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他們四人一直玩到天色完全暗了下來,才礙於這個時代沒有足夠的照明設備而暫告一個段落。因為早就已經過了晚膳的時間,膳房那邊送來的晚膳當然也早就涼了,於是阿聰和阿順便一起將自家公子的膳食端回廚房去重新熱過。
李青酒難得輕鬆悠閒地躺在院子裡的躺椅上和張曉月閒聊,因為剛剛的某些對話讓他對張曉月的身世產生了興趣。
「月哥啊,你也是被家人送來的嗎?」他心想,張曉月家裡長期欠債,應該是到最後還不出來才會被送過來的吧!不曉得是一開始就拿了錢去還債,還是之後用張曉月的『薪水』慢慢還的?
「嗯,十五歲那一年我爹突然病死了,幾個債主上門討錢,我娘沒辦法,本來想把我賣到男窯子裡的,那時剛好王爺來到封地這邊,我娘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情帶我到王府,然後就因緣際會地被收進北院當公子了。」
「這樣就進來了?王爺他來者不拒啊?」
張曉月瞪了他一眼,心中暗自想著哪天陳統領要是派個聽力一流的暗衛過來,這傻蛋就死定了。不過因為死的過程應該會很有趣,所以他也不打算提醒他這一點。
「林管家當然是不收的,但是那時候剛好有個王府的客人經過,看我和我娘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又聽我娘說了我們家欠錢的事之後,那人說了句『好可憐喔,棠棠你就讓他進來吧,這裡不缺人的話我過兩天帶他走啊』,然後林管家就讓我進府了。」回想起往事,張曉月臉上的犀利感消減許多。
「哇,你運氣真好欸....唔,也不能這麼說,畢竟是進來賣肉的....」
「賣肉?」
「就是....跟女孩子賣身一樣的意思啦!呃,我這麼直接月哥你不會介意吧?」以前他一直覺得像張曉月這種年紀的男孩子應該都很愛面子,不喜歡被說到這方面的事,不過在王府待了一陣子之後,他發現大家對『男寵』這件事情的觀感好像沒自己所想的那麼糟糕。
「你說的是事實啊!再說能夠進王府比賣身好太多了,我的確是運氣很好。」
「喲,月哥,看不出來你也挺想得開的。」李青酒『英雄惜英雄』般地搥了張曉月的上臂一下。
「我吃得好、穿得暖、睡得香,還有花不完的錢,還有什麼好想不開的?」
花不完的錢這句話讓李青酒稍微噎了一下。
月哥不愧是月哥啊,賣肉可以賣到錢花不完,這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境界?
「咳嗯,他們兩個不曉得需不需要幫忙喔?」刻意轉移了話題,他這麼說著,然後站起身走到院子口往外張望。
就在這個時候,他聽到遠處傳來一句他從來沒想過會聽到的話。
「皇上駕到──」
皇上?皇、上?哇哇哇哇哇!皇上、有皇上欸!是真的嗎?皇上來北院嗎?
李青酒先是一愣,然後就激動得就像是要見偶像一樣。之前選舉的時候看到總統候選人出來拜票他都沒那麼激動,畢竟總統在電視上就看得到,可是皇帝可能一輩子都看不到啊!
