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鶩的女兒
日上三竿我才起來。
看著外面明媚大好的春光,我忍不住要唱起歌來。
阿文在我張開嘴巴蓄勢待發的時候進來了,於是我動人的歌聲就這樣卡在喉嚨口,然後被我慢慢咽回去。
「早上好啊!」他無視了正午的陽光。
「好!」我也精神抖擻,朝他身後一探,「這個……雲子漠沒來嗎?」
阿文像鬥雞一樣豎起了頸毛,「為什麼要他來?」
「我以為你們總是形影不離呢。」我隨手抓了個藉口搪塞他,「天氣這麼好,我們出去走走吧。」
他的臉色立時和外面的陽光一樣燦爛無比。
陳敝履推門而入,「蘇小姐請用早點。」
我一呆,「不忙不忙,大美人你別動手了,我自己來擺吧!」我看著她的纖纖玉指去端碗還被粥燙了一下,憐香惜玉的感情就湧出來了。
她斜眼看我,眼睛裏寫著:「不用你好心!」的字樣。
我沒有雲子漠這麼好的涵養,「嘁」了一聲,暗道你愛幹你就幹吧!燙死你活該!
她也就逆來順受地繼續擺碗,但是笨手笨腳,把碗碟弄得乒乓直響。
阿文眼睜睜看著我把早飯吃完,一臉的柔情蜜意。
我吃得都快反胃了。
「就在忘憂穀走走吧。」
這是我的建議兼命令。
忘憂穀不大,夾在兩座峻嶺之間,鳥語花香,仿若世外桃源,中間零星築了三兩座茅廬,都有些年代留下的蒼老色彩,陽光透出山縫落到這裏的時候,整個世界安靜得像個夢。實在是個隱居的絕佳之地。
我跟著阿文慢慢走著,聽他講述無憂的傳說,傳說有些久遠,我聽得很糊塗,只好盡力扯開話題。
「這個陳敝履小姐,我看倒是個美人兒,不知怎麼在這裏?」我瞧到不遠處陳敝履在浣衣,一個失手衣服飄到了水裏,她正手忙腳亂地去撈。
「她啊……」阿文有些不高興了,「她是師父請來的客人。」
「客人?」我反問一句,有對客人打耳光的?
阿文努努嘴,「你也知道師父愛幹這種擄人親眷迫人投降的事情……她自然是師父‘請’來的。」
我點點頭,這個落鶩行事還真是不擇手段,「為了什麼?」
阿文伸了個懶腰,「還不是為了振興我靈釵神教?不過師父對她算好的了,時常帶在身邊,其他些個掌門的親眷都被關在總教的地牢裏了。」
「總教?不是這裏?」我四下一望,山青水秀,確實不像這裏。
阿文咧嘴一笑,「當然不是。」
我托著下巴作沉思狀,「會在哪里呢?」
「與阿……有什麼關係,別想了。」他在紫和綠之間拿捏不定,只好管我叫「阿」。
我甩了甩手,「隨便問問而已。靈釵教到底在江湖上是個什麼地位?」
「曾經是武林第一教,勢力極大,遍佈全國,後來被所謂的武林正派人士圍殲,教眾死傷過半,教主也墜崖身亡,新教主隨後也被擊殺,此後靈釵教雖看似一蹶不振,漸漸演變成江湖較為弱小的一支,但教內兄弟團結互愛,只要教主振臂一呼仍能四方雲應!」話畢驕傲地看著我,從背後把布包取下來,抖開給我看,「教主信物便是這醉忻刀了!」
「你是教主?」我驚道。
「不、不是……」他臉紅撲撲地否認,「我只是個護法,教主是雲師兄……」
「可刀在你手上。」我指著醉忻刀。
「呵,他讓給我的。他什麼都喜歡讓給我,弄得我很難做啊……」阿文露出一絲難得一見的苦笑,「總是把我當小孩子一樣,不過他既然要給我,我也就卻之不恭了。」
我似懂非懂,這三個人的關係好像複雜得很,我還是別摻和了。
陳敝履終於洗完了衣服,滿頭大汗地把一個大簍子挎在腰間,忽然又低頭拾起一個事物,端詳了許久才放下,她和我們走的方向不同所以沒有注意到我們,我也正希望她別看過來。
肩膀上一重。
「小蘇怎麼在這裏?」是落鶩的聲音。
我眼角一陣抽搐,狹路相逢勇者勝。
仰起臉蛋我媚笑著回答他:「走走。」
他臉上笑容一滯,「你怎麼笑得這麼難看?阿文招待不周麼?」
我趕忙搖頭,認真地看著落鶩,看了好一會兒,我陡然意識到這個陰晴不定的人可能以後就是我的長期飯票了!雖說他脾氣不太好,嘴唇有點厚,師徒三人關係也實在複雜,但是我還是得吃他們用他們的,我必須讓他們意識到我的特別才好增加資本,不然指不定哪天落先生一個開心把我哢嚓了,於是背過身去,裝模作樣地指著遠山,「你們知道嗎?我——是來自遠方的人……」後半句是:你們要好好待我,我會帶領你們飛黃騰達的!
落鶩沒給我機會抬高身價,一記頭皮拍下來,「你胡說什麼呢!」
我委屈地摸摸後腦勺,「我怎麼胡說了?你有什麼證據證明我胡說?」
「其實你是我女兒!」落鶩拍著我的肩膀語重心長,一本正經。
鴉雀無聲。
旁邊的阿文忽然抖了一下,臉上一個大字寫作:囧。
我也跟著抖了一下,臉上一個大字寫作:槑。
……原來,我還有這樣的身世啊……
落鶩的這個謊實在太不著邊際了,很明顯的前後不一。
我叼著不知名的草到處晃悠,一邊思考落鶩此舉用心何在,拉攏我?難道他早就知道我是穿過來的,但是不想讓阿文知道所以故意打斷我?
