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2 瘋狗歸來
黑暗中,閉著眼睛,默默等待時間分秒流逝。
許多個晚上,丁冉都是這樣度過的。即便絲毫沒有睡意,也依舊安靜躺在床上,強迫自己好好休息,好好吃飯,好好保重。既然要做雷霆的愛人,就要當得起這個身份,不能怯弱,不能無助,更不能有什麼黯然神傷。要憑藉自己的力量,堅定地守護住雷霆的一切。
可是,大腦不會撒謊,它沒辦法遵照意志,摒棄那些繁雜而焦慮的念頭。整夜整夜,半夢半醒之間,那個頂著一頭捲毛傻笑著的帥氣臉孔,總會時不時跳出來晃動兩下,衝擊著繃緊的神經,刺得心臟生疼。
有些事情,該發生便會發生,不去想它,也會。
早上六點,不需要鬧鈴和任何時間提示,丁冉在生物鐘的作用下準時起身,渾渾噩噩飄進衛生間刷牙洗漱,再抓起一條散發著淡淡消毒水氣味的毛巾搭在肩頭,準備出去跑步。
可是這天家裡卻有些反常。平時要跑步回來在飯桌上才能碰見的丁爺,此刻穿戴整齊坐在客廳沙發上,正在與什麼人通電話,嚴肅之中,竟也透著小小的輕鬆。見丁冉出現,三兩句匆匆掛斷電話,臉上綻出了愉悅的笑容:「阿冉……」
丁冉依舊是那副千年不變的平淡表情,禮貌道了聲:「乾爸早。」腳下沒有絲毫停頓,勻速向門口走去。
「嗯……」丁爺微微提高音量輕咳了一聲,吸引兒子的注意。等丁冉轉身面無表情地探詢過來,才換上略顯彆扭的神秘腔調,緩緩說道,「有一個……好消息……」
丁冉木然聽著,等著那所謂「好消息」的實質內容,卻遲遲沒等來下文。忽然,他一下醒悟,磕磕巴巴急切問道:「你是說……是說……你說的好消息是……」
丁爺逗小孩子一般,故弄玄虛地扁扁嘴,往沙發深處一靠,展開張報紙不理人了。
站了半天,丁冉的臉上先是如夢初醒,再是不敢置信,忽而又怒不可遏,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雷霆!」拔腿就往外跑。
「嘿嘿嘿!」丁爺在後頭叫住他,「傻小子,起碼要換件衣服去嘛!怎麼就急成……」
話未說完,丁冉倒真聽話地住了腳。握著掛在頸間的毛巾略一思索,沒有上樓去換什麼衣服,反而噔噔噔跑進了廚房。稀里嘩啦一通亂響,架子上的刀具被一把一把抽出來,挨個掂了掂,挑出把份量尺寸最順手的,拎著就往外跑。
權叔和仙姨以為出了什麼了不得的事,嚇得跟在後面跑出老遠,直到丁冉飛速飆出了大門,才悻悻而返。紛紛垂首站在丁爺面前,等他示下。
丁爺看到兒子提著刀衝出去,一副要殺人的樣子,先是有些焦急,但略想了想,又無奈地笑了起來。料也不會出什麼大事,只那雷霆小子吃點苦頭,是免不了的啦。丁爺心中暗暗納悶,拋除阿冉是男孩女孩這個關鍵性問題不說,單單他的性格,到底哪裡招人喜歡?還喜歡到命都可以豁出去了?這世間的事,真是千奇百怪,無所不有。
怪道人人都叫他瘋狗,只這一條,就足夠瘋的。
丁冉駕車橫衝直撞,帶著股邪火一口氣跑到雷霆家門口。鑰匙插進去捅了半天,手指抖著,愣是打不開。好在小馬活潑,一聽見鑰匙響動,便知道是丁冉無疑,趕忙跑過來開門。
刀刀與阿堅都在,正對坐在客廳桌旁似模似樣喝著茶,見丁冉紅著眼睛殺進來,都有些錯愕,舉著杯子不敢動,生怕受到波及。大馬見狀,也趕緊拉了小馬站到了牆角。唐尼不在,一早趕回去看老婆孩子了,不然當下難保會有一場惡戰。
丁冉也不說話,氣鼓鼓將每個人狠狠盯了一遍,又將臥室書房客房挨個搜索下來,沒看到雷霆影子,轉身又盯上了室內幾人,刀師爺最識時務,抬手指了指關緊門的浴室。
「嘭」一聲,浴室門被野蠻踹開,尚未消盡的濛濛霧氣間,雷霆的高大身形若隱若現。他剛剛洗過澡,正一件一件往身上套衣服。頭髮濕漉漉捲曲著,鬍子剛剛剃過,下巴整潔乾淨,散發著淡淡的須後水味道。略消瘦了些的臉孔,氣色尚可,起碼和青中泛黑的丁冉比起來,要精神許多。
四目相對,各自百感交集。丁冉的眼底泛著濕氣,不知是被蒸氣熏得,還是太過激動。雷霆的一雙牛眼也瞪得溜圓,驚訝叫道:「冉……啊……」
話音未落,刀子已揮到面前,趕緊偏頭,將將閃過。那刀鋒一轉,橫著掠了過來,雷霆猛低頭,翻翹著的捲毛被齊刷刷削去了一縷。刀子在丁冉手裡上下翻飛,架上的毛巾很快被劈成了碎布條,盥洗台上的瓶瓶罐罐大多被挫掉了頭,清清白白的液體流了一地,氣味倒十足芳香。雷霆滿頭耀武揚威的捲毛們,此刻都為求保命,縮成一團,緊緊貼附在了頭皮上。
