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8 倦心
周圍的聲音再也聽不到,我只是很不甘心的看著小丁。
「怎麼是你?」我道。
「為什麼不能是我?」他雙臂環胸,吊爾郎當道。
暈眩的感覺又上來,我定了定神,心中激憤,卻忽然又覺得無力,望了眼不遠處冒著熱氣的包子鋪沒頭沒腦的說道,「我餓的慌,你請我吃飯。」
結果他請我吃餛飩。
自己要了兩碗,替我也要了兩碗,我實在餓的不行,本來也沒什麼淑女風度,又想亂吃一通,又要顧忌舌頭的傷,吃相著實嚇人,嚇傻了旁邊一堆人。
小丁吃得悠閒,滿臉帶著笑意看我的吃相。
感情我之前是餓暈過去的,吃完兩碗我終於得出結論,看小丁早已吃完,笑著看我,見我臉上沾到的蔥花,伸手便替我擦,我下意識的避開,他眼神沉了沉,縮回手。
「你一直都知道我在哪里?」我自己擦去臉上的蔥花道。
「你被我那蠢弟弟帶入地道我事先不知,從崖上跳下後我也費了番功夫找你,不過你的運氣沒有舒沐雪好就是了。」
這就是說他還沒有找到舒沐雪?
「小昭,」他喚我,我抬起頭,「在我身邊與在舒沐雪身邊有何區別,何苦如此?」他扯扯我紅綠衣服下破爛不堪的衣袖,眼中透著心痛。
我愣了愣,沉默了半晌道:「我只是不喜歡被你利用。」
「哼,」他冷哼,「慕容家的人不是一樣在利用你?」
「對,他們也是在利用,但是耿千柔,」我盯住他,「你知道我曾經很喜歡你嗎?被喜歡的人騙是什麼感覺你知道嗎?」他明白的,為什麼一定要我說出來。
我看著他妖魅的眼因為我的話由淡轉深,胸口忽然湧起一股濃濃的悲哀和疲憊感,冷然道:「你利用了我的情念,利用了我對慕容玨的關心,你口口聲聲說多在意我,這不是在意,耿千柔,你現在讓我害怕的很。」
空氣中有梔子花的香味,四周有人來人往的喧囂,我不知道為什麼要在這種地方要和他說這種話,我只是覺得好累,難道我這一生都逃不出這個人的魔掌嗎?與他一直糾纏下去?
小丁細長的眼迷起來,好久都不說話,然後不知為何,他居然輕輕的笑起來,卻又不像是在笑,因為笑容太苦,太澀,我盯著他,看他笑了好久,終於他似乎累了,長籲了口氣道:「好吧,既然你這麼困擾,回去後我把你交給月姑,你的事,我再不插手。」
我心裏一緊,那個女人?
不過也好,隨他便吧。
可能是看我太累,他沒有馬上帶我走,而是先找了個旅館讓我休息到第二天。
第二天.
他倚在門上看我折騰我的頭髮,臉色一徑的蒼白,見我弄了半天依然是一頭亂髮,便站直身體,我以為他想幫忙,他卻只是道:「收拾好就走吧。」說完便往外走。
一路上,他很少說話,只是與我並排走著,心裏覺得他彆扭的很,卻也不多言,想到慕容瓏和玨兒,便問道:「慕容瓏他們怎樣了?耿修有沒有對他們……?」
他哼了一聲道:「耿修現在自身難保,哪有空管他們?」語氣任的陰陽怪氣。
然而我心裏畢竟因為他的話安心很多,
兩人已離了集市,行人漸少,沒走多久竟走到了一處亂墳崗,雖然不似我小說裏看到的那樣鬼哭狼嚎白骨森森,卻也陰氣逼人,說不出的駭人。
有時人往往就是這麼矛盾,我平時最怕這些東西,卻又最好奇這些,所以我一邊是滿心恐懼,一邊又忍不住的多看幾眼。
我看到有幾個人在你一鏟我一鏟的挖土,旁邊躲著一具屍體,估計又是哪個客死異鄉的無名氏,不然為何會葬身於這亂墳崗?
也不知是為什麼?我下意識的多看了那屍體幾眼,而本來蓋住屍身的白巾被風一吹竟掀了起來,我出於害怕,反射性的別開眼,不敢看。
「舒沐雪?」旁邊的小丁忽然叫道。
我一驚,看向他,而他的眼睛正盯著那具屍體,一股不祥的感覺湧上來,我慢慢的回頭再去看那具屍體。
是舒沐雪!
腦中一片空白,我不敢相信,頓時愣在那裏。
雖然那屍體蒼白骯髒,但是舒沐雪沒錯,我一下子站不住,差點跌坐在地上。
小丁對此顯然也是完全出乎意料,他三步並作兩步,走近舒沐雪的屍身,蹲下細看,甚至在他臉上拉了幾下看是否易容,最後他似確信了,伸手去搭舒沐雪的脈,然後轉向我道:「無脈相,看來真死了。」
我不發一言,眼淚忽然不受控制的流下來,怎麼會這樣?他不是大英雄,大豪傑?怎麼會死?怎麼會死?
