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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獠》第1章
第一章

  美國——

  沙灘上,寒冬的冷風陣陣,一群全副武裝趴在沙灘上的軍人卻是個個汗流浹背,附帶冷汗涔涔。

  他們是美國最頂尖的反恐部隊成員,是全美最傑出、最優秀的軍人,獲得的勳章獎章多到數不清,他們有值得驕傲自豪的本錢,但現在卻低下了高傲的頭顱,謹慎戒備的檢視腳下的沙地,不敢露出半點可能不合他們新教官標準的動作與神態。

  這是實戰演練的拆除地雷訓練,「據說」沙地底下都是真正的、先進的、威力美妙的各式地雷,一不小心就可能會被炸上天,然後摔到地上變成足以做成漢堡肉的絞肉團。

  即使他們在參加訓練前已經交上一份簽署放棄一切權利的文件,表明就算在訓練過程中因為意外而不幸受傷或死亡也不得追究責任,但拿真的地雷來做模擬訓練也太扯了吧?

  面對他們的質疑與沒有說出口的不滿,那個擔任總教官的男人只有面無表情的拋下一句「你們可以賭賭看我敢不敢放真的地雷」。

  賭賭看!?這種事情能拿來賭嗎!?

  這些僱傭兵出身的教官們在過去的每一項訓練中,可都是真槍實彈玩真的——軍部那些大老們也就是看中這點才特地委託國際有名的僱傭兵來當訓練教官——他們也不期望這些冷酷無情、認錢不認人的僱傭兵會大發慈悲的弄個假地雷出來。

  結論,沒有人敢拿自己的性命來賭一口意氣之爭。

  畢竟軍方高層的意思很明顯,他們想要的是能撐過戰火冼煉的真正的軍人,而不是只會在閱兵典禮上執儀杖的擺飾品,這就是為什麼美國軍方會願意花大筆金錢委託國際間名聲顯赫的僱傭兵團——「崩雷」前來擔任教官的原因。

  所以,儘管冬天很冷,即使海邊的風很大,反恐部隊的成員們一個個卻緊張到滿頭大汗,一滴滴汗水滴落在沙灘上,將淺金色的沙地染出一個個深褐色的小圓圈。

  喀!轟!

  一片幾欲讓人窒息的靜默中,細小的微音傳出,接著是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人群中或多或少發出高高低低的抽氣聲。

  慶幸的是,巨響過後,聲音來源中央的士兵沒有一點損傷。

  人群中又紛紛傳來鬆了一口氣的聲音。

  「閉嘴!保持安靜!在戰場上這點聲音就夠讓炮火對著你們發射了!」

  「渾帳,又不是娘兒們,給老子閉緊嘴巴!」

  「蠢豬!想被狙擊手盯上嗎?趴下收聲,別讓老子看到誰的屁股離開沙地!」

  三、五個教官立刻訓斥責罵,間或拳腳相向,用各種手段制止他們發出任何聲音。

  而站在不遠處的總教官大步走來,神乎其技的避開沙灘上危機重重的地雷埋伏,毫髮無損的站在那個製造出聲響,被嚇得臉色發白的士兵身前。

  「士兵二五二一,很榮幸的告訴你如果這在戰場上,你已經死了。」清冷不帶有一點口音的標準英語以辛辣的口吻平靜的陳述事實,「不只你會被炸成一堆肉塊,連同你旁邊的弟兄也會被炸掉半邊身體,更別奢望有人可以幫你撿骨帶回國內等待美好隆重的喪禮。」

  身為總教官的男人在一群洋人裡分外顯眼,因為他是個貸真價實的東方人,黑髮黑眼黃皮膚,長相俊逸秀氣,氣質完美的在剽悍與優雅間達到一個平衡點。

  他的個子不算特別高大,估計才一百八上下,身材也不若在場士兵那種千錘百煉的肌肉厚實,但他渾身瀰漫身經百戰的士兵才有的殺氣與氣勢,整個人就像一把未出鞘的鋒利軍刀,透出一股子內斂卻讓人無法忽視的凝煉魄力,漆黑深遂的雙眼彷彿鷹隼般銳利,光是停在對方身上就讓人心底發涼。

