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0 ...
淺辰失蹤了二十四小時后,所有人包括遙翔工作室的老朋友也開始尋找他的下落。
同一日,柏川被看守所放出來,聽說了這件事后立即阻止了打算驚動警方的淺辰新經紀人。
他翻到了手機上一個特殊的號碼,許久許久……終于按下撥號鍵。
與此同時,繁華都市外的一棟古樓。
一場秋雨過去,云層是淡淡的,天空高而遠,蒼穹的顏色也被洗滌得有些冷漠。這是一棟新建的復古樓宇,此時在大片樹林的包圍下呈現出明艷的紅。
后院中有潺潺的溪流和古井,落花鋪了滿院。
樓臺上,珠簾被高高掛起,幾幅國畫掛在墻上,上面盡是仿佛新潑的墨字與清遠山水,微風拂過,暗香輕度,字畫的邊緣也在獵獵抖動。
淺辰就在這個樓宇中,醒來的時候先是被四下的美景震驚了一番,又被坐在珠簾旁的人完全奪去了目光。
那是一個看上去三十出頭的男人,身材十分清瘦。
他身上類似浴衣的長袍,袍子是暗青色的絲綢所制,泛著些亮光,上面有絳色龍紋刺繡——就算是浴衣或是睡衣,原本也是很有霸氣的,但穿在他身上卻完全沒了那種味道。
男人的膚色極白,在這件暗色的袍子襯托下竟如凝脂一樣。他身上只披了這一件衣服,鎖骨像是倒扣的小碗兒,兩條修長白皙的腿從袍子下朝一個方向伸出,坐在小小的茶座旁。衣服稍顯大了些,順著削肩落在涼席上,渾然一副弱柳扶風的媚骨姿態……
若不是他留著短發,發絲還像黑珍珠一般閃亮,淺辰一定會以為這是從古書中穿越過來的董賢。
他低垂著頭,雙眼就像是無星的夜空一般,漆黑,美麗,卻無焦點。而那微微揚起的眼角,相當好認的瘦長臉頰,還有盡管高挺卻依然媚態十足的鼻梁……淺辰竟然當下就聯想到了一個人。
這時,掃興的事發生了。
林銘從他身后的房間里走過來,拿出一件白色的毛皮外套披在他的身上。
他好像視力有點問題,直到外套披上身,他伸手摸了摸,眼睛都一直看著一個方向。
淺辰這才從夢游中回歸現實,察覺了自己當下的處境。
他正被五花大綁地拴在一個椅子上,嘴上也綁了布條。
而他四周竟密密麻麻站滿了人。都是與這個古樓一點不相稱的黑西裝保鏢。
“天氣冷了,你小心受涼。”林銘拍拍男人的肩,竟是難得真摯的溫柔。
男人抓著外套一角,神情淡漠,靜靜地看著一個方向沒回話。
林銘好像已經習慣了他的態度,輕嘆一聲就抬起頭,剛好看見睜大眼睛看向這邊的淺辰。他這才正色彈了彈整潔的西裝,朝淺辰走過來:“你終于醒了。”
淺辰怒目:“唔唔,唔唔唔唔……”
這時,林銘的手機響了。
“讓我們猜猜是誰。”他拿起手機,“我猜是我那寶貝兒子打的。”
他甚至沒看屏幕,就按下了接聽鍵:“川川,終于想通了么?”
一聽到“川川”二字,坐在茶盞旁的男人猛地抬頭,漂亮空洞的雙眼透出了些凄清的色彩:
“我……要和他說話。”
林銘立刻斂神說道:“修蘭要跟你說話,你語氣最好注意一些,知道么。”
然后他將電話轉交給被叫做修蘭的男人。
“川川,是你嗎?”剛一接電話,好像是在聽見柏川聲音的那一瞬,大顆大顆的淚水就從修蘭的眼中落下,“我聽過你的新專輯了,真的很好聽。爸爸很想你……來看爸爸一次好嗎?”
過了片刻,他突然抬起頭,眼角還有未干的淚水:“淺辰……那是誰?”
