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1 解殘局
「如果當初,我沒做亮出獠牙四處咬人的瘋狗,很可能就是……另一個蚊仔!」
命運就是這樣殘酷而刻板的東西,誰也無法擁有「返程」與「重來」的機會。每個人出生之時,命運的樂章便開始譜寫——身世貧窮或者富有,體格健康或者孱弱,父母善良或者凶狠,家庭完整或者殘缺。一步一步走下來,偶然之中,卻也包含著必然。
雷霆很慶幸,慶幸自己沒有成為那個被人利用,欺騙,再無情殺害,最後棄屍荒野的倒霉鬼。
還好那年後巷之中認識了丁冉,為了保護他,被打得再慘也拼了命不肯倒下。不管是為了承諾,為了愧疚,還是為了少年時受盡屈辱的不平與仇恨,許多年來他只有一個念頭——要成為有本事決定別人命運的那種人!
此刻的刀少謙表面上雖泰然自若,心裡卻充斥著某種難以言說的憋悶。正打算抬手關掉那剛剛直播過一個年輕男人走向死亡全過程的接收器,卻被唐尼一把攔住:「等等小刀,能推測出他們的方位嗎?還不知道雨什麼時候停,如果他們把蚊仔的屍體埋在土質疏鬆的山坡上,很有可能會被雨水沖出來。」
對於他一刻不肯放鬆的警惕和冷靜,刀少謙並不驚訝,用扇頭輕敲敲自己僵硬的肩背,仔細計算著:「樓下的攝像頭拍到了崔放將人帶走的畫面,當時蚊仔還是完好的。而隧道里應該也有道路監控器材,我們可以輕易洗脫嫌疑。倒是你啊白狼哥,石膏繃帶裡藏著的那枚竊聽器,不會留下你指紋吧?」
唐尼伸出手掌向兩人展示著,在他十根手指頭上,全部嚴密塗抹著一層透明指甲油,光滑而清亮,將指紋遮蓋得嚴嚴實實。
「不愧是白狼哥!」刀刀拇指一豎,又轉頭望向窗外的夜色,裝作不經意般說道,「具體的位置……我會查出來的。畢竟共事一場,就算不能明目張膽拜祭,有機會,也一起過去看看吧。」
室內的氣氛忽然莫名有點傷感,雷霆嘆了口氣,兀自嘟囔著:「唉,早知道剛才就不打臉了,烏眼青,做鬼也難看。」又喪氣地對兩人擺擺手,「算了,今天太晚了,都回去休息吧。天大的事,睡醒了再說。」
丁冉與姐姐、姐夫享用了一頓豐盛的晚餐,又有意無意打探了幾句羅嘯聲近期的動向,才禮貌告辭。
剛出來羅家,便接到了雷霆的電話。得知蚊仔就這樣解決掉了,丁冉也一陣錯愕。原以為他為自己主子立了大功,該受重用才是,沒想到落得個兔死狗烹、殺人滅口的下場。一方面驚訝於對方手段的冷酷殘忍,另一方面,也為雷霆捏了把汗。
沒想到雷霆沉默了許久,忽然幽幽說道:「阿冉,謝謝你。」
丁冉一愣,隨即無聲地笑了起來:「雷霆,如今在我們兩個之間,你的信念就是我的信念,你只要謝謝自己就夠了。」
第二天早上,雨停了,道路上汪著大片積水,略顯泥濘。丁冉怕弄髒褲腳,很仔細地注視著腳下,每一步都準確踩踏在青石板正中央。回到丁府附近,遠遠看見雷霆的車停在路口。熟悉的身影斜靠在車門上,被晨曦渲染成淡淡的青金色。從腳下的菸頭數量推斷,已經等了好一陣。
雷霆猛抬頭見了丁冉,一掃剛剛滿臉的疲憊和困惑,轉而變成一副小孩子剛吃到糖果般心滿意足的笑容。他拉開左邊車門,彎腰做了個「請」的手勢,小捲毛在風裡調皮地飛揚跳脫。
丁冉也極有默契,既沒對他難得的早起表示驚訝,也沒詢問此行的目的和去處。一閃身上了車,輕輕扭開音響,舒緩而輕柔的鋼琴曲流淌而出,溢滿整個車廂。
車子開出東三條大道,在早上洶湧的車流間靈活穿梭,迅速拐進四方道路口,停在了充滿了復古味道的白色舊樓前。兩人一前一後步上二樓,刀師爺正獨自坐在寧靜空曠的會議室中,身前六米長的巨大紅木桌案上,一副水晶國際象棋擺放成殘局狀。棋盤上兵士早已對盡,晶瑩剔透的車、馬、像、後們,盤踞於各個角落,互相盤算制衡,鞠躬盡瘁守衛著各自的王。
雷霆有些驚訝:「師爺好早啊!」
刀少謙臉上依舊是雲淡風輕、笑意盈盈:「因為知道雷老闆你昨夜鐵定會輾轉難眠,也必然是一大早扯上丁丁跑到這開會。與其突然被叫過來,搞得措手不及,不如提前候著,下棋醒腦,順便發散發散思維。」摺扇一展,又拉著長音感嘆道,「不過堅哥不在,這棋下起來真是索然無味啊!」
知道他是在嘲諷阿堅的木頭腦袋單細胞,雷霆無奈地搖了搖頭:「工廠那邊離不了人,阿堅去守著了。唐尼到這會兒也沒出現,相必已經單槍匹馬出去查線索了。」
