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來(一)
晚上聶瑄回房,貓兒同他吃了晚飯後,同他說了今天蘇氏等人邀她一起開繡坊的事情。
聶瑄聽了反問道:「你有時間嗎?教人做繡活可不是簡單的事。」他可記得這丫頭平時忙得很,光是睡覺就能睡上很久。
貓兒老實的搖搖頭,她又要看書、畫畫,又要做針線、睡美容覺……算算自己一天還是挺忙的,還真沒有多少時間來教別人繡花。她猶豫了一下說道:「可是大姑奶奶那邊怎麼說呢?」
聶瑄道:「能怎麼說?直接推了唄!」他見貓兒杏眼圓睜,忙說道:「你要是覺得不好拒絕,你那兩個丫鬟不是繡技挺不錯的?讓她們教繡女就行了。」
「行嗎?」貓兒有些遲疑,畢竟春芽、秋實只是丫鬟,這樣會不會讓她們認定自己在敷衍她們?
「當然可以,別說是三分利錢了,便是把整個繡坊送你,你也犯不著親自去教,派兩個丫鬟去足夠了。」聶瑄嘴角輕揚,把妻子抱在懷裡,「你放心,她們想要的也只是兩個丫鬟而已,哪敢真讓你去教?」
貓兒頓時滿頭黑線,這算不算漫天要價就地還錢?
聶瑄笑著輕捏她的鼻子道:「讓她們怎麼教都行,記得別把你那手雙面異繡的絕技傳出去就好了?要是真想賺錢,情願自己開個繡坊。」他低頭蹭著她柔嫩的臉頰道:「你要是喜歡,等到了蘇州,我給你開一間好不好?」
貓兒一聽連忙搖頭,她又不是吃飽了撐著,沒事去攬那個苦差事幹嘛?做生意可是很累人的事情!感情蘇氏她們看上了自己那雙面異繡的本事?她們的算盤打的還真精啊!貓兒暗自感慨,幸好自己沒隨便答應。她倒是不在乎被別人學去這手絕技,這雙面異繡就算她教了別人怎麼繡法,可真正要繡出成品來,沒個十來年的訓練是繡不出來的。她可不想花這麼多年時間辛苦的培養,最後給別人做嫁衣。貓兒不由汗顏,自己果然跟她們比起來,還是太嫩了!
聶瑄用鼻子親暱的蹭著她的鼻子道:「傻丫頭!」
貓兒愛嬌的瞪了他一眼,嘟噥了一聲:「老狐狸!」
聶瑄聞言,眯起眼睛問道:「你叫我什麼?」
貓兒無辜的睜著眼睛望著他道:「我沒說什麼啊!」
「哦——」聶瑄悠悠的應了一聲。
貓兒被他那一聲叫的心裡發虛,起身便要離開的他的懷裡,被聶瑄一把摟住,「你去哪裡?」
貓兒道:「我去找春芽她們!」
聶瑄笑著騰空抱起她道:「這麼晚,明天找她們也行。」
貓兒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忙伸手摟住他的脖子,見他準備往床上去,她連忙道:「不行!你還沒有洗澡!」
聶瑄聽了她的話,腳步頓時停了下來,人站著一動不動。貓兒在話語說完之後,心裡也暗暗後悔,這話是不是過分了一點?聶瑄低頭見她瞪著大眼睛,一臉緊張的望著他的樣子,忍不住苦笑的搖頭,她可真會給人澆冷水!「你這矯情的丫頭!」說著抱著她往門外走去。
「夫君,你去哪裡?」貓兒摟著他的脖子小心翼翼的問道。
「你不是說要我洗澡嗎?」聶瑄低頭對她笑的很溫柔,「我現在去洗澡啊!」
「可是我已經洗過了。」貓兒小心翼翼說道,望著他滿臉的溫柔的笑容,打了一個冷顫,他是不是氣極反笑了?
