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人低招
說話間又是兩三批客人入場,本來很大的大堂被五湖四海的正派哥們兒們擠得水泄不通,我很懷疑雲子漠來了以後連站腳的地方都沒有。
大門口傳來嘹亮的一聲叫喊:「雲教主到!」
一瞬間門庭若市的大堂頓時鴉雀無聲,個別人臉上還露出恐懼之色,給人一種噤若寒蟬的感覺。
雲子漠長得有這麼對不起觀眾?
我托著下巴想這個明顯不搭邊的問題。
人未到笑先聞,隨著金邊一閃,雲子漠大跨步走進門來,身後跟了個我再熟悉不過的身影——商青河。我渾身一抖。
不過他還是作落鶩的打扮,一身青衫,毫不起眼。
周圍的人牆在我不注意的時候自動壓縮了,居然讓出了一條極寬敞的星光大道。
雲子漠臉上的神情是我不曾見過的,用春風得意、意氣風發、小人得志等詞語來形容正合適。
他眼神都沒有朝人牆瞟一下,自然也沒有看到我們,儘管我們坐的是很搶眼的上座。
「雲教主請坐。」談老大口氣裏的討好味道真是遮都遮不住。
我們坐上座,雲子漠坐主座。
這就是差別待遇。
雲子漠也不客氣,一屁股坐下去,撩好了袍子,扇子一遞,「談門主為何不坐?」
談老大□了兩聲,坐到一旁,還沒當上小弟呢,小弟的狗腿樣先學了個十成。
「談門主最近收入不錯吧?」雲子漠笑吟吟地端起手邊的茶碗,撇去茶沫,吹了兩下,眼睛盯著談老大。
「托教主洪福,還過得去。」談老大站起來答話。
「今日是來找談門主敘敍家常的,大可不必如此客氣。」雲子漠一揚手。
談老大退了一步,「是、是。」
我朝門口探頭望瞭望,怎麼不見阿文?
這個動作引起了站在雲子漠身邊的落鶩的注意,他朝我抬了下嘴角。
我馬上打了個寒戰,恨不能找個地洞鑽進去躲躲好。
「說是敍家常,雲某還不知談門主請了這麼多朋友過來呢?好生熱鬧。」雲子漠意有所指。
談老大有些啞口,「這個……這個……江湖朋友多仰慕雲教主風采,聽聞雲教主大駕光臨寒舍,就都爭相來一睹為快了!」他凳子還沒做熱,又彈起來。
「雲某好大的面子。」他低下眼瞼,我還不知道他的睫毛挺長的,扇在下眼皮上,複又抬起,眼睛中精光大放。
談老大又退了一步,坐下去的時候沒對準凳子,差點摔個趔趄,「這個自然是了……雲教主的面子……」他一急之下說話缺乏邏輯,不禁滿頭大汗。
雲子漠不再接話茬,逕自喝了兩口茶。
周圍是一片尷尬的安靜。
譚軼忻的手始終沒有離開過劍把,商璃的一隻手也始終搭在我肩頭。
裴南北和雲子漠是一樣的動作,嘴巴像沾在杯沿上了一樣,一昧只是喝茶。
穀蓮心坐得渾不自在,但很規矩。
田小三對現場情況不甚在意,一直滴溜扇子玩,大山打了一個又一個哈欠。
談老大終於還是忍不住,「雲教主覺得寒舍的劣茶可還趁口?」
「雲峰毛尖,實屬上佳的好茶,給雲某這種不懂茶的人大口灌下去,真是糟蹋了這樣的好茶。」雲子漠放下茶杯,笑意不減,「談門主自己不喝?」
談老大訕訕拿起茶杯,一邊舉起來一邊抖,還沒喝呢,茶水倒是潑出來不少。
「嗯?」雲子漠的不怒自威。
我好奇地看著這場貓抓耗子的遊戲,看來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的確是真理。
旁邊有兵器出鞘的聲音,我用眼角帶了一下,發現有人對談老大的窩囊很是看不過去,估計這刀子馬上就要朝雲子漠亮出來了。
落鶩時不時看向我,如果不是在這種場合,依照他誇張的性格,要麼送兩三支毒針作見面禮,要麼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
看到我在朝後瞟,落鶩的眼神也跟了過去,然後他不為人察地眨了下左眼,我再次聽到親切的金屬之間撞擊的聲音,隨即發現他正得意洋洋地對我笑。
果然,來的並不只是正派,也有雲子漠他們安插的細作。
雲子漠細長的手指在精工細作的花梨木靠背椅的把手上打著節拍,「不知談門主對於雲某日前提出的拙見有何看法?」
「我……」談老大抖得愈發厲害。
「聽說談夫人端莊文雅,雲某還不曾有幸見過,不知談門主能否將夫人請出來?」雲子漠出乎意料地岔開話題,「還聽說談門主的兒子與談門主一樣,是練武奇才,小小年紀就將談門主的十八路成名拳法學了六、七成火候,將來必定大有作為……」
「我……!」談老大的眼睛裏迸出憤怒的火花。
「你……?」雲子漠笑得更加囂張,簡直在公然挑釁談老大的忍耐底線。
從他們這一番對話來看,毫無懸念的,雲子漠必定是很卑鄙地把談老大一家老小都挾持了。
挾天子以令諸侯。
這招還有個別稱叫釜底抽薪。
不過實在有點下三濫,電視劇裏的壞人都這麼幹。
談老大一拍桌子站起來剛想顯示他的男人氣概,門口跌跌撞撞沖進來一個壯漢。
這壯漢我怎麼看怎麼眼熟,雖然說壯漢都很壯,但是壯漢與壯漢之間還是有所不同的,比如這個壯漢一把絡腮鬍子,像極了跟我們收過路錢的哥們兒。
可不就是他!
