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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汀的祝福(北歐神話系列之一)》第194章
談判與放手

  下午四時,華納海姆的街道上擠滿了人,空中飛過的大片黑龍與煉獄骨龍宣告了阿西爾神族的到來。而同一時間,我終于在洛基的書房里找到了他們打算與我們簽訂的條目樣本。

  要求阿西爾部落無條件投降、賠償一百五十億比納、割讓莎西蘭城、赫爾城包括其地下礦坑,他們將把愛神和詩神歸還阿西爾部落,并且保證一百年內不向阿西爾部落出兵——這竟是條約最后的定稿。

  他們把奧汀當成了傻子,也把我的命看得太值錢了些。

  下午六時。

  主神的金殿。

  金殿內頂部飾有古老的圖案花紋,五百個燈球照射出通明的光線。殿堂的角落里擺放著不同年代從各個部落交易或者搶奪而來的珍奇寶物。四壁上掛著亮色的壁毯,壁毯上又掛著朦朧的油畫,多數是華納部落的夢幻美景。

  畫與畫之間隔著名貴的刀劍。

  右側是華納神族。博德坐在2978年法王加冕時裝修的御座上,洛基、弗雷、西芙、提爾坐在另外四張主神座上。其余神祗的位置則密密麻麻地排在他們的后方。

  左側是阿西爾神族。

  從外面看到這一幕,最令我感到詫異的不是阿西爾部落來了三個主神,而是在來訪阿西爾執政者正中間坐著的,竟是奧汀……他們一直在談論著關于極為不平等的條約內容,很難察覺火藥味,甚至雙方都是輕聲優雅的,但氣氛卻十分沉重。

  我在外面待了有十分鐘左右,索爾和莢蕾雅一直在提出反駁意見,奧汀卻沒怎么發言。而索爾每說幾句,跟在他旁邊的雅恩莎撒就一邊用力點頭,一邊還頗挑釁地瞪西芙。作為主神之一,西芙當然不能沖上去拉扯她的頭發抽她耳光,但從她血絲越來越多的眼中能讀出即將爆發的憤怒。

  “這種條件我們不可能答應。”索爾的口氣中帶著明顯的不悅與斷然,“兩個主神的性命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絕大多數族人的利益及安全。我們不會因小失大。”

  “雷神殿下,如果你不介意的話,這個問題請你們的陛下回答。”西芙淡淡地接道。

  索爾立即的無言與退縮讓雅恩莎撒又氣又恨,但作為隨從參與討論的她沒有發言權,也只好站在旁邊干著急。

  這時,芙蕾雅說:

  “收獲女神的問題,需要陛下親自回答嗎?”

  西芙也無言了。我們可以說西芙的女王氣息可以壓倒很多男人,但相對政治手腕比真男人還殘酷的芙蕾雅,她還是嫩了點。別說表情,芙蕾雅說話的時候甚至連嘴巴都不大動,犀利的目光冷冷地朝西芙掃去:

  “莫金的失守,瑞提海港的戰敗,神圣達普橋十萬軍人90%的死傷,特格大峽谷的撤軍……在經過接連不斷的失敗后,到最后弱勢到用女人要挾賠償的不成熟部落,有什么資格要求自古以來就占據了地理與實力絕對強勢地位的阿西爾投降?”

  “你胡說什么?”一語擊中要害的發言讓西芙氣紅了臉。

  “這不過是統治者最簡單的手腕,既然芙蕾雅殿下如此容易受到傷害,就不要再參與討論了。”博德說道,“況且戰爭是相互作用的,名義上的勝利并不代表就是贏家。1088年瓦特海姆被巨人族入侵,雖然最后在華納部落的調解下令巨人們投降,但誰都知道真正的戰敗者是侏儒。”

  芙蕾雅避重就輕地答道:“當然,我們也都知道那一戰是華納部落為了分羹才出來調解的。這樣毫無原則、對弱小部落一味掠奪的部落又有什么資格要求我們退讓?如果我是你們,會先考慮如何平息民間流傳的輿論,操之過急地從別人那里搶奪財產與土地,并要求別人完成你們不切實際的幻想對你們的負面影響似乎更多。”

  “雖然敏感時期消息封閉,但對于阿斯加德的一些流言,敝部落不用聽說也該能猜到。”弗雷微笑著,“兩年內被人生擒了兩個主神,是不是再過五年,阿西爾部落就會沒主神了呢?哦不,我們當然沒有能力捉走奧汀陛下。”

  “叛徒說的話,有說服力嗎?”索爾冷不廠冒出一句。

  “妻奴說的話,又有說服力嗎?”弗雷從容地回答。

  “夠了!”

  奧汀剛一開口,兩邊的氣焰就統統熄滅了。他直接看向博德,冷冷地說道:“賠償割地可以接受,投降不可能。在我離去之前作出決定,之后不會再改變主意。”

  到底曾經是奧汀的兒子,奧汀不過直視著他簡短說了幾句話,博德的眼神便有些不自信。眼見奧汀站起來準備離去,他終于鼓起勇氣站起來:

  “請稍等。”

  “還有什么事?”

  “不過是偽裝吧。”

  “什么?”奧汀已經顯得有些不耐煩。

  “您對弗麗嘉的喜愛,恐怕不只是表現出來的那么多。如果她真出了什么問題,恐怕要陛下放棄神界,都是可以的吧?”

  奧汀笑了:“自以為了解我的人有很多,你不過是其中一個。”

  “喜愛愛神殿下的人也有很多,陛下不過是其中一個。”博德壯了膽,臉上的得意之情越來越明顯,“華納部落不乏對她有想法的人。或許……在座就有一個?”

