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后續（中）

　　緩慢而有秩序的換糧行動進行著，面在減少著，而大米還是那么白花花的一片，有的先領到糧的已經就地吃了起來，人的適應能力是恐怖的，在必要的時候連觀音土都能塞到肚子里，更不要說散發著面香的糧食了。

　　不過就算是領到糧食的，也是需要安置的，這一部分，就有牛洪樂來做，牛洪樂在流民堆里混了一個月，倒有不少人認識他，不過此時他已經和先前不同，穿著整齊干凈的衣服，拿著明晃晃的大刀，身后還帶著士兵，就算有人覺得他面熟，也不敢相認。

　　沒吃飽的人可怕，吃飽了的，也可怕，不管怎么說，楊毅都是不敢讓這些人閑著的，好在此時城內也還有大把的活兒需要人手，所以她倒不用絞盡腦汁的去想要讓他們做什么。

　　統計傷亡，籌備糧食，普查人口，楊毅身邊只有這一百多人，還要負責治安，最后只有在全城內招募人手，認識字的人是被優先接待的，能耍兩手的，也會被接納，前者做文員，后者就被補充到了衛隊中，這部分人是沒有酬勞的，但包吃住，前者不好做假，但后者每個人都認為自己是能耍兩手的，后來經過挑選，總算選出了二百人，暫時能應對一下了。

　　這些事情，不見得很困難，但很瑣碎，雖然楊毅盡量的安排身邊的人去做，但是當她有時間去見珠兒的時候，已經是三天后了。這三天，珠兒過的很不好，雖說楊毅這邊的人沒打罵她，但自然也不會優待她的，每天一碗粥，對于外面人來說是求之不得的吃食，對于她算苛刻了，當然，她現在也不講究這些，令她覺得不好過的除了罪惡感外，就是沒有人理她。

　　在最初被關在這里的時候，她還想著怎么威武不屈，想著若是有人來找她問話，她就要把來者大罵一頓，想著要當著對方的面咬舌自盡，可是沒有，不僅她所想的楊毅沒有，甚至連一個小兵都沒有，包括那個給她送飯的，也只是把吃食放在地上，然后，轉身就走了，任她在后面叫都沒有用。

　　她害怕了。

　　雖然她想著也沒有什么好怕的，最多不過是一死，但她還是害怕了，對未來的不確定令她害怕，楊毅的這種沉默令她害怕，她不由得要擔心，自己的族人怎么樣了，自己的兄長怎么樣了，還有……江浩怎么樣了？

　　那一天，是江浩救了她，若不是江浩的及時趕到，若不是他和捉到自己的那個人協商，她現在，就算不被自己的大哥射死，恐怕也是要被抓到她的那個人割了脖子的，就是在城破的時候，他也試圖來救她，只可恨那個抓她的人總以她做擋箭牌。

　　“趙人都是卑鄙的！”

　　想到這里，她更是咬碎銀牙，楊毅不敢和她的兄長光明正大的來一場，她的手下，也都是如此！

　　她正這樣想著，門突然開了，她一愣，就看到一個穿著黑衣的少年，那少年濃眉大眼，膚色偏黃，看起來很是清秀，神情中又有一種淡淡的倦意，但就那么站在那里，就有一種刺眼的威壓。

　　珠兒一愣，然后立刻想到了他是誰：“楊毅！”

　　“你好。”楊毅點了下頭，拉過旁邊的椅子坐了上來，又交代身邊人道，“送壺茶過來。”

　　身后有人去了，她擺了一下手：“按照我們的習慣，是要叫珠兒小姐，但若是按照貴方的習慣，是要叫雄鷹小姐的吧，不知小姐希望我用哪種稱呼？”

　　“楊毅！”

　　珠兒又叫了一聲，雙手握成了拳頭，楊毅揉了一下眉心：“我勸小姐不要做什么令我們雙方都不愉快的事情，老實說，我的時間不多，如果小姐不能和我合作的話，那我會非常遺憾的。”

　　“我沒有什么要和你合作的！”

　　珠兒尖叫，楊毅卻不理她，此時有人已經將茶送了上來，她自己動手倒了一杯，喝著茶，慢慢的開口：“我知道小姐對我有意見，但我要說的是，巨崗，畢竟是我趙人的領土，貴族驅逐乃至殺害我大趙將士，架空我大趙官員，這是貴族的錯。”

　　珠兒咬牙：“難道我巨崗就活該生生世世呆在山上？難道我巨崗就活該靠打獵為生？難道我巨崗就不能求一個安穩？你們趙人先前是怎么欺負我們的？我們冒著生命危險打來的獵物都被你們賤買了，我們買一些糧食，就需要出高價的。我們無論做什么都會受到百般刁難，我們、我們憑什么不能有一塊自己的地方？”

