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嗒的馬蹄

　　陽春三月。

　　其實已經過了。

　　商笑在商青河死了的當天晚上就不知所蹤，同樣不知所蹤的還有商青河的屍體。

　　商璃傷心過度一夜白頭，差點死於長心的折磨，好在田小三摘下了玉扳指交給我讓我製成了藥引才救回商璃性命，用田小三的話來說就是：「雖是家母遺贈，但無論什麼寶物，都比不上朋友的命，我已痛失澤依，不能再看你們難過了。」

　　雲子漠偕同阿文去鎮南王府認祖歸宗，聽說鎮南王大宴三日，雲子漠從此躋身上流社會，再不是人人得而誅之的魔教教主。

　　最滑稽的事情是我當上了這個人人引項的武林盟主。

　　對，就是我蘇慕紫。

　　我沒有任何社會背景，江湖上認識的門派也不超過十個手指的範圍，也沒有憑著商璃夫人的地位。

　　只是因為當時混亂的江湖群龍需要一個頭，但每個大點的門派門主又都互相看不順眼，最後罵來吵去加上商璃的歸隱之心和大力舉薦，倒便宜了我這個主持人兼上屆武林盟主大會的並列第一名。

　　不知道商笑得知這個消息之後會是怎麼樣的表情，是哂然一笑還是氣得吹鬍子瞪眼睛。

　　之後江湖上的事情足夠使我忙得焦頭爛額的。

　　好在有譚軼忻和不久就歸來的雲子漠替我打點。

　　阿文為商青河守孝三年，隨著商璃和穀蓮心一起隱居到了天草涯，我很擔心他活潑爛漫的性子會丟失，事實上我的擔心是多餘的，他和穆瘋子以及穆瘋子二號玩得很好。

　　少不了要說的是穆筱筱瘋了之後鬼使神差地遇到了她爺爺穆瘋子，兩人自然是一見如故，如今很安逸地一起生活在天草涯，只是各自換了個名字，一個叫「紫紗」一個叫「璃兒」。

　　真和諧，我感歎著坐在岸邊用腳板撥水玩。

　　「陳小姐最近很少來了。」穀蓮心惋惜地跟我說，「之前她送了許多草藥，我與商璃還未曾答謝過她，正打算與你合計合計備份薄禮過去。」

　　我還沒回答，阿文大跨步過來了，「阿紫，師兄的飛鴿傳書。」

　　「啊？」我略微有些驚訝，接過一看，「我當他忙得要死沒空理我了呢。」

　　「怎麼會？」阿文露齒一笑，「阿紫，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我準備先和商先生商夫人還有譚軼忻去拜會下陳拓老先生，還望他多多支持我這個吃閒飯的盟主，然後……」我打開密封的小信筒，細細看了一遍，「不，我先去下泰嶺！」

　　「要我陪你一起去麼？」阿文問。

　　「啊，不用，我堂堂盟主，還會有毛頭小賊劫財不成？」我陰陰一笑，「要是有人劫我財我就去劫他色！」

　　我站起身叫來元辰讓他備好馬車，商璃正在和譚軼忻拆招完，譚軼忻的劍法自突破瓶頸之後又精進了不少，我真是為他高興，說不定不出數年就能達到「天劍」的境界，就沒有人能「賤」出其右了。

　　商璃的滿頭華髮看了真是讓人覺得又心疼又高興，心疼的是他心血耗盡才會這樣，高興的是這廝如今不止漂亮更添妖媚，絕對是世間尤物了。

　　我羡慕地望了穀蓮心一眼，她渾然不知我的意味，善意地報以一笑，接著去照料她的兩個瘋子。

　　阿文殷勤地將我送上馬車，臨別前還深深望我一眼，笑道：「此生與阿紫是擦肩而過有緣無份了，不過我一早便說了，天涯海角我也要追著你，這輩子不能在一起，我就追到下輩子去。我說話算話，就算跨越千百年我也會找到你！」

