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
這點暇玉要比他乾脆多了,心中既然這麼想了,該怎麼說就怎麼說.]她嘟嘟嘴,便道:「我說我愛你。」錦麟這次聽的真切了,怔了怔,將這甜人肺腑的話消化了,不禁低頭兀自癡笑。繼而捧起妻子的臉,深吻起來,直將暇玉吻的雙頰如染了煙霞一般緋紅,他才罷手。
錦麟心中是真的美,歡喜之下,竟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的心情,便又想去撲妻子,好好親昵。暇玉怕了他的纏人功夫,笑著往一旁躲,但床鋪就那麼大,怎麼躲的了錦麟的捕捉。被他逮到懷裡,又是一番親熱。
待鬧夠了,錦麟撫了撫心口,將耳朵靠在她唇邊,道:「再說一遍給我聽。”
暇玉覺得彆扭,小聲嘟囔:「不是說過了嗎?”
「不夠,不夠!快點!」表情像聽聖旨一般的認真。
暇玉拿他沒辦法:「我再說一遍,你聽好。」好一會才醞釀好情緒,羞答答的啟齒道:「錦麟......我愛你......」
他聽到耳中身子先酥麻了半邊,繼而只覺騰地一股火燎上了臉頰,熱度驚人。幸好天黑,帳內只能見到兩人大概的輪廓,錦麟才不至於為了防止丟臉而鑽被窩。正慶倖時,不想妻子忽然過來,想摟著他親熱。這在平時是求之不得的待遇,在此時可就危險了。他馬上正人君子起來:「......呃......聽到了,睡吧,別動手動腳的了。”
暇玉表白完,想來個親吻做結束,卻被他澆了冷水,心中奇怪。可他這人向來沒譜,一會向左一會向右的,計較不來。她便如他所願的躺下安睡。不成想,過了一會,錦麟又黏糊過來,道:「玉兒,我剛才沒聽清,你再說一遍給我聽聽。”
「......」她心中道,你缺一個複讀機。
她裝睡,任他怎麼搓弄都不出聲,終於錦麟累了,摟著她,輕輕蹭著她的臉頰,喃道:「此生,定不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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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元宵節那日,堂姐來訴苦後,之後再登門,便很避諱談及她丈夫對她如何了。暇玉幾次相問,她都含糊過去了。
她大概覺得家醜不可外揚吧,暇玉這樣想。當事人不站出來,她愛莫能助。不過,兩家藉由他們的關係可以名正言順的來往,穆錦麟撒起謊來,眼睛都不眨,明明皇上一邊磨刀一邊準備宰羊,但在穆錦麟告訴蘇家的全是相安無事的假消息。
春去秋來,送走寒冬,又是一年仲夏時節。人在陽光下走,仿佛頭上頂著一個火盆,灼熱難耐,這連日來沒下半滴雨,急的皇上和百官獨步去天壇求雨,而老天爺卻不給這位新君面子,祈雨後又過了大半個月,天上還是連絲陰雲都沒有。
不過皇上心中,肯定是烏雲密佈的。
這一日傍晚,錦麟從外面回來,熱的一進屋便脫了麒麟服,坐在桌前飲消暑用的酸梅湯。暇玉給他擦了汗,起身吩咐丫鬟再從冰窖拿來冰塊來。等她叮囑完回來,竟見錦麟用湯匙盛了酸梅湯到兒子嘴邊:「來,張嘴,爹喂你。”
澤兒毫無防備的張嘴含住,很快就有了反應,他憋著嘴眯著眼,深深的打了一個寒顫,然後捂著腦門不停的拍:「酸,酸——」
錦麟瞧著兒子窘迫的模樣,忍俊不禁。
暇玉無語扶額,走過去抱起兒子,給他擦淨嘴角的口水,心疼的哄了幾句,便讓奶媽抱他抱走了。錦麟意猶未盡,對著兒子的背影蕩漾著笑意,不想這時趴在奶媽背上的毓澤,哼了聲,將頭轉過去,不再看他。
錦麟挑挑眉,笑道:「像我小時候。”
「......」這可不是好兆頭。暇玉道:「他快四歲,該請私塾先生來家中教了。」他一向關心孩子,但卻沒聽他說過給孩子請私塾先生的事。難道是因為他小時候整天被老太爺看著讀,想給孩子一個快樂的童年?
錦麟繼續喝酸梅湯,頭也不抬的說:「等這一陣子過去,安定下來再說。你們入秋或許就要去南京了。”
去南京,即使說皇上要對蘇家動手,她和孩子最好離京去娘家暫時小住。暇玉馬上警覺起來,壓低聲音道:「就在今年?」難怪有一陣子他每日早出晚歸,最近也是,發呆在想事的時候越來越多。
錦麟輕輕撫摸她的臉頰,安慰道:「你按照我說的辦,便會萬無一失。不過,蘇家的大案,並非光是錦衣衛的人在辦,還有東廠的人也會插手。有些事我沒法面面俱到,但我會為你們儘量做好。”
這一天終於來了,不知為何,她心裡竟然有一種解脫感。頭頂端著一塊大石頭,就要落了下來,不管是砸死還是砸傷,都好過一直承受被它折磨著帶來的心理重壓.]