　　那些事情，雖然不是她親身經歷的，但卻從族人長輩們那里聽到過，因此，她每次欺負趙人的時候，都不會有絲毫的愧疚——這是報應，她是這樣想的，這是對趙人的報復！這不過是把趙人以前所做的事，又還給他們罷了！殺了他們的兵將？他們也殺過我們！以趙人為奴隸？他們也拿我們做奴隸過！趙人買糧價錢更高？他們曾也是這樣對我們的！

　　“沒有錯。”

　　正在她準備這么理論的時候，楊毅突然來了這么一句，珠兒頓時愣住了。

　　“你說的這些，都沒有錯，每個人，都有爭取自己生活的更好的權利，所以，我做的這些，珠兒小姐也是沒有立場反對的。”

　　“你！”珠兒一怔，然后咬牙道，“你無恥！你不是好漢！你根本就是在用陰謀詭計！”

　　“我從來就不認為自己是好漢，至于說陰謀……在下第一次上山的時候，就嘗到了。”

　　楊毅微笑道，珠兒瞪著眼，卻說不出一個字，楊毅又喝了一口茶，然后慢慢的開口：“當然，我來這里，不是和珠兒小姐斗嘴，而是，來議和的。”

　　“你什么意思？”

　　“我不想再打下去了。我不知道貴族是怎么想的，但是與我，這巨崗是一個上任的地方，我被任命來這里做千戶，我的職責，就是保護地方。在我所收到的任命中并沒有要和貴族戰斗，乃至于要消滅貴族的字句，所以，我沒有必要再和貴族打下去，貴族需要一個生活的空間，這一點，我其實是愿意和你們和平共處的，我……”

　　“你做夢！”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珠兒打斷了，“在你殺了我們這么多人之后，你還想著和平共處？我們巨崗有八萬人！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淹死你！你不要以為我們先前撤退就是怕了你，那只是不想和你硬拼！你……”

　　她的話還沒說完，楊毅就站了起來，她的面孔一白：“你做什么？”

　　“珠兒小姐不是一個商談的好對象，那我只有找能商談的人來了。”

　　“你要找誰？你……”

　　她想問個清楚，但楊毅哪還有興趣和她長談，轉身就走了出去，她想跟上，卻被兩個兵士聯手給擋了回去，她只有焦急的在后面大叫：“楊毅，你給我回來！回來！你要做什么，你給我說清楚！楊毅——”

　　“大人？”她出去后，一直負責看守珠兒的張有上前詢問，“要……”

　　“還照舊，另外，對外面人說，巨崗族的珠兒小姐在我們手中，若要換回，拿一百石糧食過來。”

　　“一百石？”

　　這個數字令張有一愣，楊毅笑道：“一個有著八萬人口部落的公主，怎么也要值這個數的吧。”

　　“啊？”

　　“放心，就算是他們部落不拿，也有人愿意拿的。”

　　那天的情景她已經聽范恒說過了，知道有一個看起來可以和古扎抗衡的人可以舍命救珠兒，以她對巨崗族的了解，能夠和族長對抗的人，也就只有世代的巫師了，而巨崗，族長雖然會換，但巫師卻是多少年來都是由一個家族擔任了，這樣家族的底蘊，那不用說也是豐厚的，也就是現在這個時期，再加上她還有和談的意愿，否則要個一千石也是沒問題的。

　　她想的沒錯，在這個消息傳到巨崗那邊之后，江浩立刻行動了起來，此時巨崗縣一團亂，楊毅等人忙著梳理，而巨崗族內部也是一團亂，說起來，他們是沒有動了根本的，一個部落真的上戰場的只有一百人，加上原本就在縣內的受到牽連的也不過幾百人，他們原本就還有很多人生活在山中，再加上古扎一早就將他們撤了出來，所以雖然說得上慘痛，卻還不算慘重。

　　但他們已經幾十年沒有經歷過這樣的戰斗了，精神上沒有準備是一方面，他們族內，也有了種種變化，若在幾十年前，面對這樣的事情，他們不用說，也是要一致對外的，可是現在，他們有了更多的糧食、更好的條件，也就想要更多的權利，人數比較少的小部落是不說了，幾個人數比較多的大部落卻是各有想法的。

　　雄鷹部落經此一事可以說是威望大跌，古扎個人的威信更是跌倒了底點，族長換人，看來是勢在必行的，但是下一任族長會在哪個部落產生，那可不只是看個人的勇武，部落本身的實力更是重要條件之一，現在下去和趙人打，先不說帶來的危害，只是這種損失就值得令各部落的長老考慮值不值了，所以，雖然在江浩古扎脫身之后，叫囂著報仇的聲音從來沒少，但卻沒有真的有過成規模的組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