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心
相對於驚惶不安的明義,明湛的日子悠由自在。
鳳景南已經命人陸續帶走明義身邊的小廝,鳳景南不動明義,甚至問都沒問過明義一句。他只是隔三差五的喚了明義的小廝審訊,並且有借無還,反正鎮南王府有的是奴僕,給明義新的就是。
短短半個月,明義身邊兒的人換了個乾淨。
鳳景南的動作給明義帶來了巨大的壓力,明湛眼瞅著明義在極短的時間內變的消瘦不安,眼底發青,精神委靡。
此時,撬開明義的嘴簡直不費吹灰之力。
明義來鳳景南書房的次數屈指可數,不為嫡不居長不得寵的他,地位相當尷尬。
明義很規矩的請安,鳳景南只是「嗯」了一聲,並未命他起身,甚至連一個眼神都未施捨,繼續翻看手裡的書。
書房內很安靜,明義只覺得地磚的寒氣透過衣衫侵入膝蓋,浸入骨骼,然後心跳如鼓。
「你沒什麼話要跟我說嗎?」
鳳景南的聲音驀然想起,明義渾身一顫,他的臉色蒼白而憔悴,眼底有濃重的青痕,此刻聽父親有問,咬了咬唇,仍在做垂死掙扎,「兒子,兒子不知父王所問,請父王明示?」
「不知道?」鳳景南冷哼,「要不讓你的小廝們來替你說。」
「兒子,兒子……」
鳳景南極有耐心,一言不發,只是冷冷的注視著明義青白的臉色,明義悄然抬頭,眼睛正落入鳳景南凜冽的鳳眸,那種冰冷淡然不帶一分感情的注視,讓明義仿若身臨冰山雪地,一股寒意不可控制的自心底升起。
「我一直以為你是個聰明人,與聰明人說話是不費力氣的。明義,你做的事,由你自己說與由我問出來可是兩種後果,你確定,你承擔的起?」
「我,我……」
「李麟的事你是從哪兒得知的?」
鳳景南陡然一聲當頭怒喝,明義心內怕到極點,聽鳳景南問出來,顯然是知道了,顫巍巍道,「兒子,兒子是去舅舅家聽到的。」
「魏寧?」
「是,」明義額角冒汗,不敢支唔,「兒子去舅舅家請安,看到李麟,說了幾句話。舅舅說是個打秋風的,不必理會。後來,又在外頭茶館碰到,一來二去,就認識了。
「信和庚帖是怎麼回事?」鳳景南冷笑,「當年李家被抄,男女老幼全都進了大牢,別跟我說誰還記得帶這封無干緊要的信件!」
「父王,兒子真不知道了。」明義眼淚都下來了。
鳳景南繼續問,「你為何不把這件事告訴我?想看明湛的笑話,是吧?」
「我從不知道你記恨他到如此地步。」
「好了,你下去吧。」
鳳景南已經定了回雲南的日期,明湛想著阮晨思新嫁過來,因是側妃,也無回門的禮儀,這一去雲南,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便挑了日子,送阮晨思回家歸省。
「對了,給家裡人備些禮物帶著,頭一次回去,別空著手。」明湛向來行事周全,縱使阮晨思並非正室,到底是有名份的側妃,而且阮家是正經侯府,不好慢怠。
阮晨思卻有些發愁,她能動的都是自己的陪嫁,總不好把嫁妝再帶回去。這院裡的擺設都是鎮南王府的,如今她剛嫁過來,怎能輕動?更何況是帶回娘家去,沒的讓人笑話。
阮晨思性情簡單明了,明湛一看她的神色便猜的**不離十,一拍腦門兒笑道,「瞧我都忘了,走,我帶你去庫房。」
庫房的鑰匙在何玉身上,明湛攜阮晨思進去,指著滿屋子的珍寶道,「你瞧著挑選一些,今天我先打發人送帖子過去,後兒個歸省,怎麼樣?」
阮晨思見明湛再徵求自己的意見,受寵若驚道,「極好。」
「那你先挑著吧,我還有事。挑中哪些讓何玉拿到你院裡去。」
阮晨思自是感激莫名。
阮侯爺接到鎮南王府的帖子都覺得嚴寒將要過去,暖春即將來臨。