  沒人敢小看他,因為他上任第一天就單槍匹馬把不服管教還出言挑釁的六名士兵打進醫院修養一個月,美其名為用身體學習格鬥技巧。

  原以為自己死定了的士兵死死咬緊牙,一時間說不出話來,他需要費盡全身力氣才能制止剛從鬼門關撿回一條命的本能顫抖。

  「回答,士兵!」男人低喝,強烈的戰意從他身上湧出,壓迫著臉色蒼白的士兵,逼出他身為一個軍人的戰鬥本能。

  「……是,長官!」反射性挺直身體的士兵大聲回答。

  「戰場上不需要遲疑!回答我!明白沒有?」

  「是!長官!」這次的回應鏗鏘有力。

  凌厲的黑瞳筆直的盯著他,幾秒後才滿意的點頭。

  可下一秒,他的話又讓所有人才落肚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很好,繼續你們的訓練,不要以為是假雷就掉以輕心,因為我昨天親手埋了十顆自制地雷進去,各種加足了份量,保證會爆炸的上等貨。」

  有些蒼白的唇角微微勾起,軟化了他冷冽的氣質,卻更讓人打從心底發涼。

  他是惡魔!一群軍人忽然發現自己可以看見魔王路西法正在星河身後拍打著漆黑的翅膀。

  「誰去拜託老大別笑了,他每次一笑就讓我在心底發毛。」

  旁觀的其中一名教官小小聲的在通訊器裡嘀咕,用的是他們在戰場上習慣使用的聲帶震動,沒有實際發出聲音,卻能借由特殊通訊器傳遞話語。

  「我是背脊發涼,頭皮都麻了……My God,上次老大這樣笑的時候親自放了一把火點燃敵方軍火庫,炸光了整個戰區,真真正正的寸草不生……」連他們自個兒都差點被炸上天,幸好兄弟們平常把衝刺鍛煉得不錯。

  「上上次是在倫敦使用火箭炮,乾淨利落的轟掉對方狙擊手,還差點波及英國女皇的王宮。」附帶跟狙擊手一起被炸毀的是一個古老鍾塔,據說還是什麼三級古跡。

  「再上次是帶人半夜摸掉反政府軍根據地所有人的腦袋……」

  所以說,他們家老大一卯起來就殺傷力很強大!

  「閉嘴,不需要你們幫我重溫回憶……Shit!我腿軟了。」

  「冬天在海邊出一身冷汗很傷身耶!」

  聽著耳機內的廢話,總教官,星河面不改色的沉默轉身背對士兵們走開,好氣又好笑的在通訊頻道開罵:「混蛋傢伙,給我閉嘴,回去看我怎麼操練你們,現在都加把勁的操他們!」

  他們以為通訊器內的對話他聽不到嗎?

  被他這麼一罵,剛才說話的男人們縮縮脖子,用只有自己人才看得出來的眼神互相示意,板起臉不敢胡來了。

  結束一天的訓練,回到美方軍部安排的專用宿舍,大門一關,幾個威風凜凜的男人馬上把肅殺之氣丟到冰箱去了。

  當然打開冰箱不能只把氣質丟進去冷凍,還要順便拿啤酒出來。

  一瓶瓶啤酒暗器滿天亂飛,一不留神就可能被砸個頭破血流,但幾人皆是輕鬆自在的走來走去做自己的事情,經過「彈道」時不忘順手抄一瓶據為己有,接著就歪頭側身閃避多餘的酒罐。

  星河面無表情的擦著因為淋浴而還滴著水的頭髮,利落的抓下從眼前飛過的一罐啤酒,懶懶地癱到沙發裡。

  「老大——」好諂媚的聲音,「再一個禮拜這Case就結束了,咱們幹啥去?」

  說這話的是國際上身價三百二十萬美元的「響尾蛇」艾瑞。他最擅長單兵狙擊,可以獨自埋伏在叢林里長達一個月,作戰中最高殺敵記錄是七十四人,其中包括了敵軍總司令官和零零總總二十多個上下級軍官,是讓人聞風喪膽的冷酷狙擊手。

  不過在面對自家兄弟的時候,他反而很愛鬧。

  老子平常埋伏的時候已經一個字都沒得說了,休假還不趁機會講夠本,遲早會忘記怎麼使用語言器官!

  面對艾瑞說得振振有辭的論點,夥伴們比較懷疑他已經人格分裂了。

  「該幹嘛就幹嘛去。」星河繼續眼觀鼻,鼻觀心,不動聲色地喝他的啤酒。

  他又不是保母,想找女人的去找女人,想回基地喝酒的回基地喝酒,想找人幹架的去酒吧,有結婚的也滾回家看老婆小孩去,最不濟也可以自己接單人任務,問他做什麼?

