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9 千頭萬緒
阿堅追出兩步,衝著黑衣背影充滿熱情地高聲提醒道:「天亮,是我!志堅啦!金吉阿嫲的孫仔,蚵仔麵攤那個,啊喂——」
對方恍若未聞,腳下毫無遲疑,帶著幾個手下急匆匆消失在了人潮之中。
「搞蝦米呀,誒!」就在阿堅撓頭抱怨之際,肩膀處被人結實一抓,向後一帶,天旋地轉間還沒搞清狀況,人已隱進了立柱後面的角落裡。
剛要揮拳出擊,咦?定睛細瞧,面前沒人,身後沒人,旁邊沒人……
黑影一閃,身材矮小膚色青白的唐尼不知從哪裡憑空冒了出來,手指豎在唇邊,發出細微氣音:「噓——」
唐尼哥哇,你是白狼,又不是白狐狸白老鼠,何必每天都偷偷摸摸呢,縱然阿堅這樣腹誹著,相見之下依舊發自內心地高興:「唐尼哥,你回來了哦,一切平安嗎?剛剛沒等到你,我還以為……」
「呵,」唐尼嘴巴裂成長方形,不易察覺地短促微笑了一下,隨即眼神陰鬱地低聲詢問:「剛才經過穿一身黑的那個男人,你認識?」
阿堅無辜地翻了幾下眼皮,認真點點頭:「啊你素說阿亮喔,我台南家鄉的老鄰居啦,從前常常光顧我阿嫲麵攤,蝦米待幾?」
「阿堅!」唐尼警覺地觀察了一番四周情形,而後深情地雙手拍在對方肩頭,壓低聲音激動說道:「你一定想不到!你口中的阿亮,就是那個讓人查不出任何底細、神秘到無以復加的羅家阿Paul哥!」
阿堅嘴巴闊成了O型,極具家鄉風味地驚嘆道:「干……伊娘類……」
接到唐尼報平安的電話時,雷霆正站在丁冉房間的窗口,心不在焉地欣賞他那盆超大號綠蘿。
丁冉在洗澡,嘩啦啦水聲從浴室的門縫裡擠了出來,連帶著沐浴液的淡淡松香味,惹得雷霆對那一門之隔的旖旎景緻浮想聯翩,春心蕩漾。忽然,衣袋裡的電話嗡嗡震動起來,將他花痴狀留著口水的神遊生生打斷,不留神手上一抖,嚓,捏在手裡揉搓的那片綠油油大葉子被揪掉了……
雷霆當即臉孔抽搐,連丁冉養的植物都敢欺負他!浴室水聲停了,旋而傳出窸窸窣窣整理衣物的聲音。情急之下,只好將手機夾在耳朵邊,一邊通話一邊手忙腳亂將葉片插回到蓬亂的枝葉裡。看看,不夠逼真,換個角度再插,這裡?這裡?要麼這裡?總算看不出破綻了。
丁冉步出浴室的時候,看到雷霆正心虛地擦拭著一腦門熱騰騰的汗珠,於是隨口問他:「還沒回去?」
「哦哈哈哈,」雷霆面色訕訕,手足無措,「等你睡了我就回去。」
丁冉上上下下打量著,大眼睛一眯,似笑非笑:「雷霆,稍息!」
雷霆原本站得很是放鬆,被他一叫,反而繃緊雙腿打了個立正,想想又不對,改成一腳內一腳外的「稍息」狀態,一頭霧水滿臉苦悶。
丁冉兀自鑽進被子,捲成蟬蛹狀,露出鬆軟的頭髮和笑眯眯的眼睛,腳尖指點著雷霆下身揶揄道:「說你兄弟呢,它立正了,也不知道在給誰站崗放哨。」
雷霆趕緊低頭看去,合身的西褲前側被頂起一座小帳篷。當下尷尬不已,只好呲牙亂笑。丁冉嘻嘻笑了一陣,忽然跳下床,衝到他身邊,飛快伸手輕彈了一下,又帶著難得的調皮模樣,一臉暢快地爬上床縮回被子,毛蟲樣扭動兩下,埋頭趕人:「都幾點了,別打擾我睡覺,快滾快滾!」
雷霆愣了一會,滿臉陰笑躡手躡腳走到床邊,猛地掀開被子,丁冉起身要逃,被雷霆一把扯住腳踝將人拽到身前,拉下褲子對著屁股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啊!」丁冉疼得上身一挺,淚水差點溢出來,轉手抓過床頭的蝴蝶刀,「唰」地展開,銀光閃閃,雙眼噴火。雷霆自然不會乖乖等著他發飆,早在得手之後就歡蹦亂跳竄出門去了。
丁冉提著刀站了一會,摸向屁股上兩排深深的牙印,摸得一手都是口水,好噁心!不過……想想是雷霆的口水,也就沒那麼討厭了,貌似也不太疼了,還有點癢兮兮的。於是撇到下巴的嘴角又微微翹了回來,切,臭狗,下次再收拾你,剃光你滿頭捲毛,讓你變成禿毛狗!哼哼!