阮家提前請了帝都摘星樓的大廚,備了上好的席面兒,阮侯爺與阮探花兒相陪。
明湛笑道,「那日我們來帝都,正遇到天街誇官,當日鴻雁兄跨馬簪花,只匆匆一瞥,不想我們竟有舅兄情份。」
因不是正經岳家,明湛自然不能稱阮鴻飛舅兄了,不過他仍提一句「舅兄情份」,到底全了阮家臉面。
阮鴻雁並非不知好歹之人,明湛稍稍示好,他已蛇隨棍上,笑道,「我記得那日世子穿了一件織錦藍袍,英姿勃發。」
很難想像男人之間會互相吹捧容貌衣飾,事實上,男人比女人想像中更愛惜容顏,譬如,古代科舉對儀容有著一定程度的要求,臉形分出「國」「甲」「申」「由」四個等級,如明湛、阮鴻雁皆是甲字臉,雖臉形不比「國」字臉威儀,不過二人形容俊秀,故此也是一等一的儀容。
二人互相吹捧一番,再心滿意足的喝了幾杯小酒,頓覺彼此間距離拉近許多。阮侯自然樂見二人親近。
其實酒桌上的話明湛向來不當真,只是圖一樂罷了。故而與阮鴻雁山南海北的胡扯起來。
「世子這番回雲南,不知何日再來帝都?」
明湛笑,「我也說不準,快的話明年開春就能回來;慢的話,就要耽擱了。」
阮鴻雁其實心裡十分好奇,明湛回雲南是要處理鹽課的事情,聽這口氣,鹽課必有大動。雲南鹽課有動靜,如今兩淮鹽課艱難,難免不會動搖到兩淮去。其實不僅阮家盯著雲南,帝都朝廷大員多一半都盯著明湛回雲南的舉動。
鎮南王府掌雲貴二省,這兩處地方百族混居,並非富饒豐美之地,鎮南王府根基又深,並且在明湛之前,歷代鎮南王與皇帝皆是血親兄弟,故此,皇上睜一眼閉一眼的,默許了鎮南王府的存在。
以往,凡帝都有何動作,鎮南王府皆會跟隨。如今鹽課,看來是要牽一髮而動全身了。
阮鴻雁為明湛把盞,笑道,「如今帝都不知多少人都在眼巴巴的看著世子呢。」
「看我什麼?」明湛夾一筷子炒水雞細細的嚼了,溫聲道,「雲貴二省的鹽課,也斷不能與兩淮相提並論,把風觀望也望不出什麼的。」
阮侯爺笑道,「不過是些庸人自擾罷了,世子不必放在心上。世子正年輕,說句託大的話,世子在雲南的日子淺,有事還是要多與王爺商議。王爺經過多少風雨,世子有為難之處,不妨與王爺請教。」阮侯爺很理解年輕人想做一番事業的心思,不過,明湛不是普通人,他的位子,有多少人在虎視眈眈?
做的好了,是應當。
做的差了,便有數不盡的流言蜚語。
權利場上無父子,何況鎮南王正當壯年。甚至明湛即便做的好了,恐怕更容易被猜忌。
這其中的尺度分寸,當如何把握?就是阮侯爺也沒有太好的意見,只得隱諱的提一句,希望明湛能與鳳景南搞好父子關係。
明湛點頭稱是,從善如流。
阮侯爺微微一笑,姻親已定,好在明湛尚未大婚,如今瞧著女兒尚且受寵,日後誕下子嗣……路還長著呢,只要阮家不倒,一切皆有可能。他自然是希望是湛好的。
阮家父子都是聰明人,既然已表達了善意與關切,便適可而止,不再多打聽鹽課之事,只一心勸明湛品嚐美食,痛飲佳釀。
用過午膳,明湛也不樂意在側岳父家多呆,便起身告辭,「讓晨思與夫人多說些話吧,晚一些時間,我再過來接她。」
阮侯爺聽這話險些笑出聲來,聽聽,世子這話說的「我再過來接她」,而不是遣人來接。並且,剛剛喚的是女兒的閨名。
唉喲,看來倆人的感情不是一般的好。
事實上,阮侯爺真的是誤會了,明湛對女人天生溫柔紳士,這種行為對於阮侯爺這樣的封建士大夫是百年不見,對於明湛,只是平常罷了。
換句話說,明湛對順眼些的女人都會如此。
不過,人都願意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阮侯爺笑道,「這怎麼成,世子允她回來已是寬宏,如今世子待她極好,我們做父母的知道只有放心的。讓她隨世子一道回去吧。」