  「咳咳,老大,我想艾瑞的意思是問你想去哪裡接任務?南非、印度、伊拉克、俄羅斯、車臣、金三角……」

  「對啊,菲律賓、泰國、東埔寨、古巴政府也有委託……」

  「還有知名企業……」

  幾個人七嘴八舌的開始討論,星河卻顯得意興闌珊。

  「老大?」

  討論了半天發現他都沒響應,他們慢慢的閉嘴了。

  「先各自解散,這陣子我該回台灣了。」回他出生的故鄉。

  「啊……抱歉,我一下子忘了時間。」卡爾拍拍額頭,身為星河的副官,他清楚地知道星河的習慣與脾氣。

  星河可以不眠不休的趕場連挑大半年的任務,但每年三月到五月,他會停下所有任務與工作,縮到亞洲那個地圖上幾乎看不到的小島上,潛伏一段時間。

  沒有理由,沒有原因,就好像蟄伏冬眠的動物,規律到讓人無解的理所當然。

  聽見卡爾的話,其它人也都安靜下來了。

  「所以老大又要缺席三個月?」

  星河總是會在這段時間消失三個月,又突然出現在訓練基地,等到他調整好自己的狀態,就是他正式歸隊率領他們出任務的時候了。

  這是星河的老習慣,會問出來也只是無聊找話說。

  「嗯。」

  「這樣就只能三個月後見了。」

  「少了老大很多時候都不好玩啦。」

  話到這邊還勉強能聽。星河暗想。

  「就是說啊,每次看老大暴走都好刺激啊!」

  原來他可以拿來當精神提振劑使用嗎?星河慢慢瞇起眼。

  「看老大發飆有種洗三溫暖的感覺,一冷一熱超享受的。」

  你是想洗桑拿浴吧?星河的唇角危險的揚起。

  「啊啊,沒幹勁了……」

  「媽的,你回家陪你老婆去,再被她拿菜刀趕出門你就別打電話找我……」

  看著這一群凶名在外,在自己面前卻一個個都是活寶的同伴,星河深邃的眼中浮現一抹笑意。

  可是壓抑的性格讓他沒有跟著他們起哄,只是淡淡的拋下一句話:「你們自己看著辦吧,別捅出收拾不了的大簍子就好。」

  面對星河這種不冷不熱卻又總是附帶幾句涼涼的關心的態度,他們都習慣了。

  並不是真的冷漠,只是外冷內熱不擅長表達,在戰場上的星河可是自己命不要也要保戰友周全的狠角色,曾經為了救一個夥伴單槍匹馬穿越沙漠擊潰了上百游擊隊,費時半個月才把重傷的戰友扛出戰區。

  結果被救的人只休養十天就可以活蹦亂跳,星河卻在床上躺了一個月,還差點廢掉一隻手。

  那一戰,星河在傭兵界一舉成名,除去強悍的實力外,更讓人欽佩的是他的義氣與血性。

  在他們這行,戰友之間的義氣和生死與共可是遠比美女、金錢等東西更值得重視,畢竟女人跟金錢只要有命就可以再掙,少了戰友連命都沒人救。

  星河總是付出的比說的多,義無反顧的扛起所有責任,除去戰術指揮天分外,星河身上有另一種令人懾服的氣質,所以他們心甘情願聽從星河的指揮。

  也許這就是東方人所強調的那種男人的含蓄內斂與堅毅吧?

  一群來自世界各地的老外下了一個不怎麼正確的結論。

  同一時間,加拿大——

  一座高樓的天台上,一道人影極為隱密的潛伏著。

  他手上拿著一把改裝過的遠程狙擊槍,槍身與瞄準器都塗抹了特殊的黑色質材,就算在陽光下也不會反光。

  趴在天台上瞄準的男人一頭及肩的銀色半長髮被他隨手綁成一條馬尾,他的體格高大勻稱,比例完美的骨架上覆蓋著結實而不誇張的肌肉,身軀上起伏的每一道線條都是歷經千錘百煉的生命力與爆發力。

  他的身體是放鬆的,姿態悠閒如午樓樹下傭懶歇息的猛獅,因為過度緊繃只會浪費體力與精神,這是老手都知道的事情。

  唇角掛著一抹玩世不恭的笑容,雪萊爾·康納輕哼著由他自己填詞,只有旋律勉強還聽得出原作影子的荒腔走板鄉村民謠,凌厲的銀藍色眼眸透過瞄準器靜靜鎖定他觀察了一個禮拜的定點。