「月哥月哥,快出來看皇上!」他衝回院子里拉起張曉月的手準備去看熱鬧。
『皇上駕到』四個字就像戲劇裡演的那樣,從北院院口的方向一路傳了過來,李青酒抓著張曉月躲在自己的院子門邊,專注地看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希望可以遠遠地瞄到皇帝一面。
相較於李青酒的興奮,張曉月就冷靜許多。他從小跟著父親在賭坊中出入,裡頭的人沒日沒夜沒天沒地的賭著,在他們腦子裡除了賭以外什麼都沒有。即使是五年前皇帝退位那麼大的事兒,在他們賭坊裡頂多也只是連賭餘輸後被拿來討論的程度。也因此,他對『皇帝』兩個字是很模糊且無感的。直到後來進了王府,被總管和小侍花上許多時間教育了一番,他才稍稍感受到一些對這些皇親國戚該有的敬畏。
「我說,你知不知道沒有經過恩准就直視皇上的臉是要被砍頭的?」
「所以我有躲起來啊!欸月哥你低調一點,別站那麼直啊!」龜縮在門邊的李青酒又把張曉月往下拉了拉。
「不是躲起來就好,王爺有暗衛,皇上也有暗衛的。我保證你連皇上的腳都還沒看到,就會被抓去治罪了。」張曉月將人往院子里拉回去。「你還是安分一點,別出去湊熱鬧吧!皇上如果真要砍你的頭,連王爺都保不住你啊!」
「咦,真的不能看嗎?好可惜喔!皇上欸....不然等一下他要走的時候我看背影就好,這樣可以吧?」
「你這個....」
張曉月正想說什麼,院子外頭突然安靜了下來。
停了!『皇上駕到』的傳叫聲停了!這代表皇帝已經到目的地了!李青酒還是忍不住好奇,想到院子口偷聽一下皇上和那些隨行者的動靜,結果才一個衝動轉身,就差點和迎面而來的人撞了個正著。
「啊啊,對不起!咦,你是....」
李青酒還在想著怎麼從來沒見過這個公子或小侍,身後就傳來了張曉月的聲音。
「小民叩見皇上。」張曉月低頭下跪的同時也用力拉了拉呆滯的李青酒。
感覺袖子被用力拉扯著,李青酒這才如夢初醒般地慌忙跪了下來。
「小小小、小民叩見皇上!」
「完了完了我看到皇帝的臉了!我要被砍頭了啊啊啊啊啊──」
李青酒此時的腦海中有無數個孟克翻滾著。
相較李青酒內心的驚恐,徐離宵對於眼前這人的無禮舉動倒是沒有什麼反應。他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兩個人,並且從衣著舉止看出了他的目標是哪一個,於是他走上前去,捏起那人的下顎端詳了幾眼。
「你就是李青酒?」嗯,長得俊秀標緻,溫順的眼神中帶著英氣,手裡的膚質觸感也不錯,確實是有『棘手』的本錢吶!連對男子毫無興趣的自己都有些改觀了呢!
「回皇上的話,小民不是李青酒,他才是。」張曉月冷靜地指了指前方。
「月哥你出賣我!這種時候應該要說李青酒不在啊!」李青酒一臉痛心疾首樣。
徐離宵有些驚訝地看了看他們兩人,然後走回他方才以為是小侍的那人身前。
「你是李青酒?」
「是....」他驚恐萬分地小聲回答,滿腦子都是驚嘆號和問號。
為什麼要找我?為什麼要找我?我平時奉公守法熱心助人打從來到這裡之後就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當然也沒惹事生非您為什麼要找我我跟您很不熟啊皇上大人!!
「把頭抬起來。」
李青酒心裡想著『可不可以不要』,但還是迫於時勢稍稍抬起了頭。
徐離宵努力地看了幾眼,實在看不出除了『普通、平凡、不起眼』以外的東西,這跟剛才那個男寵比起來簡直是雲泥之別。
「朕聽說,你近來很得宸王的寵是嗎?」
「小民不敢....」李青酒馬上又低下頭,囁囁嚅嚅地回答。因為完全不清楚皇帝的來意,更不知道皇帝的個性,萬一不小心讓皇帝不爽,那他的低調人生搞不好就到今天為止了!
「朕本以為你必是長得國色天香才得以讓宸王愛不釋手,但如今看來,應該不是那般膚淺的理由。」
「小民惶恐....」靠杯這是稱讚還是諷刺啊?
「朕看你雖然位居北院之首,衣著用度卻如此儉樸,實屬難得。」
「小民應該的....」喔喔喔終於有人發現到他的低調了嗎?這皇帝是好人!
「那麼,你,想不想到宮裡來服侍朕呢?」
「小民....欸?」
李青酒抬頭看著眼前居高臨下的那個人,懷疑自己剛剛是不是耳花了。
「朕會給你更優渥的生活、更豐厚的賞賜,也會給你應有的尊重。在宮裡,只要不犯法,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也許朕無法給你一個正當的名份,但是朕承諾,一定不會讓你受委屈。李青酒,你願意到朕身邊來嗎?」
面對一國之主如此深情款款的表白與邀約,無論是誰一定都會痛哭流涕、滿心歡喜地立刻答應,然後毅然決然地拋下過往的一切、邁向美好的未來。但李青酒聽了之後,只是抽了幾下嘴角,認真思考著這算不算是爛桃花的一種。
一片渾沌的腦子此刻浮現的依然是已經習慣的服務業應對詞。
「那、那個,皇上,您太看得起小民了....其實我們這裡有個很適合您的人選,皇上您要不要參考看看?」李青酒跪著退了幾步,退到『適合人選』身邊,滿臉營業笑容地準備好好推薦一下。
「朕想要的只有你。」
「....」媽媽!我遇到天大地大他最大的變態偏執狂了啊啊啊!