阮侯爺並不囉嗦話多,卻句句點到為止,又不令人討厭,實在很會做人。
阮晨思出來時眼睛略有些紅,臉上重新上了妝粉,神色極是明媚,阮夫人親自送了女兒出來。
明湛自然不會受阮夫人的禮,虛扶了一把,「您太客氣了。」
阮夫人笑著拍拍女兒的手,「跟世子回去吧,要記得孝敬公婆,伺候世子,不要總想著回娘家來。」
明湛攜阮晨思走後,阮家人總算將高懸的心放了一半兒下來,阮夫人雙手合十,「謝天謝地,咱家閨女也是有福的。」
阮侯爺心情也不差,明湛稱得上彬彬有禮,人物俊俏,又肯對女兒好,只要女兒爭氣,不怕將來沒有前程。
明湛的車轎剛到門口兒,何玉便自門房躥了出來,扶明湛下車,俯身在明湛耳邊說了幾句,明湛臉色一沉,隔著車窗對阮晨思道,「你先回去,我有事。」
阮晨思低聲應了。明湛攜著何玉直奔鳳景南的書房,邊走邊問,「什麼時候的事兒?」
「說是今兒一早,小范大人一直命奴才在這裡侯著世子。他去找老范大人求情了。」何玉小聲說,瞧明湛薄唇抿成一條線,臉上沒有星兒點柔和,小小聲勸道,「世子您可千萬跟王爺好生說,別,別跟王爺吵架啊。」
「我知道,你先回去吧,我認得去書房的路。」
趁他不在就拘他的人,敢情把他當成明義了,明湛心內惱火,沒當場暴發出來,實在是涵養提高不少。
到鳳景南書房外,卻被李三攔下來,李三賠笑道,「世子恕罪,王爺在裡頭忙著,吩咐了誰都不見。」
「我是誰嗎?」明湛一挑長眉,「你只管去通稟。」
李三為難,事實上鳳景南的話是:世子來了只管攔下,本王不想見他。
明湛冷笑,「看來父王只是不想見我而已。罷了,我也不叫李公公為難,我只問你,李誠在哪兒?」
李三是難上加難,苦著臉悄聲道,「奴才實在不知啊,世子爺,主子正在氣頭兒上,您千萬忍一忍。世子爺您想一想,平日裡您要星星,主子不給月亮,可這家業大了,王爺也得一碗水端平,那李小子,不過是關上幾天,世子也別讓主子為難。」
明湛道,「只要父王給我公道,我又怎會叫他為難。李公公還是代我通傳一聲吧,我就是死也要做個明白鬼,平白無故的,我身邊的人,沒有說抓就抓的道理。」
李三心裡暗嘆,他雖是奴才,也佩服明湛這樣的主子,不像二公子,連個屁都不敢放。
李三斷沒有說服明湛的本事,只得進去通稟。
鳳景南聽了不置可否,「先傳膳吧,他願意等就等著好了。」
晚上的風有些涼,明湛站在廊下,見膳房的總管帶著奴才抬著兩張膳桌來,便知鳳景南用晚膳的時辰到了。
李三進去就沒再出來,看來鳳景南是有意要晾一晾自己了。
哼,鳳景南最擅長這種給人下馬威的事兒了。
明湛直接跟在膳房奴才的身後,門口的侍衛伸手要攔,明湛狠狠一搡,那侍衛踉蹌後退兩步,呼道,「世子,沒有王爺的傳召,您不能進去!」
「滾開!」
明湛抬腿進去,那侍衛虛喊一嗓子,以示自己責任盡到,並不敢狠攔。開玩笑,不說明湛是日後的鎮南王。就算啥都不是,人家也是正經的嫡親父子。
兒子硬要見老子,他一個做人手下的,腦筋不能忒死,讓人不戴見。
明湛恭謹的請安,鳳景南坐在膳桌上並不理會,明湛也沒傻跪著,一撣膝上浮塵,便起來了。
李三心頭一跳,忙打個手式,帶著屋裡的奴才退下了。
房間只剩父子二人。
鳳景南已經拾箸用膳,明湛跟著坐在鳳景南下首,拿起筷子吃起來,並不如鳳景南所願開口求情。
明湛在阮家並沒有吃好,此時,面對滿桌的美食,稱得上是風捲殘雲。鳳景南依舊慢調斯理,優雅自得的用膳,明湛的耐心比他想像的要好一些。
直到晚膳畢,下人上了茶水,鳳景南方道,「聽說你去阮家了?」
