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3 來自天明的抱怨
裡島的夜,喧囂而瑰異。
炫目斑斕的霓虹燈影,將鋼筋水泥鑄造而成的摩登叢林妝點得富麗堂皇。車潮沿著暗青色的路面滾滾奔湧,匯聚成一條流光溢彩的夢幻星河。
這一刻的裡島是鮮活的,迷離的,舒緩的,沉醉的。瀰漫著街頭小吃的香濃氣息,嘈雜著本地話語的頓挫腔調,充斥著酒精與肉體的歡愉誘惑。性感小姐的耀眼紅裙扭捏著包裹住翹臀,高跟鞋敲擊著大理石台階,的的作響。街頭藝人架勢十足地端起弓弦,一曲薩拉薩蒂的《鬥牛士之歌》從小提琴中激昂著盤旋而起。來自天南海北,膚色各異的人們,踩著城市特有的律動節拍,擁擠、碰撞於街頭巷尾,遊走、穿梭於酒桌與酒桌之間,享受著光影交織下半明半暗的曖昧時光……
這是一座不甘寂寞的島嶼,在這裡,本不該有夜晚的存在。
而這個夜晚裡所發生的一切,則完全是從幾名青春期少年蠢蠢欲動的獵奇心理開始的。
肯尼是大馬小馬在羅莎文中學的同學,新結交的死黨。父母是外交官,常年生活在國外,平時只有名老管家一起生活,難免寂寞無聊。這一天是他生日,幾個小夥伴實在想不出什麼新鮮樂子,就有人提議,一起混進夜店去玩玩。
這種聲色場所,自然是不允許未成年人出入的。於是一個叫峰仔的機靈鬼提出,可以幫大家偽造身份證件。如此一來,誰再扭扭捏捏不願意同去,就是沒膽量,沒義氣。而膽量和義氣,恰恰是少年們之間最被看重的品質。
十五六歲的學生仔,不管長得如何人高馬大,言行舉止間終究會流露出些許稚氣。打從一進店,就被人盯上了。
趁他們喝了兩杯酒,精神亢奮而迷亂的當口,幾個混混模樣的小子湊了過來,故意搭話,問想不想玩得更High更刺激,並軟硬兼施地往他們懷裡塞著藥丸,還信誓旦旦說絕對不是毒品,只是某種輔助性藥物。少年們自然知道那不是好東西,斷然拒絕,中間不知是誰先流露出過激言語,兩邊發生口角,最後動起手來。
這些學生平日雖然也沒少打架,但是和拿街頭械鬥當飯吃的小流氓動手,總難免吃虧。最後幾人被制服在角落裡,臉上或多或少都掛了彩。
小混混們被惹毛了,有人偷偷塞了包K粉在最囂張的小馬口袋裡,公然冤枉他偷偷散貨。並揚言自己人有個挨打受了傷,如果不出錢私了,就報警處理。其實就是吃定了學生們偽造身份證件,即便警察來了能查明真相,也並不敢報警的弱點。
小馬氣不過,又不想連累朋友,只好咬牙認倒霉,答應賠償對方醫藥費。他一直將雷霆視為榜樣,心心唸唸將來要做大哥,風光出街,自然不想被雷霆看到這幅慘樣子。無奈之下,大馬只得向丁冉求助。
丁冉接到大馬的電話,匆匆與丁爺交代了兩句,便急忙出了門。一路飛速飆車,趕到東九條大道上一家極不起眼的叫做「鹿角」的小酒吧。酒吧裡光線昏暗,音樂聲震耳欲聾,強勁鼓點刺激得腎上腺素急劇升高。這樣雜亂的環境令丁冉頓感不適,彷彿牙齒摩擦過鐵皮一般,煩躁的情緒從心底一陣陣泛起。
印象中,這家「鹿角」是細爺旗下的場子。看去規規矩矩,實則黃的白的無一不沾。丁冉心中暗暗埋怨,那兩匹馬真是野得太過了,小小年紀學人家到這種烏煙瘴氣的地方尋歡作樂,真該給他們吃點苦頭!
