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定局（下）

　　不管巨崗在內部怎么自治，在名義上，它還是屬于大趙的，這句話，一時間還真有些難以反駁，就像大趙的其他地方，對流民一直有控制，但就算是再控制，也絕對不敢將所有的流民都拒之門外。

　　當然，其他地方殺流民，會有一個大義的名分，那就是趁亂暴動，意圖反叛，但在這里，因為沒有當地的駐兵，就算是有衛敏出面，可和流民發生戰斗的卻是巨崗人，如果往大里說，這就是兩個民族的矛盾了。

　　古扎的嘴動動，想說些什么，楊毅再次開口道：“巨崗既同為大趙子民，在此天災之際，伸手援助同胞又有何難？我大趙子民所求不多，不過是一□命之食，巨崗食物充足，雖不說能全部拿出，但拿出一部分救濟我等，難道巨崗人就會就此喪命？此等救人活命之事，扎馬做得，上京做得，延昌做得，為何偏偏巨崗做不得？！”

　　最后一句，聲音尖銳而嚴肅，形同質問，下面人立刻跟著高呼：“為何巨崗做不得！”

　　“為何巨崗做不得！”

　　一開始還只是她身邊的人在喊，喊了兩聲之后，下面的流民也漸漸的跟了上來，幾千上萬人一起大叫，漫山遍野就只聽到那么一句：“為和巨崗做不得！”

　　……舌戰群儒之所以是千古名篇，除了諸葛先生的舌燦蓮花外，還有他那份氣度，那份從容以及那份意志力，辯論在很多時候靠的不是講道理而是氣勢，在一個人面對十多個人的時候，哪怕是他再有道理，大多數情況下，也是戰敗的，從還在吃生肉的時候，人就是群居動物了，希望得到更多的人的認同可以說是早就刻在骨子里了，因此，在很多人都說你錯的時候，哪怕你覺得自己沒錯，也會不由自主的動搖。

　　在趙人的這種質問下，巨崗人都有一瞬間的恍惚，古扎更是感覺喉頭發腥，他這一個月都沒睡過一晚好覺，雖說是不缺吃食，但他到底是沒有心思多用，這段日子勞心勞力，這一天更是連遭變故，虧的他從小底子好，這才堅持了下來，但在此時，卻是又氣又恨，又惱又怒，一時間，只覺得一口鮮血卡在喉嚨處，上不去，下不來的。

　　“反了！我巨崗反了！”

　　在一瞬間，古扎想這么喊出聲，但是他不能喊，否則他就真的將巨崗帶入了死境，而在此時，他甚至不能開口說話，他知道自己一張嘴，卡在喉嚨中的那口血就有可能噴出來，在此時，與他自身來說，將那一口血噴出，其實是有益處的，但是他巨崗的士氣就要降到最低處了，他勉強將那口血吞下，舉起手中的箭，暴喝一聲：“殺！”

　　“殺！殺殺！”

　　巨崗人也跟著喊了起來，但是他們的處境卻是尷尬的，范恒挾持著珠兒，江浩極力主張營救，而外面，趙人又開始了攻城，此時和先前又不同，有楊毅這支尖兵，再加上被帶動的氣勢，攻勢更為猛烈，古扎焦頭爛額，聽到江浩和范恒還在為珠兒的事和他糾纏，他也顧不得太多，喊道：“我巨崗，沒有被俘虜的公主！”

　　說完，他再不看那人一眼，轉身帶人又上了城頭，而一上去，他就看到了楊毅的那支隊伍，在亂糟糟的人流中，這支整齊的、有統一服裝的隊伍異常鮮明，不過，他找不到那個是楊毅。所有人都穿著一樣的衣服，戴著一樣的鎧甲，拿著一樣的長槍，沒有人騎馬，他雖對楊毅還有些印象，但在這么遠也是看不清的，他的眼睛瞇了一下，再次拿出了弓：“這樣的人，少一個，就是一個！”

　　不過就在這個時候，那些人竟向這邊而來，而在同時，他們舉起了盾牌，并不是很好的盾牌，沒有花紋，連漆都沒有上，看樣子是倉促做成的，但要抵住他們這邊的箭陣卻是足夠了，雖然他自己有把握洞穿這種盾牌，但是在這種情況下，箭不一定會射到人身上，而就算射到了，這樣的箭，他恐怕也最多只能射出六支，他摸了一下胸口，那里有些隱隱的發痛，他心中清楚，若是在不傷身體的情況下，估計，也只有四支了。

　　不甘！

　　不甘就這么狼狽的逃竄，不甘連最后的堅持也沒能守住，可是，在這個時候，他也只能如此了，他招來一個親信：“請科利馬大人過來。”

　　科利馬很快就過來了，他一上來就道：“族長大人，你有什么事就快說，我那邊……”

　　“我本是安排江浩大人帶人撤退的，但他看來是抽不出身了，此事就交給你了。”