「馬上要回雲南,估計短時間內不會回帝都的,我陪阮氏回了趟娘家。」明湛仰頭牛飲一杯碧螺春,將茶碗一撂,便道,「回來聽說父王著人將李誠抓了,他到底是我的小廝,有了錯處,父王知會一聲,我便處置了他也不為過。只是如今,這憑白無故的,沒個原由。不但底下人費解,就是兒子,也不知該如何為父王分憂了。」
鳳景南哼笑一聲,「難得你如今說話大有長進。你若真如此識禮,也不會擅闖本王的書房了!」
「這是我的不是。可李誠是我身邊兒的人,父王說逮就逮,要審就審,全不對我知會一聲,父王是將我置於何地?」明湛問道,「李誠向來規矩,是犯了國法,還是家規?哪怕我今日不在,父王就不能容我回來後,再行處置麼?」
「你這是在質問我嗎?」鳳景南的臉黑了一層,明湛的憤怒,他可以理解,但為了一個奴才竟然敢這樣大不敬……鳳景南冷冽的看向明湛,他是要給明湛一個教訓了!
「我身邊兒有無數人,可父親只有一個,我不會為任何人傷了我與您的父子情份!」明湛道,「父王想一想,我可有做過一件於鎮南王府不利的事!父王總是疑心於我,我不會說話時,擔心我搶明禮的位子。我會說話,又怕我日後容不過明禮幾個。莫非有本事的人就該去死嗎?如今又要動我身邊兒的人,恕我直言,父王若容不下我,可以直說。您若是疑心我,我可以驅散他們,可他們服侍我一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如今我既然保不住他們,也沒臉再使喚他們。」
鳳景南連眉毛都沒動一下,「果然是主僕情深,不然,李誠也沒窺視修竹院的膽子。」
修竹院是明義的院子,也叫君子院,這傢伙向來沽名釣譽,喜這院的院名兒和屋後的幾叢湘竹,便選了這院子。
「父王這樣說,可有證據?」
「自有人證,至於李誠的口供,很快就有了。」
「父王不必命人再審李誠了,他做的事都是經我的指示,是我命他留意修竹院的舉動。」明湛乾脆的認下,倒叫鳳景南一驚,鳳景南的聲音瞬間冷了,「你為何要讓手下人做這種事?」
「請父王將李誠帶過來,我自然如實相告。」
鳳景南吩咐道,「黎冰,帶李誠過來。」
明湛坦然坐在鳳景南下首,臉上不驚不懼,老神在在,心理素質較明義強出三座山去。
明湛是頭一遭見到黎冰,事實上,他從不知鳳景南身邊有這麼一號人。
黎冰真不負「冰」這個名子,臉若玄冰,神如冰雪,萬古不化。看一眼,便能瞬間降溫。
李誠臉色有些委頓泛白,看到明湛的一瞬頗是激動,又垂下頭去,默不作聲的跪下。
明湛道,「黎冰,李誠的供詞呢,拿來我瞧瞧。」
「他尚未招供。」聲音也帶著三分寒氣。
「那麼,李誠,他們用刑了麼?」明湛問。
李誠點了點頭,又連忙搖頭。明湛看向黎冰湛然的雙眸道,「有什麼話你可以問我。」
黎冰向鳳景南請示,鳳景南道,「問吧?」
「世子可有讓李誠收買二公子院裡的福生?」
「什麼叫收買?」明湛道,「若我沒記錯,父王已經將帝都的產業交到我的手上,並且明言,這些產業歸我打理。我自然會照看這一府老少,據我所知,這府裡大小事都逃不過父王的眼睛,那是不是說父王也命人窺視我們了。」
「李誠,你給過福生什麼好處嗎?」明湛問,「你是許他以名,還是誘他以利?」
李誠忙道,「奴才與福生自小一道長大,早就認得,因都在二門外當差,主子們不出門也不會使喚我們,常在一處說話。要說家境,福生的父親也是府裡的管事,不比奴才家窮。若說前程,世子馭下甚嚴,奴才平日只是跟著出去打點車馬,福生是二公子身邊兒的小廝,我們不相上下。奴才能許的東西,福生也看不中的。」
黎冰冷聲道,「那為何福生會說你知道李麟的事?」
