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緣身在此山中
我只感覺整個人都在往後倒,下意識地從胸口摸出一顆藥往嘴裏塞,可惜塞到嘴裏的時候正好撞到地上,藥被我咬碎了,只咽下去一半,另一半飛了出去。
摔得本大爺全身都散架了,替身演員不好當啊,我維持著半模糊的精神想。
有腳步聲。
一柄反射著月光的長劍從田小三和母雞臉上滑過,又從十一臉上滑過,頓了頓,最後停在我脖子的正上方,「蘇慕紫,可惜你看不到自己是怎麼死的了。」商青河的聲音裏頗多惋惜。
「青河,夜長夢多,快動手。」我半眯著眼睛,勉強能穆筱筱的身影出現在商青河的身邊,「小三王爺既然不肯改邪歸正,也一併收拾好了。」
「夫人說的是。」商青河的笑聲變態了,「不過我要先殺了璃兒。」他跨過我,「逆子,莫怨為父不仁啊!」
「他是你兒子,放過他。」穆筱筱緊張起來。
「筱筱。」商青河捏著穆筱筱的下巴,「我就是討厭你這樣朝三暮四。」說完一巴掌拍在她臉上,「賤人。」
拍得我氣血通暢渾身舒坦。
「青河你!」穆筱筱滿臉的委屈,「好,是我的錯,我幫你去殺!」
商青河手裏的劍被穆筱筱一把奪去,穆筱筱身法極快,一瞬就閃到商璃和穀蓮心身邊,揮劍劈了下去。
商青河袖風一動,一把摺扇打開了劍勢,「你什麼意思?」商青河冷冷地問。
「如你所願咯。」穆筱筱反唇相譏。
「你的劍鋒雖是對著商璃,劍尖卻直指旁邊的小姑娘,你這叫如我所願?當真是我一心一意的好夫人啊!」商青河笑聲如梟。
「你……你……」穆筱筱也大笑起來,「你竟然不讓我殺這個小姑娘?你可以殺自己的親生兒子,卻不讓我殺一個不相干的小姑娘!哈哈,你可真是個大善人了!」
兩人的笑聲都是淒厲刺耳,這霽英山莊怎麼了,這麼大動靜也不來個人,敢情都被藥倒了?
「師父。」阿文的聲音。
「都辦妥了?」商青河平靜下來,問道。
「嗯,我看著他們都躺下了才來的。」阿文報告完畢,「咦,阿紫怎麼在這裏?」
商青河似乎想到了什麼很好玩的事情,用極亢奮的語氣吩咐道:「阿文,你不是很喜歡這個小丫頭麼?不如……你把她殺了吧!」
「師父?!」阿文的聲音驚慌失措。
「筱筱,你想不想嘗嘗情人的血的味道?」商青河危險地問著。
我心裏在流淚啊,恭喜你啊恭喜你商青河,你終於到達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變態終極境界了。
「阿文!殺了她!」商青河下令了。
「師父你瘋了嗎?!」阿文怒駡頂撞。
「你敢不聽我的話了!你也想死嗎?!反正我連我自己的兒子老子都殺!也不在乎多殺一個徒弟!」商青河完全達到了沒有最BT只有更BT的規範化標準。
「你師父早就瘋了。」穆筱筱在一旁咯咯冷笑,笑得我想撿雞皮疙瘩,「只有你們這群傻瓜還為他賣命!」
「快,阿文好徒弟,殺了她……現在連子漠也死了……殺了她,盟主之位就是你的了!」商青河蹲下來,我正好能看到他扭曲的臉。
「師父……我不能!」阿文的聲音在顫抖,但是異常堅定,「我從來都不想做什麼盟主,師父,放過她,放過……你自己!」
「我自己?我把我自己困住了麼?」商青河又站起來,接過穆筱筱手裏的劍,「我殺了你好了,不聽話的徒弟,要你做什麼呢?」
我心頭一緊,剛要出聲阻止,卻聽到匆急的喝止聲,而且不止一個人。
耀眼的劍光劃過我的眼角,商青河手裏的劍丁零一聲落到地上。
「師父手下留情!」雲子漠大呼。
「青河!你要作孽到什麼時候!」商老頭原來沒被迷暈啊。
「喲!小東西!喲!小後生!喲!怎麼全倒在地上!」裴南北也來了。
譚軼忻和商青河已經鬥到了一處,裴南北快手快腳地扶起我,又一鬆手,「讓別人來——」
我摔得夠嗆,心中暗罵不已,雲子漠已經接手抱起我,「摔疼了麼?」
「你不去幫你師父?」我睜開眼睛首先想確定他的立場。
雲子漠搖搖頭,「師父魔已入心,能救他的只有自己了。我扶你到安全的地方,我去幫手。」
我不能理解雲子漠此時的所作所為,但看到他沒有做錯,我感到很高興。
商青河使劍比不過譚軼忻的靈巧,很快就拙于支招,被譚軼忻逼到一個角落。他何等聰明,一個旋身扔掉了手中礙手礙腳的長劍,從袖子裏滑出一支通體碧綠的寒蕭,只輕輕一帶就躲過了譚軼忻致命的一劍,兵器向來講究一寸短一寸險,然而在這樣靠近的近身肉搏戰,反而是譚軼忻的長劍揮轉不靈了,兩次三番劈到周圍的牆石,雖如切腐泥,卻到底滯了一段速度,每次的殺招都讓商青河險險避過。
裴南北在他們的刀光劍影中靈活地支著身體給地上的人喂解毒藥。
商老頭見譚軼忻一人應付不來,也上前掠陣,卻遇上穆筱筱與他冷面相對。
雲子漠安頓好我,匆匆跑過去,抽出他的摺扇,腳步稍停,不忍心直面商青河,就選擇了去打穆筱筱。
阿文依舊跪地不起,不知道在懺悔什麼。
地上的諸位紛紛醒過來,田小三離得最遠,是最後一個吃解藥的,十一連拖帶拽地抱著小王爺和未來的王妃往我這個安全點靠。
商青河仿佛想起來什麼,一聲獰笑之後掙開譚軼忻的束縛,從一個不可能的角度斜斜刺向田小三,這突如其來的一招讓我們都怔在當場,竟然沒人想到要去救援。
我仿若看到了當年的龔朱陶翻身在我面前擋住商青河致命一擊時的情景,同樣的決絕和置之度外。
不同的只是感情,一個是出自懵懂的愛,一個是出自友情。
還只是一廂情願的友情。
我喉嚨疼起來。
田小三被十一壓醒了,朦朦朧朧地問:「怎麼了……十一?姬呢?」
十一很勉強地扯扯嘴角,「奕你沒事就好。」
田小三猛地驚醒過來,「澤依!你怎麼了!」
「奕當我是朋友嗎?」十一勉力問,周圍的一切似乎都靜下來,我的眼中只能看到他們兩個。
「當然……當然的!」田小三在哭嗎?為什麼聲音這麼哽咽?
