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過往
商璃。我用毛筆寫下這兩個字。
我肯定對這個名字很熟悉,但是完全沒有印象,難道我真的忘了什麼,忘得連「我忘記了」這件事情本身都不記得了?
如果有商璃……應該還有一個名字的……
我張開嘴,「啊」了半晌,吐不出來。
阿文在我身邊抱著刀打嗑沖,我跟他們說這幫子黑衣人晚上還要來,他就自告奮勇地來保護我了,攔都攔不住,其實我比較希望來的是雲子漠。
門口悉悉索索走過一段腳步聲,我精神高度緊繃,豎起耳朵仔細聽,手伸向阿文隨時準備把他推醒。
但腳步聲又漸漸遠了,更像是心中忐忑的情人在門口猶豫不定的樣子。
我心中一動,跳到門口拉開一條縫,果然看到一個長袍拂動的纖長身影沐浴在不遠處的月光中,仰起臉享受月色的親吻。
「雲子漠——」我拉開嗓門小聲喊,人影沒有反應,我回頭看看阿文,擔心把他吵醒了。又叫了兩聲,直叫得我氣喘吁吁,但公子爺他還是沒反應,我不甘心了,把門縫拉大,躡手躡腳地鑽出去。
蹦躂到他背後才自以為出乎他意料地一拍背,「嗨!想什麼呢?」
背影如修竹一般的他一點也不驚訝,回答我:「想我兒子呢。」
我瞬間石化。
「原……原來是您老啊……這個……太陽很大啊……我回房去了啊……您自個兒看風景吧……」我邊說邊開始往後撤,說一個字撤一步,一句話說完我已經在二十八步之外了,想他就算練就了絕世神功十步一殺也不見得能危害到我了,終於放心地吐了口氣。
「走這麼快做什麼,怕我殺你麼?」他笑嘻嘻地看著我。
你也還算有自知之明啊。我心裏感歎著,「哪敢哪敢,這個什麼……太陽大……熱啊……我去吹電風扇了……」直到這一句出口我才發現自己說得語無倫次,連說都不會話了。
「你要去幹什麼?」落鶩先生索性拍拍地上一屁股坐下去了,還招手示意我也坐過去。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我抱著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的心情閉上眼睛走了過去。
我知道這兩句和我此刻的情形沒什麼關係,但我真的想不出其他話來形容我這種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憤勇之情了。
我坐下之後良久他都沒有說話。
我只覺得很冷,哪里都冷,尤其屁股和大腿。
在我快從石頭人變成冰人的時候,他可算說話了,「你覺得,我這麼想殺了我兒子,是不是不對?」
我哆嗦著想,你這不是廢話嗎?「是不、不太對。」
「怎麼個不對法呢?」他說著轉過臉來正對我。
一雙琉璃色的眸子在月下熠熠生輝。
熟悉的感覺在我周身環繞不休,這雙眼睛……在哪里見過?「所有的父母都應該是愛著子女的。」
「就不會有例外麼?」他執著著追問。
「會,但該要是怎麼樣的深仇大恨呢?」我反問他。
「深仇大恨……麽……」他扭回面孔,托著下巴問月亮。
「你為什麼要殺你兒子?」我好奇了。
他迷離地看著月亮,「他和我也沒有深仇大恨啊……我作為父親不應當逼兒子,他呢?他作為父親要這樣逼我呢……」
「你爹逼你?」我一縮脖子。
「對啊……我要做什麼他就偏不讓我做……難道他就這麼恨我娘親麼?」落鶩就像一隻受傷的野獸,困在了自己的世界裏。
「怎麼逼你了?」我變成了好奇寶寶。
「比如說吧,我要練草書他就要我練隸書,我要練劍他偏讓我練蕭扇……我也許不聽話,但母親有什麼錯,卻被他氣死了……」落鶩的聲音開始顫抖。
這都是什麼?他的叛逆期延長到了更年期麼?
我瞠目結舌地聽他一一列舉這些瑣事,一直聽到他語音轉暖,「只有一件事情他沒有反對,就是我與韋靜的婚事。」
「真難得啊……」我不由自主發出這麼聲感歎。
「是難得,世上有你這樣沒心的女子,還有靜兒這樣溫婉的閨秀,真是難得。」落鶩的玩笑也是難得的。
「我看你很喜歡你老婆嘛,怎麼會恨上你兒子?」其實我知道問落鶩事情通常是得不到回答的,問了等於沒問。
不料落鶩伸了個懶腰,回答我了,「我老婆好是好,好到背著我去偷男人,你說……我怎麼能夠原諒她?至於我兒子,哈哈,他們母子倆可真是如出一轍,兒子搶老子的女人,這算什麼?!」
我聽得算是歎為觀止了,這一家子關係可真夠亂的!「裏面肯定有什麼誤會……」
「誤會?!我親手截到了韋賤人寫給她姦夫莫忘的飛鴿傳書!這還能有假的麽!」落鶩氣得臉頰通紅,「我假裝不知道一次兩次,即便聖人也受不了這一而再再而三吧!」
「嗯嗯,她的錯!」我堅定地附和了落鶩的話。
「放屁!」落鶩一掌摑過來,「她有什麼錯!都是莫忘的錯!」
我說我最近臉大了……敢情是腫得……
我只好咬著牙狠點頭,「是是是!都是莫忘的錯!」
落鶩憤恨地繼續叫駡,「商璃更是不成器,讓誰看上不好要讓筱筱看上!筱筱可是最瞭解我的人了!你說他怎麼可以……怎麼可以搶走她呢?!」
我不敢吱聲了。
「他是我兒子,應該什麼都聽我的,為什麼要去聽他爺爺的!他們都在逼我!逼我!」落鶩說完這句,停住了口,似乎是累極了,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才道,「你走吧。」
我沒反應過來。
他倒在地上,伸開雙臂,「你走吧,離開這裏,去找你的譚軼忻、找你的商璃,別讓我再看到他們了,不然我怕我真會殺了他們。」
我緩緩站起來,準備照他說的做,看到遠處昏黃的燈光,又問了一句:「陳小姐不能走麼?」
「她和你不一樣,她有利用價值……我只是……只是不想利用你了而已……」他疲憊地闔上雙眼,側過頭去,「我有時在想,如果你是夢兒……就好了。」
「你女兒……?」我本來還想再問,看他的樣子卻不願再答,只是又對我說了一遍「你走吧。」
我只好逮准了機會離開現場,免得一會兒他再一個變心我就成大餅臉了。
跑了沒兩步,我覺得腳下虛無,低頭一看,咦,我怎麼飄著?
再仔細一看,哪里是飄著,是被人兜在了一口網裏正往上提呢!
這什麼時候的事啊!我怎麼沒察覺?!
心裏悶悶地叫著苦,張口欲呼救,鼻息間一股濃重的香味,我沉沉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