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雨知時節

　　車行了一段時間，我看到滿車的人都是一副惴惴不安的樣子，輕咳了一聲，開個話題：「你們覺不覺得談老大長得有點像豬頭？」

　　「是有些神似。」商璃回答。

　　我歎了口氣，知道他沒有理解我的意思。

　　然後我也陷入了這片寂靜的泥沼中，撐著下巴思考，到底我對雲子漠是什麼樣的感情。

　　我沒想要跟他相守一生，也沒在空閒的時候窮盡心思想念他，甚至連危險的時候我頭一個想要依靠的也不是他，但是看到他的時候我心裏的滋味卻騙不了自己。

　　「對了，穆姬姑娘，金香玉也是在這個方向嗎？」酸菜抬起眸子問。

　　母雞咬著下唇點點頭。

　　酸菜臉色一變，「這麼巧？」

　　母雞還是點頭，表情很堅定。

　　「你真的知道嗎？」酸菜偏過頭問。

　　「我知道。」母雞虛弱地吐出這句話，繼續靠在田小三懷裏，「相信我。」

　　「也就是說金香玉在天草涯？」我也質疑了。

　　母雞愣了下，「什麼天草……？不，也許不在天草涯……但是我說的是實話……」

　　我和酸菜換了個眼神，各自坐定，酸菜肯定發現了什麼，只是不方便說。

　　元辰也該回來了，謎題該揭曉了。

　　車外傳來淅瀝瀝的聲音，窗簾被風卷起，有細如牛毛的雨絲飄落進來粘在我們的睫毛上、頭髮上、手背上、衣角上，我仰起頭，「下雨了。」

　　「春雨。」商璃早已摘下斗笠，此刻笑吟吟地看著我，「春天來了。」

　　「不是來了很久了麼？」我不識浪漫為何物。

　　「不下春雨便算不得春天，這番雨下來，草木萬物都該發芽了。」商璃抬手撩起車簾，凝眸看向遠處，「慕紫你看，多美……」

　　窗外是山丘，雖然不高，但也能看出起伏連綿，一片齊整盎然的嫩綠色，車子路過一棵大樹的時候，我瞥見樹幹中間也有嫩尖冒出來，新鮮嬌小而且誘人。

　　我心底裏也被這場春雨滋潤出一個小小的芽，對這片土地忽然產生了一種綿綿的不舍。

　　「對了，慕紫會做詩——不，會吟詩，有好的句子麼？」商璃刻意提起，企圖借此緩和氣氛，說罷，期待地看著我。

　　「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隨風潛入夜，」我也忍不住露出一個笑容，「潤物細無聲。」

　　「又是半首？」譚軼忻瞪了我一眼。

　　「唔……」我想了一會兒，沒法否認，「換一首換一首！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

　　「慕紫去過京城？」田小三探頭過來。

　　我擺擺手，「沒啊……」

　　「啊……如何知道‘煙柳滿皇都’？」田小三追問。

　　我剛想隨便找個理由搪塞過去，商璃先幫我開了口，「京城煙柳千里聞名，就算是僻鄉的野佬，肯定也是聽聞過的，何況是會吟詩頌詞的慕紫？」

　　「對對！」我連忙接上話茬，「我怎麼也是半個文人！」

　　田小三淺笑一下，不置可否，低頭去看懷裏的溫香軟玉了。

　　我看著他倆的氣氛微妙，他看著母雞時目光的關切也不像是裝出來的，只是……只是有點像是商璃看著我時的表情，更多的是關懷而不是愛慕。

　　對了！像兄妹，不像情侶！

　　我一拍拳頭，既然是兄妹，難道母雞之前說的所有的都是假的？

　　想到這裏我又猶豫了，看她語氣縱使不是十成真的，起碼也有七成吧？

　　人心隔肚皮啊。

　　雖然沒人說，但是大家都很擔心莫忘，所以一路上趕得很急，裴南北恢復癲道人本色，晚上也精神矍立地趕著馬車。

　　車廂裏很安靜，只有大山的呼嚕聲和車軲轆聲此起彼伏，我斜倚在酸菜身上微眯著眼睛，怎麼也睡不著，卻要裝作睡著了的樣子。穀蓮心很習慣馬車的顛簸，靠在車廂上也是閉目養神，其實即便她不說，我們也都能看出來，這裏她是最著急的一個，因為在大山不打呼嚕的時候間或會有一聲輕不可聞的哽咽從她的方向遞出來，但是沒想到她這麼倔強，把擔心憋在心裏對誰都沒有說，她不說我們也不好開口問，只能任由她委屈。

　　譚軼忻和商璃坐在一處，肩膀相靠，譚軼忻借此機會練習吐納，而商璃則環著胸打嗑沖，每當穀蓮心的啜泣聲傳來，他總會睜眼看一下。

　　田小三睜大了眼睛，不時拉開車簾看看外邊，母雞在他膝蓋上睡得正香，她睡了很久了，一直保持著同一個姿勢，不動，要是我早麻了，也許是生怕一動田小三就知道她醒了不讓她接著依偎在他懷裏，天還沒黑的時候我仔細觀察過她，她嘴角上翹，睫毛隨著車的振顫而抖動，一扇一扇，像蝴蝶的翅膀。

　　我一直覺得她淌下來的眼淚如果被人接住，會在掌心裏凝成一塊透明的琥珀，就像她的瞳眸一樣的顏色。

　　夜晚的山路並不好走，這是我的屁股告訴我的。

　　我剛站起來的時候屁股一陣痛，險些連路都走不了，只好齜牙咧嘴地讓酸菜扶著下車，聽到酸菜伏在我耳邊輕聲說：「黑衣人不是靈釵教的，不然不會放過我與穆姬，怕是另有其人……」

　　我微微偏過腦袋看母雞，可是雲子漠分明是一臉得逞的表情？還是說其實他的表情要表達的意思是——撿到現成的便宜？怎麼會這麼巧就在他要吃了別的門派的時候就有這麼一場盛大的謀殺？

　　正兀自想不透，抬眼發現整個天草涯一片淒冷安靜，沒有一點燈火。

　　裴南北像突然想起什麼一樣「啊唷」一聲驚叫，拔足往第三間的方向跑。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啊！我閃電般地想到這個念頭，雖然現在事情很多，但好奇心是什麼事情都擋不住的，何況偷窺一下屋子費不了多少時間。

　　打定主意我就跟著他往第三間沖，一邊跑一邊還要小心翼翼放輕腳步。等他在第三間門口刹車，我也正好隱在一塊離門不遠的石頭後邊，此刻才想起沒跟商璃他們說聲，不過算了，就當我三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