這時他自袖中摸出一個小紙包:「你姐姐下次來的時候,你給她下到茶中將她迷倒,我會派人把她送出城外安置好。你要對來討要妻子的蘇鵬泰說說什麼,我一會告訴你。”
暇玉看著那紙包,伸出一根嫩蔥纖指輕輕的碰觸了一下,仿佛那是個會咬人的毒物:「史上一定會記載蘇家的大案,不知後人知不知道是由我這個婦人開啟的......」唏噓間,就聽錦麟亦有幾分無奈的道:「不要想那麼多,好多事,不是你我能控制的。”
暇玉情緒低落起來:「我們去了南京,你自己留在京師,能行嗎?”
「不是跟你說過了,你們不在京師,我才能心無旁騖的去做事。」錦麟說罷,給妻子鼓勁一般的笑道:「過了這個坎,以後的日子就好過了。”
這也是暇玉心中的憧憬,過了這個坎,將嫁入蘇家的表姐救出來,而錦麟辦好這個大案得到皇上的信任,未來或許會更好吧。
錦麟輕輕的抱住妻子,下顎搭在她肩頭,道:「你堂姐下次來的時候,就是蘇家覆滅伊始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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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傍晚的風,悶熱而潮濕,將衣衫黏在身上,說不出的難受。暇玉坐立不安的在廳內踱來踱去,這時就聽丫鬟匆匆跑來的腳步聲,她便立即坐下。那丫鬟在門口喘了幾口,才漫步走進來,像平常一樣對暇玉道:「夫人,蘇公子到了。”
話音剛落,就見一位穿著青灰色直裰的男子走了進來,滿眼的怨氣,不是別人,正是堂姐的丈夫蘇鵬泰。他環視了一下屋內的狀況,然後將目光低垂下來,拱手道:「穆夫人,叨擾了,在下想接內人歸家。”
暇玉一怔:「堂姐沒回家嗎?」她告訴自己要冷靜,千萬不能慌張露出馬腳。蘇鵬泰冷著臉道:「穆夫人,請讓內人出來與我說話。”
「可她確實不在我這裡。」暇玉端起茶盞,用它遮著自己的下半張臉,偷偷的看蘇鵬泰的表情。
蘇鵬泰無奈的舔了下嘴唇,才道:「既然穆夫人不想賣在下這個人情,再下只好直說了。穆夫人您還是不要插手蘇家的事情比較好。”
暇玉手一抖,那茶盞砰的一下落在地上,茶水飛濺她裙角,她預設低頭看了一眼,噙著冷笑對蘇鵬泰道:「蘇少爺,您這話,我就聽不懂了。”
「蘇穆兩家多有走動不假,你們是堂姐妹也不假。但她首先是我的妻子,都道清官難斷家務事,您為何偏挑我們的家務事過問?」蘇鵬泰道:「內人今日來穆府做,遲遲沒有歸家,回來報信的小丫鬟說,你告訴她們,說你堂姐自己先回家了。怎麼可能?她的貼身丫鬟和馬車都還在穆府,美玉難道會徒步回蘇家嗎?”
吳暇玉,你這個謊言太拙劣了。
暇玉卻不屑的一笑:「難道我就不能從穆家派車馬給她用嗎?瞧她帶的那兩個小丫鬟,做下人的,在別人家吃的飽了些,便倚門睡了。家姐一看就惱了,將她們丟在這裡,讓她們睡個飽。現在她們睡飽了,懂得找你去告狀了。你說我姐沒回蘇家,是什麼時候的消息?你又是在哪裡聽說的?莫不是在樂戶翠翹那聽的吧。”
蘇鵬泰的老底被兜了出來,臉上掛不住,索性也和吳暇玉敞開天窗說亮話了:「去年元宵節,內人到你府上,你讓她一夜不歸,在你這裡住一夜,好對我興師問罪。這過了一年多,你們終於這麼辦了。你將她藏起來,不讓她回家,為的就是給我難堪,讓我擔心她,主動上門被你問罪,向你下保證!”