等到看見雙胞胎被人圍在牆角,額頭眼眶帶著淤青,可憐巴巴的樣子,剛剛湧起的火氣瞬間消去了一半。一個小光頭正站在少年們對面,腳踩在桌面上,罵罵咧咧指手畫腳著。
丁冉默默走上前去,拎起光頭的領子,將其一把掀開。
小光頭淬不及防,差點跌出個趔趄,回頭定睛一看,不過是個二十歲上下斯斯文文的年輕人,臉孔還挺漂亮,便並沒發作,只「呦」地一聲嘲笑:「小弟弟,你又是哪位?不會就是搬來的救兵吧?怎麼樣,既然來了,事情如何解決啊?」說話間挺起胸脯湊了上來,嘴裡噴出酸臭的酒氣,令人作嘔。丁冉趕緊遮住口鼻。
大馬小馬幾人見了丁冉,原本忐忑緊張的內心終於有了些底氣,紛紛站起來,怯怯叫著:「冉哥。」
丁冉淡淡瞄了兩人一眼,也不多話,轉頭指示為首的光頭:「開個價吧。」
光頭仔扯過個頭上鼓著大包的小子,一臉醉態笑嘻嘻地說:「我這位兄弟呢,就被弄傷了頭,可大可小的!又要檢查,又要打針吃藥,還要算上誤工費雜七雜八的,嗯,難保以後留下什麼後遺症……」他一伸手指,比劃了個不小的數目。
丁冉點點頭:「放人。」隨即從運動衫口袋裡掏出一疊嶄新的鈔票,甩在桌子上。
小弟們讓開一條路,大馬小馬們起身剛要走出來,又被光頭攔住了。那光頭仔沒料到丁冉掏錢如此痛快,有些後悔價碼開低了,又得寸進尺道:「慢著,我剛才說的,只是賠償給這個兄弟的錢,還有我們幾個呢!兄弟們遭受的精神損失也不小啊……」
話還沒說完,小馬已經大吼著舉拳撲了上去。他的忍耐早就瀕臨極限了。
讓丁冉拿錢來贖人,自尊心已經感到了莫大的屈辱,沒想到對方出爾反爾,擺明是看丁冉出手闊綽,就想獅子大開口,此刻他終於是忍無可忍了,索性打定主意拼一把!挨打就挨打,進警察局就進警察局!有他帶頭,少年們一擁而上,重新挑起了戰局。
依照丁冉本意,受點小氣、破點小財,搞定就算了,並不想多事,更不想造成肢體衝突。一方面,只憑他一個人護不住這些孩子,動起手來鐵定吃虧。另一方面,這裡畢竟是細爺的地盤,對長輩,總要給些面子。最重要的是,一旦事情鬧大了,幾個小的難免會留下不良記錄,影響前途。
想出言喝止,無奈音樂將人聲完全掩蓋了下去。暗處人影紛亂,場面越發難以控制。
丁冉只能就近將小獸般發著瘋往前衝的兩匹馬駒揪住,一把拉到身後。正想給他們講明利害,沒留神對方手肘掃過,被猛地砸在下巴上,將他整個人撞進了沙發裡。丁冉窩在裡面好半天才爬起來,那半邊臉一陣發麻,嘴角有些刺痛,泛著淡淡腥味,伸手一抹,指頭上都是血點子。
忽然間,震耳欲聾的音樂停止了,隨之全場大燈被人打開,明亮的光線直射下來,刺激得眾人一陣眼花繚亂,不自覺紛紛住手,查看狀況。
率先出現的是阿堅,他兩三下撥開糾纏在一處的兩伙人馬,橫在小混混們前頭。
之後雷霆帶著三五個人走了過來,輕輕鬆鬆叼著菸捲,對光頭仔那一夥人理都不理,旁若無人地徑直走到雙胞胎面前,指著鼻子訓道:「小兔崽子們!不知道學好,專學著怎麼淘氣!看看看,看你們一個個給人打得那熊樣!都給我滾回家!」
大馬小馬幾人灰溜溜站起身,低著頭往外挪去。方才喊打喊殺、不依不饒的一干人等,此刻竟沒個敢出面阻止的,連多餘的動作都沒有,更別提勒索什麼醫藥費用了。
在東區,特別是在同生會的地界上,有哪個沒見識過瘋狗雷霆的風采!單憑氣勢,就足以震懾全場。雷霆自然也不會把旁人放在眼裡。
剛才送丁冉回家的路上,無意中看到大馬小馬混在一群少年中間,衝過斑馬線,跑進了這家「鹿角」。當時正好變燈,後車催得緊,只能暫時離開。忙活了一圈,猛然想起這事,打算過來將兩個沒規矩的小子揪回去,誰想到這邊已經鬧上了。
他衝著兩匹馬的後腦勺笑罵:「長能耐了,臭小子們!鬧出這麼大動靜還打算瞞著我!要不是我碰上,看你們吃多大虧!真是……」
說著話,無意間回頭掃了一眼,正看見坐在後面沙發裡的丁冉。見他下巴紅腫,嘴角還帶著血絲,雷霆臉上的笑意當即收了起來。
丁冉怕把事情鬧大,趕緊偏過頭去,假作不經意遮住了傷處。雷霆大步衝到近前,一把將他的手拉了下去,小心查看著,指頭舉起來,又不敢碰上去。丁冉趕緊解釋:「不是……」
雷霆的臉孔已經黑了下去,一轉身瞪向噤若寒蟬的一幫混混:「誰幹的?」眉毛猙獰豎起,眼光冷得可以殺人。