重新躺回床上,閉著眼睛,腦子又開始吱吱運轉起來。
如果真如自己推測,事情是羅嘯聲所為,並與那個叫鮑姆查的人有關,那車子上的炸彈該怎麼解釋?姓查的是個博士,從前也參與過不少轟動一時的大案子,像他這種高學歷的專業人士,往往恃才傲物,追求完美,又怎麼能容許自己製造出那樣「粗陋」的作品呢?
或者……這看似不合邏輯的安排,疑點重重的線索,都是羅嘯聲蓄意安排的?用不可能來掩飾可能,故佈疑陣,轉移視線?
如果真和羅嘯聲鬧翻了,姐姐怎麼辦?樣樣又怎麼辦?為今之計,不能輕舉妄動,沒有必勝把握,一定不能輕易出手……
從丁府出來,雷霆蹦蹦跳跳上了車,興沖沖趕回四方道堂口,一見唐尼,當即送上熱情擁抱:「唐尼兄弟,歡迎回來!」
唐尼卻面有愧色:「對不起雷先生,我沒完成任務,遺囑沒找到。不知道是不是被羅家的人捷足先登了,我在美國尾隨了阿Paul一行許久,發現他們也在尋找伯格的下落。通過伯格郵箱裡的單據日期推算,他應該是在丁爺出事當天就失蹤了。但奇怪的是,我幾次想辦法翻查過羅家人的行李,卻並未發現遺囑的影子,不知是否通過別的途徑帶走了,因此只好先偷回這些……」他抖開隨身行李,倒出了形形色色好些錢包,「我想這裡面或許有什麼線索,只是還沒來得及細查。這個就是阿Paul的。」撿起一個貌不驚人的黑色皮質錢包,遞給雷霆。
翻開來,裡面有一些現金,信用卡,零碎票據。身份證件也有好幾張,都是不同名字。在一般用來擺放照片的位置,插著兩張黑乎乎的卡片,辨不出人形。看了老半天,才琢磨出來,那可能是兩張嬰兒的超聲波照片。
雷霆低頭思索片刻,絲毫未露出任何不悅,拍拍唐尼肩頭安慰他:「你也辛苦了,遺囑的事,讓師爺再去查,看他的眼線裡頭,有沒有哪個能接近羅嘯聲。」又轉向阿堅,好奇地探詢,「怎麼,聽唐尼說,你認識Paul哥?」
「嗯,」阿堅大力點頭,「他大名叫天亮,跟我是本家,也姓陳。從前在台南,與我家住一條街。他媽很喜歡我家的蚵仔面,常常來吃啦。據說類,他阿爸在外省做生意,不過從來沒見過。後來住到十幾歲上頭,他們家就搬走了。一轉眼十年過去了,還能在裡島碰見,尊素緣混啊!」
「既然如此,派兩個人去台灣,按照你說的線索,好好查查他的底,看什麼來頭。我總覺得,這個人沒那麼簡單。」雷霆一下一下搓著濃重的眉毛,嘴裡喃喃自語,「天亮,天亮,陳天亮……難道說……」眼神又轉到那兩張黑乎乎的照片上,盯了半天,猛地一拳砸在桌面上,似乎頓悟出什麼,急急拉住阿堅,「陳志蠢,跟我念——陳,程,岑,曾!」
阿堅雖然不明所以,卻也老實地清清喉嚨,努力調整著自己的舌頭:「嗯……陳,陳,陳,陳!」感覺自己發音前所未有的標準,不覺滿意地點點頭,微笑著加以肯定。
雷霆一巴掌拍在他後腦勺上:「丟你個老母,奇葩堅,你果然是我身邊的無敵幸運星!」
接到女兒病危的消息,權叔急三火四趕去了羅氏的醫院。重症病房的儀器嘀嘀鳴響,羅醫生面色凝重:「阿權,阿玉的情況很不穩定,為今之計,要盡快用上美國的新藥。我建議,直接請國外的專家過來進行手術!雖然風險大一些,畢竟還有希望。」
權叔語氣急切:「二哥,這……全憑你照應了,一定要救活她。我已經對不起她媽媽了,不能讓阿玉也跟著離開。」
羅醫生攬著後背將人帶出來,悉心安慰道:「兒孫自有兒孫福,你也別太擔憂。我會當是自己女兒一般上心的,只是……最近瑣事繁多,年紀大了,精力不濟啊。」
「二哥,你對阿玉如此照顧,我自然感激不盡,但凡有什麼能分憂的,就直說吧。」權叔一臉誠懇。
羅醫生目光銳利地端詳一番,方嘆了口氣:「森哥一去,阿非又是那個樣子,嘯聲連個幫襯的人都沒有。雖說森哥生前立了遺囑,總還沒來得及交代一聲。你畢竟是他身邊老人,上上下下都說得上話,稍後社團開會的時候,能不能……」
權叔一抬手,擋下了後面的話,左右看看,謹慎說道:「二哥放心,關於遺囑的事情,我會如實講出來。只是阿玉的命,還請二哥一定要幫我保住啊!」
「阿權,我竭盡所能!」兩人四目相對,含笑頓首。
醫院樓下的另一間病房裡,傳來了壓抑的咒罵聲。
回到裡島的阿Paul,得知鮑姆查那傢伙竟然靠兩枚簡易炸彈逃走了,當即震怒,比羅嘯聲尤甚。那三名失職受傷的下屬,被他幾巴掌扇得飛了出去。之所以費盡心機留下鮑姆查的命,便是要等到關鍵時刻派上用場,誰知自己不過離開裡島數日光景,精心安置的棋子竟然就這樣不翼而飛了!都是幫蠢材,枉費了自己的一番部署!
