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徒弟跟我走 龔朱陶多年之後回望此刻,道:「跟著你,有飯吃。」
廚房倒是不遠,我端起飯碗的時候才想起樓上還躺了個落鶩。
連忙支使了龔朱陶給落鶩送飯去。
商璃坐在我身邊,聽到「落鶩」的名字,看看我,「這落鶩又是誰?」
我嘴裏塞滿了飯,就簡單扼要地解釋說是個不要臉的自稱神醫的傢伙。
商璃便調笑道:「真不愧是我們的慕紫,出來不過十餘日,不僅找到了這麼個桃源村,還認識了個神醫。」
我一聽就來了氣,把碗往桌子上一拍,龔大叔被我嚇得跳起來,我訕訕道歉,讓大叔坐下,扭頭又凶商璃和譚軼忻,「你們找我了沒有?!找我了沒有?!知不知道我在這裏等了你們多久啊!」說著更覺委屈,眼淚都要出來了。
譚軼忻歎了口氣,遞過來一塊乾淨帕子,「怎麼沒找你,商璃急得都三天沒合眼了,原先只當你出去找鴿子了,隔日仍沒回來也能說是出去玩野了,不想候了三日你都不回來。」說完感到這樣的關心於自己平日苦心經營的冰冷形象大不符合,立即又冷哼一聲,「沒想到你過得倒滋潤,都跑這裏來作威作福了。」
我破涕為笑,「誰作威作福了,我可是來當免費家教的!」
商璃給我夾了口野菜,微微笑著。
不仔細看,真還看不出他眼圈有些熏黑。
「這兩天很累……?」我試探地問他。
「也不曾……」他轉念似乎想到什麼,對著譚軼忻眨眨眼睛,「光關心慕紫了,忘了給陳老前輩辭行,此番怕是我們又成了被找的了!」
譚軼忻嘴角一勾,難得地笑了一下。
我倒吸一口涼氣,譚軼忻你別轉型,我一時半會兒很難接受啊!
「小夥子笑起來挺俊,不知哪個是蘇師傅的夫君?」龔大叔充分貫徹飯桌上出友誼的傳統,肯定地用筷子指指商璃,「看你們小倆口熱絡勁,肯定是你了!」又苦思冥想著,「打是親罵是愛……他也像呐……」
我的飯哽在喉嚨裏,咽下去也不是吐出來也不是。
商璃但笑不語,譚軼忻禁不住龔大叔的曖昧眼光,冷冷開口解釋說:「都不是。」措詞簡潔明瞭,為了避免大叔繼續借題發揮,加了個解釋,「娶不起。」
我看看他,終於如他所願的嗆了。
龔朱陶回來的不是時候,被我咳出來的菜葉子噴了一身。
「師傅你怎麼啦?怎麼啦怎麼啦?」他見我臉色通紅咳嗽不止,忙上來搖我,搖得我七葷八素眼冒金星。
「再搖你師傅就真的要出事了。」譚軼忻慢悠悠夾了個醋黃瓜,慢悠悠咬下去,慢悠悠應對我惡毒的目光。
「肯定是你!」傻子思考問題從來不帶轉彎的,立馬指證他。
譚軼忻也學商璃不說話。
我好不容易緩了口氣,看到促發事情開端的龔大叔窩在一邊作默默無聞狀。
「行了行了,吃飯吧,一個小誤會。」我不耐地把龔朱陶拖坐下來,「落鶩怎麼樣了?」好像昨天下手是狠了一點。
「師傅!他好多了!」龔朱陶拉出一個拱豬笑,「就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剛才淨對我說些奇奇怪怪的話……他是不是想家啦?就像師傅在牆上刻鬼畫符一樣……」
沒等他胡說八道結束,我就送了他一個爆栗,從眼角偷看商璃譚軼忻,「我、我什麼時候想家啦?還有我哪里畫過鬼畫符啊?是阿拉伯數字,你怎麼會懂?」裝作不與小人計較的模樣,哼哼唧唧地扒飯。
商璃笑著看我,也繼續吃飯,譚軼忻多看了我一眼,再看了我一眼,才轉頭搛菜,眼角還捎著戲謔的意思。
我們吃罷了龔大娘才上席,吃些殘羹,我數次想要改變此種狀況,事實證明都是徒勞,我也就懶得費力了,人家要做賢妻良母我還能橫插一杠麼?
