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年舊事一籮筐
我躬下腰好讓石頭能擋住我整個身子,屁股一撅,撞到了什麼柔軟的東西。
我心下寒颼颼的,以16X慢鏡頭的速度回頭去看,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皮笑肉不笑的老臉,和以前看到的老臉們截然不同,這張臉肌肉遒勁但明顯日照不足有點發虛,還滿臉白花花的絡腮鬍子,大概年青時留起這把鬍子來是威風八面的,所以老了也不捨得刮掉,反而看起來不倫不類。
我默默在手裏捏了把銀針準備趁他不備之時一舉將他制服。不對不對,我這不叫趁人不備,我這叫正當防衛。
還沒等我出招呢,老臉忽然擠出一個皺巴巴的笑容,接著我聽到一聲脆響。
我覺得吧……這聲音親切得很,仿佛是我的手腕脫臼了。
然後我想起我掌心裏還有一把銀針,現在大概全插在手心裏了。
這已經不是哭笑不得所能形容的囧況了,我的現狀是眼淚鼻涕一把掉但是依然因為毒藥的作用而滿面春風。
接著我聽到裴南北雷吼般的聲音炸響在我耳邊:「穆瘋子!穆瘋子你去哪兒了?!」
哈哈,我知道第三間裏面的是誰了。
我淒涼地想著,看著身邊的景物飛一樣倒退——我被神秘老人挾持了。
而且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地因為自己的毒藥而發不出聲也動彈不了,還很詭異地笑容滿面。
劇情啊,就是這麼跌宕起伏。
在我這張被迫奸笑的面孔飄過譚軼忻面前的時候,我仿佛聽到他輕聲說了句:「別和這位老人家玩太久,我們還要趕路呢。」
老大啊,不是我劫持他,是他綁架我啊!
我內心的淚水如滔滔江河,奔湧不絕,於是笑容裏又帶了一絲哀怨——集合來說,就是五官扭曲了。
跑了大半裏的路我才聽到後邊風塵滾滾的腳步聲,我這個感動啊,咿咿呀呀地努力叫著,可惜後邊的人又是一句雷吼:「我就知道你個小東西賊心不死,快快將穆瘋子放下!」
我再強調一遍,真的是這位穆瘋子像拎著小雞一樣在拎著我飛奔,而不是我拎著他在玩「跑得快」。
難道我給你們留下的印象就是這樣的麼?!
好吧,我檢討。
還沒等我檢討完畢,穆瘋子桀桀陰笑了兩聲,沖進了山林裏。
譚軼忻啊譚軼忻,你聽到我的心聲就快點來追吧!你好歹也是輕功天下第一的主兒,就算單腳跳也能追上這瘋子,我對你很有信心啊!不過你可別真的單腳跳過來哦!
我欣慰地看到裴南北越奔越近,手指就快夠著我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很好,碰到我的衣角了!結果關鍵時刻他忽然「咦」了一聲,手指一曲,「小東西不是你抓著他啊……?」
然後就因為這個恍然大悟的疑問句,他的手指在離我只有一公分的時候錯失良機,穆瘋子縱身躍過了一條不算太寬的山澗,裴南北狠狠抓住一把空氣。
看著他手上的青筋,我懷疑我心底其實是很慶倖沒有被他抓住的,不然估計這胳膊肘子也得給我來一聲脆脆的好聽的「哢吧」。
穆瘋子跳過山澗之後就不跑了,轉過身對著裴南北撅屁股吐舌頭,頭頂上一行流動的大字:「你來抓我呀你來抓我呀!」氣得裴南北是吹鬍子瞪眼睛的,可他就是不過來,在澗邊繞來繞去,眼神一不小心溜到山澗下邊就馬上閉上眼睛。
你廝有恐高症啊?!我看你高來高去的挺活潑潑的嘛!原來你還有高度限制?