  博德的性格變化令我感到心寒。他最悲痛的遭遇是洛基強加給他的,為什么他會把這樣的恨意轉化為無窮無盡的野心?還是說,他生來就是這樣,只是那個契機讓他完全暴露了本性……眾人的視線都不約而同轉向了洛基。

  洛基靠在椅背上,看著奧汀。那樣的眼神讓人不自覺聯想到即將死斗的雄獅:

  “如果不是無法改變議會的決策,我也不會希望你簽下這個條約——因為在我眼里,你什么都不是。”

  “洛基,你的品性我還不知道嗎?要賠償就拿去。”奧汀似乎已在努力不讓怒意表現得太明顯,但聲音還是不由自主變陰沉了幾個調,“但是,把人交出來。”

  “不可能。”洛基突然笑了,“我和她正相愛呢,她已經不需要你了。”

  奧汀的眼睛瞇成一條縫,壓低了聲音:“你對她做了什么?”

  “我可——”

  洛基話未說完,博德已經打斷他:“目前還什么都沒做。不過以后就難免了。為了不讓陛下后悔,我們最好還是讓本人來一趟吧。”他擊掌道:“來人,去洛基那里把弗麗嘉殿下帶來。”

  雙拳緊握著也無法遏制身體的顫抖,一整顆心都在這一刻掉進了谷底。

  我不知道奧汀會來,更不能確定自己是否能在他面前演完這出戲。

  就算以后會冰釋前嫌,也永遠失去了他的信任。他甚至會討厭我,會再也不看我一眼……如果我無法離開這里,那就等于在這一日和他說再見。

  但是——即將結束的是我們之間或許早已不存在的愛情,我卻可以擺脫以前的:

  影。再不拖他的后腿,再不用整天花瓶一樣陳列在深宮中,坐井觀天地看看他的世界,流露仰慕與寂寞之情,卻永遠無法真正走進去。

  一想到能夠減輕他的負擔,一想到能為部落做一些事,就覺得自己勇敢起來了。

  一定能夠面對。

  一定能夠……這種感覺從正門走人金殿的一瞬間變得更加強烈。

  因為與奧汀的相望,我終于知道,對他的感情與洛基是完全不同的。不管對洛基有多少小小的偏心與憐惜,在他出現的時候,我的天平總是會毫不猶豫地倒向他。

  有一種叫做羈絆的東西,是永恒的……“怎么會這么快就到了?”博德疑惑地看著我。

  “弗麗嘉……”奧汀上前一步。

  “我是來送東西的。”

  我溫和地朝在座的諸神笑笑,朝里面走去。

  在與奧汀擦身而過的時候,我亦抬頭對他笑了笑,然后埋下頭走到洛基身邊。見我來了,洛基立即站起來,一時啞然。

  “你可要好好謝我,我把你家都快翻過來了才在花園里找到。”我搖了搖手中的大臣徽章,“說實話,你是不是昨晚夢游了?怎么會掉在那種地方……”

  “我……我不知道。”洛基略顯愕然。

  給了洛基一個寵溺的笑,我把金色的徽章別在他的胸前,卻因為衣服表面布料太硬插不進去而湊近了一些,順便取下他肩上的一絲黑色長發:“……還真不熟練。”

  不僅是洛基,幾乎在場所有人包括博德都十分詫異,除了西芙和提爾。

  雅恩莎撒的下巴幾乎都快掉在了地上。

  最后終于別好了,我輕吐一口氣,在徽章上拍了拍,然后抬頭看著他:

  “早點回家,我等著你。”

  “弗麗嘉……”洛基依然處于懵懂狀態,但很快他質疑地看著我,“你為什么會……”

  “今天你剛走沒多久,我就想起了所有的事。”我立刻堵住他下面的話,踮腳在他耳邊悄悄說,“所以,等你回去以后,我們可以好好談一談。”

  “……真的?”洛基也放輕了聲音,“真的想起來了?”

  “嗯。我先回去了。”

  “等等,先告訴我——你會留下來嗎?”

  我看看四周,為難地說:“先別……你先忙,回去說吧。”

  “不,現在告訴我。”

  抬頭看著他寶石一般美麗的眼睛,半晌,我才輕輕點了點頭,小聲說:

  “別在這里毛手毛腳,知道嗎?”

  “好。”無法掩飾的喜悅從眸中透出,無視了我威脅的信號,他堅持在我的額上吻了一下。

  就在我準備離開金殿的時候,芙蕾雅淡淡地說:“弗麗嘉殿下來過了,然后呢?”

  博德呆愣地看著洛基,過了一會兒,突然壓低聲音怒道:“你們到底在做什么?”

  “很明顯,她替我送徽章來。”

  “我不都跟你說過了嗎?要讓她表現出痛苦的樣子,奧汀才會急不可耐地帶她走。現在這個狀況……你說怎么辦?!”

  “無所謂。就像西芙之前說過的,不用這樣卑鄙的手段我們也可以打勝仗。”洛基天真地笑著,“祝福我們吧。”

  似乎一切都已順利完成,接下來……轉身,看見站在阿西爾神族前方的奧汀。

  一直都認為他的情商在部落里算是極品。這樣喜怒不形于色,從不需要傾訴的理性派即便是在男人中也算非常稀有。所以,從很久以前我就放棄了去了解他的想法。

  我從來沒有看過他這樣詫異,詫異到我都快從他身邊走過去了,他才緩緩地說道:

  “你們……又在一起了?”

  “嗯。”

  而對我而言,此時連說話都像是會耗盡生命。這樣簡單地回答,已經夠了……不要再問了。

  “……是認真的?”

  “嗯。”

  “……不會回去了?”

  “嗯。”覺得快要堅持不下去,眼眶已飽含著滾燙的液體,我屏住呼吸,一字一句道,“不會回去了,對不起……再見。”

  然后,加快腳步走出金殿。

  哭泣并不能解決問題。出門后閉上眼幾次深呼吸,離開了金殿。

  于是,條約談判自然擱淺。阿西爾的主神們當天晚上就已開始準備往回趕。

  這一晚的蒼穹深沉昏暗,像是一場盛大的葬禮,所有的星星與明月都被云層和夜幕埋得嚴嚴實實,一如從來不曾出現在這個世界上過。

  在這片漆黑中,海尼爾皇宮的燈光像在沙漠中打開的魔法書,在高高的臺階上映下巨大的方框。在芙蕾雅的召喚下,煉獄骨龍從地面緩緩蘇醒,白森森卻修長的骨架散發著陰沉的黑霧。

  他們似乎已經準備走了。

  一個紫色的身影從正門前走過。

  披著長袍,帽檐搭在頭頂的弗雷手中夾著一本祈禱經書,緩緩走到莢蕾雅面前。他將帽子摘下來,銀白的長發落在祭司長袍肩頭,像是為這片死寂的夜染上一絲純粹的月光。

  “我那令人喜愛的、女王一般的妹妹……”

  他的眼中有著金色的光影,非常漂亮。但此人說話的模式顯然連他前世妹妹都無法接受。

  “你正常說話會死嗎?”

