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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聆兄?」宋臨急忙跑出去,順手把廚房門帶上,一揖到地,「公聆兄,別來無恙?」
羅贊皺眉,「博譽,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君子遠庖廚……」
「是是是!」宋臨拉著他進院子,問:「梁磊呢?」
羅贊微笑,「他很忙。」
話音未落,門外一人喊:「宋兄!」
宋臨回頭,徐津一邊抱拳一邊走了進來,剛止步,陡然看見羅贊,徐津臉立刻掛了下來,電光火石般又浮上笑容,深深一揖,「羅兄,小弟這廂有禮了。」
羅贊還禮,徐津仰天冷笑。此情此景,宋臨大樂,可還得忍著,憋得臉通紅。
徐津趁宋臨不主意擰著他耳朵拖進了廚房,疼得宋臨「啊~」一聲慘叫。徐津壓低聲音抱怨:「跟你說過多少回了,有我沒他!你小子怎麼老不長記性?」
宋臨冷汗淋淋,「放手放手!得罪你的是他,拿我撒什麼氣?」
徐津不但不放反而使勁扭了一把,「你知道還敢把我們倆往一塊湊?姓羅的陰險狡詐,自己寫七成參劾摺子,讓我寫三成!」「咣當」順手把廚房門關上。
宋臨一腳踢在他腿上,徐津吃痛,宋臨急忙後仰,終於救出了耳朵,揉了又揉,白了他一眼,嗤笑,「人家那是為你著想,怕你累著,他做一大半你做一小半,你別不識好人心!」
「為我著想?」徐津聲音裡摻著冰渣,陰森森地說:「真是感天動地啊!我當時還真以為他突發慈悲了,」狠狠啐了一口,「事後才知道,好傢伙,他寫六七品小官的奏摺,三四品的高官全扔給了我,人是少了,可一個比一個有權勢,要是參倒了還則罷了,這要是讓他們死灰復燃,我連骨頭渣子都剩不下來!」一步躥過去,伸手就掐臉,下死手扭了一把,「你小子成心不讓我好好過日子,好不容易吃頓飯,還找來個……呃……啊!」陡然看見朱佑杭正側身斜靠在桌邊,慢條斯理地研磨胡椒粉,對剛才的事情似乎完全沒在意。
徐津慌忙鬆開手,愁眉苦臉地悄悄朝宋臨使眼色,宋臨疼得齜牙咧嘴,瞥了一下,直接落井下石,「羅贊是想成人之美,刑部大員要是看見你不畏艱險拔除朝廷的大禍根,還不得大加獎賞?你該感謝羅贊。」
朱佑杭放下研缽,嘴角彎了一下。
徐津心頭一顫,恨不得沖上去抽宋臨兩巴掌,就是……沒敢,心說:什麼叫「刑部大員要是看見」?刑部大員已經看見了!
宋臨轉身要出門,徐津慌忙抓住他,滿臉堆笑,「宋兄……」
宋臨打斷,「勞煩徐兄幫忙看一下灶台,小弟去去就來。」
徐津惡狠狠瞪過去,抓著他胳膊就想掐,還沒動手,宋臨突然大叫,驚得天地傾覆日月無光,「啊~~疼啊!徐兄饒命啊!」
徐津被他這一嗓子嚇得魂飛天外,頓時臉色煞白張口結舌。
宋臨見機不可失,一溜煙兒跑了出去,還不忘把門帶上。
徐津這個苦啊!他就覺著心臟嘩嘩往外淌鮮血,把宋臨罵了十萬八千遍。
「徐公子,在下這廂有禮了。」身後傳來一個溫和的聲音。徐津眼角抽搐,定了定神,跟木偶似的直僵僵轉過來,抖著胳膊一揖到地,「翰林院編修徐津徐文良參見尚書大人。」
朱佑杭微微一笑,揖讓,「徐兄請坐。」
徐津訕笑,急忙說:「不敢不敢。」暗想:你站著,卻叫我坐下,你想幹嗎?給我按個大不敬的罪名?