  「來吧,寶貝……別讓我失望啊……」

  他的聲音很特殊,沙啞低沉帶著一種天鵝絨似的慵懶韻味,蘊含一股子會令人背脊發麻的性感磁性,加上略帶玩味的語氣,讓他給人一種漂泊浪子的感覺。

  就在這樣的等待中,視野內三輛一模一樣的勞斯萊斯緩緩從遠方道路的那一頭駛來。

  他耐心十足的等待著,慢慢將食指放上了扳機,閉上左眼。

  瞄準器中,車子準時的停在幾條街外的大樓入口,一如他埋伏數日觀察得到的結論。

  他唇邊玩味的笑容更深了。

  他的目標是個行事小心謹慎的人,每天都搭乘不同輛車子,進出不同的出入口,怕的就是有人想暗殺他。

  「可惜你還不夠小心……」不然就會知道在另一個入口前的馬路施工維修時最好別來公司。

  造成馬路必須施工維修的罪魁禍首愉快的低笑。

  車子停在大樓門口,先是幾名保鏢下車,接著高大健壯的保鏢們走到中間那輛勞斯萊斯打開車門,迎出一位正值壯年的富態男人——也就是雪萊爾·康納的目標。

  他依然保持絕對冷靜,看著在人牆中移動的目標,逮住人牆不經意間露出的小空隙,迅速扣下扳機。

  目標物在上樓梯時因為高度差距露在人牆外的腦袋,在被特殊子彈命中的瞬間就炸裂開來,噴濺了身旁的保鏢一身腦漿與血污。

  雪萊爾·康納在確定目標爆頭後,迅速的收好狙擊槍,拾起彈殼,探手抓起鋪在天台上的塑料布,帶走所有他曾經存在過的痕跡,如貓科動物般靈巧的隱密離開大樓。

  沒有多餘的停留,直接把東西打包拋進跑車的後車箱,狙擊槍的盒子放入跑車特殊的夾層內,塑料布則會在離開途中依照計劃丟進一處私人焚化爐。

  接著,他開車上路。

  線條流暢的名牌跑車以速限內最高速奔馳在空曠的公路上,一直到出了加拿大國境,進入美國領土,他才掏出手機,隨手撥了一個號碼。

  「哈囉,是我,任務完成了,叫委託人在半個月內把尾款兩清,不然我會去他家抹他脖子,連同宰他的費用一起收。」

  說話的同時他從置物櫃裡找出太陽眼鏡戴上。

  輕快的語氣說的是陰森森的恐嚇,電話那頭的經紀人愉快的笑著,早已熟悉他愛開玩笑的性子。

  『這是當然,誰敢壞了你的規矩啊?』

  這是實話,代號「雪狼」的雪萊爾·康納可是長年縱橫殺手榜上的第一殺手,創下的記錄在十幾年內無人能打破,因此隱隱有殺手界第一人的地位。

  這個地位有好有壞,好的是在業界說話有份量、收價抬得高,壞的是麻煩總是自己送上門,而且常常被想出名的野心分子相準了找碴。

  不過,依照雪萊爾·康納的個性,出名的好處他不在意,出名的壞處他當看戲,十來年他依舊過著悠然自得的生活,完全沒把別人當一回事。

  他苦命的殺手經紀人曾在終於發現自己的擔心都是枉然以後,下了這樣一個評語——

  「雪狼是個徹頭徹尾的個人主義者,也許還有點愛惡作劇的孩子氣,他的興趣是看戲,嗜好是玩遊戲,專長是把別人當玩具,是只唯恐天下不亂的孤狼,再加上他的個性太惡劣,手段太張揚,脾氣太反覆,又偏偏學了一身高超殺人技,所以撞到他手裡的人只好死的死、傷的傷、殘的殘,僥倖活下來的人一輩子都會作惡夢。」

  面對自己經紀人的評語,雪萊爾·康納哈哈大笑,卻也沒有否認。

  撇去性格惡劣這點,經紀人對雪狼非常滿意,不是每個殺手經紀人都有本事跟特A級殺手合作的,再說哪個殺手沒怪癖,雪狼嚴格說來算是配合度超高,既不挑Case也不抬價,唯一的缺點只有偶爾鬧著要休假……