  “妹妹如此討厭我,心都碎了。”

  “不要跟我套近乎,有話快講。”

  “恕我冒昧……黑暗小王子的身體怎樣了?”

  “我以為你滿腦子除了禱文就剩了女人,沒想到還會關心人。”

  “沒有女人會要我。我總是被人討厭,被人拋棄……”

  突然發現一件事,在戀愛方面,人的表現總是和實際相反的。愛情常勝小將軍喜歡對別人說自己單身并且受過傷,失意不久的人喜歡說自己無往而不勝。

  芙蕾雅袖口的蕾絲如同白蝴蝶的薄翅,在不經意的時候總是隨風輕顫著。她揚起深色的嘴唇,冷笑:“是嗎?”

  “你還沒告訴我王子殿下怎樣了。”

  “若真關心他,就寫信給他。”

  “不。”弗雷搖了搖腦袋,用經書捂住胸口,“卑微的我,怎么可以做這樣唐突的事。”

  “那就什么都不要問。反正你們在戰場上也是敵人。”芙蕾雅頓了頓,“只是霍德死心眼,就算被你傷害還是天天惦記著你。”

  弗雷大而碧綠的眸子霎時失去了光彩,但很快,他又苦笑著故伎重演:

  “怎么可能?卑微的我,是不應該被人惦記的呀……”

  “我說的都是實話。他的生活很簡單,朋友也不多,所以到現在還是只懂蠻力和對著弗麗嘉殿下發花癡。這樣一張白紙,任誰在上面劃兩下都會令他深深記住的吧。”

  弗雷大驚失色:“妹妹,你真下流。”

  “我和小王子可是什么都沒做!”

  “什么?”芙蕾雅皺眉,“你想到哪里去了?”

  弗雷卻根本聽不進去,依然以一種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她,簡直像看見她在裸奔。

  同一時間,西美和雅恩莎撒終于再一次因為不明的緣由吵了起來。在提爾熟知一切以后西芙也有了底氣,把雅恩莎撤和索爾劈頭蓋臉損得一塌糊涂。相對這兩個女人,兩個男人的態度就明顯軟了很多,尤其是索爾,夾在中間兩邊不是人。

  我還在猶豫著是否要上前勸架,奧汀卻突然從身側走過來:“我想和你單獨談一下。”

  樹枝隨著來自遠方的風而歪倒。發光的樹葉像是絨絨的羽毛,時而隨著密集的細雨悵然飄落。

  難得華納海姆也有神似阿西爾部落的時候,黑暗,寒冷,多霧,陰雨綿綿……或許,也只是受到了訪客們的感染,好像記憶也滄茫猶如這般。

  我們來到了一個無人的區域。

  “有什么要說的?”

  有一種極不安全的感覺。我抱著胳膊,將側臉藏在黑暗之中。

  “是為了部落嗎?”

  奧汀站在離我幾米外的地方,深色及膝的長外衣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襯衫的領口、手套和靴子邊緣的白色因此便十分打眼。

  “什么?”

  “你這么做,是為了部落吧。因為華納部落提出來的要求太多,如果我一意孤行要把你贖回來,會給部落帶來很大損失,所以你才演了這一出戲。”

  在這一席話過后,我有一種徹底被人剖開暴露的感覺。不管我再怎么努力掩飾,這種小技倆還是會輕易被他識破。頓時有了一種想法:如果告訴他真相,讓他解開我身上的魔法,再帶著我逃離這里,是否之前的擔心都是多余的了?

  只是……洛基的魔力自古以來就已超越了神族甚至主神的極限,他設下的魔法九大世界無人能破。他敢在奧汀在的時候都如此放心地把我放了到處跑,絕對不是因為對我有多信任,而是對自己的魔力有信心。況且,以阿斯加德現在的狀況來看,就算奧汀沒有失去大部分的力量,他的實力電必然不如以前……這個魔法,他破不了。

  撇開魔法不談,這回奧汀帶來的阿西爾神族人數并不多,而我們所在的可是華納部落的大本營,所有最厲害的戰獸與精兵都集中在這里,何況這里有五個主神,他那邊只有三個。如果他來硬的,我們沒有勝算。

  如果告訴他事實,讓他再找機會來救我……不,不能。一旦被發現,情況肯定會更危險。到時候華納部落一定會加強對我的看守,并且向奧汀索要更多。

  不能冒險!

  “當然不是。在你眼中,我是那么熱愛部落、心胸寬闊的人嗎?”我笑。

  “當然是。”

  在聽到毫不猶豫的信任回答后,心情卻很快變得低落——面對最在意的、曾經最親密的人竟然也要一直撒謊,還要控制住辛苦建立的防護堡壘不可以崩潰。

  “那很抱歉,讓你失望了。”

  雨絲細而長,臉頰也略微濕潤了。

  奧汀站在樹枝下,因著長外衣,挺拔的身材變得更加修長。他遲疑著,試探著說道:

  “……你是在恨我做的那些事,對嗎?”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你回到阿斯加德以后,所有的一切。”

  說到這,他停了停,像是在等待我的回答。當然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只能留給他尷尬的沉默。不知過了多久,就在窘迫都快到極點的時候他才又一次開口:

  “我知道自己對你很糟糕,也做了許多你根本無法接受的事,在許多的關系上也并沒有處理好,甚至不讓你上戰場……”

  他又停了停:“但是,希望你不要因為對我的恨而放棄部落。”

  “所以呢?”