他不是中了我的毒針嗎?怎麼還有氣力跑到這裏來?
我納悶地看著他。
他抹了吧嘴邊的白沫,鼻涕眼淚一齊淌下來,「師……師父……」
談老大表情錯愕,「怎麼了?大剛?」
壯漢大剛語不成調淚先流,「唔……師父啊……師父啊……」
雲子漠哼笑了一聲,悠閒地喝著他的茶。
談老大回頭望了一眼,急忙道:「快說快說!」
「大壯他們……他們都被人殺了啊!」大剛哇啦啦扯著他的大嗓門哭吼道,「……都被人殺了!」
「什、什麼……什麼意思?」談老大意外地鎮定。
「我們方才在路邊的棚屋裏頭逗剛騙來的小娘們兒……」大剛吸了吸鼻子,不管周圍一片到吸氣的聲音,「我忽然渾身發軟,然後嘴巴裏開始冒泡,再然後我就昏了。等我醒過來的時候,我看到周圍全是屍體!師父!大壯大忠他們……他們全被殺了……一個也沒留下……哈哈……」大剛陡然笑起來,給本來就安靜的氛圍增添了一絲詭異的色彩。
「一個都沒留下?」談老大臉上露出了惶急的神色,猛地轉頭看向雲子漠。
雲子漠低頭吹了吹茶,裝作沒注意到談老大的目光。談老大無助地看向周圍,卻沒有人表示要伸手拉他。
只聽「噗嗵」一聲,談老大跪倒在地,落鶩嘴角一彎。
「請教主……務必……務必放過我的妻兒!」 他肥肥的臉蛋上寫滿了害怕,「幼子年少不更事,教主高抬貴手!」
「好說好說。」雲子漠很熱愛這位將來的部下,親自下去把談老大扶了起來。
不,談老么。
但我們心裏記掛的不只是雲大教主是不是又吞了一個幫派,更是身處狼窩的母雞和酸菜是否安然無恙。
就這個問題,我終於和商璃譚軼忻交換了一次眼神。
「不師父!還有人活著的……就是屋子裏的妖精……她還活著……哈哈……她會妖法!把自己變成了兩個!哈哈!」大剛撲到談老么的身上,死死拉著他的袖管,「師父!救……」
落鶩移步上前,一掌劈下,「啪」一聲脆響過後,大剛的聲音消失了。
「你這徒弟怕是瘋了。」雲子漠毫不在意地點評道。
「是是,髒了護法的手,屬下有罪!」談老么連忙賠禮道歉。
「既然談門主肯屈居我教,自然就是自己人了,這話說得可是客氣了。」落鶩溫潤地笑著,從懷裏掏出一塊帕子,細細地擦著手,專注而一絲不苟。
談老么又一迭聲說「是」,「不知我妻兒……」
「在教中,談門主的眷屬即是貴賓,我們當然是禮待有佳,談門主不必掛心。」雲子漠假客氣得一點也看不出來,仿佛他真的就是這麼尊重別人的一個人。
戲唱到這裏,已經有些正派人士憤而離席,也有些立馬跟著跑上去對雲子漠表忠心的。
真是世態炎涼。
我看得瞠目結舌,武俠書裏面的一派之長不都寧可為了義氣犧牲親眷的嗎?這個談老么徹底顛覆了武俠刻在我心中的正派門主形象——連裝一下都不裝!
「各得其所,皆大歡喜。」田小三推開凳子站起來,「我們走吧。」
「去哪兒?」我茫然了一下。
「去接穆姬。」田小三回答。
「哦,對!」我拍了下手掌,「我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