　　我有些動容，刮了下他的鼻子，「是裴南北教你說的？」

　　他臊得臉紅，頭一低，複又仰起來，充滿了獨屬於他的自信，「我自己說的。」

　　「好，假如你能等到我，記得做酥油泡螺給我吃。」我調笑他，回頭吩咐，「啟程了，元辰。」

　　我簾子搭下的時候看到阿文靜靜站在原地微笑，用力地朝我點頭，劍眉入鬢眸如炬，只有他一直沒有改變，始終如同初見般飛揚的少年。

　　泰嶺風景我並沒有什麼印象，只是依稀記得這裏有個破落的小村子，村子裏有屬於我和豬頭最天真的回憶。

　　走到村口我就看到他白衣飄飄的背影，金邊妖嬈。

　　回眸一笑的時候眼角都帶著陽光，「來了？」

　　「怎麼想到要我來這裏？」我好奇地問。

　　「來。」他拉住我的手，往山上的方向走去，周圍大片大片的油菜花田開得絢爛奪目，一點也不比玫瑰或者鬱金香差。

　　「真漂亮！」我用力吸了口新鮮空氣。

　　「漂亮麼？我給你看樣更漂亮的東西。」雲子漠不懷好意地笑起來。

　　「我還有一個問題沒問你呢！」我撅撅嘴。

　　「請盟主大人問。」雲子漠單手作揖。

　　「商青河的事……你什麼時候開始倒戈的，我怎麼不知道？」我憋這個問題很久了。

　　「你有個姓譚的好朋友救了我回去，藏在商笑的眼皮底下，並且問了我一個問題——什麼是正什麼是邪？」雲子漠溫柔地看著我，「我想了整整一天一夜，正邪對錯，我真的什麼也分不出來，卻發現，師父之所以變成這樣全是因了執念，其實做人，只要由心去做、問心無愧就好了。」

　　「真深奧……」我有些氣喘，「這山挺高的，還沒到頂啊？」

　　「以前阿紫說喜歡我，」雲子漠露出笑意，「卻是因為喜歡龔朱陶才喜歡我，雖然都是我，我很吃醋啊！」

　　「我喜歡的是你，不管你是誰，我喜歡這個靈魂。」我看著他笑。

　　雲子漠停住腳步，讓我這個走得稍有落後的人撞了個滿懷。

　　「抬頭看，我的蘇盟主蘇大人。」他戲謔地用扇子點起我的下巴。

　　我抬起眼睛，看到的東西讓我感到不可思議——這可是滿山晶瑩剔透的梅花啊！

　　「怎……怎麼可能？」我沖進這片神秘國的香雪海中，觸摸之後才發現原來每一朵都是由冰塊雕成的，刻的紋理細膩，又塗上了防化的脂粉，足可以假亂真。我驚喜得不行，快要連話都不會說了，只好盯著雲子漠一個勁問：「怎麼可能……你怎麼做到的……哇……」

　　「只要有心，我說過會帶蘇慕紫去看香雪海，怎麼能食言？」他展開扇子看著我樂。

　　「真奢侈真浪費！」我驚喜過後不免心疼錢，「你大可以等下次……」說到這裏我止住話頭，心裏有點涼涼的，沒有下次了。

　　「怎麼不說話了？」雲子漠注意到我的異樣。

　　我背過身去，輕輕撫摸新栽的梅花樹枝，「我肉痛錢。」

　　「也是，以後我的錢就是你的錢，你肉痛也應該的。」雲子漠恬不知恥。

　　「我才不來跟你搶……」我黑著臉看他。

　　「怎麼，蘇盟主不願下嫁我雲子漠麼？」他繼續厚臉皮。

　　「盟主可以下嫁。」我很肯定地回答，「但蘇慕紫不願意。」

　　我打江南走過

　　那等在季節裏的容顏如蓮花開落

　　東風不來，三月的柳絮不飛

　　你的心如小小寂寞的城

　　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

　　跫音不響，三月的春帷不揭

　　你的心是小小的窗扉緊掩

　　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

　　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

　　拜會過陳拓，我們順道去了紫霄山莊，這山莊還是這麼——破。

　　我囧囧有神地看著譚軼忻掃蜘蛛網。

　　「這凳子還能坐？」我摸起一把灰塵。

　　譚軼忻動作停止，「你就不能動動手？」

　　「嘁，以後我又不住這裏～」我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悠閒地翹起二郎腿。

　　譚軼忻一聽，沒轍，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還是我來。」谷蓮心很賢慧。

　　「蓮心別動，讓譚軼忻掃。」商璃和我一樣壞心眼。

　　譚軼忻把掃把一扔，「反正我也不住了，管他呢。」

　　我語重心長地拍拍他的背，「你總算覺悟了，豁達了，看開了，天賤了。」

　　譚軼忻面部表情抽搐。

　　穀蓮心掩嘴笑起來。

　　「對了哦，你什麼時候迎娶谷妹妹？」我朝商璃遞眼色。

　　商璃臉一紅，「咳，挑個良辰吉日……」

　　「別挑了！」我揮揮手，「我越看你越順眼，假如月光重來一遍，我又會對你說：我們來日久生情吧！這多不好，我不成小三了？趕緊辦了吧！」

　　譚軼忻的表情更抽了，看起來就像是想笑又強忍著。

　　「譚軼忻你別笑！我還掛心你呢！你的終身大事可連八字還沒一撇啊！你都這麼大把年紀了你耗著做什麼呢！趕緊找個媳婦吧！」我上躥下跳。

　　「慕紫你怎麼了？」商璃好心地問。

　　「沒事！」我一揮手，「譚軼忻我剛來的時候穿的衣服你還收著麼？」

　　空氣的流動停滯了一秒鐘。

　　「你要走？」譚軼忻首先反應過來。

　　我重重點頭，「我要回家。」

　　「為什麼？」谷蓮心就是穀蓮心，單純得可愛。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我笑著搖頭，「我不想‘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我們知道。」商璃溫暖的手覆蓋在我手上，「跟你相處短短一年我們就捨不得你走了，何況與你青梅竹馬的朋友們呢？回去了記得多給我們寫信就好。」