那群人知道惹怒瘋狗的嚴重性,故而各自垂下腦袋。雷霆狠狠掃視過去,有個小子心虛地抖了一下,眼神恐懼地躲閃開來。雷霆一把揪住衣襟將其扯了出來:「是你傷的他?」
小混混強掙了兩下沒掙脫,心裡很怕,又不想跌了面子,只好虛張聲勢大吼道:「就是老子干的,怎麼了?老子是天明哥的人!你敢動我就是跟天明哥過不去!」
「我管你是天明的人還是天王老子的人!」一拳揮出去,小混混直直飛向吧檯,「砰」一聲撞在台板上,又翻滾到地面。趴在那裡叫都叫不出。
吧檯上五顏六色的瓶瓶罐罐稀里嘩啦砸了一地,汁液飛濺,當即酒香四溢。
旁人沒料到他出手如此又快又狠,呆呆看著,竟沒人上前幫手,更沒人敢去攙扶起那跌倒地上爬不起來的傢伙。雷霆眼睛噴著火,大喘著粗氣,回身操起酒瓶就要砸下去。丁冉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雷霆!別鬧大了!對孩子不好!」
雷霆看看丁冉,強壓下心頭恨意,走上前扯著頭髮將那人的臉拉起來,酒瓶對著鼻尖輕點了點,冷冷「哼」了一聲,一鬆手,任其鼻涕一樣軟軟癱到地上。酒瓶「啪」一聲砸在其頭頂兩寸的位置,轟然粉碎。
出了門,雷霆看著垂頭喪氣的兩匹馬,氣不打一處來。他氣的不是冒充成年人混進夜店惹事,而是不該把丁冉牽連進來,還受了傷。於是重重噴出口悶氣,對阿堅一揮手:「把他倆押回去,沒我命令,誰也不許出門!」
大馬小馬還要說什麼,丁冉在雷霆背後擺了擺手,示意不要多話。雙胞胎老實地垂下頭,蔫蔫「哦」了一聲,跟著阿堅轉身走了。
雷霆一回頭剛好瞥到丁冉的小動作,又是惱火又是心疼,抓耳撓鰓嘟囔著:「你你你,你就慣著吧!」
丁冉哭笑不得,也懶得計較。
這邊都告一段落了,酒吧的主人——天明哥才姍姍來遲。
天明哥便是細爺的獨生子岑天明。人有些消瘦,臉色蒼白,眼皮耷拉著,一副半睡半醒的窩囊樣子。
見了丁冉,天明趕緊陪不是:「阿冉,真對不住,是我管教無方。都是自己人,純粹是誤會!至於丁爺那頭,你看是不是……丁爺一直疼你,要是因為這個,惹了他老人家不開心,我也不好做。老爸又會罵我辦事不利,你知道,他本來就看我不順眼,整天罵我沒本事啦。」見丁冉嘴角帶傷,趕緊招呼人,「快快快,拿藥膏來,幫丁少處理一下。」
丁冉趕緊推辭,說是小傷,並不礙事,無奈天明執意堅持,也只好由著他慇勤。砸了人家場子,又傷了人,丁冉心裡也過意不去,當即表明態度:「天明哥你放心,都是小孩子之間鬧著玩,我不會拿這種瑣事勞煩乾爸的。」
雷霆卻毫不客氣:「天明,出手傷了你的人,對不住。今天這邊多少損失,算我的!」
「不敢不敢,小意思。怎麼能讓雷堂主破費呢。」天明趕緊賠笑,「以後大家多溝通,多合作,相信會省去不少誤會。」
雷霆火氣還沒全消,直言不諱道:「天明,別怪我多嘴,你們做白面生意的,要訛到小孩子頭上,也未免太缺德了吧?」
天明苦著臉嘆了口氣:「唉,這盤生意看著有利可圖,其實難做啊。風險極大,抓住就是十年八年。還有好多兄弟自己也染上了毒癮,賺的還沒吸的多。人人都覺得散貨來錢快,一本萬利,島上三家幫派各自找路子進貨,搞得市場飽和,於是就互相壓價,搶市場,搶生意。一來二去,誰也沒得賺。」
聽見這話,丁冉腦子活絡了起來。從泰國運送毒品來島上,同生會一向是佔大頭的。其中又以羅家首當其衝。這羅嘯聲……未免過於能幹了些吧!
天明的牢騷沒完沒了:「看看我老爸,當年也是和丁爺、七爺、九爺一起出道,一起打天下的,眼光卻差了不是一星半點。如今那三位都稱霸一方了,他自己還跟個馬仔一樣到處拉皮條、散白面,慚愧慚愧啊!」
聽見細爺被兒子這樣數落,現場氣氛不免有些尷尬,雷霆趕緊調轉話題:「對了天明,前段時間你小兒子滿月,聽說細爺操辦得很熱鬧啊,我正好有事沒去成。要麼改天我請吃飯,順道把賀禮補上。」
「啊?這……倒是不必了,不必客氣……心領了!心領了!」天明臉色有些古怪,一疊聲推辭著。
丁冉嘴角上過藥,兩人離開了「鹿角」。剛上車,又接到了唐尼的電話:「雷先生,我剛剛潛進了昏迷那傢伙所在的病房……」
「你不是去殺人了吧?」雷霆一驚,高聲詢問。
「沒有。不過有人要殺他……」
「人呢?」雷霆更加急切,「死了嗎?」
「嗯……被我給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