醫院門前的路上,雷霆的車子連同前後的保鏢車隊正飛速駛過。
街頭有些混亂,不知什麼人惹了事,騎著摩托車奪路而逃,身後一幫穿著花花綠綠的小流氓各自揮舞著球棍砍刀拚命追趕。看了片刻熱鬧,雷霆收回目光,點起支菸開口問道:「勝中,小和興的於老大那頭,有什麼動靜?」
坐在前排的小鬍子趕緊回頭,得意一笑:「雷哥,我辦事你放心。那於老大的情婦雖說不是什麼正經人,但是莫名其妙被人給辦了,他臉上鐵定是無光啦,現下正撒開人馬四處尋找姦夫呢。」
雷霆緩緩噴出兩口煙霧,舒坦地靠在座椅裡,授意道:「看準時機,適當給他點提示,免得他趕不及找上門來。但是記住,別太明顯。」
「知道了,」勝中趕忙點頭,又不無擔憂地詢問,「雷哥,社團規矩,那天是不能帶槍的,萬一於老大他們真想動手,那我們不是要吃虧了?」
雷霆不以為然:「你當警察是擺設嗎?哼,我倒希望他最好動手,這樣戲碼才夠真嘛!」
車子路過羅家大宅,雷霆無意透過車窗瞄了過去,此刻已過午夜,院子裡一片昏暗,只樓上某間屋子,亮著明黃色的燈光,窗簾嚴嚴實實,遮住了裡面的人事,言語,舉動,陰謀……
自從產生嫌隙之後,崔羅兩家幾乎斷絕了來往。此番崔放以飲茶為名登了羅家門,使羅嘯聲心中大為迷惑,面上卻不動聲色:「大放叔,多日不見,一切可好?」
崔放木著一張臉,聲音幾無起伏:「嘯聲,你家裡出了這樣的事,按理早該上門探訪了。不知道世侄女的身體怎麼樣了?」
羅嘯聲誠懇道謝:「有勞大放叔費心,阿非還在恢復之中,假以時日,定會康復的。我先代她多謝您一番心意了。」
崔放乾笑兩聲:「呵呵,有些事情,大家心知肚明,我也不兜圈子了。丁森的死因,大家都知道,炸彈嘛!至於炸彈是誰放的,可就大有名堂了。你說,若是社團的爺叔們揪出了那個安置炸彈殺死自家老大的人,會處以何種刑法呢?」
一道寒光自羅嘯聲眼底閃過,臉上卻依舊掛著和氣笑容,虛心詢問:「怎麼,大放叔知道什麼消息?不妨說來聽聽?」
「我什麼也不知道。」崔放冷漠搖頭,眼皮低垂,「不過……有個叫鮑姆查的傢伙,他說他知道一些事情,倒是和世侄你有關的。」
羅嘯聲臉色霎時一片殺氣,垂在桌下的手掌緊緊捏起拳頭,旋即又緩緩鬆開,朗聲笑道:「哈哈哈,大放叔,這鮑姆查若是個好證人,您該立刻帶他去見爺叔們才是啊,何苦巴巴跑到我家裡來呢?你知道別人做過什麼,自然也會知道別人沒做過什麼,只怕,是自己心裡有鬼吧?」眼睛含著笑意逼視過來,「難道是怕爺叔們順藤摸瓜,摸到……你的頭上?」
崔放早有準備,並沒被他唬住,神色自若地辯駁道:「嘯聲侄子,沒有證據的話,不要亂說。當明人不說暗話,我不供你出去的,並非與你有什麼情分,只是想同你做樁交易罷了。放心,你穩賺不賠。」
「哦?」羅嘯聲淺笑,「這我倒有些興趣,世叔請講。」
崔放臉色霎時黑了下去,悲傷之中帶著決絕:「我兒子阿炎,死得淒慘。無論如何,我嚥不下這口氣,這個殺子的凶手,別跟我說你不知道是誰!我所要的,只是親手替兒子報仇,就這麼簡單!」
「這倒真的對我有利無害。不過……」羅嘯聲抿抿嘴,優雅地偏過頭,「我也想請世叔幫個忙。等到丁爺葬禮結束之後,社團便要開會研究岳父大人的接班人選了。到那時,大放叔又會不會鼎力相助呢?」
「什麼?」崔放不屑地冷笑著,「羅嘯聲,你恐怕沒資格與我談條件吧?」
羅嘯聲從容起身,將崔放面前的茶杯添滿,這才微笑說道:「大放叔,我知道您,如今心裡最放不下的,便是兒子了。可惜炎仔早早走了,無緣陪您共享天倫。可我手裡有樣寶貝,是您兒子放不下的,想必……您一定會有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