商老頭很快將穆筱筱制服,轉身投入到商青河的展團中,他們都沒有注意到這裏的事情,商老頭暗自還為田小三沒事而舒了口氣。
十一。
我爬起來試圖要走過去幫田小三把十一和穆姬都拖回來,但是我沒有一點力氣。
裴南北抹了把眼睛,把十一從落淚無聲的田小三手裏搶了過去,背負在背上,將他駝了出來。
「造孽。」裴南北到我身邊的時候說,「我也有個忘年交呢……莫忘……真是造孽。」
他的拳頭握緊了,老而有力。
雲子漠把扇刃架在穆筱筱脖子上,對阿文低聲說了什麼,阿文可算站了起來,手裏的醉忻刀一層層拆封,也架到了穆筱筱的脖子上,對她狠言道:「紅顏禍水!」
「師父!師娘有難!」雲子漠發話,氣運丹田,將金戈鐵馬的聲音都壓了下去。
商青河連頭都沒回一下,只拋下一句:「與我何干!」
雲子漠渾身一悚,收起扇子縱身躍起,竟也去打商青河了。
刀兵交戰,火星四迸,他們招式繁複我本就看不明白,偏偏還是晚上,明月雖亮,但人影依然是隱隱約約,我不免看得心急如焚。
「你怎麼不去幫忙?」我推推身邊的癲道人。
「他們這麼多人還怎麼需要我這個老東西去幫忙?我本來是專程來看你們的,哪里知道惹上這麼件事情……」裴南北說得苦澀,忽然眉頭一蹙,「不對啊……」
「怎麼了?」我著急問。
「商盟主他……」裴南北猶猶豫豫的,「他的招式怎麼倒有七成在攻雲後生?」
我愣住了,好一招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好在這個時候商青河明顯抵擋不住了,委身從劍光中閃出來急急奔向穆筱筱,「走!」
「你不是不管我了麼!」穆筱筱杏眼圓瞪。
「我怎麼會……快走!」商青河扯住穆筱筱的胳膊,跑出兩步又陡然一轉身,「容我先殺了這個逆子!」說罷將不知什麼武器向著商璃的方向要投擲。
他的這個動作本來速度很快,無論誰從哪個方向都來不及攔住,所有人都只能驚愕地看著他,可他忽然渾身一僵,並沒有能把暗器投擲出去。
他的臉上還帶著一絲不可置信的笑意,「筱筱?」然後慢慢退開兩步,低頭看著自己腹部。
我訝異地發現失蹤已久的琉金伴玉匕竟然在這種情況下出現了,狠狠的被插在商青河的肚子上。
「我不能讓你殺他……」穆筱筱的聲音抖作一團,「我不能看著你殺他……」
「所以你殺我?」商青河硬提了一口氣,臉上的表情在一瞬間從萬分猙獰到一片釋然,「我什麼都不想輸……到頭來卻一敗塗地……」他轉身望著也呆愣當場的商笑,「爹爹……我始終還是鬥不過你,鬥不過你……」
穆筱筱摻住他,「青河……對不起……」
「璃兒……璃兒……我對不起你……還有你娘……你沒有錯,不要救我……」商青河推開穆筱筱,慢慢跪倒在地上,手中握住匕首更用力地插進去,「我以前究竟都在幹什麼呢……靜兒……夢兒……璃兒……」他的聲音漸漸變成呢喃,「禦靜,如你所想的,我終於解脫了……」他的目光竟再次煥發起來,笑意滿滿地朝著穀蓮心道:「你很像靜兒。」最後如同曇花般一霎凋謝,只餘下他淡淡的念著的聲音:「靜兒……你等我……等我……」
整個過程安靜得恐怕連風都屏住了呼吸,一切事物都定格在這一刻。
直到穆筱筱突然慘叫起來,「青河!你解脫了我怎麼辦!誰來解救我!」說著發瘋般抱住商青河漸漸失去溫度的身體,「原諒我……原諒我……」她眼中湧出淚水,「璃兒!對!我還有璃兒!」
商璃一臉的淚痕,並沒有理會已經瘋魔的穆筱筱。
然而穆筱筱也並沒有朝著商璃的方向奔去,她閃避了所有的人,嘴裏不斷掛著商璃的名字沖了出去。
商老頭手裏的劍掉落在地上,發出類似心碎一樣的聲響,他用最慢最慢的速度走向商青河的屍體,老淚縱橫。
我想不管是商青河還是商笑,如果他們其中任何一人能早一刻覺悟,事情也不會變成這樣了,真是商家命定的劫數。
我別開頭,不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