「李麟,這人奴才的確聽福生念叨過。二公子在外頭與李麟喝過幾次酒,李麟私下賞了福生銀子,出手便是百兩銀票,大方的很,福生與奴才炫耀過。」李誠誠惶誠恐道,「奴才自跟著世子出去,也從未見過這樣大手筆的打賞。故此記得這人的名子,想來大概是富貴鄉里的公子,奴才也就知道這些了。王爺明鑑,奴才真不是有心打探。」
「那你有沒有跟世子提過李麟的事?」黎冰繼續問,明湛瞳孔在瞬間微微縮了縮,依舊面不改色,「提過,李誠跟我提過。」
明湛坦率道,「李誠是我安排要接李明的位子的人,我命他留意府裡的事,有異常的人或事,他告訴我是他的本份。我知道李麟,不過僅限於名子。在阮家事發後,我就想起二哥與李麟是認識的。我不知道這裡頭的因果,不過我沒有跟父王提。」
看鳳景南一眼,明湛道,「或許父王不信,但當時事情已經發生了。我與二哥關係平平,如果我告訴父王此事,就有搆陷兄長的嫌疑。所以,我沒有說。當然,我料到父王早晚會知曉此事,李麟是熬不過秘審的,他肚子裡的東西早晚要吐出來,勢必會牽連到二哥,早晚您都會知曉。」
「父王會知曉是一回事,從我嘴裡知曉是另一回事。」明湛安靜而坦誠,「我不喜歡二哥,不過,這件事我不想追究。畢竟這是在帝都,鎮南王府的臉面還是要顧及的。」
您這把兒子當賊審的行為,也當收斂著些了。
鳳景南譏誚道,「那本王當真要嘉賞你如此深明大義了。」
「如果父王懷疑我事先知曉李麟與阮家有婚姻這件事,我不認!」明湛鎮定道,「那是我的大婚,我同樣不期待大婚變成一場笑話!我沒理由這樣做!如果我早知道,我會提前解決了李麟,或者直接用此事解除與阮家的婚約,我為何非要等到大婚時,讓別人看笑話!」
「如果父王不肯信,執意審訊我身邊兒的人。那麼我只好認了,三木之下,要何口供不能得。該說的,我都說了。」明湛仍是一副底氣十足的模樣,「您信與不信,我就知道這麼多。父王若無事,我先帶李誠回去,父王若有什麼處置,著人來知道我一聲,我們主僕等著。」
明湛誓要與李誠共進退,把李誠感動的差點飆出熱淚來,自明義身邊兒的奴才被換了乾淨,今日他被抓到密牢,自知死期將近。他並不是什麼硬骨頭好漢,只是身後還有父母親人,明湛對下人不薄,只要他咬緊牙關,明湛定會優待他的父母。
誰知,明湛竟然救了他出來。
馬上要執行死刑的人忽然遇到了大赦天下,李誠如今就是這種感覺,他幾乎不能相信。
鳳景南忽然道,「黎冰、李誠,你們先退下。」
「李誠,你去我院裡侯著,我一會兒有事問你。」明湛道。
鳳景南並未出言反對,李誠眼中滿是驚喜感激,咕咚跪地上,呯呯呯給明湛嗑了三個響頭,感激涕零的下去了。
當福生招認出李誠向他打聽過李麟的事兒時,鳳景南幾乎想立碼掐死明湛。
可惜那時明湛去了阮家,逃過一劫。鳳景南盛怒之下直接命人抓捕了李誠,秘密審問。
如果明湛死咬緊牙關不肯承認他知曉李麟一事的話,他不介意直接將李誠杖斃,給明湛一些顏色。
不過,明湛總能給他一些驚喜。
或者說,這小子已經無恥到一定的境界。竟然能將私窺兄長之事說的如此正大光明,磊落鎮定,好像他本就應該如此一般。
既然明湛承認他知道李麟,鳳景南就不信他沒對這個李麟做過調查。不過,鳳景南的談話並未圍繞著李麟展開,「魏寧很厭惡阮家,他曾經與阮鴻飛交好,不過,他十分痛恨阮家。朝廷上下都知道,承恩侯與北威侯素來不合。明湛,你知道此事嗎?」
「我並不很清楚。」
「那就是知道了。」鳳景南笑了笑,「你自然是知道的,你對魏寧的心思,我一清二楚。魏寧行事,向來不拘一格,他對你也的確有些不同。從你第一次與明菲在慈寧宮發生衝突時,我就知道,他有意交好你。雖然明義是他的親外甥,他卻在交好你。」