　　科利馬完全沒想到他會說出這么一句，頓時愣在了那兒，古扎又道：“我看楊毅等人在這邊，另一個門，應該阻力較小，你帶人沖殺出去，盡量的，將族人撤出去，我來斷后。”

　　科利馬愣愣的看著他，古扎笑了下：“萬一……還望你多看顧一下我巨鷹部落。”

　　他說著，推了一把科利馬，科利馬身材高大，但在他這一推之下竟不由自主的轉了個半圓，他走了兩步，反應了過來，回過頭：“你活著，我要堂堂正正的打敗你！”

　　古扎一笑，而就在這個時候，下面傳來一陣歡呼：“城開了！”

　　這個聲音令兩人都是一驚，之后科利馬再不猶豫，立刻向下奔去，而古扎也帶人從上面沖了下來，因古扎一直堅持不再調集族人，所以，流民不知比巨崗人多多少，此時城門一破，立刻如潮水般的涌了過來，也好在城門不夠寬敞，否則巨崗的這些人很可能連防線都組織不起來。古扎此時已顧不得去管珠兒江浩這些人怎么樣了，他只是機械似的殺人，盡力的，為后面的族人爭取時間。

　　而與此同時，也有趙人開始從城頭翻越而來，此時巨崗人已經都到了下面，對于流民門來說，唯一的阻礙，就是那不高，而且還有些滑的城墻了。城內的趙人早就有騷動了，只是礙于巨崗人幾十年來的威勢，再加上古扎看管的嚴，這才沒有鬧起來，但在此時，哪還有人管他們？膽小的關緊門戶，躲在床下發抖，膽大的，卻隨手拿個木棍門閂，就跑上了街。

　　他們中，有的是想著出一把惡氣，有的是想著現在做一些功績，將來也好有夸贊的，還有的，是想趁勢撈一筆，而不管是什么目的，他們的出現，更加大了巨崗撤退的艱難，也好在科利馬雖不是什么帥才，卻是絕對的將才，騎在馬上，揮舞著狼牙棒硬是帶人殺出了一條血路。

　　而他后面所跟隨的巨崗人和先前也是不同，先前他們是在守城，現在則是在逃命，別的不說，意志上就有著天壤之別，因此倒還真的被他們沖殺了出來，他們一口氣向山中跑去，在要進山的時候，科利馬回過了頭。

　　此時天已經暗了下來，巨崗紅色的火光也就異常顯眼，同時，還有隱隱的哭喊聲。

　　“大人，我們盡快回去吧。”

　　他的一個族人在旁邊道，他沒有說話，他知道，現在他應該盡快的回去，這一來時為了防止趙人追上，二來，能占了個先機，流民圍成，他們族內一直是有爭議的，有些比較激進的，是想著一口氣將趙人殺散，而有的，則想著息事寧人，不過因為各部落的長老壓著，再加上古扎也沒有再發出征召，所以，他們始終就只有這一千人。

　　不過整個巨崗對此都是非常關注的，若是他能率先將這批最后的族人帶回去，然后再帶人回來營救——不管是否能救出什么，最起碼，卻是有了名分，而經此一事，古扎聲望大跌，就算還能暫時在這個位置上，待到大比之后也是難說，當然，這還要古扎能活下來。

　　他自小就知道自己是最強壯的，最勇武的，他也一直以此為榮，一直想著，自己會成為大英雄，會成為……像族長那樣被人尊敬的人，那時的族長，就是古扎的父親，雖然是不同部落的，但他一直敬佩著那個男人，即使那并不是一個強壯的男人，可是任何人提起他，都是敬服的、感激的，他也想，成為那樣的人。

　　是的，他也想，成為族長。

　　他以為，他是能夠做到的，但是最后，他卻被古扎打敗了，他怎么也無法理解，自己會敗在一個這樣看起來有些軟弱的人手里，所以他不服、不甘、不愿，他總想著，奪回屬于自己的位置。但是這一場沖突，卻使他改變了想法。

　　古扎錯了嗎？

　　現在很多人都說古扎錯了，他不知道是不是有更好的辦法，有更好的對策，但是最起碼，他是想不到的，而古扎這一個月來所做的一切，他也不認為自己能做到。

　　那個男人，和自己的父親一樣，適合這個位子，起碼比他適合。

　　“大人？”

　　“雷卡，你和伯納帶族人回去！”

　　雷卡一愣：“大、大人，你呢？”

　　“我？”科利馬一笑，“我殺的了老虎，也殺的了趙人，那雄鷹部落的小兒想要自己充英雄，卻沒那么便宜！”

　　他說著，掉轉馬頭，又向山下沖去，有幾個年輕人受到激勵也想跟隨，卻被他喝止了回去，他幾乎是帶著一種悲壯的心情向山下沖的，但是還沒等他到城邊，就聽到里面傳來的呼喊：“殺一個巨崗人，半斗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