  例如現在。

  「我要消失一陣子,在我主動聯絡你以前,別找我。」電話這頭是無比愉快的聲音。

  『大爺,你又要休假?!我幫你接的單子還有一長串呢!』電話那頭是苦哈哈的慘叫。

  「既然還有一長串,早點晚點都沒差啦!反正我賺一次可以花三年,也不急嘛!」

  他老大這話大有想三年出山一次的意味在。

  『你不急委託人急啊!拖三年搞不好目標都出車禍死了還委託你幹嘛?』

  「這樣可以幫他省錢。」

  瞪著手邊一堆委託案,經紀人眼前一黑。

  『……你不是認真的吧?看在我這十三年來一直為你做牛做馬嘔心瀝血的份上,千萬別讓Case開天窗啊!』

  「我十三年來讓你賺的中介費也不少吧?」

  『就是因為還沒賺夠才拜託你別開天窗啊!這行很注重名聲跟記錄的。』

  一來一往,兩人用的都是開玩笑的口吻,雪萊爾·康納說話向來都是這種調調,能讓他語氣驟變的事情已經很少很少了,他家經紀人則是被他折磨了十三年,如果連這種事情都不能拿來開玩笑,大概早就因為腦血管爆裂住院了。

  最後,雪萊爾·康納呼了口氣,丟出妥協方案。

  「得了,你也別給我哭天,把有時效的給我,做完我就要去休假了,一、兩個月不急啦。」

  『沒問題,還有一件在意大利的工作,希望在這個月月底以前完成,我把數據丟在老地方給你了。』飛快的答覆顯示這也是對方妥協的底線。

  「瞭解,任務完成我再聯絡你。」

  掛上電話,掏出SIM卡折斷後丟進口袋,等到了城市會被他丟到旅館附設的焚化爐徹底摧毀。

  踩下油門,名牌跑車飛快的向前奔馳而去。

  一個月後,台灣——

  窗外,雨聲從來沒停過。

  映著檯燈倒影,雨痕遍佈的玻璃上,依稀可見很久以前的回憶……

  隔著總是被擦拭得亮晶晶的落地窗,豪華的客廳裡有一個距離他很遙遠的世界。

  挑高的天花板鑲著價值連城的水晶燈,在絢麗的燈光下,是不屬於他的繁華生活。

  長桌上堆滿美食美酒,牆上掛著精美名畫,昂貴的沙發擺飾,精美的地毯,悠揚的音樂笑語,與一對對翩然起舞的男女。

  空氣中飄散的香水味與食物香交織成一種奢華的氣息,天鵝絨的深紅色地毯像是地面裂開的鴻溝,隔著這樣的玻璃窗,是他永遠也觸碰不到的世界。

  眨眼後,影像變了。

  暗紅色的液體在高貴的深紅地毯上蔓延,名貴的擺設、厚重的窗簾、美麗的玻璃、酒瓶都被子彈打成千瘡百孔的篩子。

  華麗精緻的禮服沾滿了血污,人聲消失了,只剩下斷斷續續的音樂,搭配著逐漸變冷的屍體……雨聲依舊。

  雨一直在下,混合了鮮血噴濺聲與人死前的呻吟,僅有的親人的遺言反而模糊不清……

  星河坐在靠近窗戶的位子上,只手撐著下顎發呆,片段的影像凌亂的閃過腦海。

  英俊的臉上,比星空更深遂、比夜晚的海洋更幽暗、比無邊寧靜更沉靜的黑瞳明顯對不上焦距。

  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三個人都是在下雨天裡失去的,他清楚記得當懷裡的體溫逐漸冷卻後,隨著雨水沁入皮膚的寒冷,再多的雨水也洗不掉濃厚的血腥味,倒是帶走了最後的淚水與感情。

  然後,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只要不需要出任務,星河就會回到他在台灣買的小公寓中,將大腦放空,盡量的放鬆自己。

  肚子餓了再吃飯,身體累了再睡覺,除此之外,放空思緒是他唯一的嗜好。

  「還在下雨啊。」

  自從全球暖化愈來愈嚴重以後,氣候就變得很奇怪,所以,在春天達到三十度高溫又狂下雷陣雨,也是應該習慣的事情啊!

  發出感歎並不是因為環保意識抬頭的緣故,而是他面臨斷糧危機,需要出門購買糧食。

  之前似乎是一口氣買足了一個月的伙食才入住的,也就是說,他發呆超過一個月了嗎?

