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3 父愛
久別重逢的夫夫倆雖各自情深意切,但礙於被人圍觀著,也不好做出什麼露骨舉動。等雷霆重新穿戴整齊、收拾妥當,便趕著出門了。畢竟這是九死一生又得勝歸來的大事,爺叔們不管真心假意,可都等著道喜呢。越是這今非昔比的時候,越不能怠慢了去,否則會落下個一朝得志,便目中無人的話柄。
雷霆頭上被削掉了一縷頭髮,走路帶風,那塊凹陷便十分顯眼,整齊的斷茬根根分明,如同新切過的韭菜,醒目而滑稽。眾人跟在他身後,都不免眼光瞄向那塊「韭菜田」。但礙於田地下方的凶悍臉孔太有震懾力,不敢表露出絲毫笑意,紛紛艱難地緊緊憋住嘴角。
只有丁冉不把這條瘋狗放在眼裡,有意無意湊上去搓兩下,享受著刺刺手感帶來的快意。雷霆越是呲牙咧嘴一副咬人像,丁冉逗他逗得越凶,一個就揉來弄去,一個就推來擋去,來來去去,手腳便糾纏到了一處。
平日裡,凶神惡煞與冷若冰霜的兩個傢伙,此時嘻嘻哈哈旁若無人地鬧個沒完沒了,甜到膩死人。
鑽石王老五刀師爺掩住口一副幾欲嘔吐的摸樣,大聲叫救命。兩匹馬駒擠眉弄眼地頭抵頭,竊竊私語著,假裝對外界一切都看不見聽不見。只有阿堅,傻呵呵站在一旁,大模大樣瞧著熱鬧,雖不明所以,卻充滿了羨慕,心中渴唸著自己的小結巴,或者阿瑤,或者賣腸粉多兩勺醬汁給他的花姨,惆悵不已。
四方道小白樓,義字堂口的總部,小弟們早早在門口燃起了煙花炮竹,一派歡天喜地,鑼鼓齊鳴。破天荒的,丁爺竟帶著一眾長輩,紆尊降貴親自駕臨四方道,人流車輛從門口一路排到了街角,今時今日雷堂主的份量,可見一斑。
雷霆一到,丁爺便率先迎了上去,面帶笑容,親厚有加:「霆仔啊,說起來,就在幾天之前,也是這小白樓,我們大家差點就商量著為你操辦後事了。現在你不僅活著回來了,還……還毫髮無損,我十分欣慰啊!」邊說邊打量那頭頂上缺失的一塊,心知定是出自小兒子手筆,眼神裡不免又參雜了些許同情與玩味。
雷霆全不在意,大咧咧一擺手:「都是託了丁爺的福!」眼睛一滴溜,又轉到旁邊丁冉身上,黏住一般,調也調不開。
這接風的宴席,倒比過年還要隆重。七爺還是一如既往地嘻嘻哈哈,慈眉善目,羅家父子則笑意盈盈,舉止得體,向來未把雷霆放在眼裡的細爺和大華這次竟主動敬酒致意。九爺按耐不住,也放下架子,為了自家女兒探尋道:「霆仔,你也老大不小了,如今事業紅紅火火,身邊卻沒個照應,接下來可有什麼安排,不妨說來聽聽?」
雷霆聽不出他話外之音,丁爺卻明白,舉起酒杯不輕不重地一擋:「陸老九,霆仔可是我手裡的人,將來有什麼安排,我來替他定,你就不要打主意了!」
羅嘯聲還算沉得住氣,不管心裡如何暗潮洶湧,面上依舊和顏悅色向雷霆敬酒祝賀道:「霆仔,今日阿非不在,我就權作代表了,我們夫婦倆恭喜你平安歸來。今後你與這義字堂口的前途,定然都無可限量,還請多多關照才是。」
雷霆既無半點謙讓,也無半分敵視,只呲著牙豪氣一笑:「彼此彼此!」
互相寒暄過後,熱熱鬧鬧入了席,邊吃喝,邊聽雷霆講述這一行的傳奇經歷。
那日與裡島取得聯繫之後,阿堅帶人直飛安德拉鄰國多爾,定下時間,約好在北部邊境的小機場碰頭。