看到裴南北尷尬的模樣,穆瘋子滿足地咧嘴朝我一笑,大搖大擺往山林深處繼續走,而不理會後邊裴南北的破口大駡加手勢威脅,走到我身邊的時候還不忘繼續拎小雞一樣把我拎著,我猜他是拎習慣了。
不曉得壯漢中了我的過期毒藥是過了多久才自動解開的,早知今日我當天就蹲點計時了,現在我都不知道我得受制到什麼時候才能張口說句:「老爺爺你放了我吧!」
我這不是沒志氣,我是大丈夫——能屈能伸;好漢——不吃眼前虧;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走了足有半個小時的功夫,繞過了群山一匝又一匝,穆瘋子終於鬆開手把我摔在地上。
我還沒緩過氣兒來,他就開始對正義的革命黨人進行逼供了。
「嘿嘿,你說,你到這裏來有什麼目的?」他混濁的老眼瞥了我一下,看來視力不佳,「不對,應該先問你從哪里來!」瞪著我又說,「不對不對!你先回答我你叫什麼!」
且不說他這些問題的邏輯關係,我對於回答也是有心無力,所以我什麼也沒說。
過了盞茶功夫他見我不答,凶我道:「你怎麼不說話?你是不是有目的?你有什麼目的?目的……你想要什麼?要劍譜嗎?要兵器嗎?要寶藏嗎?哈哈!我不會給你的!不會給你的!」又把腦袋探到我面前跟我大眼瞪小眼,惡狠狠地說:「你要!我偏不給你!」
我身上冷汗一層層往外冒,不是因為怕他,而是剛才在急速奔跑還不覺得,現在陡然靜下來,毒藥開始依次發作了。
「你說話!為什麼不說話?怕我嗎?」他的眼神迷茫起來,「不對啊……你怎麼會怕我呢……你是東方家的人,我欠你的,我搶了東方家的媳婦兒……不!我沒有欠任何人!你說!我是不是沒有欠任何人的?你為什麼不說?!」說著他很順便地揮起手掌在我臉上啪唧一下,打得我眼冒金星,我的內心一個聲音在呐喊:我大爺的是無辜的!
他沒有讀心術,所以他繼續自言自語:「我搶了又怎樣!冶先生本來就是留給我的!留給我的!只有我能用!哈哈哈!天下第一劍造出來啦!造出來啦!哈哈哈哈哈!我天下無敵!我才是武林盟主!」正意氣風發地說著呢,又回頭瞪我,「你說!我是不是武林盟主?我有劍!你們誰也打我不過!」一拍身側,「我的劍呢!我的劍呢!」轉眼瞅著我,「肯定是你……是你偷了我的劍!」不分青紅皂白就朝我猛撲過來,死死掐住我的脖子,不斷重複問我這個註定回答不上來的問題,「我的劍呢!我的劍呢!我的劍呢!……」
我一口氣被憋住,臉脹得通紅,倒也不覺得身上的毒有多難受了,但是我的毒藥發著發著能自己發沒了,你掐著掐著我的氣可也就能自己吐沒了啊!這可完全不是划算的買賣。
不過這感覺很可笑,就像是看獨角戲的時候演員忽然下臺行兇,目標還是一個無辜的陌生人。
我不合時宜地咧了下嘴。
他看到我笑,手上勁道一松,「你想說什麼?肯定是你偷走了地圖,偷走了我的劍!藏禽閣!我要回藏禽閣!」他驟然鬆手,眼神茫然地對著一個方向,嘴角還掛下一滴口涎,「臭老頭你困不住我的,我要回藏禽閣……」
我咳嗽不止,也管不得他說了什麼,只想為自己分辯,「我不姓東方……我姓蘇……我叫蘇慕紫……老人家您認錯人了……」謝謝他這麼用力的一掐,我總算能吐出句話了。
