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我在人群的哄笑裡爬上岸。水的低溫令胃部又開始痙攣,我儘量讓自己的腳步看起來不那麼狼狽。似乎有人攔住我戲問,「廚娘的味道如何?」我勉強對他笑笑。
逃到人們的視線之外,我躲進下人用的小洗手間。不過是一場玩笑而已。只要捱過這陣子的痛。
反鎖了門,我已直不起身來。摸索到一塊毛巾咬在口裡,濕透的整個人就蜷俯在地上。這樣的痛法,大概活不了多久了吧。視線一陣一陣地模糊,什麼也看不清,彷彿只可以看見,痛的顏色。
就要這麼痛死了……
恍惚裡彷彿有孟廷的臉,我看到自己對他伸出手去。
「……孟廷……救我…好疼……」
醒來的時候,天已微光。我仍然俯在地上,身上濕衣未乾。
居然還會做那樣的夢。差不多痛到快要死掉的時候,每次都會有同樣的幻覺。孟廷,那個人的溫柔親吻,和冰冷眼神,像一個無休無止,混亂糾纏的夢。
原以為只是習慣。就算有愛的話,也是因為時間而產生的一種習慣。會慢慢遺忘,慢慢淡去,慢慢地再也不會感到心痛。
然而卻越來越深刻,也不是思念也不是牽掛的某種情緒,日日夜夜,睡著醒著,無聲的折磨著我。
好像胃病一樣,越來越痛,不可治癒。
晚餐之前,在走廊裡遇到陸四少,我低頭退到一邊,為他讓路。他卻停下腳步,玩味的眼神,「你是那個……叫什麼來的?」
「阿因,四少爺。」
「你認識……孟廷?」他忽然這樣問我。
我遲疑了一下,慌亂地搖搖頭。
「哦?那看來是我多心了。」他似乎頗有含義地笑笑,走了幾步又回身說,「去和老范說,我要調你過來。」
當晚,我便被安排搬到了四樓。陸四少獨佔這幢豪華建築的四樓以及樓頂露台,露台上甚至有一個私用泳池。
下人房就在走廊盡頭,離主臥並不遠。剛剛放下行李,牆上的呼喚鈴便亮起。
走進書房,陸四少正在桌前看著什麼,我輕輕敲了敲門。
「幫我斟杯咖啡。」
我應了一聲,剛要退下,他卻又將我叫住,「是你?」
「你過來。」
我低頭走到他旁邊,感到他的目光落到身上來,足足有兩分鐘之久。年輕的少爺從黑色的皮轉椅上站起身,忽然伸手抬起我的臉。我嚇得一退,避開他的手指,「四少爺……」
他笑著又坐回去,「看起來還不錯的樣子。那個人看你的眼神……」
我垂下的餘光掃到桌上,他剛剛放下的那張照片,居然是孟廷。
沒想到第二天晚上,我便在四樓見到孟廷。
兩個人坐在露台飲酒聊天。我便一直低著頭在一旁斟酒侍候,不去看孟廷,不去看他無意掃過來的冰冷。
「阿因,酒。」陸四少稍帶不滿的語氣,喚醒了正在發怔的我。我慌忙走過去,在他的空杯了蓄了酒。
卻被他一把拉住,「怎麼不記得去領一件毛衣,天氣還冷得很。」他的手居然半環上我的腰,不是不曖昧地捏了捏單薄制服下的腰際。
我不敢躲,亦不能不躲,慌亂而狼狽的僵著身體,「不…不冷,四少爺。」
他索性放下酒杯,用另一隻手覆上我握著酒瓶的手,這樣的姿勢,像是將我半攬在懷裡,「還說不冷?手冰成這樣。」
叮的一聲,另一側的人不輕不重地將酒杯擱在玻璃台上。
這聲音令我的心臟緊縮,不顧一切掙開陸四少的手,「少爺,我去…給孟先生斟酒。」
雖然竭力控制著,為那隻酒杯倒酒的時候,手仍是微微地抖著。一直低著頭,頸子又僵又酸,然而連眼皮也不敢抬起來一下。
「孟廷,沒想到這件事會這麼順利。為今後的愉快合作,再乾一杯。」陸四少似乎有些半醉,又連喝了幾杯,笑著仰在沙發上,「今天真的醉了,阿因,你代我送一下孟先生。」
將陸四少扶回臥室,剛要起身離開,他卻忽然將我扯倒,翻過身壓住我,「孟廷……我說過你逃不出我的掌心……」臉上浮出酒醉的痴笑,頭一歪便睡去了。
我吃力地從他身下掙出來,不知他之前那句話,是否是我聽錯。
走出臥室,便看到樓梯邊的暗色身影。
我默默地走過去。他待我走近,也便抬腳走下幾階,在轉角處停下來,回轉身。
他的目光仍然令我窒息。
距離最後那個雪夜,夢一樣的雪夜,已有差不多三個月,居然再度和他面對。
「因因。」再次聽到,他這樣叫著我的名字,有些恍惚地,幾乎剎那間落淚。
「看來我低估了你。」
他的聲音卻一如意料中的冰冷,「沒想到你這麼快就勾上了陸家四少。」
我如慢鏡那樣緩緩抬眼,梯角的燈光極暗,我望著他的臉,熟悉又陌生的,反反覆覆出現在夢裡的那張臉。只是無聲的望著他,沒有辯解。
看著他伸出手,覆在我臉上,溫熱的掌紋慢慢在面頰上摩挲而過,意外的莫名的溫柔。他的嘴角慢慢挑起一絲冷笑來,冷笑著收回手,轉身下樓。
如將我拋在半濕的夢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