當雷霆他們上路前一刻才知道,時值安德拉汛期,通往多爾邊境的一座大橋是定期封鎖掉的。想要成行,只有走另一條繞過幾座山的跨國公路,兩地之間物理距離雖近,可繞來繞去,路途卻遠了許多,鐵定是無法在約定日期內趕到的。
想立即聯繫阿堅,卻因為通訊干擾,根本無法聯絡上。恨得雷霆不知在心裡罵了他多少遍。
最後無奈,唐尼帶人潛進當地一個兵站,劫持下幾名士兵和飛行人員,強行開走了一架小型運輸機。冒著被擊落的危險,偷偷越過邊境,想要從軍事水平較低、航空管制不嚴的多格尼亞轉往多爾,誰知好事多磨,中途發動機出現故障,只能臨時迫降在多格尼亞的一個小部落裡。
也正因為這樣,他們錯過了那場無人生還的毀滅性轟炸。
飛機一落地,就被當地土著當做間諜,全員扣押了起來。雙方語言不通,又在人家地盤上,不敢貿然有所行動。直到十幾天後,被審訊時得以見到了當地的部落首領,也是該國酋長的小兒子,他曾遊學歐洲,會說英文,觀念也很開化。
多格尼亞國力十分落後,又同時受到周邊兩個國家的壓制,軍事與經濟發展都十分緩慢。首領大人一方面想趁著安德拉內亂的時機,提升自己的戰鬥力,另一方面,也想盡快武裝起來,好和自己的哥哥們爭奪繼承人之位。雷霆當下投其所好,大大誇耀了一番自己手裡豐富的資源以及武器買賣的優越途徑,不想竟令對方大為心動,非但沒有殺掉他們,還將其留下,談成了幾筆大買賣。
剛開始,因為彼此還未完全信任,首領不許他們與裡島進行聯絡。等到接觸久了,逐漸放下戒心,這才派自己的衛隊一路護送他們,到了多爾,之後輾轉返回裡島。
聽他說來輕鬆有趣,背後該有多少的驚險曲折,可想而知。丁冉內心感概萬千,趁人不備,將手從桌下伸了過去,拉過雷霆的大手,用力握了握。千言萬語,便盡在這一握之中。
丁爺知道兒子心思,意味深長地安慰道:「霆仔,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你的福氣快到了。」對著一個人說,卻是給兩個人聽。
這邊宴席一散,丁爺便拉過丁冉說道:「阿冉,陪爸爸回家吧,有些話要對你說。」
雷霆聽了這話,臉色一苦,在丁爺身後瞪大眼睛,使勁遞眼色:不回去不回去不回去……
幾個月不見,有一肚子的衷情等著要好好述述,反正丁爺有言在先,如若活著回來,對他與丁冉的事便再不干涉。那正應該把人留下給他受用受用才是啊。
誰知丁冉故意似的,對他的暗示置之不理,只一味笑眯眯回答丁爺:「正好,我也有些話要對幹爸說。」
父子倆倒也默契,各自一臉深邃笑意,撇下背後抓耳撓腮的雷堂主,攜手而去。
雷霆活著回來了,又立下這樣的大功勞,同生會裡幾家歡喜幾家愁。數輛高級轎車的門砰砰關閉,帶著保鏢隨從,也帶著叵測心機,陸續離去。
羅醫生在與侄子交換意見之後,撥通了一個電話,半是詢問半是命令地說道:「今晚有空嗎?九點,老地方等……」
以此同時,崔放也在打電話:「是我,大放。讓你查的事情怎麼樣了?什麼?怎麼會這樣……」
細爺不順心,不停拿兒子撒著火。天明厭煩地嘟囔道:「行啦行啦,看我不順眼,就找那順眼的陪著你吧!」
細爺鼻子哼著,再不理睬。開出一段,拿起手機撥了個號碼:「喂,是我,方便的話,就回來一趟吧……」
不出丁冉所料,丁爺要和他講的,正是有關遺囑的事情。
對於最初選擇了羅嘯聲作為繼承人,丁爺倒也不避諱,那畢竟是權宜之計。眼見羅家屢次使人失望,如今只好當機立斷,等忙過這一段,就動身去美國,找伯格律師商議修改事宜。