他眼睛一亮,「……紫!」緊跟著涕泗橫流老淚縱橫,「紫兒……紫兒……我的紫兒……你為什麼不愛我……為什麼……」邊說邊慢慢抱住我,動作輕柔,眼淚鼻涕毫無例外地都擦在我衣服上,態度和剛才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我要做武林盟主啦……你高興麼?武林盟主就可以娶你啦!你不高興……?為什麼……東方卓有這麼好嗎……難道……」他抬起頭,含情脈脈地看著我,「不是的……不是因為東方……是因為冶先生吧?」聲音裏隱隱有殺意。
我拼命搖頭,我是不是該說自己叫蘇慕綠才會比較安全?管他呢,先穩住他再說,看來他說的是忻紫紗無疑了。
「我叫蘇慕綠……」我很不誠實地糾正自己剛才說的話。
可他就沒搭理我在說什麼,逕自念叨著,「藏禽閣藏禽閣……我用我西海最硬的寒鐵和北海最大的夜明珠也關不住你這只鳳凰,你註定在九天之上……可你……你就不能低頭看看我這個仰慕你的凡人嗎?」他張開嘴,唱起歌來,「靈鳳杳杳,何去何從,自虛而來,向無而去,吾心向之。靈鳳杳杳,何去何從,鳳心何系,吾必毀之,為汝困兮。靈鳳杳杳,何去何從,即叛吾友,亦將藏之,終不悔兮。靈鳳杳杳,何去何從,即行無道,亦將藏之,終不悔兮。」一曲唱罷,他歎了口氣,「你知道為什麼我要把你關在藏禽閣嗎?因為你就是這只從虛無而來的鳳凰,我為了你毀天滅地也在所不惜……你肯定沒有聽過這個故事,在很久很久以前,有個皇帝遇見了從九天飛來的神女,驚以為是靈鳳轉世,待之若上賓,在鳳女的主持下,這個國家日漸強盛,終於統一了整個中原,但是就在皇帝想將鳳女立為皇后時,鳳女卻要走,皇帝震怒,對她說,我為了你背叛了朋友、毀滅了道義也不後悔,你卻要就這樣走了嗎?鳳女被他所感動,但是……但是最後……鳳女還是決定要走啦……最後……你也走啦……我留你不住,我把你的孩子當作我自己的孩子一樣,給他起名,撫養他長大,我騙了冶先生,我說你是自願留在我身邊的,不願江湖再為了她而起紛爭……他這個蠢蛋,哈哈,他都信啦!東方卓更蠢!他窮盡一輩子也沒找到你!紫兒,是我待你不好嗎?為什麼我救了你,你還要走呢……你欠冶先生的要還,你欠我的……就不用還了嗎……」
我聽他這麼一說又回想起很久以前商老頭的娓娓道來,大略瞭解了前因後果,便脫口而出,「笨蛋……忻紫紗欠你的……咳……不過是份藏身之地的……咳咳……人……情……她欠冶先生的……可是一輩子的相守!咳!」
「什麼?!」他猛地把我推到樹上,我耳朵兩邊「嗡」的一聲,他的聲音變得渺遠模糊,「你怎麼能這樣對我!怎麼能……!我為你背叛了一生的至交好友,我為你背叛了整個武林!你居然這樣對我!」
「不是啊……」我掙扎地呻吟道,「我不是忻紫紗……我是蘇慕……」
「綠」字還沒出口,胸口忽然有一股大力推至,震得我渾身一熱,又彈飛出去好遠,意識模糊之間,我看到他慌亂地到處摸索,焦急地呼喊著:「紫兒紫兒……你在哪里……你又要走了嗎?你不要走啊……你陪著我陪著我……我再也不打你了……念冶他不會學壞的……他只是偷了兩個閨女……他不會因為我經常打你就怕結婚的,他會好好娶媳婦的,會生個和你一樣漂亮的女娃兒……不對……我怎麼捨得打你,我不捨得打你啊……紫兒你別生氣……」
你大爺的,我想,還玩家暴!原來都是你造的孽!什麼承天一劍冶半刀,你連冶先生的邊邊角都算不上!何況現在又連累上了我這個跟你們這段N角戀八杆子打不著的人,你真是罪孽夠深了!
正要爬起來破口大駡,他張嘴一吼,聲浪沖到我心口,內毒外傷一齊夾攻,眼前一黑,我昏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