  “回去吧。”

  “陛下,自信是沒有錯的。但你的自我意識有時候確實旺盛了一些”我淡淡地回道,“我只是想留下來,與你無關。”

  又一次把好不容易緩和一些的氣氛破壞掉了。這一回奧汀沉默的時間更長。

  終于,我無法再忍耐下去,抬頭看著他:

  “我還有哪里說得不夠清楚,你還在這里做什么?”

  “弗麗嘉——”

  “嗯?還有什么要說?”

  “你是不是想起來覺醒前的記憶了?”

  “……是。”

  奧汀依然站在同樣的位置,雨絲在空中朦朦朧朧,一如無數道白色的蜘蛛絲,綿綿地落在他的發梢,變成了依附在上面的銀色光圈:

  “這也是你選擇留下來的原因?”

  “不只是因為這個,還有很多。其實仔細看下來,華納部落電不錯……”

  不等我說下去,他已打斷我:“弗麗嘉,如果說你沒有諸神的黃昏前的記憶還好,可是你有。你這么容易就忘記他對你做過的事了?”

  “我當然記得。但他變了,跟他在一起以后我發現他變了。”

  “弗麗嘉,你才跟他在一起幾個月?”

  “一年。”

  “好吧,一年——”他不可置信地看著我,指了指海尼爾皇宮的正門,“一年的時間你能了解一個人多少,竟然就為了他放棄這么多東西?”

  “時間不重要。有的人你認識一天就很了解了,有的人認識一輩子也還很陌生。就像你,我們相處的時間夠久了吧?但是直到今天,我還像是從來沒有進入你生活一樣,這個教訓還不夠嗎?”說到后面,已不禁提高音量。

  “那是你自己太敏感,我從來沒有阻止你了解我。”

  “我敏感?你也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剛才你說了那么多例子,而且還在我面前宣布和林德的訂婚消息,一而再再而三拒絕我,不管我再放低姿態都對我不理不睬……這真是我太敏感?”

  “我——”他眼神閃爍著,“我只是不希望你難過。”

  “我有什么好難過的?”

  奧汀一時啞然。

  他的眼睛像極了神界的夜空,漆黑廣袤,同時又承載著世界最高處的漫天星斗,千千萬萬神秘的故事。在過去的日子里,這雙眼睛曾經無數次堅定過我的信心,卻在這一刻充盈著悲傷的雨水:

  “……沒什么。”

  又是這樣。

  什么都不告訴我,總是用那種暖昧不明的態度遮掩事實。莫名的火氣幾乎將我燃燒:“我先走了。”

  “不行。”奧汀走上前擋住我的去路,“別的事我都可以依你,但這件事不可以。跟我回阿斯加德。”

  “別的事都可以依我?”我瞇著眼,“任何事?”

  “只要是我能做到的。”

  “那好,和我在一起。”

  “……什么?”

  “和我在一起,陪著我。直到我死。”

  我覺得自己肯定是瘋了。這些奇怪的話原本是不該說出來的。但現在的生活這樣沒有保障,或許明日我就會死在戰場上或暴亂中……沒聽到自己想知道的答案,會不會是遺憾?

  但是,他的答案也是我怎么都想不到的——“對不起,我做不到。”

  ……他做不到。

  盡管光線微弱,卻有些睜不開眼。

  “我當然知道你做不到。”我笑了笑,“跟你開玩笑而已,沒想到居然這么認真,太無趣了。但想說的也說了,我和洛基在一起了。對話到此結束吧。”

  “你讓他碰你了嗎?”

  “你別忘了,法瑟爾是他的兒子。如果你不介意,把他還給我們吧。”

  奧汀卻突然捉住我的雙肩,緊緊地:

  “不要逃避話題!我問你,這次回來后,你讓他碰你了嗎?”

  我當然知道他如此在意這個答案的原因。覺醒之前與洛基不論多親密,都是與前世完全無關的。在擁有完整記憶的情況下如果我依然選擇洛基,這就說明他完全輸了。

  并不代表他愛我。

  而是他和洛基之間一直有著無形的斗爭,不論在什么方面,兩人都不愿意輸給對方。

  不過是大男人的小小虛榮心罷了。

  我看著他的眼,微笑:

  “當然。”

  說完這句話的同時,他的手開始放松,一絲絲輕下去的力道,像是心中的某一種執念,在失望或絕望中漸漸消失……“你知道嗎?我能做的都已經做了。想要保護好你,一度認為只要能讓你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他輕聲說道,“但是現在我知道了,只要你感到幸福,就夠了。”

  看著他空洞的眼神,如果不是他做了那么多傷人的事,我會以為,他很愛我……甚至比我愛他還多。

  “對不起。能給你幸福的人……不是我。”

  這時,一道人影在奧汀身后晃了晃。

  博德的金發在黑暗中很耀眼,所以立刻就認出是他了。我正準備告訴奧汀,卻看見他輕而快地跑到奧汀的身后,抽出腰間的佩劍,朝奧汀的后背刺來!

  “小心——”

  銀光閃爍的剎那,我瞬移到奧汀面前去擋住他的身體!

  眼見閃電一般的劍光直逼面門,我害怕得閉上眼睛!

  但是,卻遲遲沒有受到攻擊。

  甚至一點沖擊都沒有,時間像是靜止了一樣。

  小心翼翼地睜開眼,卻被眼前的景象嚇住:劍尖離我的喉嚨只有很短的距離,奧汀一只手摟住我的肩,一只手握住劍身。細劍在雨中散發著森白的銀光,奧汀的鮮血順著鋒利的邊緣滴落,混入雨中。

  “博德,你怎么可以——”

  誰知,我話還沒說完,博德便已迅速抽出另一把巨劍。

  因為速度太快,我幾乎沒有時間多說話,便看見那把劍刺穿了奧汀的胸腔。

  “不——”

  撕心裂肺的哀鳴回蕩在華納海姆的夜空。我把抱住奧汀,眼淚立刻涌出來:“奧汀!奧汀,怎么辦?該怎么辦啊——”

  奧汀緊鎖著眉,大量猩紅的血液從劍插入的地方流出,而且越來越多,有完全無法控制的趨勢。

  “你知道嗎?奧汀,從以前我就看你不順眼了。”博德的手依然握在劍柄上,聲音冰冷又帶著一絲嘲諷,“獨自霸占王位這么多年,還整天叫囂著要把我培養得很厲害。實際上,我們都只是你的傀儡而已吧?”