「聽說……」朱佑杭找來細布,慢慢過濾胡椒粉,等了半盞茶的工夫,徐津愣是沒見那「聽說」的後半句是什麼。
徐津乾站著乾耗著幹嚥唾沫,不敢插話,心裡卻把宋臨從頭到腳每一寸皮膚都狠狠抽打了一遍。
終於濾完了,朱佑杭抬起頭來,「聽說公子精通飲食,這胡椒粉總也研不細,能否請公子幫忙?」
徐津二話不說捲袖子上陣。
朱佑杭看著他的手指,點頭稱讚:「公子指節修長,世所罕見……」
徐津一愣。
「……這樣的手指用來研磨胡椒粉豈非暴殮天物?」
徐津莫名詫異,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這樣的手指適合擰耳朵,擰博譽的耳朵,也適合扯臉頰,扯博譽的臉頰……」
徐津大駭,腿一軟,「砰」跪倒咣咣磕響頭,「大人饒命啊……」聲音一抖,連求饒都不會了。
朱佑杭彎腰扶起他,淡笑著說:「公子不必緊張。博譽常向我提起公子,對你倍加推崇。在下也跟公子一見如故,能否請公子幫點小忙?」
徐津急忙躬身,「不敢當不敢當,大人差遣,小人定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不用赴湯蹈火,」朱佑杭打開門,「只是希望公子下次邀請博譽勾留花街的時候能把在下也捎上,體會一下官員宿娼的美妙情志。」
徐津眼前一黑,身子一栽,急忙撐住地面,心臟怦怦直跳,眼瞅著就要從喉嚨裡蹦出來了。
朱佑杭垂目一笑,「開玩笑的。公子性情爽利風流瀟灑,在下極為欣賞。」話鋒一轉,接著說:「公子很氣惱羅公子?」
徐津不敢怠慢,急忙點頭,反正他也聽見了。
「公子可曾想過官場如戰場,即使是同僚也要分三六九等,有些是戰友,有些卻是敵人。公子交到戰友了嗎?」朱佑杭頓住,凝視羅贊握住宋臨的手噓寒問暖。
徐津也不傻,偷偷盱了他一眼,忱想:先拿******恐嚇我,然後再切入正題,有什麼要求我敢不答應嗎?宋臨說得一點沒錯,這傢伙真不是好東西。
朱佑杭注視羅讚的表情,不知說了什麼惹得宋臨哈哈大笑。朱佑杭也笑,悠悠回神接著說:「那麼公子發現敵人了嗎?通常,政敵比起戰敵有過之而無不及,戰敵是明槍,政敵是暗箭,戰敵是正面衝突,政敵是背後陰損,公子作為官員是不是該防患於未然?」
徐津心裡「咯噔」了一下,真是醍醐灌頂茅塞頓開啊!心想:難怪!羅贊直接把我當政敵了,四處給我下絆子,我還稀里糊塗整天做白日夢呢,以後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徐津頓生佩服,深深一揖,「還請大人指點迷津。」
院子裡,羅贊皺著眉頭摸了摸宋臨臉上的紅痕,表情很是憐惜。朱佑杭垂下眼瞼,說:「既然是敵人就該用對付敵人的辦法,排兵佈陣致敵死命。公子讀過『三十六計』、《孫子兵法》、《孫臏兵法》、《韜略》嗎?」
朱佑杭回頭,見徐津點頭,朱佑杭笑了,說:「《韜略》上說:『姑息則養奸,養奸則自害』,公子如若心慈手軟……」不說了。
不說沒關係,徐津早就聽明白了,行禮,「大人指點受益匪淺,下官感激不盡。」
「舉手之勞不必懸心。公子是博譽的知己,理應如此。」朱佑杭說完走了出去,羅贊見廚房裡走出一個大家公子,一愣,問宋臨,「博譽兄……」
話音未落,朱佑杭笑著喊:「博譽。」
羅贊又一愣,太親密了吧。