本想洗個澡,剃掉掛了兩個月之久髒兮兮的大鬍子,再換身乾淨衣服理個發,整整齊齊出現在丁冉面前,來個情意綿綿的擁抱,這下可好,不知哪一出惹惱了丁冉。心裡越急迫,嘴巴越笨拙,只會一味鬼吼鬼叫著:「冉……冉……冉……陛下饒命!」在不甚寬敞的浴室裡輾轉躲藏。
大小馬和刀刀阿堅幾人擠在浴室門口,興高采烈地看著熱鬧。這個家許久沒有如此的活力激情過了,雖然丁冉每日過來照看,但都是如同遊魂般,悄無聲息地飄進飄出。
打累了,追累了,丁冉靠在牆邊大口喘著氣,與縮在浴簾後面的雷霆對峙著,絲毫沒有要放過他的意思。
喘了一陣,呼吸漸漸平穩了,刀尖一指雷霆:「脫衣服!」
雷霆傻兮兮張大嘴巴,雙手交叉護住胸口:「陛下,這,這不大合適吧,別這麼急,等晚上,晚上……」
丁冉大眼睛一瞪,厲聲喝道:「少廢話,要麼我來幫你脫!」刀尖輕點兩下,又逼近一些,帶著凜凜殺氣。
雷霆一臉委屈,無奈之下乖乖脫掉了上衣,露出一身古銅色堅硬紮實的肌肉。肩膀的位置有幾道傷痕,並不深,看樣子有些日子了,都結起了厚厚的痂子。
站在浴室門口的幾人互相推搡著,「你不要看」,「你也不要看」。但沒人挪開腳步。
丁冉的眼神柔和了幾分,卻不罷休,舞著刀花下令:「脫褲子!」
「這這這就不必了吧……」雷霆五官苦兮兮抽作一團,扭扭捏捏嘟囔著,「剛穿上的……」
丁冉沒再多說什麼,手裡的刀已經完全表達出了他的意思,鋒利的刀刃對著拉鏈處輕佻了兩下。雷霆只好顫巍巍退下褲子,只穿一條四角短褲,很不自在地站定,不住左腿擋右腿,右腿擋左腿。
見此情景,門口處的大馬一把遮住小馬的眼睛,刀刀也抬手遮住了大馬的眼睛,另一隻手抖開摺扇遮住阿堅的眼睛,自己則滿臉壞笑地欣賞著那尊呈「嬌羞少女」狀的「希臘雕塑」。
雷霆的小腿和膝蓋上有不少擦痕,長長短短,都已經快要癒合了,泛著與周圍皮膚格格不入的粉紅色。又將人翻轉過來,背後上上下下細細查看一遍,見並沒什麼大的損傷,丁冉總算放下心來。
面前人的臉色總算恢復了平靜,雷霆這才緩過一口氣,戰戰兢兢承諾道:「阿冉,我錯了,再也不敢了。我保證,以後絕對不隨意冒險了!」
丁冉收起刀子,白了他一眼,片刻之後又正色說道:「無論到什麼時候,你喜歡怎麼做,就只管去做,不用顧忌我。只要是你的選擇,我都會全力支持!」
雷霆被他一句話說得心裡暖呼呼的,趕緊湊上來,拿出自己慣會的賤狗腔調,小心探詢道:「不生我氣?那還拎著刀來砍人,我都快嚇尿了。」
見他又誇張起來,丁冉不耐煩地「嘖」了聲,隨即質問道:「還沒搞清楚我為什麼教訓你?我問你,平安回來之後,第一個聯絡的人為什麼不是我?」
「啊?」雷霆愣了一下,委屈地解釋起來:「這段時間折騰得太不像樣子,又邋遢又糟糕。我想收拾乾淨點,起碼符合了你的衛生標準,再去找你。讓你看到我的第一眼,就是英俊帥氣的。」
丁冉眼神幽幽瞄過來,嘆了口氣:「雷霆,你認為現在我在意的是你帥氣不帥氣嗎?」
雷霆低下頭,無言以對。
刀刀幾個還在投入地看著好戲。作為對兩人秘密一無所知的阿堅來說,終於察覺到,他老大和丁少之間恍惚有點什麼東西,很不尋常。可是,這「不尋常」放在那兩人身上,似乎……又很正常。
大門沒關,隨著嘚嘚嘚的腳步聲,又有人風風火火衝了進來——是笑珍。聽說雷霆活著回來了,她臉也來不及洗,便披頭散髮地趕到了雷霆家。
誰知一進門,就看到家裡大大小小都圍在浴室門口,丁冉手中提著把刀,正在低聲訓話。而對面的雷霆只穿著條短褲,滿臉笑意。一瞬間心裡有種莫名的感覺,向最先發現她的刀師爺呆呆問道:「少謙哥哥,你們這是……」
「嗯……是歡迎儀式!」刀師爺擠眉弄眼地答道,「男人與男人之間那種。」
笑珍忽然充滿了羨慕,一股無法融入其中的疏離感油然而生。那些男人,都是強大而獨特的,當他們湊到一起,又是如此的和諧,全因為有著一個共同的目的。那些圍繞在雷霆身邊的人,都可以為了他獨當一面。只有自己,什麼忙也幫不上,除了回家纏著老爸耍賴皮,再沒別的本事。
真是沮喪。或許,有一天,當自己也可以幫到雷霆的時候,才能真正融入他們吧。嗯,一定要幫雷霆哥哥做點什麼,到那時,他或許會有一點點喜歡我也說不定。這樣想著,惆悵之餘,又充滿了小小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