  奧汀的眼神冰冷。他沒有回話。

  “看你以前為了守住眾神之王的名號也挺累的,不過以后你不用擔心了。

  因為——我會取代你!”

  說到這,他又狠狠推了一下劍柄。

  奧汀悶哼一聲。幾乎能聽見肉體和筋骨被撕裂的聲音,巨大的縫從身體的深處迅速皸裂,將傷口撐得更大,涌出更多的血液,順著泛光的劍身一滴滴墜落在地。

  他的眼神變得越來越空洞,膚色也慘白。

  “不!!”我一把捉住博德的手,“博德,你瘋了!放開他!!他是你的父親!!”

  “我才沒有這種父親!!”

  博德似乎又準備加重力道,誰知奧汀卻重重推開他,一把將劍拔出來。

  在奧汀胸前被強行撕破的傷口承受不住洶涌而上的液體時,博德的劍抽出之后很快就濺出黏稠的鮮血。

  我的思維被人生中最大的恐懼侵占。受到這樣的重創,而且位置是在心臟……就算是主神,也不可能活得下去。

  無數種假設在腦中迅速竄過。

  如果奧汀會死……如果他會死……然而,就在無法控制的淚水洶涌而出時,奧汀竟手捧一團光,在胸口輕撫了一下。

  奇跡發生了。

  他胸前的傷口在這團光的包圍下快速康復。出血停止了,在心臟上方巨大的劍傷也從背后到正面一點點愈合,到最后,奧汀蒼白的臉色也漸漸恢復正常。

  然后,他淡漠地看向博德:“想要殺我,你還嫩了一些。”

  如果不是他的白襯衫上依然有血跡,我會以為剛才發生的一幕全是幻覺。博德的眼中也寫滿了詫異:

  “怎么……怎么可能?”

  “神是不死的,你不知道嗎?”

  奧汀擦擦嘴角的鮮血,把手中的劍擲了出去,刺穿了博德的右肩。

  在博德一邊痛苦哀號一邊逃跑之后,他又回頭看向我:

  “是時候回去了。”

  “奧汀——”

  看著他的背影,我擦拭著眼淚,跟著他走了兩步。

  他很快停下來,但卻沒有回頭:

  “不要再跟來。別來。”

  華納海姆沉睡在絨絨的細雨中。直到博德刺出這一劍我才知道,這世界上原來還有比奧汀離開我更可怕的事……便是失去他。

  不管是因什么力量使得他變得如此強大,幾近無敵,我唯一能留意到的事便是,還好他活著。

  這樣已經該滿足了不是嗎……眼淚分明是由于驚慌害怕而流出,在發現他痊愈以后又止住。可是,當我看見大批阿西爾神族騎著龍從華納海姆上空飛離時,竟流下了更多的熱淚。

  哭泣不能解決問題。我知道。但這一刻,已再不能思考。

  好像什么都不重要了。

  曾經那么想要和他在一起,也曾為這個小小的愿望夜夜失眠,或者痛苦得幾乎窒息……因為是從小就愛著的人。

  因為他永遠都站在那么高的地方,那么高……無法觸及。

  重生之后,甚至偶爾會冒出一些想法。如果他可以重新愛上我,就算壽命減半也可以。

  但到現在,他是否愛我已不再重要。將自己埋葬在卑微的墳墓之中,只要生活中還有這個人,就算是變成老婦遠遠地看著他,也可以……但是,我讓他走了……是為了直堅持的一些東西。那是我們共同堅持的信仰。

  終于,有一種和他靠近的感覺。

  靠在樹上,任憑淚水覆蓋了視線,看著大顆大顆的液體落在地上,告訴自己應該感到高興,因為我做到了。

  拼命告訴自己,我應該高興。

  盡管不能彌補以前的過錯,但我做到了。

  盡管失去了奧汀。

  ……但我做到了。

 憤怒的布萊奇

  不知過了多久,雨停了。

  空氣中飄揚著樹葉的清香,心情也漸漸平定下來。于是告訴自己,是時候回歸現實了。準備朝洛基家的方向走去,卻在轉身的時候看見站在大樹后面的人。

  我不知他在那里站了多久,也不知他聽到了多少。從他放松的面部表情看來,似乎知道得并不多……于是眨眨眼,盡量不讓他看出自己才哭過:

  “洛基,怎么了?”

  “我聽他們說你在這里,就過來找你了。”他走過來,握住我的手,“我們回家吧。”

  “嗯……”

  一個半小時后,洛基才從浴室里出來,擦著已經快干透的頭發,躺在床上翻看一本《伏魔官與龍》。我也去洗了澡,又默默裹著浴巾,回到洛基身邊。他的床很大,兩個人一人在一頭,不動的話如何也碰不到對方。

  維持這種狀態有一陣子,他才放下手中的書,挪到我身邊,在我的額上吻了一下。

  這個情景讓我想起了第一次與他親熱。

  深知那一夜是刻骨銘心的。只是也不知是為什么,當時那種強烈到覆滅世界,幾乎因他而死去的感情在這個晚上消失不見了。

  但是,依然擠出一個幸福的笑容,輕輕摟住他的腰:

  “我還記得以前和你、西芙還有提爾一起參加女神節,真懷念。下一次的女神節,我們再起去吧。”

  “嗯。”洛基心不在焉地撫摸著我的碎發。

  “當時西芙好傻,在那種天還穿得那么少,還一直欺負提爾,和現在一樣。”

  “嗯。”

  雖然知道洛基沒在聽,但不知為什么總是要靠不斷說話來掩飾自己的心虛,而且怎樣也停不下來:“那時候我還不知道自己是阿西爾神族,被很多同類搭訕還覺得很可怕……”

  “你在騙我。”

  “所以,也不知道現在再去是不是感覺會變一些呢……”說到這,我才回過神采,“你說什嗎?”