先是王爺後是皇帝,當他是皇室專用的嗎?全天下俊男美女那麼多,拜託你們兄弟倆把眼睛上的蛤蜊肉拿掉啊!
就在李青酒欲哭無淚地默默哀嚎著、一點都不想面對的時候,某個總管樣的人突然靠近皇帝,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然後皇帝就一臉惋惜地嘆了口氣。
「看來今天是得不到朕想要的答案了。無妨,朕下個月會派人過來,希望屆時你能隨他來到朕身邊。」
就在徐離宵這麼說完之後,院子外突然傳來由遠而近的腳步聲,下一秒,徐離宸就帶著陳映和林棠出現在他的院子裡。
「皇上,在這個時辰來到臣的男寵居所,似乎有些不妥。」徐離宸雖然語氣恭敬,但臉色卻是有些不悅的。
「欸,朕不過就是來看看你們口中那個『棘手』的對象。」
「即使如此,有必要將臣的王府侍衛全數牽制住嗎?萬一此時出現刺客的話該如何是好呢?」想到方才從主院來到這裡的路上,所有的侍衛都和皇上帶來的宮廷侍衛打得難分難捨,徐離宸的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
「誰叫那些侍衛只聽你的話,不聽朕的話,一路上擋著朕....」
「皇上,您的安危攸關社稷....」
「知道了知道了,朕這就回去。」大概是達成目的了,徐離宵毫不留戀地帶著一群隨從護衛走回主院客房。所經之處,難分難捨的雙方侍衛們這才終於各自退開,回到自己的崗位上。
不曉得是不放心還是想再叨念什麼,徐離宸隨即也跟在皇帝的身後離開了。
主子走了,數十名侍衛也跟著離去,李青酒的院子瞬間有如空城般寧靜,方才被擋在外頭的阿順和阿聰終於能夠進來了。
「公子,沒事吧?」阿聰連忙把晚膳擱在桌上,過去扶張曉月起來。
「嗯。」張曉月一貫優雅地起身,然後直接走到李青酒的躺椅上坐著。
不過另一邊的狀況就不太一樣了。
「公子,你怎麼不起來?坐在地上幹嘛呀?」阿順攙了攙他,卻發現他家公子動也不動地坐在地上。
「不要理我,我要好好反省我上上輩子是不是做了什麼缺德事....」李青酒坐在地上抱著自己的膝蓋,把自己縮成一顆球。
「咦,不是應該先反省上輩子嗎?」阿順提出疑問。
「上輩子沒有。」他的『上輩子』就是一直被追債追債追債,哪有機會做什麼缺德事啊?
「你最該反省的是這輩子的這個月。」張曉月一針見血地說。
「我頂多也就是說了些不該說的話、做了些不該做的反應,還有畫了那張生辰賀圖而已啊....」他萬般無奈地嘆了口氣。「剛剛皇上駕臨那麼大陣仗,肯定全北院都聽到了,這下子要紅得發黑了啊....」
「反正你也出過那麼多事,不差這一件了。」張曉月『安慰』地說。
「那不一樣啊!王爺再怎麼惡搞我,我最多就是在北院裡難過一些;但是皇上、皇上欸!跟他有什麼牽扯的話,我有幾條命都不夠死啊!」
「公子,什麼是惡搞啊?」
「就是....就是故意設陷阱害你、捉弄你,讓你的處境很難堪的意思啦!」
阿順冒汗。繼嫖客之後,王爺在他家公子心中的形象又更糟了....
「其實在北院也沒我想的那麼難過,因為有月哥一直罩著我。」李青酒轉頭,打算趁這個機會向張曉月道個謝。「厚!月哥你怎麼吃飯也不叫我一聲。」
「你不是讓我們不要理你嗎?」張曉月不知何時已經自己開動了,此時正大方地偷吃著李青酒碟子裡的東坡肉。
「啊啊啊我的肉!」他爬起來衝過去搶救,結果碟子裡的肉早已去了一半。
「你的肉在這裡。」張曉月捏了捏李青酒的臉。「唉唉唉,等你去了宮裡,我就 捏不到這麼好捏的肉了啊....」
「我不會去啦!」李青酒嘟噥一聲,然後護著他的晚餐吃了起來。
張曉月笑了笑沒說什麼,不過根據他這一個月來得到的經驗,人生不如李青酒意事十之十十一啊!
超過的部分是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