「那就陪我洗!」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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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嬸,真的嗎?您真的把春芽、秋實借給我們?」大姑奶奶欣喜的聲音讓貓兒終於信了聶瑄的話,她們原也只想問她借兩個丫鬟而已,而不是想讓她來教導繡娘。
「是啊!」貓兒點點頭,倚在美人靠上,繡著鞋面上的花紋。
松娘不過繡了一會針線,便無聊了,隨手掐了一朵梔子放在手裡把玩,貓兒道:「梔子花容易引蟲子,你讓丫鬟洗了再玩。」
大姑奶奶一面納鞋底一邊抱怨道:「你這丫頭,才繡了多少時候?就膩味了,將來看你去了夫家怎麼辦?」
松娘膩在貓兒身邊道:「好嬸嬸,你幫我好好調 教兩個針線上人,以後讓我陪嫁帶過去,這樣我就不用做針線活了!」
貓兒一聽不由笑道:「松娘真聰明!」
「聰明什麼?!」大姑奶奶啐道,「哪有大姑娘家整天瘋瘋癲癲的,連條繡帕都繡不好的!」
松娘嘟嘴道:「我哪有連繡帕都繡不好,我只是不想繡而已!繡花多累人啊!我繡累了,總要好好休息一下吧?」
大姑奶奶冷笑道:「哦,是嗎?那母親讓你繡的那條繡帕你什麼時候能繡好?你都休息了三個月了吧?」
松娘臉一紅,正想開口反駁,這時貓兒指著一處道:「你們瞧,好大的蝴蝶啊!」
大姑奶奶同松娘隨著貓兒手指處望去,只見湖邊石榴一畔有兩隻手掌大小、色彩斑斕的蝴蝶在花叢中飛舞。松娘見那對蝴蝶好看,不由提起裙襬跑向蝴蝶,貓兒忙讓伺候的丫鬟婆子跟著松娘,小心她被摔倒了,又讓秋實遞了一把團扇給松娘。
她同大姑奶奶待在涼亭裡,笑看著松娘撲蝶,大姑奶奶突然輕聲說道:「二嬸,這些天離三嬸她們遠一點。」
貓兒恍若未聞,回頭對大姑奶奶笑道:「我看再給這丫頭三個月時間,都繡不出一雙鞋來,這雙鞋還是我給她做了吧。」
大姑奶奶笑著點頭,「那丫頭要是聽了這話,一定開心的跳起來!」
聶徹站在廊下,遠遠的瞧著那涼亭裡說笑的眾人,今天她一襲雪青色細褶繡裙,正在低頭繡花,一旁大姐和三妹不時的高聲說笑,或時而起身斗鳥餵魚,唯有她嫻靜的坐著繡花,偶爾抬頭,也只是仰首微哂。突然她微微抬頭,微抬素手,朝著他嫣然展笑。
聶徹不由看的呆住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徹兒,你在幹什麼?」聶瑄低沉的聲音傳來,「徹兒?徹兒?」
聶徹被聶瑄喚了幾聲,方才回神,抬頭就正對上二叔淡漠的雙目,聶徹滿腔的痴念,頓時化作了一團冰雪水澆在了他的頭上,讓他激靈靈的打了一個冷戰,吶吶的叫了一聲:「二叔。」
「你在這裡幹什麼?」聶瑄遠遠的望去,正好瞧見貓兒同兩個侄女兒在涼亭裡做針線活,他的神色不由越發的冷淡了幾分。
「沒什麼!」聶徹被二叔冷淡的聲音嚇得一動不敢動,「我——我只是在背書而已!」
「背書?」聶瑄微微挑眉。
「是的!背書!」聶徹用力的點頭,為自己找到了一個好藉口而慶幸。
「看來徹兒這幾天越發的用功了。」聶瑄含笑道:「既然這樣,一會來我書房,我讓人考考你最近學的如何。」
「是。」聶徹一聽不由苦著臉應了。
聶瑄也不看聶徹的臉色,吩咐他下午去書房之後,便提步離開了,等轉過彎之後,他停下腳步,對澄心吩咐道:「一會讓袁先生去考他,要是過不了,就讓他把四書給我抄上二十遍。」
「是!」
聶瑄回頭再望了花園一眼,遲疑一下道:「一會讓晚照把夫人送回房裡,外頭暑氣這麼重,別讓她犯了暑氣。她若是無聊,讓大丫頭她們去房裡陪著她。」
「是。」澄心低頭應了之後便離開了。
聶瑄回頭繼續往顏氏的院子走去。「二爺。」顏氏院子裡的丫鬟見聶瑄進來,忙與他見禮,給他打起簾子。房裡顏氏剛唸完佛經,正躺在躺椅上閉目養神,身上蓋了條薄薄的毯子,沉木朱漆的窗櫺透了些日光進來,空氣幽幽的瀰漫著檀香的味道,時間似乎一下子靜止了。
