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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贊冥想片刻,作揖,「博譽,先告辭了。」錦袍一甩,出門遠去。
「哎?」宋臨緊趕幾步,望著他的背影,摸摸臉,疑惑:怎麼這麼好說話?
轉身回後院,剛到門口陡然看見徐津跟拖死狗似的拖楊敬研。宋臨往門框上一靠,沒好氣地嘲笑,「盡幹些喪盡天良的齷齪事兒!」
徐津斜著眼睛聳眉毛,一腳踹開房門,把楊敬研扔進去,又探出腦袋,「明天他要是還敢打我的主意我就不姓徐!」
宋臨擺擺手,「多行不義,你小子就等著遭報應吧!」
「就算遭報應也不能栽在姓楊的手上!丟不起那個人!」「咣」門關了。
宋臨懶得理他,撐著腰桿扭了兩下,朝天打了個大哈欠,累得不行了,回屋睡覺。
再醒來時已然臨近黃昏,宋臨睡眼惺忪地出去,懶腰剛伸了一半,對面屋子「咔嚓」一個響雷直炸過來,宋臨嚇得猛一跌。慌忙跑過去拚命砸門,「徐津!徐津!你出來!你要弄出人命嗎?」
過了好半晌,「吱呀」,門掀開一條縫,徐津鐵青著臉伸出頭來,宋臨一愣,左右端詳,「你額頭上……的血印是怎麼回事?」
「沒事!」「砰」又關了,隔著門板,徐津惡狠狠的發誓:「敢毆打朝廷命官,我折騰不死你!」
宋臨一呆,嘴角悄無聲息地咧開,仰天想大笑,用力過猛,「吧嗒」一聲脆響,腰桿牽著屁股疼痛一路蔓延。
宋臨推了推門,嘟囔:「鹿死誰手還不一定呢。」齜著牙拐出大門。
尚書府的馬車等了好幾個時辰了,宋臨坐上車,馬車緩緩起步。宋臨消停了沒半盞茶的工夫,挑簾子問:「小哥,府上有多少馬車?」
「小哥」側身行禮,「回公子,大大小小加起來有七輛。」
「哦?」宋臨沉吟片刻,慢慢蕩出笑容,「就那點兒獸皮,七輛車來回跑兩趟就搬空了。」
不一會兒進了府,宋臨一揖到地,朱佑杭笑眯眯地看他行禮,這麼客氣肯定沒好事。
宋臨站直身子剛想借馬車,朱佑杭根本沒給他機會,拉著手說:「博譽,過來看看。」
「看什麼?呃……啊?」宋臨眼前一晃,驟然張口結舌,繞著圓桌轉了好幾圈,抬頭傻愣愣地問:「從哪兒來的?」
「皇上賞賜的。」
宋臨伸食指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雕花玻璃盞,「這東西中原少見,價值連城啊!」
朱佑杭拎起一塊破銅,掂了掂,「西漢規矩鏡。可惜,殘了。」
「西漢?」宋臨使勁嚥了口唾沫,伸手極其仔細地翻了翻,金光燦燦銀光閃閃,珠光寶氣晃得眼睛直眨巴。湊過去悄悄地問:「皇上幹嗎下這麼大血本?獎賞你平定叛賊有功?」
朱佑杭撿起一塊玉璧掛在他腰上,眯著眼睛欣賞,「嗯,晶瑩剔透雕工精美。可惜只有一塊,配不成對。」抽下來,扔進滿桌子古董堆裡,跟釉裡紅蓮口瓶相撞,「叮噹」一聲脆響,瓶子搖搖欲墜,宋臨趕緊抱住,心肝怦怦直跳,怒道:「你要是不稀罕,送給我,我幫你賣掉!」
「本來就有一半是你的。」
宋臨一愣,「此話怎講?」