看我流淚,小丁似極不耐煩,轉頭問挖墳的幾個人道:「你們哪里發現他的?」
「瀑布口,發現時就死了,這位元公子你認識他?」
小丁臉上露出冷冷地笑,也不答話,盯著舒沐雪的屍體繞著他轉了一圈,忽然拔出身上帶的匕首,對準舒沐雪便要刺上去。
我一驚,大叫道:「你都死了,你還想幹什麼?」
他停住,轉頭看著我道:「我仍是不信他死了,若我親手再給他一刀便信了。」
我氣極,幾乎咬牙切的叫道:「你若刺上去,我便與你拼命。」
他果然停住,看我很久,終於把匕首收了回去,這倒不是他真怕我與他拼命,而是我這麼說已是不計後果,若真與他拼命,傷到的必定是我自己,他當然怕。
他拍拍手站起來,從懷中摸出一錠子扔給其中一個挖墳的人道:「去,買最好的棺材葬他,記得用銅釘釘死,不要露任何縫隙,餘下的錢就賞給你們了。」
那錠銀子至少有五十倆,那幾人欣喜若狂,拿了銀子便去買棺材,把舒沐雪的屍體扔在那邊,我看著極度不忍,想到一代大俠竟客死他鄉,如此狼狽髒亂的葬在亂墳崗,若瓏和玨兒知道不知會多麼難過?便大哭起來。
小丁見我大哭也不阻止,只是望著眼前一個個墳堆,忽然悵然道:「哪天若我死了,有你這般一哭也知足了。」
我仍是哭,只當未聽到。
等棺材買回來,小丁親眼看著舒沐雪下葬,看著棺材板用銅釘個個釘死,看著棺材被泥土掩埋,我只是木然的看著。
等一切結束,已近中午。
「走吧。」小丁眯眼看著眼前新立的墳堆道。
我站起身,心中悲淒,卻不發一語,隨小丁出了墳地。
離開時再回頭看一眼,荒草淒淒,孤墳塋塋,舒沐雪,你走好了。
我又回來了,兜兜轉轉又回到了原地,而我已疲憊透頂,人再無任何生氣。
「我要見慕容瓏。」一回到原來的房間,我便要求。
小丁並沒有多說什麼,叫人去安排。
不一會兒慕容瓏便到,人很是憔悴,看到我眼裏閃過吃驚,又馬上黯下來,道:「沒想到還是逃不掉。」
我不作聲,又聽他道:「大哥也被抓回來了嗎?」
心被用力糾了一下,我猶豫了半晌,還是直接道:「他死了。」
慕容瓏身體猛地一震,盯著我道:「大嫂說什麼?」
「他死了,我看著他下葬的。」我又重複一遍,看他盯著我的眼中似要滴出血來。
「這不可能,不可能。」他慌亂的搖頭。
我知他難以接受,卻到底是事實,想安慰,又不知該說什麼,最後只道:「節哀順變。」
他跌坐在椅子上,臉色白的嚇人,我被他的樣子嚇到,低低喚他名字,他只當未聽到,我再叫他,他這才反應過來,輕聲道:「大哥是怎麼死的?」
我搖頭道:「我不確定,我與他走散,再見到他時便已死了,大概是傷重。」
「傷重?大哥離開這裏時的確傷重,但不至死啊?」
但若經過暗道之後的眾多機關便不止是傷重這麼簡單,我猶豫了下,本不想說這段遭遇,但見他一定要問出個究竟的樣子,便將那段經歷粗略的說了一遍。
一滴淚自慕容瓏的眼裏滾落,我心一驚,眼看著他風華絕代的臉上一臉悲悽,心也跟著痛起來,都是見他笑,何曾見他哭過,此時應是悲到極處了。
「慕容瓏?……」
他舉手打斷我要說的話,人站起來,慢慢地挪到門口:「原來是我的錯,大嫂,是我弄巧成拙了。」
「與你沒關係。」
「是我錯信了耿修的話。」
「但當時的情況……」
「大嫂,不必再說了。」
他跌跌撞撞的出去,我想叫住他,卻沒有動,心中忽然有不好的預感,人猛地又跑出去,對著他的背影道:「慕容瓏,你可不要做傻事。」
慕容瓏的背影震了震,好久才道:「不會的。」
他本就一腿有殘,此時站也站不穩,扶著牆慢慢走遠,我看著他的背影,說不出的悲愴,想哭卻哭不出來。
事情為什麼會這樣?我是不是不該告訴他這個事實?但不告訴又能如何,他早晚要知道,他是舒沐雪的至親,即使傷心,也該知道的不是嗎?