  看了眼窗外的陣雨,再看看空蕩蕩的冰箱,雖然出門的興致不高,但想到萬一自己因為下雨不想出門的理由餓死在這裡,手下那票兄弟們大概會笑死,他只好認命的起身拿了鑰匙出門。

  撐著傘,完全無視於路上行人對他投以欣賞的目光,星河以悠閒卻迅速的步伐走進住家附近的超市,在最短的時間內把需要的冷凍或罐頭食品、水果和飲料全部掃進推車,然後推去結帳。

  前後不過十分鐘就完成了高效率的採購,惹得某些客人對他投以詫異而好奇的注視——很少看見有人用這種彷彿超市失火的態度在趕場的,更何況星河的神態自若,除了快速的動作外,一點也沒有緊迫焦急的感覺,反而是從容自得的。

  提著塑料袋走出超市,撐起深藍色的傘,在等紅綠燈的時候習慣性的移動視線警戒四周環境。

  雖然知道在台灣不太可能出現什麼亂扔手榴彈或步槍大掃射的危機,但長年累積的習慣已經很難改變了。

  忽地,他的目光靜靜的停在馬路斜對面騎樓下的人身上。

  冷漠的都市生活,在人來人往的人群中,那個人顯得分外顯目。

  凌亂的長髮遮蓋了他上半部的臉龐,露出的下半部也滿是鬍渣,穿著藍色休閒服與洗白的牛仔褲,腳踏一雙舊球鞋,就坐在騎樓外,淋著閒歇性的大雨,渾身濕淋淋的像只剛被丟進水裡才爬上岸的大狗。

  不知道是銀色還是灰白色的鬍渣子讓星河估不準他的年紀。

  他極有可能是個流浪漢!

  星河在內心對自己說道,他沒忽略行經那人身旁的路人臉上眼中難以掩飾的警戒與嫌惡厭惡。

  以外表打扮來衡量一個人的地位與人格價值是現在社會普遍的自以為是的人性表徵。星河不無嘲諷的想著。

  他對誰被歧視什麼的根本不在意,可是,那個人渾身上下髒兮兮的打扮反而讓他想起距離現在很遙遠的小時候,家裡收養的那只流浪狗。

  骯髒的皮毛,沒有血統證明的龐大身軀,驚懼的嗚咽,與隱含渴望的眼神……

  也不知道是哪根神經接錯了線,在四十五秒的紅綠燈時間過去後,星河發現自己站在那個人面前,伸手用傘替他遮住又開始逐漸加大的雨。

  那人抬頭看他,過長的瀏海後方,是一雙美麗特殊的銀藍色眼瞳。

  閃爍銀光的藍眸有一點近似灰藍色,但比灰藍色更明亮,眸光流盼間溢出醉人的色彩。

  凝視著他,鬍渣半遮的薄唇緩緩上揚,露出一抹淺笑。

  空茫無神的眼、玩世不恭卻略帶孤傲寂寞的笑……奇怪的人,卻給他一種流浪狗的感覺。

  「等人嗎?」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問道。

  「……有事嗎?」

  不答反問,玩味十足的語氣後頭隱藏了某種滄涼與悠長的寧靜。

  「跟我回去。」

  他也懶得去修飾遣詞用字,跟一群僱傭兵混了好幾年,什麼言詞上的禮貌早就全部被他丟進糞坑去了。

  事實上,星河覺得他到現在還能維持一定水平的文化素養,幼時接受的嚴苛禮儀教育功不可沒。

  那個男人看著他,沉默,在他無所謂的聳肩決定轉身離開的時候,慢吞吞的從地上爬起來,跟上。

  男人很高,比足足有一百八十公分的星河還高了半個頭,配上那雙銀藍色眼眸,讓星河有合理的懷疑猜測這男人是個外國人或混血兒,只是把頭髮染成黑色而已。

  僱傭兵的確需要小心謹慎、隨時保持警戒心,像這種陌生人更要保持距離以策安全,但星河對自己有絕對的自信。

  如果連隱藏在日常生活中的陰謀伏擊或設計陷害都處理不好,那又有什麼資格當個在生死邊緣舔血過日子的傭兵呢?

  所以,帶這個男人回家只是純粹因為他高興,他的直覺判斷這個男人對他沒有威脅,如此而已,不需要想什麼狗屁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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