「那蘇公子能對我保證嗎?以後好好對她。」暇玉一搭眼皮,高高在上的說。
蘇鵬泰強忍著怒火,抿唇哼道:「這次回去,我自當好好待她,不敢有半點怠慢,否則的話,任由夫人治罪。」語調一降,又帶著幾分擔心和無奈:「穆夫人,天色漸黑,你就讓內人隨我歸家罷。事情鬧大了,對誰都不好。”
暇玉這才撫了撫髮髻,道:「有的人呀,就是問一句說一句,打一下走一步。算了,既然你也知道擔心,那就這樣吧。」蘇鵬泰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不過就聽吳暇玉道:「不過,姐姐確實不在我這裡,她已經離開了,她去找翠翹姑娘了,說找她要東西。我勸她說,哪有正妻去見一個連外宅都算不上的玩物的,但她說,她見翠翹,為的是正經事,得秘密的去。不許任何人跟著,還讓我給她遮掩著,拖住丫鬟和車夫從後門悄悄的走了。還從我這拿了銀票,說要去換什麼東西。”
蘇鵬泰腦袋嗡的一下活似被人打了一悶棍,恨道:「她這是做什麼混事?!」說罷,轉身就向外走。暇玉則起身追問:「蘇公子,你到底從哪裡來,我姐姐真的沒回蘇府嗎?”
蘇鵬泰卻頭也不回的向外疾走。等人走了,暇玉去密室看了眼仍舊在昏睡的堂姐,然後回到廳等著蘇鵬泰歸來。過了大約一個時辰,他果然折返了,這一次不同上次的囂張氣焰,而是急的臉都白了。
「穆夫人,你說我的妻子真的去找翠翹了?」他雙眼呆滯的道:「可是,翠翹家中並無人......不,她不見了......那美玉在哪裡?”
暇玉懵了,強作笑顏:「那姐姐沒回蘇府嗎?”
蘇鵬泰雙目渙散,靜靜的站了片刻,忽然對暇玉喊道:「是你將美玉藏起來了吧,故意說她去了翠翹那裡嚇唬我?對不對?對不對?」喊破了音,破鑼一般。
「我沒藏人!蘇公子可以隨便翻!」是暇玉也嚇壞了:「你說的翠翹姑娘不見了是什麼意思?”
蘇鵬泰急的瘋了一般:「我再去找,我再去找,穆大人今夜不回來嗎?千萬不要驚動他,千萬不要驚動他!美玉或許已經回府了......回府了......」說完,再次沖了出去,而這一次,他沒有再返回來。
第二日,不該驚動的人全部驚動了。穆錦麟的大姑姐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此案非同小可。雖然表面上順天府尹受理,但暗地裡卻是錦衣衛派的探子去逮失蹤的陳翠翹。
說也奇怪,這陳翠翹生了翅膀一般,小小的樂戶之女招了蘇穆兩家的追捕,竟還能逍遙法外半個月之久。都快逃出北直隸了,才被逮住。押回京師後,犯了這麼大的罪,自然不用順天府的監獄,直接投入詔獄,當天就上了幾個大刑。
被折磨的半死不活的陳翠翹終於開了口。她不僅見過蘇家少奶奶,還因為決絕給她某樣東西,兩人發生爭執,一時失手將人殺死了,屍體就埋在屋後。
而蘇家少奶奶要她還給她的東西是鹽引。因鹽引殺了人,陳翠翹不敢再沾它們,和屍體埋在了一起。
聽到鹽引兩個字,在場的所有人呼吸皆是一窒。
鹽引是販賣食鹽的憑證,有了這個東西,鹽商才能去鹽場提鹽。而鹽引是國家嚴格控制的,為什麼連一個小小的樂戶手中竟然有價值數百兩的鹽引?陳翠翹招供的第二天,蘇鵬泰就進了詔獄,沒等動大刑,打了幾鞭子就開口了,如實交待那些鹽引是從家中偷來的。因手頭沒可供使喚的現銀,便偷拿父親藏的鹽引作銀子抵給相好的樂戶陳翠翹。
他父親在工部做官,又不是鹽政官,為什麼有什麼多鹽引?被偷這麼多都沒察覺,又是什麼人送給他的?
自此,大案通天,皇帝下旨令錦衣衛和東廠全力稽查。
表面上看,案件的敗露于,蘇鵬泰的妻子吳美玉發現他偷拿家中的鹽引給樂戶,便想神不知鬼不覺的拿銀票贖回那些鹽引,好給丈夫免災。不想這個樂戶以為吳美玉是來興師問罪的,兩人發生口角,一時失手枉殺人命,偶然牽連出這樁涉及數百官吏的鹽引大案。絕不是皇上和錦衣衛故意興起大獄的。
只有穆錦麟知道他為了找到那個在東府見過一面形似暇玉的小丫鬟,最後把她當做吳美玉的屍體,廢了多少力氣。而為了讓樂戶陳翠翹誣陷蘇鵬泰,他派去的人前後遊說了一年多,最後用答應幫她的父母和她在十四歲那年生下的一個女兒脫離賤籍,讓她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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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下了場沖刷的天地之間一片白茫茫的大雨,早上起來殘花落葉落了一地。空氣中有了秋的涼意,忙活打掃落葉的下人都加了衣裳,各自忙著。用過早飯後,暇玉抱著孩子,隨身只帶了一個丫鬟與錦麟向大門走去。
她踏著被昨夜狂風卷落的殘葉,低沉的小聲道:「......她不知到哪裡了?”