看到眼前的這情景,聶瑄心裡莫名的一酸,原本滿肚子的話語,頓時煙消雲散,他靜靜的走到顏氏的身邊。
言嬤嬤正在攪指甲花泥,見聶瑄來了,剛想起身行禮,便被聶瑄止住。他接過言嬤嬤手裡的瓷碗,靜靜的攪合著指甲花泥。言嬤嬤見狀,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讓兩個侍女搬了一盆含苞的紅月季花過來,言嬤嬤揀整齊的綠葉,剪了十片下來。
聶瑄見眾人準備的差不多了,便起身讓開,言嬤嬤拿起金抿子,從瓷碗中挑了黑紅花泥,在顏氏的指甲上抹開,另一名嬤嬤立即將月季葉輕按在上好花泥的指甲上,言嬤嬤用紅絲線繞著葉子纏了幾下,系好。
聶瑄恍惚的想起,以前母親似乎也常做這樣的事情,他小時候常常給母親攪花泥,母親總是含笑看著他把花泥攪的滿頭滿臉都是,那個時候母親頭髮還是黑的,現在已經全白了……
「冬哥兒,你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也不出聲?」顏氏的聲音響起。
聶瑄含笑坐到母親身邊道:「我見您睡著了,就沒叫你。」
顏氏讓言嬤嬤慢慢的扶著她起來道:「唉,年紀大了,一不留神就容易恍神睡著了!」
聶瑄也扶著顏氏另一邊道:「您才幾歲,就說年紀大了!」
言嬤嬤在顏氏身後墊了一個軟墊,顏氏舒服的靠在墊子上,對著兒子笑道:「今天怎麼有空來了?怎麼不去陪你媳婦?」
聶瑄笑道:「就是貓兒讓我來看您的,她說這幾天似乎胃口不好,是不是生病了?我讓太醫過來看看吧。」
顏氏說道:「又不是什麼大事,何苦勞師動眾的?你媳婦倒是細心的,我這幾天只因天太熱了,沒什麼胃口,才不怎麼吃東西的。」
「天太熱?」聶瑄微微皺眉,「是冰塊不夠嗎?我這就讓人送來。」
顏氏道:「我年紀大了,大夫說要注意不要受涼,也不敢讓他們多用冰塊,我這裡哪會少什麼冰塊。」她微微抬了抬下巴,對聶瑄道:「你去把那邊的經書拿來。」
「是。」聶瑄起身把顏氏供在香案上的經書取來,經書到手他翻了一下,不由微微一愣,「這是?」
「這是你媳婦給我新抄的。」顏氏含笑道:「我只是說了一次,年紀大了,看經書上的那些小字有些看不清楚了,她就給我重新抄了一份大字的經書,真是為難這個孝順的孩子了。」
「這點小事也是她該做的。」聶瑄看著手中厚厚的經書,不由心裡一暖。
「事情是小事,可除了她之外,就沒人想到過這事,關鍵的是那份心。」顏氏嘆口氣道:「這輩子我也見了不少人了,這孩子年紀雖小,可卻是我見過的最貼心的孩子了,我這個媳婦沒選錯。」她愛憐的望著聶瑄,「冬哥兒,有她在你身邊,我也放心了。」
聶瑄眼睛酸澀,他低聲說道:「娘——」
顏氏笑著打斷他的話說道:「我記得你小時候常給我唸佛經。」
聶瑄翻開經書笑道:「我現在也能給娘念。」說著便給顏氏念起了經書,顏氏臉上滿是滿足的笑意,目不轉睛的看著聶瑄給她唸經。等聶瑄給顏氏唸完一本經書之後,已經到了快吃晚飯的時候。
「娘,我今天在這兒用膳吧。」聶瑄放下經書說道,接過丫鬟遞來的茶盞,一仰而盡。
「我今兒吃素齋,你還是回去陪你媳婦吃吧。」顏氏說道。
「好久沒吃素齋了,我想陪著娘一起吃。」聶瑄說道,說完便吩咐下人傳膳。
顏氏笑望著他道:「多大年紀了,還撒嬌!」
聶瑄扶著顏氏起身去飯廳,在路上,顏氏問道:「冬哥兒,你今天過來是找我有什麼事嗎?」
「沒事,只是過來看看您而已。」聶瑄給顏氏打起簾子,漫不經心的說道。
「哦,是嗎?」顏氏輕輕的笑了。
「當然!娘,您還懷疑兒子的孝心?」聶瑄作著鬼臉逗著顏氏。
顏氏噗嗤一下,抬手輕輕的打了聶瑄一下,「頑皮!」
晚膳母子兩人一邊吃,一邊說笑,氣氛極是融洽。聶瑄陪顏氏用完晚膳之後,還同顏氏說了幾個笑話,哄得顏氏眉開眼笑,趕著他回去,他才起身離去。走出院子的時候,他輕輕的舒了一口氣,對著默默的跟在他身後的澄心說道:「去,做的乾淨一點!」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