  “其實你什么都沒記起來,是在騙我吧?”

  “你在說什么呢,這些事不是只有我們倆才知道嗎?”我輕推他一下,“你是不是晚上喝太多了?”

  “你打算幫助奧汀和你的部落,不是嗎?”

  “當然不是!你多想了……”

  “真的不是嗎?”洛基抬起我的下巴,迫使我與他對視,“你看著我的眼睛說出來,你沒有撒謊,你是值得我信任的。”

  “我當然……”

  說不下去。在看到他兒乎已經確信和瀕臨絕望邊緣的眼神,我以自己幾乎聽不到的聲音說:“……為什么會這樣想?”

  “書房的水晶桌子是精靈王去年送我的禮物,那是與艾爾夫海姆同壽的一整塊水晶,其中蘊藏的魔力可以保護第一個給它烙印的主人所有的秘密文件。只要我在任何東西上留下相同的烙印,放在書桌里別人都不會看見。而且,不要說觸摸,只要有人靠近那張桌子我都會立刻知道。所以,你在翻我書桌的時候我就察覺了。”

  這一番話完全拆穿了冥思苦想了很久的謊言。

  他又繼續說道:“但那時候我還只是半信半疑,猜你有可能只是為了了解我的事。”

  緊張地從他臉上撇過一眼,我握著被褥,看著燈光下的細小塵埃如宇宙中的星石般飄移。最后,問了一個連我自己都覺得愚蠢至極的問題:

  “那后來我怎么會又在那里找到條約?”

  “因為那時候奧汀已經來了,我覺得沒有必要再藏下去。同時,徽章的丟失也讓我感到困惑。”

  他這樣說無疑令我更加難堪。

  西芙曾經很意味深長地告訴我,女人經常被男人精心制造出來的假象迷惑。他們天性就是不喜歡展露真實的一面。例如真正愛你的男人其實很容易受到傷害,表現得冷靜理智以保護自己,間接告訴你,你并不能對他為所欲為;而不愛你卻對你另有所圖的人就會有完全相反的表現。

  有時候覺得洛基有嚴重的犬儒主義。他不僅僅是保護自己而已,甚至會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行為,到最后還輕輕松松地嘲笑自己或者別人的尷尬。

  “直到今晚我才知道自己又一次低估了你,偉大的神后。”洛基微笑著,指尖輕輕纏住我的發絲,溫柔地打了幾個圈,“你為奧汀做了這么多,他若沒有受寵若驚,恐怕會受到天譴吧。”

  “我不是為他。”我立即辯駁,“洛基,你難道不覺得單純把我捉過來就想讓我背叛部落,太天真了嗎?”

  “還是對部落如此忠心……真不愧是神后。”

  或許這也是他判定我沒有依娜記憶的原因。作為依娜,我確實經歷了很多痛苦的折磨,也遭到數次來自阿西爾神族的侵襲。在依娜的記憶中,阿西爾是可怕的夢魘,是吃人的怪獸,華納神族永遠是美好的。然而,重回阿斯加德后我才發現原來戰爭真的是慘無人道的屠殺,任何人都是受害者,任何人也可能變成怪獸。無關種族,無關部落。

  選擇阿西爾部落,單純是因為歸屬感。

  看著徹底變成陰暗之城的故鄉,會懷念當年那個繁盛至極的神界,會期望能看到一個重新溫暖明亮起來的阿斯加德。

  長久的靜默后,洛基又笑了:“但是,我很高興你沒有想起來。”

  “什么……”

  “盡管那個叫依娜的人不在這個世界上了,但我知道,她的眼中只有我一個人。”他的眼神疲憊且感傷,“或許真正的永恒,都是短暫的。”

  這一次洛基并沒有再像以往那樣做出很多偏激的事。只是我的自由又一次遭到了限制,活動的范圍也大幅度地減少,大部分時間都只能待在房內看書喝茶。他也不再與我親密,甚至連話都很少說。西芙來找過我幾次,我們誰也沒提起之前尷尬的對話。

  就這樣,初夏在春天無聲息的離去中降臨。

  和煦的風穿過金黃色的華納海姆,所有的建筑,樹木,花草都像是被圣水沐浴過一般。護城河中晶亮瀲滟,時而因水流擺動而閃過的波光會刺得人睜不開眼,連龍的嚎叫聲都幾乎成了溫柔的呢喃。眼前的景象清晰地喚醒了許多東西,那些被時光吞沒的記憶。

  繁華的街道上,我和西芙二人肩并肩漫無目的地走著,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時而肩并肩,時而走遠,聊著些男人聽了絕對會大打瞌睡的話題。

  “有沒有想過,三十年之后你會變成什么樣?”西芙看著精致的鞋尖,將鬈發綰到耳朵后面,側臉的線條十分柔和漂亮。

  “如果戰爭已經停止,而我又沒死的話……大概是不斷在各個城市開自己的工匠房連鎖店,沒日沒夜地工作賺錢吧。”

  “賺那么多錢又有什么用呢?”

  “當然是開更多的店了。”

  西芙撲哧一聲笑出來:“你果然一點沒變,想法超級簡單。愛情呢?有想過那時候已經和洛基結婚了嗎?”

  “一點也不想。一個法瑟爾就已經夠讓我牽腸掛肚的了,我可不想有兩個兒子。”

  “這話洛基聽到以后肯定會氣到跳樓。你還真是從來就沒擔心過這些問題啊。你知道嗎?在你和洛基見面之前,我和格菲、弗拉偷偷討論過,以后說不定你會變成老處女。”

  “我早知道你們在背后議論我!”

  “誰叫你那么男人婆啦。三千年前還蠻小女人的,現在不知道為什么會變成這樣。”西芙無奈地搖搖頭,“我猜,三十年以后你肯定還是奮斗事業的料。至于我,肯定還是愛情事業兼顧加搖擺中,而那個死女人肯定還是除了愛情什么都不要。”

  “那個死女人?”