重立遺囑,執行人依舊會選擇丁冉,這是丁爺心裡認準的。人心叵測,自己從小帶大的孩子,總不會錯。
當然,也有另一個原因。從兒子與雷霆相處的點點滴滴來看,這小子雖然不聲不響,卻是個有主見、有原則的人。不像丁非,雖看上去牙尖嘴利、蠻橫霸道,骨子裡還是不諳世事的小女人,極容易受到迷惑唆使,任人擺佈。
交代完這些,丁爺似乎心中尚有難處,斟酌著說道:「阿冉,我與你幹媽,就只阿非這一個女兒,我……」
「乾爸……」丁冉知道丁爺最放不下的是什麼,故而真誠說道,「這也正是我想對您說的話:無論到什麼時候,您和姐姐都是我最重要的家人。將來發生任何事,我都一定會保護好姐姐,盡我所能,讓她平安幸福!還有樣樣,我會把她當做自己的孩子一樣疼愛。」
好半天,丁爺望著一臉認真的兒子,欣慰地點了點頭。轉而又笑問道:「阿冉,有件事情,我一直都搞不懂……」
以為還有什麼棘手的難題,丁冉聚精會神聽著。只見丁爺指指自己的腦袋,故弄玄虛地說道:「霆仔他這裡,是不是有問題?」
「啊?」丁冉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麼意思?雷霆的腦袋是不是有問題?為何這樣問?
見兒子費力琢磨的嚴肅樣兒,丁爺老小孩一般哈哈哈歡快地笑了起來:「他若不是腦子出了問題,為什麼會喜歡上你?真真教人捉摸不透!」
沒想到平日裡威嚴莊重的爸爸,竟然也會開這種幼稚玩笑,丁冉無奈地搖搖頭,跟著笑了。忽地又一陣感喟——丁爺收養自己這個沒有血緣關係的義子,從小視如己出悉心培養,花費的時間心血幾乎比姐姐還要多。縱使自己逆天行事,做出讓他完全無法接受的不堪行為,也依舊不失關心疼愛,這份父子之情,實在難能可貴。想到這些,心裡湧起酸澀滋味,不自覺走上前去,抱住丁爺肩膀,動情喚道:「阿爸,謝謝你!」
丁爺一愣,拉著長音揶揄他:「跟誰學不好,學你姐姐,越大越會撒嬌耍賴,小心樣樣笑話你!」
嘴裡這樣說著,心裡卻無比受用。巴不得時光可以倒流,回到一對兒女尚且天真爛漫的小時候,每日繞在膝邊吵鬧逗趣。於是慈愛地拍拍兒子手臂,幽幽回憶著:「唉,這人與人之間的緣分,真很難說。想當年,我追求你幹媽的時候,她喜歡的也不是我。可我第一眼就相中她了,硬是給搶了過來,一來二去,她也動了真心。結果怎麼著?她臨死的時候跟我說啊,她說『森哥,這輩子太短了,愛你還沒愛夠呢,要是有下輩子,我一定早點認識你,早點和你在一起!』乾爸呢,算不上好丈夫,好愛人,可畢竟經歷人事五十幾年了。我雖然看不慣你們兩個大男人搞在一起,但還是要告誡你,阿冉,有人喜歡,是莫大的福氣,千萬要好好珍惜。」
丁冉鄭重點頭:「嗯,記下了!」
想了想,丁爺問兒子:「阿冉,你的生日眼看就到了,打算好怎麼過了嗎?」
前段時間整天為了雷霆的生死安危憂心忡忡,丁冉早忘了有這碼事,此刻提起,只隨意擺手:「我還小呢,做什麼生日,再說,我也不喜歡熱鬧。就別麻煩了。」
「那怎麼行,」丁爺柔聲反對,「二十歲可是大生日,一定要隆重其事才好。這樣吧,就由爸爸來幫你辦!」
丁冉還要推辭,丁爺卻皺了皺眉頭,不容置疑地打斷了他,「好了,這次聽爸爸的。只怕以後的生日,就輪不到爸爸幫你過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