我頹唐的坐在地上,看著屋外的一輪明月,發愣。
腦中不知不覺回想去我來到這個時代的一切,似乎一直在逃,逃出這個人的手,又落入另一個人的手,永遠的恐慌,恐懼自己被傷害,也擔心別人因自己被傷害,我愛上了一個人,又被狠狠欺騙,我苟且偷生,仍是被人傷害,我抓不住我想要的,也保護不了我珍惜的,我永遠被動,永遠走一步算一步。
已經厭倦這種生活,厭倦繞了一圈仍在原點的絕望,我不要再這樣下去,但是我又該怎麼改變?怎麼反抗?我不是那些穿越文裏的超強女主,智慧過人,運氣過人,我只是一個平凡的人,要改變,我改怎麼改變?
我閉上眼,腦中又想起那首《甜蜜蜜》的曲調,便輕輕的哼,已經很久沒唱,是久的已經想不起它的歌詞?還是歌詞太甜我也再也沒有這種心情把它唱出來?
淚水無聲滑落,誰來告訴我,我該怎麼做?
我想我是坐在外面就這麼睡去的,醒來卻躺在床上,我並不意外,只是被眼前一張似笑非笑的臉嚇了一跳。
「早啊。」說完,又是招牌母雞笑法。
我被笑的頭皮發麻,心想,她怎麼會在這裏?
「出去繞一圈的感覺如何?」她笑笑地在我床邊坐下道。
「你應該問問你兒子,把我錯放出去感覺如何?」我坐起來,低聲回敬道。
她笑容一滯,遂又笑道:「千柔已經把你交給我了,你說話可要小心些。」
我愣了愣,小丁果然這麼做了。
不看她得意的笑,道:「我要起床了,請先出去吧。」
「都是女人,你怕什麼?」她打定主意不走。
我也不再多說,動手穿衣服。
「聽說你的丈夫死了?」那女人看著我換衣服道。
我不答話,等她下文。
「這樣連休書也免了。」
我穿衣服的動作停住。
「公主與我們家修兒成親如何?」她伸手替我扣頸間的扣子,手下意識的扣緊我的衣領,若我說不好,她是不是就會陷死我?
我心裏明白,之前讓舒沐雪休我也是為了讓我與這家變態中的某人成親,一旦我成為女王,我的丈夫便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我既然是他們手中的傀儡,他們野心實現便指日可待。
問題是誰做我的丈夫?
「若再嫁也是嫁給耿千柔,你兒子能解我的情豆嗎?」我盯著她,知他不喜歡小丁便故意道。
她臉上笑意消失,勒緊我衣領的手緊了緊,冷哼道:「他只不過是下人生的孽種,有什麼權利?」
我愣了愣,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兒子耿修才是正統,情豆算什麼,等你嫁給我兒,我自會想辦法替你解。」她又道。
真有辦法解?那是不是玨兒的病也可以治好?
我臉上不動聲色,仍是道:「我還是要嫁給耿千柔,」心裏打定注意激怒她,便湊近道,「況且你兒子似乎喜歡的是男人,他大概不會娶我吧?」
「叭」我衣服上的盤扣被扯斷,似被說到痛處,那女人伸手便要打我,被打過一次哪能再被打第二次?我伸手去擋,頓覺擋的地方陣陣發麻,看來那女人用了全力,若是真被打一巴掌估計臉馬上會腫起來,我心裏火大,再加上本就有些心灰意冷,便不計後果,空出的另一隻手反手便是一巴掌。
那女人哪想到我竟敢打她,急急閃避,但臉上還是被我的指甲掃過,留下幾道抓痕。
她大概從未被人這樣打過,此時眼睛都紅了,似要把我一口呑下,這到像極了耿修,果真是母子。
「我殺了你!」臂腕間的絲帶便是武器,直接套上我的脖子。
她畢竟學過武功,真要殺我,我哪是對手,三下兩下,那絲帶便纏上了我的脖子,我頓覺呼吸困難。
也許我該掙扎的,但手在空中揮了揮便放棄了,竟沒有求生的欲望,為什麼?
以為自己會就此死去,然而被切斷的空氣猛的又回到我的鼻腔,我本能的用力呼吸,咳嗽,人癱軟在床上。
「殺了你誰做我的媳婦?」那女人在我頭頂陰側側的說道,同時慢慢的從我頸間抽回絲帶,那冰涼的觸感滑過頸間,我猛地打了個寒顫。
「就這麼定了,你嫁給我兒耿修,我這就去準備。」她忽然又笑,笑得嫵媚動人,人真的轉身便走了出去。
人如同從鬼門關又走了一次,我好久才從床上爬起來,看著床上晃動的流蘇,動都不動一下,這樣的事情到底要發生多少次?我還能承受多少次?我如同砧板上的肉被剁碎又被拍平再剁碎,即使逃出我仍是會被抓回砧板上繼續被剁,我累了,累極了。
外面忽然下起雨來,風卷著幾片濕葉吹進未關緊的門,我仍是不動一下。
人如同被無邊的痛苦吞噬,而疲憊的心卻已轉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