宋臨轉頭微笑,給他倆作了介紹,倆人互相行禮。羅贊笑說:「公子就是梁公子的二表哥吧。」
朱佑杭點頭。
羅贊明明知道梁磊的二表哥是戶部尚書,既然對方沒說,他樂得裝傻,側頭對宋臨說:「人員齊備了嗎?是不是該開席了?」
宋臨趕緊招呼,把眾人領進後院,請出楊敬研,楊敬研看見徐津眼睛陡亮,行完禮立刻抓著他的手直勾勾地看著他。徐津扯唇一笑。羅贊驚奇之極。
宋臨朝朱佑杭擠眉弄眼,故意高叫著說:「各位等一下,我去沏茶。」匆匆跑了出去。楊敬研回過神來,驚覺失態,趕緊鬆手。
朱佑杭跟出門去,抓住宋臨,「博譽!」
「怎麼了?等我一下,馬上就來。」見他神情落寞,宋臨左右瞟瞟,見沒人,湊過去親親嘴角,一掃而過,「不要擔心,我不疼。」
朱佑杭笑了,「博譽,我不在這裡吃午飯。」
「哎?為什麼?」
朱佑杭耳語,「下午我派人來接你,晚上跟我一起吃晚飯。」
宋臨撇嘴,「你真難伺候!」
「我好伺候得很。」朱佑杭緊緊捏了捏的手,進屋跟眾人道別去了。
等宋臨端著托盤迴來朱佑杭已經走了。
於是,四人圍坐桌邊,徐津叉起一筷子韭菜,一路拋拋灑灑,越過筍燒肉、清蒸蝦、紅燒獅子頭、鹹蛋黃豆腐羹……等到了自己跟前一點兒沒剩下,全掉進了菜裡。徐津憤恨,咒罵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連菜都夾不住。」
羅贊眼睛眯了起來,微不可聞地「哼」了一聲。
宋臨趕緊埋頭吃飯,心裡後悔不迭:這不是給自己找罪受嘛,我怎麼又把他倆湊到一起來了?徐津明知羅贊厭惡韭菜,這不是擺明了整他?
果然,沒一會兒,所有菜裡都落了韭菜,徐津居然還逐個攪了一遍。
楊敬研不明就裡,遲疑著說:「徐兄,筷子拿不穩要不要找把調羹?」
徐津燦爛一笑,舉杯敬酒,「楊兄,今日不醉不歸。」
楊敬研一顫,明知不能拼酒,可又抵受不住笑容的誘惑,仰頭喝乾。
羅贊悄悄拿起兩隻酒壺,笑問宋臨:「兩壺酒是一樣的?」
「好像不一樣吧。」
「哦?」羅贊毫不客氣,趁徐津喝酒之際直接兩壺並一壺。
此後,羅贊一口菜沒吃,徐津倒是酣暢淋漓。楊敬研不說話則已,只要一開口,徐津鐵定向他敬酒。
徐津湊近鼻子一聞,眉毛一聳,悄悄與宋臨對視,嘴噙嘲諷,照喝不誤。宋臨暗挑大拇指。
他是沒事,可把楊敬研坑苦了,幾杯下肚,立刻東倒西歪,「嘩啦」癱在了椅子裡,抱著徐津絮絮叨叨,思念之情表達得渾渾噩噩。
羅贊驚奇至極,「這就醉了?」
徐津呵呵傻笑著顫巍巍站起來,立足未穩,「咚」倒了下去,撞翻了好幾把椅子,楊敬研被他一掀,腦袋猛磕在桌角上,「嘎」,暈過去了。
宋臨悶笑,裝!你就裝吧!伸手想扶,羅贊制止,拖著宋臨進了前廳。關上門,問:「博譽,你跟朱佑杭什麼關係?」
宋臨心頭一顫,避重就輕,「他是我上司。」
「是嗎?上司會從廚房裡出來?」
宋臨訕笑,「你也知道我這人,跟我聊得來的全是些歪瓜裂棗,別看他一本正經的,其實跟徐津一個德行,一門心思就知道吃。」
「好吃怎麼不留下?」羅贊還想刨根問底,宋臨急忙轉話題,「公聆兄,能不能借用你的馬車?」
羅贊瞪眼,「不能!你是朝廷命官,當真要做生意?趁早打消念頭!」
宋臨暗罵:死心眼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