直到聽見自己名字,坐在角落的淺辰都沒從那句“爸爸很想你”中反應過來。
又和林銘說了幾分鐘,柏川才掛掉電話。
他沖到停車場去開了車,但沒開出幾米,滿腦子都是那些他不堪回憶的舊事。
從小他就沒有怎么見過父親,但在他心中,身為亞洲財閥又集霸氣與權勢于一身的父親一直是他奮斗的目標。
和母親在歐洲待了多年回來,居然沒過多久就聽說了父親有外遇的事實,看見蜷縮在床上痛哭流涕的母親……因為憤恨而打電話給那個第三者,卻在幾日后被那個女人安排的黑社會潑了硫酸。
女人還很挑釁地跟他說,相較你舅舅,我什么都不是。
那時候他還不知道男人和男人也可以在一起的。而那個女人的消失也沒能讓母親好起來。
直到又一次,他在母親的床頭找到了父親的通話記錄單。
打通出現頻率最高的電話,卻意外地聽見了駱舅舅的聲音。
原本以為打錯了,但事實是,和父親在一起的人真是舅舅……
當時他也才知道,為什么每次母親提到駱舅舅的名字就會流淚,為什么父親把母親送到了歐洲,自己卻一直和駱舅舅待在國內。
這么多年,母親在無依無靠的地方含辛茹苦地養育著自己,像是花瓶中的薔薇,默默地凋零……而父親把他們母子拋棄在國外,自己在國內逍遙自在,男女通吃,甚至連妻子家的養子也搞。
有多愛自己的母親,柏川就有多恨那個第三者。
何況他一向討厭媚氣的男人。每次看到那男人比女人還要漂亮的臉,就有沖上去殺了他的沖動。
那時的柏川還很小,不會看人。
當然也不會留意到,駱修蘭在看著母親時那種又是眷戀又是憎恨的眼神,還有自己與他五六分相似的五官……
柏川閉了閉眼睛,努力不去回想這段過去,加快油門朝林銘給出的地址趕去。
同一時間,城外的古樓中。
淺辰嘴上的布條終于被拆下來。但他說的第一句話竟不是和自己處境有關的:“我的媽,你是柏川的爸爸?”
“說話的人……是淺辰嗎?”駱修蘭的臉朝著淺辰的方向,眼睛竟也像是在看他。
被那雙神似柏川又比柏川柔媚百倍的眸子瞅著,淺辰的心跳得有些快:“對……你真是他爸爸?怎么可能這么年輕,是他哥哥還差不多。”
“我四十八了,比他大二十歲。”
“……你吃了長生不老藥?”
駱修蘭的眼睛微微彎了起來,看上去溫柔了很多:“眼睛也很早就看不到了……所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樣的。”
“很年輕很好看的樣子!!”本來很激動,但看見林銘沉下來的臉色后,淺辰又收斂了一些,“那……林先生為什么也自稱是他的爸爸?”
林銘冷冷地說:“因為我是柏川母親的丈夫,也是他名義上的父親。”
淺辰快被這復雜的關系弄頭暈了。
柏川的媽媽和林銘是夫妻,但他的親生爸爸是眼前的美人?
然后看林銘對駱修蘭愛護有加的樣子……他們仿佛是一對?
他想多問,但是周圍黑西裝的保鏢說不定人手一把槍,萬一說錯話被亂槍打死那才不劃算了。
不出幾分鐘,外面傳來了打鬧聲和求救聲。
林銘聞聲立刻帶著一幫人朝外面走去,木制的大門卻在他靠近門板的剎那被踢開,一行人往后猛退幾步。
站在門口的是氣喘吁吁的柏川。他迅速往房間里掃了一圈,目光鎖定在淺辰身上后,無聲地沖進來,解開淺辰身上的繩子。
動作進行到一半,四壁前的保鏢們果然從懷中掏出了手槍,齊刷刷地指向柏川。
柏川右手手上動作沒停下來,左手卻已掏出手槍對著四周啪啪啪啪打了數次。
看著那些人被擊中腿部順次倒下,淺辰詫異得說不出話。
但柏川還沒打倒一半的人,太陽穴上已被冰冷的東西抵住。
“在我眼皮下你都敢動手,膽子會不會太大了一點?”林銘以槍口指著柏川,鏡片后的眼睛瞇了起來,透露著危險的氣息,“把槍扔了。”
柏川的槍卻指著另一個人。
珠簾旁的駱修蘭。
駱修蘭睜大眼,卻依然毫無焦點地四處搜尋著什么:“發生了什么?川川,是你嗎?你在這里嗎?”
柏川舉著槍,靜靜地與林銘對峙著,毫無懼意。
這時,林銘卻淡淡地笑了笑,用下巴指了指柏川的身后。
柏川僵了一會兒,才緩緩回過頭去,指著駱修蘭的手卻沒有一點松懈。
一個保鏢拽著淺辰的頭發,用槍對著淺辰的腦門。
不知是什么時候發生的事,淺辰的冷汗順著臉頰流下,卻始終沒有發出聲音。
柏川持槍的手緊了緊。
最終,他還是把槍丟在了地上。
林銘臉上的笑意漸漸透露出了勝者的驕傲。
“這才是我的好兒子。”
柏川的襯衫上有一些血漬,似乎也受了點傷,但他從頭到尾都沒有說一個字。
“去,你跟你爸道歉。”林銘的槍一直指著他。
柏川還沒動,駱修蘭已坐直了身子,有些慌張:“林銘,你不要逼他。這件事原本就是我們的錯,你憑什么要他道歉?”