鳳景南似是感慨,「他那一席話,將明菲置於何等尷尬的境地,卻救了你。」
「你為什麼沒有出頭?」明湛輕聲道,「你一向寵愛明菲。那時我以為你會為明菲出頭。」
「明菲雖然會承受一些非議,那時,你將臉劃傷,我就明白再逼你,你會不惜魚死網破。」鳳景南唇齒間有些苦澀,「或許我有些偏心,不過,對我而言,你同樣是我的孩子,天底下,沒有哪個父母若與自己的孩子為敵。」
「那時我以為死定了。」明湛淡淡地,眉宇間一抹諷刺,「我的確是恨透了明菲,宰了她的心都有。到現在,我都不喜歡她,甚至,我一輩子都不會喜歡她。哪怕日後我能繼承王位,我也絕不會讓她分享鎮南王府的威勢。」
「我的確是心胸狹窄,哪怕我再大度,也永遠不會忘記。」明湛道,「你瞭解我,就愈發不放心明禮他們兄妹。不放心,就要給他們更多的保障。於是,你一再的剝奪我的權利,你覺得我強勢,故此,永不會為他們所傷,對嗎?」
「你有沒有想過,你也是我的父親?你當初是如何栽培明禮的?因你鍾愛於他,十歲便讓他在你身邊聽政,十五歲便送他到帝都,為日後冊封世子做準備。」明湛安靜看向鳳景南,「我卻要進宮為質,受盡欺負,要靠別人的憐憫才能活下去。明禮軟弱,我稍有插手,便是不安分。您能為我請封,不過是因為皇伯父判斷失誤,來了一封信,落下筆誤而已。先前,您也沒料到吧?」
「至少在您的計劃中,哪怕日後會為我請封,也不應當那樣快,對嗎?」明湛道,「可是機會太難得了。縱然皇伯父,也會青睞於自己的兒子繼承鎮南王位,你雖不喜歡我,不過,相對於幾位皇子,還是更傾向於我繼承吧。」
明湛幽幽嘆了口氣,外面天色已完全黑了,因是月末,繁星漫漫,墨色的天幕下,寶石一般的閃爍。
「我也有不對的地方,因為自知不為你所喜,所以更希望能抓住一些權利,增加保障。每件事都怕做錯,忐忑不安,生怕被你抓到把柄將好不容易爭取到的權利再收回去。」明湛自嘲道,「明明地位不穩,還要裝出一副很能做主的樣子,生怕被人小瞧。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大概會更讓人瞧不起。」
「我早就料到,你會問我此事。」
「其實不管我承認還是不承認,您心中早有定數。」明湛道,「畢竟在您心中,我是什麼樣的人,必然會一直是什麼樣的人。」
「哪怕我再強調,我並沒有害明義之心,你也不會信的。我的心機城府,在您的心裡是所了根的,每每想起,您必定寢食難安吧?」明湛低頭,雙手交握,「您需要一個強勢的繼承人,可是您不一定喜歡這樣的兒子,我也不喜歡,事實上沒有人喜歡生來算計。」
「當年父親,您怎樣由一個不受寵的庶子登上鎮南王的寶座,那其中的腥風血雨……在您面前,我這點兒小手段值得什麼呢?」
「甚至,許多事沒有語據,可您仍然願意往那方面想像。寧可殺錯,不可放過。您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思考方式,那麼您是不必再問我的,您覺得,我在阮家事件中扮演了什麼角色,那麼我就扮演了什麼角色。」明湛冷冷一笑,「至於目的,不必我說,您想也能想一個出來的,不是嗎?」
明湛話音剛落,就挨了一記劈頭大耳光,他從不知道有人能打人耳光打到這樣的威力,他直接從太師椅中翻了出去,進而帶翻了身上的紅木椅子,他沒感覺到痛,只是腦袋像被機車碾過,嗡嗡直響,眼前一黑,便失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