽掉了輸液管、跟著他追出來卻跌倒在門前的柏川。看見一個一米八幾的大男人這樣狼狽地摔倒在地，而且還是自己最喜歡的人……淺辰剎那間難過得無法言語。

　　但還沒來得及上前，便有人從淺辰身邊擦過，沖到柏川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