　　我很無語地看著他，「我、我儘量啊！」

　　譚軼忻轉身進裏廂翻了半天，帶出來一個木頭箱子，打開一看，正是我剛來的時候穿著的運動服。

　　我用兩隻手指拈起來，「會不會發黴了？」

　　「不會，我前兩天回來曬過了。」譚軼忻把衣服遞給我。

　　「你……」我睜大眼睛，「你都猜到了？」

　　「現在你擔心的事情都妥當了，你留這兒也是吃閒飯，不如早點回去。」譚軼忻沒心沒肺地說，「何況，你的世界裏還有你父母親人在擔心你呢。」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我有兩個，試問還有什麼人能比我更滿足呢？我笑得眼淚花子都出來了。

　　月亮轉眼爬上晴空，譚軼忻炒了一桌子好菜為我餞行，我以前都沒發現過原來他的手藝這麼好。

　　吃罷飯穀蓮心和商璃都先去休息了，我和譚軼忻坐在門口的石凳上曬月亮。

　　曬著曬著就不免說起我剛來時的情景，說得我和他都是前仰後合的笑。

　　「不錯不錯，你會笑了。」我滿意地看他。

　　「其實我一直都會笑，只是笑多了影響形象，不太好。」譚軼忻很嚴肅地在跟我討論這件事情，「反正你也要走了，讓你知道也無所謂。」

　　「原來最大的腹黑是你啊！」我坐得離他遠一點。

　　「你們果然還在聊天。」商璃從紫霄山莊走出來，「加上我一個。」

　　「商璃，以後小心點譚軼忻，他很會裝啊！」我趕緊去邀功。

　　商璃微笑著對我眨眨眼睛，「我不會裝嗎？」

　　「嗯，你也是個行家。」我自討沒趣地退回凳子上開始數星星，數到第十顆的時候眼睛有點花，「你們……知道我心底的願望是什麼嗎？我的願望就是你們不要忘記我，我在這裏沒有建立什麼功業，等你們老了也許就會把我忘記了，我希望你們記得我一輩子。」我的眼淚不聽話。

　　「所以你也不能忘記我們。」譚軼忻說。

　　「嗯，說好了的，擊掌為誓！」我伸出手。

　　啪。

　　啪。

　　啪。

　　我們一起展顏大笑。

　　之前的之後的恩怨都忘記吧，只記得這段天降的緣分，一直記到我們老了，和蘇慕紫一樣什麼都不會了，頭髮和商璃的一樣白了，連笑起來都像譚軼忻了，我們也要記得對方。

　　因為——

　　承君此諾，必守一生。

　　————————————「我給你們唱首歌吧？」「其實你可以吟詩……」「……你就不能不欠扁一次嗎，譚軼忻？」——————————————

　　放春周遊忘三千里 昆明送湖見面雨錯當蘇堤

　　輕影瘦湖邊投張綠 新撕小翠綢緞衣

　　將錯就錯乘春美意 岸離昆明十七句 詩興擁擠

　　雲茶素眉等水來請 兩毫春意透湖心

　　別了低不語 平仄心牢記

　　春來怒放春歸愛不提

　　湖擁山水廳 心卻住昆明

　　化裝茶馬送你離去

　　昆明轉身湖水換成淚

　　我欲把心寄給春 再暖一回

　　去年藏的柳絮己珍貴

　　趁思念不備把冰融成淚

　　昆明轉身湖水換成淚

　　我欲把心寄給春 再暖一回

　　去年藏的柳絮己珍貴

　　趁思念不備把冰融成淚

　　輾轉昆明客暖旁席，斯文同窗普洱語，不知所云

　　冷暖互探過兩三句，寒暄偶爾有人應

　　緣起丹青久違生趣，挑燈共勉為半題，月也妒忌

　　針線再問問過橋女，繡花願落誰家綠

　　桌對椅歎息，轉學令千金

　　湖邊昆明摘下半隻梨

　　春過冬要醒，挪走窗外景

　　啞雀還想共唱連理

　　昆明轉身湖水換成淚

　　我欲把心寄給春 再暖一回

　　去年藏的柳絮己珍貴

　　趁思念不備把冰融成淚

　　昆明轉身湖水換成淚

　　我欲把心寄給春 再暖一回

　　去年藏的柳絮己珍貴

　　趁思念不備把冰融成淚

　　半杯茶半杯湖底沙 半句話半首蝶戀花

　　半杯茶半杯湖底沙 半個人伴奏冷笑話

　　昆明轉身湖水換成淚 我欲把心寄給春再暖一回

　　去年藏的柳絮己珍貴

　　趁思念不備把冰融成淚

　　昆明轉身湖水換成淚

　　我欲把心寄給春 再暖一回

　　去年藏的柳絮己珍貴

　　趁思念不備把冰融成淚

　　昆明湖的眼淚 半年前蒸起跟著雲飛

　　南追慢慢打下雨水 還給了彩雲下的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