朱佑杭往門口退了兩步,笑說:「這些都是皇上賞賜的新婚賀禮,恭賀我終於喜結……哈哈……」宋臨抄起釉裡紅就撞了過去,朱佑杭連人帶瓶子緊緊抱住,哈哈大笑,「全是你的全是你的!我不跟你爭,以後我那些狐朋狗友送的也是你的!」
宋臨一口咬在他脖子上,朱佑杭苦著臉放了他。宋臨面無表情地攥緊瓶子,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不跟我吃午飯就為了四處宣揚昨晚那點破事兒?」
朱佑杭故意裝委屈,「你不能冤枉我,我分明是被叫進宮裡的,要不是皇上告知,我都不知道昨晚我們算是成親了。」
「狡辯!」宋臨狠狠瞪他,「你不說他怎麼可能知道?」
「你就這麼肯定不是你說的?」
宋臨一跌足,把他給氣得,臉色潮紅手臂直抖,哆哆嗦嗦差點把釉裡紅砸了。
朱佑杭勾唇一笑,彎下腰對著宋臨眨眼睛,「怎麼辦,我的名譽被你玷污了。」
宋臨的臉一下子成了豬肝色,朱佑杭拉住他的手,唉聲嘆氣地出門,「這樣好了,我們一起進宮謝恩,順便……」瞧瞧宋臨的臉色,情不自禁地大笑,「順便還我清白,就說是你賴著我不放……」
「進宮?」宋臨光聽見「進宮」倆字了,後半截根本沒注意,心臟一跳,「吧嗒」釉裡紅順著台階滾了下去,「嘩嘩啦啦」立刻成了破瓷爛瓦。宋臨拚命甩手,沒甩開,宋臨惱羞成怒,「我不去!我堅決不去!」
「不去?不好吧,皇上要是問起你,我該怎麼回答?」
「你就說我靦腆矜持,簡直太害羞了!」宋臨趁其不備趕緊往回跑,朱佑杭扯著腰帶就拽了回來,攔腰抱住,點頭稱讚:「嗯。果然害羞!不過沒關係,我不害羞,你對我名譽的詆毀,我也一力承擔。」抬眼看看沙漏,已經初更了,「只是……這個……御賜的御膳……不吃可惜了……」
「啊?御膳?」
朱大尚書笑了。明明進宮已經來不及了,但是——
尚書大人說:「肯定有紅燒魚,我請求的。」
宋臨瞪他,「糊塗!好不容易蒙回御膳你吃什麼紅燒魚?熊掌魚翅,哪樣不比紅燒魚稀奇?你放手!我換件衣服再去。」
朱佑杭剛放手,宋臨「吱溜」鑽進屋裡,朱佑杭一愣,知道上了當,失笑,「不吃熊掌魚翅了?」
宋臨頭都沒回,「到皇宮裡丟人現眼,我不干!」
正當此時,小廝飛奔來報:「公子爺,宮裡送御膳來了。」
宋臨斷然止步。
不一會兒,倆人端坐桌前,宋臨遍尋一週,「哪來的紅燒魚?你盡騙人!」
朱佑杭夾起一片油膩膩的葉子,湊過去,「這是什麼?」
宋臨都懶得掀眼皮,「我哪知道?你自己嘗!」
朱佑杭連葉子帶筷子一起扔了,往圈椅裡一靠。
宋臨剛夾起蝦球,滔天腥味撲鼻而來,趕緊扔了。拉起朱佑杭,「精華涼了也成糟粕了。我要吃紅燒魚!走,上大街去找!」
倆人漫無目的地沿街閒逛,燈火闌珊,行人稀疏。
美其名曰尋找紅燒魚,實則六個菜肉包子就把他倆打發了。
一人拿一片西瓜,宋臨三兩口啃光,擦乾手跟朱佑杭勾肩搭背。朱佑杭把西瓜喂進他嘴裡,順手擦了擦他頭上的汗,「博譽,前面是朝陽門,我們到城樓上乘涼好不好?」
宋臨嚇了一跳,「軍事重地,不好吧。」
「我倒是想到長城上乘涼,就是太遠。」拉著宋臨上了城樓,宋大人驚奇地發現居然沒人攔著。
朱佑杭靠在躺椅裡,宋臨頭一回上這種軍事重地,繞著城牆轉了半個多時辰,氣喘吁吁地趴在箭垛上感嘆:「大開眼界啊!」