  “……雅恩莎撒。”西芙翻了個白眼。

  “哈哈,怎么把她也算進去了?”

  “你不是跟她關系好嗎?雖然姐姐真的看不慣她。哪有女人一天到晚就是老公老公叫個不停的,真是丟死人了,我敢保證三'十年后她還這樣。”

  我搖搖手指:“她肯定還是每周定期向四周匯報說‘我和索爾這回是真離婚,真的離婚了’,然后過兩小時說‘我想死老公了’……”

  西芙彎著眼睛大笑起來。自從她決定模仿古爾薇格后就很少這樣自然地笑了。但很快,她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掛不住: “索爾這個男人也可以去死了。”

  “提爾多好,又體貼又浪漫,還長得這么帥。你就好好珍惜身邊人吧。”

  “喜歡姐姐的男人多了去,他算什么。你喜歡送你得了,我不稀罕。”她撥了撥頭發,伸了個懶腰,“況且,并不是對你好的人就真是你想要的。就像洛基,他對你夠好了吧,你卻還是掛念奧汀。”

  “胡說什么。”

  想來我的臉色不大好看。已經這樣明顯了嗎?

  “你騙誰都可以,但騙不過姐姐。”西莢靠近一些,懶洋洋地說道,“你可以做對不起洛基的事,畢竟他死了我也不管。但是,不可以做對不起部落的事……知道嗎?”

  望著她碧藍色的眼睛,我正猶豫著是否要承認真實想法,卻看見前方有人群正在靠攏圍觀著什么。我和西芙走過去,擠了許久才看到里面的情景:

  長長的隊伍前方,一個頭戴白色布條的男子手捧豎琴,拖著紫色破舊長披風垂頭緩緩前行,他的手臂上有和我一樣的束縛魔法印記,身后跟著兩列來自王宮、面容冰冷的士兵。

  “原來又是他。”西芙抱著胳膊說道,“每個月例行的游街示眾嘛。”

  “那是……布萊奇?”

  “對。”

  布萊奇,阿西爾部落的詩神兼最優秀的幻象術士,曾在奧汀第一次帶兵入侵華納海姆時受傷,不幸被華納神族捉走,過了兩年多都一直被俘虜在海尼爾皇宮。主神成為俘虜這件事其實真打擊著阿西爾戰士們的士氣,明明可以用多種方法救回布萊奇,奧汀卻在最后一次來訪前都不曾嘗試過。

  從魔法學原理來說,打上了洛基的刻印后,整個華納部落每個城市邊境都布滿了強度等同于他魔力的結界,其中以莫金海港外沿的結界強度最大。

  看向布萊奇,心中突然有了主意。

  兩周后的凌晨。

  潛人大牢、將九大世界最頂尖的幻象魔法融入試管溶液、迷惑守衛、尋找契機、觀察地形……在經過兩周滴水不漏的越獄計劃及實行后,我和布菜奇在凌晨時從海尼爾皇宮逃出,將會驚動洛基的魔法刻印陷入沉睡,并在每個城市的邊境實體化那些虛擬的結界。

  到莫金后,我們從碼頭來來回回瞬移了一百二十余次,總算把最后一個實體化結界最薄弱的地方打出了一個小洞。

  此時,被布萊奇召喚而來的黑羽鳳凰正揮舞著巨大柔軟的翼,在金儂加裂縫上空等待著我們。

  “真不敢相信……洛基這個怪物的魔力簡直就像無限的一樣,這個小洞不出一分鐘又會恢復,我們得抓緊時間。”布萊奇扶著碼頭上的欄桿,一邊喘氣看著下面的無盡深淵,一邊擦接頭上的汗,“好了,我數到三,一起跳過去。可能會受傷,但要忍著,出去以后他們就拿我們沒辦法了。”

  我點點頭,握住他的手。

  “一。”

  無形防護壁上,金色的破洞邊緣在微微顫抖。

  “二。”

  我深呼一口氣。

  “——三!”

  我閉著眼睛與他一起瞬移向那個洞口。

  強大的反彈力量朝我們襲來,火紅色的光芒像是會灼燒人的身體一樣,將猝不及防下墜的兩個人團團包住,并拖回碼頭。

  我們吃痛捂著手臂,一起抬頭。

  一個人影以肉眼幾乎無法看清的速度自空中移來,站到了我們面前。

  這簡直就是世界上最倒霉的事——那是還穿著睡衣、一縷鬈發翹起的洛基。臉蛋雖然好看,卻非常沒形象。

  “如果不是做了關于你的噩夢,我恐怕還不會發現你們準備跑了吧。”

  看著他漸漸靠近,我和布萊奇立刻站起來,準備施展護壁保護自己。但是彼此心里都有數,就算是十個我們加起來,都斗不過這個第一戰斗力的破壞神。

  “為什么想跑?”他看向我,一瞼不解的模樣,“我對你不好嗎?”

  又是這樣的表情。每次他一露出這種神情都會有不好的事發生。我提防地站在布萊奇面前,將手放在尾椎處的短劍上。

  來自巨大裂縫的冷風襲來,舞亂了洛基的發。那一頭微卷的紅發就像是午夜的玫瑰,在寂寞與黑暗中散發著驚魂的美麗,嗜血的芬芳。

  他瞇著眼,走路的姿勢緩慢優雅,卻讓我與布萊奇不由自主一退再退。

  終于,我們被逼到了碼頭的后方。

  在布萊奇一只腿不小心邁出的時候,強大的刻印反彈力量從背后沖來,將我們重重往前推了過去。

  幾乎撲倒在洛基的身上,我敏感地后退兩步,抽出后面的短劍,指向他:

  “不要過來!”

  洛基卻像是沒聽到一樣,眼神冷冽地看著我,又逼近了些。

  布萊奇對著洛基迅速施展了幻象術,卻被洛基揚手的回旋魔法擊中,自己陷入了行動不能的狀態。這期間,他一直目不轉睛地看著我。我回頭掃了一眼身后,冷汗順著臉頰滴落在肩胛骨上。

  “再過來我殺了你!不要過來!”