轉過一個牆角,我把草吐掉,剛抬眼就看到一幕感情戲,愣了足有兩秒才想到要躲牆後去。
男主角姓雲,女主角姓陳。
開拍!
首先是女主角哭得梨花帶雨海棠濕淚。
接著男主角溫柔地吐出一口氣拍上女主角的肩膀——哢!雲子漠你不合格!不許板著臉!
以上是皮影戲專場。
事情是這樣的——
陳敝履靠在牆角啜泣,我剛想上去問問怎麼了,然後雲子漠的衣角在牆的另一邊出現,在他的臉露出牆的橫截面之前我及時閃到了牆後,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要躲起來,但仿佛是一種條件反射。陳敝履大窘,用衣袖蹭著眼淚背身朝我的方向走來,雲子漠本來想當沒看到打個醬油走過去的,卻迴旋腳步叫住她,盯了她一會兒,神色愧疚憐惜,慢慢張開金口問她:「蘇慕紫哪兒去了?」
我差點從牆內側跌出來。
陳小姐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接下來兩個人都不說話了,一個低著頭一個盯著看。
就這樣鬥雞似的對峙了有一盞茶的功夫,兩人同時開口。
「你們要什麼時候才放我回去!」
「你可別對她說些什麼不該說的!」
互相不回答地冷場三秒後,雲子漠歎了口氣擺擺手,「走吧,去做你的事情。」我看到陳小姐的肩頭不住顫動,雲子漠在她轉身的時候又輕聲說了句:「我也聽命于師父,放不放你不是我說了算的。」陳小姐的肩頭不抖了,但足下一定,臉色通紅。
雲子漠不是教主麼,還要聽別人的?跟皇上和太上皇是一個概念嗎?我心裏琢磨著,又往牆裏縮了兩寸,看著陳小姐遠遠走開。
頭上一個爆栗。
「蘇慕綠姑娘,你怎麼在這裏窩著?」雲子漠在我背後臭著臉問。
我站起來左三圈右三圈,頭也不抬地回答,「健身!」
又是一個爆栗,「騙誰呢!」
打從心底說,這個藉口確實是不怎麼樣,但是怎麼著也比落鶩的話可信多了。
「其實我就是隨便走走走走……就走到這兒來了……」我勉強裝出真誠的樣子,「阿文這不是被他師父我爹帶走了嘛……」
「你爹?」雲子漠的眉毛皺成一團。
「落鶩先生啊,師兄大人。」我拍拍他。
「原來你已經知道了啊,師妹。」雲子漠的臉色瞬間放開,叫得極其自然,一點破綻也沒有。
我嘴角一彎,演戲的本事不錯,「騙誰呢?」我還他一句,「陪我走走?」這是我今天第二次要求別人陪我走,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身邊缺少兩個身影,能陪著我走啊走,晃啊晃,陽光明媚,地久天長。
雲子漠沉吟了一會兒,點了點頭,「你要往哪里走?」
「隨便……」我嘴上說著,行動也跟上了。
雲子漠跟在我身邊,摺扇輕搖,氣質上有三分像他師父。
路上誰都不說話了,和昨天晚上完全不一樣的氛圍,我懷疑雲子漠把話全說完了。
走到快出穀的地方,我眼角邊閃過一道亮光,眼珠子立馬呈現金錢狀,這深山野嶺的,誰知道會不會有沒被開採過的玉石礦寶石礦鑽石礦!
於是我屁顛屁顛地走到亮光發出的地方,在一堆石頭渣滓裏挑出一把匕首,仔細端詳半天以後發現真是越看越眼熟。
摸著下巴看外邊的匕鞘,這朵水仙不就是誰繡的嗎?誰繡的……
我傻乎乎地使勁想,誰繡的來著……
想不出來。
我乾脆地放棄了,剛打算回頭叫來雲子漠幫我一起想,咦,邊上還有亮晶晶的東西!
我又屁顛屁顛地蹦了過去,從光溜溜的鵝卵石中間揀出一把扇子,扇子是很普通的木柄扇,扇面已經泡軟了,上面的墨漬混作一團看不分明,整把扇子最值錢的地方恐怕就是它的綴子了,是一枚小小銀鈴,玲瓏可愛,我搖了搖,並不發出任何聲響,難免有些失望。
「你怎麼什麼都撿?」雲子漠好笑地看著我。
「我以為會是好東西呢……」我噘噘嘴,不甘心地又向前走了兩步。
又一樣閃閃發光的東西不負眾望地出現在我身前,而且這次在量的層面上很大——是一條河,跳躍著陽光的金色輝煌。
我連歎了兩口氣才蹦蹦跳跳跑到河邊,擼起一捧河水,做了個準備活動,然後毫不猶豫地朝雲子漠潑過去。
雲子漠避閃不及,被我潑了個正著,一臉尷尬地看著衣擺。
「傣族的潑水節,聽說過嗎?」我笑嘻嘻地看著他。
他嚴肅地搖了搖頭,慢動作走到我身邊,蹲下,我以為自己做得過火了呢,冷不防被潑了一臉的水,水滴落淨,我看到一張笑得妖邪的面孔,裝得挺像啊!
我玩心大起,露出猙獰的笑容使勁朝他身上灑水,雲子漠不甘示弱,也一撥一撥地澆灌我。
玩鬧中不免碰擦,我在一個後退時腳下不穩向後摔去,幸好雲子漠及時拉了我一把,只是我袖子裏的扇子「哧」地一聲飛了出去,敲在一塊突起的山岩,這一刻我似乎聽到一聲「鈴——」的響聲穿透耳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