朱佑杭輕輕搖摺扇,「過來,一頭的汗。」宋臨走過去跟他擠在一起,朱佑杭貼著耳垂說:「博譽,我們隨時可以請假……」
宋臨拿過扇子使勁地扇,「皇上準許的?」
朱佑杭點頭,吻著他昏昏欲睡的眼瞼,「我帶你去開眼界好不好?到大雁塔上刻經,沿絲綢之路騎駱駝遊覽戈壁風光,返回衡山採茶,登滕王閣欣賞『落霞與孤鶩齊飛……』」
宋臨原本神情恍惚地迷醉著,一聽「落霞與孤鶩齊飛」,「噌」蹦起來,冷著臉直指朱佑杭的鼻子,「滕王閣?你這頭豬,如意算盤打得真是響,繞來繞去就想把我拐到南昌府去!」
朱佑杭震笑不止,「你也可以把我拐去蘇州泛舟太湖嘛。」
「美不死你!」宋臨一拳砸在箭垛上,身子一栽。
朱佑杭站起來,「過來,不覺得那裡很危險嗎?下面是護城河,水裡全是鐵網利刺倒鉤。」
宋臨乾脆一屁股坐在箭垛上,斜著眼睛俯視黑咕隆咚的河水,「我要下去撈魚,我要吃紅燒魚,你管得著嗎?」
朱佑杭側頭凝視城底,點頭贊同,「嗯,就是為了養魚才挖護城河的。」一把將他拉下來,十指交握下城而去,婉言謝絕守城將軍護送的好意,背起宋臨往回走。
「你不准騙我去見你父母!」宋臨覺得自己精疲力竭,耷拉著腦袋委頓不起,「還有,你的那幫同僚我一個都不見!」
朱佑杭仰頭失笑,心說:不可能!你不見他們,他們絞盡腦汁也要見你。
嘴上可什麼都沒說。
還沒到家宋臨就睡著了。朱佑杭幫他洗完澡,摟著睡覺。
第二天一大早,倆人神情愉悅地吃早飯,小廝來報:「表公子到。」
朱佑杭一句「有請」還沒來得及說,只見宋臨「噌」站起來,「嗖」鑽到了屏風後面,朱佑杭好笑又好氣,「你連梁磊都怕?」
「廢話!一大早就在你家吃飯他會怎麼想?」
梁磊進來,深深一揖,「表哥,就此別過,後會有期。」
朱佑杭意外,「去哪裡?」屏風後的宋臨也意外。
「回家溫課,來年參加會試。」
朱佑杭示意他坐下,皺眉問:「你打算放棄羅贊?」
梁磊嘻嘻一笑,湊過去說:「表哥,羅公子為我著想,說我這樣沒功沒業在京城遊蕩終究不是長久之策,還是早做打算為好。以後與他同朝為官也好更為親近。」
為你著想?朱佑杭微不可聞地嘆息,夾起小菜放進嘴裡慢條斯理地咀嚼。
梁磊左右瞟了瞟,見全是心腹,悄悄地說:「昨天,羅公子向我打聽您和博譽的事……」
話音未落,宋臨稀溜溜倒抽涼氣,豎直耳朵貼到屏風上。
「哦?」朱佑杭抬眼,似乎不經意地掃過屏風,笑問:「你怎麼回答的?」
「實話實說唄。」梁磊笑得一臉猥瑣。
可惜——
那表情宋大人看不見,要不然他那懸到嗓子眼兒的小心肝絕對不會放得這麼快!
朱佑杭無聲地笑了。
梁磊一走,宋臨轉了出來,長出一口氣。
朱佑杭垂目微笑,「梁磊被羅贊支走了。」
「羅讚那塊天鵝肉梁磊能吃得著?」宋臨一口將稀粥喝乾。
朱佑杭拿起毛巾細細擦拭他的嘴角,笑說:「現在我才發現,梁磊是上天派來的使者,唯一的使命就是把你送到我身邊,任務完成了,他也就該回去了。」
宋臨懶得理他,抓著糕點拖著朱佑杭出門,「去衙門!你今天去哪個衙門?」
「戶部。右侍郎要正式見見你。」
「砰」,宋臨一頭撞在門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