  “那就殺了我吧。”他揚起嘴角,露出了邪氣的笑容,“在你的手中死去,也好過親眼看見你回到奧汀身邊。”

  “你……別過來……”

  心中告訴自己,很簡單,舉劍,刺下去……雙手卻只能舉在空中發抖。

  他握住我的雙手手腕,毫無攻擊性地將我拽人他的懷中,溫柔地含住我的唇瓣。

  洛基的口腔中一直有花瓣一般的香味,夾雜著許多用言語無法表達的感情,通過這個輕柔卻絕望的吻,在沉重的甜蜜回憶中又添加了深深的烙印。

  他掰開我的手指,取出短劍,將它丟到了碼頭外的深淵中。經過那么多個無眠夜的掙扎才堆積起來的防護墻,就這樣簡單地、未受到一點破壞地被卸下。

  ……直到奧汀的容顏浮現在腦中。

  “不——”

  我推開洛基,局促不安地抱住雙臂:“洛基,對不起。”

  “……你又想說什么?”他側過頭,有一絲惱怒。

  “雖然會難過,但我從來沒為自己所作的選擇后悔過。不管是覺醒時拋棄身為依娜的記憶,還是覺醒后回到奧汀身邊,甚至會想作為個全新的人和你在一起,也不會感到后悔……”

  他慢慢抬起頭,眼中的迷惑漸漸轉為驚訝。

  “今天也一樣。”我繼續說道,“想要離開,想回到阿西爾部落——”

  “等等——”他打斷我,“你真的想起來了?”

  “……是。”

  “是什么時候的事?”

  “從看焰火那一天晚上開始。”

  “騙人。我不相信。”

  “我說的都是事實。”

  “我不相信。”洛基捧住我的臉,仔細地觀察著,最后肯定地說道,“如果你有記憶,就不會舍得走。”

  原來這段時間的消沉全都是源自于那些過去,太過美好,反而變成了負荷。

  無論怎么掩飾,怎么試圖無視,怎么假裝漫不經心,都無法抹去的記憶。那一份曾經將自己簡單的一生中唯一一份感情毫無保留交出去的記憶;曾經因以為他愛著其他女人而嫉妒到輾轉反側的記憶;曾經在酒醉夜晚對自己偷偷許愿,希望嫁給這個人的記憶……作為依娜,所有的感情空白,都已填滿了他的名字。

  “我想你可能誤會了。”不知是怎樣的力量驅使我回答他的話,“與你在一起時,我不過是個什么都不懂的戀愛白癡,所以才以為對一個外貌漂亮的人有好感就叫真愛。實際上,那也真的不過是好感而已,甚至構不成喜歡。”

  “真……的?”

  洛基凝視著我,聲音很輕。

  “就像所有人都有過的初戀一樣,很簡單,美好,但不會有人會惦記著它過一輩子。”看著他眼巾漸漸暗淡的神采,我一咬牙,“這與幾千年前的記憶比起來,太微不足道。真的只是人生里小小的插曲而已。所以,忘了它吧。”

  “你……從來都沒有愛過我?”

  他睜大眼睛,像是孩子一樣眼神迷茫而無焦點。

  “從來沒有過。”

  “可是,我不懂你的意思。”

  “什么?”

  “你所說的,跟很多人的初戀一樣的意思。”洛基的嘴唇被寒風吹得發白,聲音也虛弱起來,“我這輩子只愛過個人,翻來覆去也只是這一個。

  初戀一直伴隨著我的人生,一直到現在。面對這樣的情況,我該怎樣像其他人那樣不去惦記它?”

  心臟早已被他這句話傷得千瘡百孔,卻沒有任何讓它停止流血的方法。

  我只能僵硬地看著他,持續著幾乎沒有盡頭的相互傷害:

  “洛基,放手真有這么困難嗎?”

  “放手……”

  “是。”我伸出戴著結婚戒指的手,“我可以繼續留下來當俘虜,但也不可能再和你在一起。”

  二十分鐘后,我看著騎上鳳凰背的布萊奇:“現在回去嗎?”

  握著空空的手,沒有印記,也沒有戒指,想起洛基剛才說的話,一時精神有些恍惚。他說“我會試著去做”的時候,眼神并不傷心,也不絕望,但平靜到幾乎空洞。

  他讓我們走了。

  “你還在猶豫什么?”布萊奇突如其來憤怒的吼聲將我拉回現實,“這種時候你應該陪在陛下身邊,而不是和這個犯下滔天大罪的華納巨人雜種待在一起!”

  聽他這樣說,我竟電有些動怒:“洛基確實有錯,但你不能如此種族主義。每個人的出生都是不可選擇的。”

  “愛神殿下,你清醒一點好嗎?難道定要到陛下已經死了,永遠消失了,你才會明白該珍惜什么人嗎?”

  我先是一怔,然后苦笑:“我絕對會忠于他,但請收回你的話。奧汀永遠不會需要我。我也不希望他再浪費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在保護我上面,他應該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布萊奇像是泄氣的皮球一樣,嘴角掛著一絲不明意味的笑:“既然如此,那你就繼續待在華納部落吧。何況你現在趕回去都未必能見到他了。”

  “什么意思?”

  “陛下已經去世了。”他頓了頓,“三年前,在他覺醒的時候,壽命就已經到達極限了。”

  “你到底在說什么?覺醒和去世是兩回事。還是說,你的意思是三年前,作為普通神族的修因去世了,現在的他是主神奧汀?”

  “不。陛下從來就不曾是普通神族。諸神的黃昏時他并沒有死。”說到這,他的眼中溢滿了眼淚,“他真正去世,是在覺醒那一天。”

  雖然早有這樣的猜測,但從別人口中聽說他去世的事實還是禁不住感到詫異。我搖搖頭,疑惑道:“你徹底把我弄糊涂了。如果他死了,那現在的奧汀又是誰呢?”

  “是他的思念體。一個壽命不會超過一千日的思念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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