林銘緊皺著眉,艱難地說道:“你現在這個狀態,如果不逼他來……我怕我會后悔。”
“林大叔,你對皇天還有柏川做了那么多事,難道就是為了——”淺辰說到一半的話又一次被保鏢堵住。
駱修蘭突然抬頭,有些惱怒:“你又對我兒子做了什么!”
終于,柏川開口了:
“小辰,不要說話。”
“那個小孩胡扯的,不用聽他說。”林銘把槍又抬得高了一些,語氣卻是極其和藹的,“柏川,聽話,去陪你爸說說話。”
柏川忍著氣走到駱修蘭身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你究竟有什么事。”
駱修蘭稍微坐直了一些,伸手朝柏川的方向摸了摸,卻被對方嫌惡地躲開了。他敏感地收回手,小聲卻堅定地說:“無論你是否承認,我都是你的父親。我至今愛著的人,依然是柏樺。”
話音剛落,一旁的林銘已緊緊咬住了牙關,不愿再聽下去。
與柏樺結婚的目的不過是兩家有目的性的聯姻,在娶她那一刻,他就告訴過她,他們之間不會有愛情。他也承諾過柏樺,只要她不背叛自己,他絕對不會外遇。
但他如何又會知道,與自己結婚時的柏樺肚子里已經有了一個月的孩子。而且這個孩子的父親還是和她一起長大的,柏家的養子。
柏樺一直是沉默又溫柔的女人……
若不是看見柏川長到兩三歲卻完全不像自己,若不是看見駱修蘭強吻柏樺,林銘絕對不會想到去做親子鑒定,也不會在動手打駱修蘭的那個晚上,一頭熱對他做了傻事。
隨著自己陷入為修蘭迷惘心煩的局,修蘭卻一直想著利用自己去刺激柏樺。
終于柏樺被逼得接近瘋狂,利用了林銘的手下挑掉了駱修蘭的腳筋。也是從看見修蘭住院那一刻起,林銘感到了切膚之痛。
他終于送走了妻子和兒子,并且把殘廢又怨氣深重的修蘭留在身邊……一錯再錯。
多年后柏川回來了,發現了他們之間的事,打電話把修蘭罵了一頓,甚至說他是娼妓。原本就厭恨了這兩兄妹,聽見這孩子這樣罵他的父親,自己喜歡的人,林銘逼著柏川去道歉,可柏川措辭卻更加激烈。
這孩子像極了他父母的臉孔,連發怒時都像。盛怒的林銘終于無法忍耐,開槍打了他。
結果,擋在柏川面前的人竟是柏樺。
看著倒在血泊里的母親和一臉驚詫的孩子,還有隨即推著車進來的修蘭,林銘知道一切都無法挽回了。
到現在,他都無法忘記那一幕。
自己在殺了柏樺后幾近癲狂地指著修蘭說那才是你爸,我跟你什么關系都沒有。抱著母親尸體的小柏川睜著大大的雙眼,安靜地聽他吼完所有的話,像是木偶一樣坐在血泊中一動不動……
就連柏樺下葬后,柏川都一直持續著呆呆的樣子,滴水不沾。
送去醫院檢查,醫生判定他患上了分裂樣人格障礙,并且告訴他孩童的神經非常脆弱,一旦受到巨大的應激性創傷比成人更容易產生這種病狀,恢復可能性很小,從此一定要小心照顧孩子。
而后來修蘭告訴他,柏樺會懷上柏川只是酒后亂性,她割舍不了孩子,才沒有把懷孕的事實說出來。
那以后,盡管修蘭被柏樺弄成了殘廢,卻依然因她的死哭到視力驟減,還死命拒絕去醫院,時間一拖久,就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想到這里,林銘又看了一眼駱修蘭,眼中所有的武裝都在他的一舉一動下漸漸坍塌。
這個男人眼中從來都只有對他溫柔、像姐姐般照顧他長大的妹妹,甚至在她離去后不斷模仿她的神態與動作,簡直快成了一種病。
他這樣喜歡柏川,也僅僅是因為柏川是她的兒子吧。
這么多年,他從來沒有正眼看過自己。
“但是,你媽媽和林銘結婚以后,就再也沒有做過對不起他的事。”修蘭以盲眼“看”著柏川,“川川,你不用理林銘說了什么。爸爸只要聽到你說話就很開心了……對了,我最喜歡你新專輯里的《With You》。每次聽這首歌,我都會想起你媽媽……”
“夠了,你不配提她的名字。”柏川冷漠地打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