「難保是去蚊仔葬身的地方查驗了。」刀刀半是玩笑半是嚴肅地說,「白狼哥是我這輩子見過最嚴謹的行動派。有了他的存在,咱們所有人的生命安全係數都可以提高一倍。」
在他們說話的空擋裡,丁冉默默取過一張白紙,端正擺好,又拿出筆在桌面上點了點,打斷了兩人的交談。三個腦袋湊近些,將昨夜得到的線索一一羅列了出來。
首先是這一事件的主角蚊仔,蚊仔之上,是被稱作Paul哥的男子,也很可能就是蚊仔手機裡第三個可疑號碼的主人。再上面,是被二人稱作老闆的幕後神秘人X先生。
崔放的名字單獨寫在旁邊。他與蚊仔和Paul哥都有直接的聯繫,以實線連接。至於他和X先生之間,應該也是認識的,目前看來二人並不會面對面交鋒,暫時繪以虛線。
在崔放這邊,還有另一個線索——就是所謂和崔炎有關的、很重要的昏迷者。丁冉在「植物人」三個字上重重打了個圈:「刀刀,記不記得巴山港事件的第二天,警方統計的死亡人數,只有十一個!」
「嗯,之後崔炎大張旗鼓地找過人,又在德賢記酒樓門前言語試探,」刀刀認真回憶道,「以崔炎的性格,如果手裡有好牌,早亮出來了。他還要想出假裝被刺殺的點子來嫁禍老闆,可見那時並不知道第十二個人的下落。」
雷霆重重噴出口氣,一拍桌子:「丟!幸好這傢伙昏迷了,否則簡直不堪設想。」
刀師爺撿起棋盤中的馬跳了個日字:「按照Paul哥的說法,蚊仔臥底進來有件事要打探。如果他們掌握了那極有可能是第十二個人的下落,想來,應該對當初軍火案黑吃黑的真相猜測出幾分了。」他抿抿嘴,苦笑道,「好在沒有證據,也並沒找到藏貨的地點。」
雷霆有些急躁:「棺材鋪那邊安全嗎?要不要趕緊轉移?」
「不行,」丁冉斷然制止他,「多少雙眼睛在背後盯著,越是這個時候,越不能動。」
刀少謙手底的王躲閃一陣,逮著個空擋,逃出了包圍。他思索著說道:「依我看不如這樣,趁著月底和俄羅斯人交易的時機,拿這批私貨頂上去。上次被捕,警方一直懷疑阿堅將船上的軍火丟下海了,還派出好多蛙人下水去打撈。這事鬧得沸沸揚揚,外人也都信以為真了。若是多出一批散件,說是過後撈起來的,也不會有人懷疑。」
「可九爺那邊……」雷霆有些不放心。九爺知道只走了一趟貨的秘密,雖然暫時幫忙圓了謊、做了戲,難保日後不會洩露出去。
「放心吧,短期內他不會多話的。」丁冉十分篤定。
刀刀色迷迷一笑:「安啦老闆,為了他女兒,他也不會亂說話的!」
雷霆傻兮兮追問:「他女兒?笑珍?笑珍怎麼了?」那兩人齊齊低下頭不理睬他。
好半天,丁冉拿筆輕點著Paul哥的名字,疑慮道:「有一點我始終想不明白。這個和蚊仔電話聯絡的人,制定暗號的手法小心又周密,本人應該十分謹慎才對,絕非崔放那種表面精明、內裡草包的類型。像這樣的人,怎麼會連我們輕易釋放蚊仔,並幫他包紮傷口這種有些反常的事都絲毫沒有懷疑呢?還一口氣說出這麼多秘密……」
刀師爺將目光投放在棋局中的後與車上,兩枚都是強子,後最多時可控制棋盤二十七個格子,車最多時可控制十四個格子。後可以走車的所有路線,反之卻不行。二者的優勢都是作用距離長,活動範圍大,當聯合起來攻王時,可以構成非常厲害的殺著。
「如果Paul哥發現了呢?」刀刀大膽提出假設,「如果他一早發現了我們的佈置,那麼唯一的解釋就是——故意讓我們聽到!」
「為什麼?他為什麼這樣做?」雷霆不解地追問。
刀少謙將白車拿起來放在兩人面前:「第一種可能,X授意他這麼做,故意透露一些信息給我們,投石問路!如果我們慌了手腳,比如……像老闆說的去棺材鋪將軍火轉移出來,就著了他們的道。而第二種可能……」他將白後擺在白車的斜後方,「或許這個Paul哥不簡單,故意陷害目前看來是他老闆的X先生。」
雷霆看著棋盤上被逼到角落,已現頹勢的黑王,臉色有些陰沉。
刀師爺忽然嘻嘻一笑,岔開話題:「雷老闆,我們兩個智囊大早上起來就來幫你分析形勢出謀劃策,到現在還餓著肚子呢。丁丁是你自己人,吃點苦也就算了,我可是白岩峰頂『三顧茅廬』請來的,你總該親自去張羅點早餐,表表誠意吧?」
雷霆一拍腦袋,對丁冉說:「忘了忘了,餓了吧冉?我親自去買,餐蛋治加咖啡,多奶少糖對吧?很快噢!」
丁冉低頭玩味地望著那兩枚棋子,沒說話,等雷霆消失在門口,才緩緩抬頭,向刀師爺發問道:「行啦,把雷霆支走,到底有什麼話想對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