謝過龔大叔和龔大娘,商璃拉住我的手,「慕紫是要留在這裏還是要與我們一道走?」
「嗯?」我有些莫名,「怎麼還給我機會二選一?難道你們不打算帶我走?」
「你不是龔公子……」商璃念著繞口,皺了皺眉頭,「的先生麼?」
「帶他一起走不就得了?」話出口我也覺得不妥,「好像確實不好,如果就這麼走了又覺得我這些天是騙吃騙喝……」
商璃輕笑,「原來不是啊?」
我掐了他一把,「我是這種人嗎我?」
商璃又是笑笑,譚軼忻斜眼看著我,神氣仿佛在說:「難道你不是?」
我拍他,被他一個閃身躲開了。
與龔大叔夫婦告別的時候,龔朱陶撲身出來抱住我涕泗橫流,任誰說也不肯撒手,我又羞又惱,卻發狠不得,只好拍著他的腦門輕聲撫慰。
龔大娘看不過,就和我商量不然就帶龔朱陶一起上路吧。
我本也是這個意思,回頭望了一眼商璃。
「不行,朱陶怎能走?」龔大叔瞪圓了眼睛,「我養的兒子怎的倒要別人來定個去留?不成不成!」
「龔大叔所言甚是……」商璃融融笑意,話還沒說完又被龔大叔搶白了。
「別跟我賣弄這些聽不懂的!」只當商璃存心要搶自己兒子。
龔大娘看不下去,一把拉過他,「老頭子,你幹什麼呢!當官的你也惹得起?」黯了聲音又低語一句,「求子當日道長就說了: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你這又是何必呢?」
龔大叔思索了一下,點點頭,表情有些黯淡,扳過龔朱陶的腦袋,仔仔細細問他:「兒,你可要跟他們走了?」
龔朱陶的鼻涕在我胸前劃出一個完美的弧度,茫然地看看龔大叔,「師傅去哪兒,我也去哪兒。」
龔大叔一臉痛心之色,他要是有學問,肯定要說:恨鐵不成鋼。
沒辦法,傻子就相當於僵鐵,要成鋼,難。
「你就不想念爹娘?」龔大叔拉他耳朵,拉得他嗷嗷直叫。
原來招風耳就是這麼來的!我恍然大悟。
龔大叔拉著拉著忽然恨恨地跺了下腳,鬆開手,「想家了,就回來看看。」
龔朱陶點頭,發出一連串的「嗯」聲。
我猛然想起樓上還有個落鶩,一抬頭他卻是倚欄而立的模樣,白衣飄飄,含笑看著樓下。
謙謙公子,溫潤如玉。
我無數次把這句話放在商璃身上,頭一次覺得會有另一個人如此適合。
還是曾經跟我大打出手的人,頓覺世態炎涼人情冷暖。
我招招手,「我們要走了,你走嗎?」
他慢吞吞立直,下樓,走到面前,「自然要走,而且要和你們一起走。」
我怔了一下,「為什麼?」
「我本是路過,來討杯水喝,不想和你動起手來,才留宿了一夜,現在全好了,豈有賴著不走之理?」他彎腰答我。
你含沙射影!我差點就罵出來,但想我定性如此之佳,又怎會和他斤斤計較~?
「為什麼要一起走?」我忿忿。
「你們有車,載我一程不可以嗎?」他眨眨眼睛,眸色神飛間讓人感覺親切無比。
「閣下是神醫落鶩?」商璃朝他打了個揖。
落鶩仔細地看著他,半晌才答,「正是。你是……?」
「在下商璃。」商璃略微有些吃驚,回看了他兩眼,馬上笑起來,「我看閣下似有親切之感,想必素來是妙手回春了,以後恐怕多有仰仗。」
「哦……商璃……」他念叨了兩遍,「仰仗不敢當,不要來麻煩我就好。」
譚軼忻拔了下劍,對商璃說:「可以走了。」
上了馬車才發現,中國的人口密度確實是個大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