已經死去的堂姐,當然不可能放在穆府或者京師,自從那日將她迷暈,姐姐被人帶走後。她竟再沒見過她,而每每向錦麟問及,他說的當然都是很好,非常好之類的話。不過,她這番帶著澤兒去南京,按照錦麟的說辭,她會在路上遇到堂姐,到時候她們可以一併進入南京城。
到南京後,錦麟的人會將堂姐安排在某處靜養。她則在娘家住著,可以偶爾偷偷去看看吳美玉。
等到京師動盪完,他會親自去南京接她回來。
錦麟道:「李苒會全權負責,你聽他的就行了。對了,浮香那個丫頭,前幾日我從晉國公府弄出來了,但是不能帶回這裡,就讓人領著她去找你堂姐了,正好她身邊缺人手伺候,正合適。”
這大概是她最近聽到的最叫人歡喜的消息了,口中念著真好,真好。其實她還有擔心的人:「那老祖宗呢?」她記得錦麟說過,要用蘇家的案子牽扯到東府,好把伯父也葬送進去。如果那樣,這個老人誰來照顧,看著兒孫間自相殘殺,她不知心中該是怎樣的痛苦。
“……你放心,我會考慮周全的。”
既然他說考慮周全,那一定沒問題。兩人互相叮囑要注意的事情,一路竟不知不覺的到了門口。暇玉看著準備好的車馬,忽然有種不想走的衝動。
錦麟似乎看出她的為難,便笑道:「你還是走吧,免得打擾我。”
道別的話,昨晚上已經說了很多了,穆錦麟雖然疼妻子,卻也不是在關鍵時刻婆婆媽媽的人。早走晚走都得走,他親自扶她上了馬車。
這時早在一旁候著的李苒上前來,拱手道:「大人。”
錦麟將他叫到一旁,吩咐道:「保護好夫人,安全送到南京,然後再派人暗中保護。另外,若是在路上遇到狀況,便殺了......」吳美玉這個麻煩。可是話到嘴邊,卻改了口:「遇到狀況,便將知情的人處理掉。這些做完了,速速歸京。”
「是。」李苒道:「大人放心,一切交給屬下。”
對於李苒,錦麟還是信得過的。在外界看來,穆指揮使妻子因為堂姐身死一事,親自回娘家通報外帶避嫌,是說得過去的。
此時暇玉撩開車簾,向丈夫招手,錦麟當她還有話對他說,便俯身湊過去。誰知剛將頭探進馬車內,就見她一手捂著兒子的眼睛,道了一聲:「別看。」與此同時則吻上他的唇。
「記得來接我。」她離開他,依依不捨的說。
錦麟堅定的回答:「一定。」說罷,直起身子,對車夫道:「出發。”
李苒跨上馬,旋首朝穆大人點了點,便勒緊韁繩,行在最前面。
看著車隊緩緩出發,錦麟摸了下嘴唇,仿佛那上面還殘留著她的氣息,「......一定會親自去接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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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錦麟仇家雖然不少,但都還心智正常。知道找他妻兒的麻煩,是一條慘死的不歸路,加之有李苒等隨行保護,行了一路,一直平安無事,連個找麻煩的飛蟲都沒遇到。這一日早上,從官府的驛站出發後不久,行了半日,臨近縣城時,逐漸可以看到稀稀落落的民。而李苒則下了馬,指著其中一個獨門獨戶的小院,對暇玉道:「屬下去討口水喝,夫人是否同行。」暇玉竟聽懂了李苒的意思,讓丫鬟抱著澤兒,自己隨李苒下了馬車。
小院的門,竟然是虛掩的,李苒一推便開了,側身讓了暇玉進去,他將門關好,對院內井邊汲水的白鬍子老者點點頭。
暇玉三步並作兩步的開門沖了進去,走進臥室,就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在臉盆架前透手巾。她激動的喚道:「浮香——」
那背影一怔,繼而轉身,正是浮香不假。她忙朝暇玉福了一禮:「夫人。」顧不得敘主僕舊日情意,她便撩開床幔,讓暇玉看床上的人,心焦的道:「美玉小姐,這兩日一直盼著您來,竟盼出病來了。”
暇玉見不得美玉姐姐憔悴,鼻子一酸,便撲到床前,握住她的手,哽咽道:「姐——我來了——都是我不好——」這時美玉緩緩睜開眼睛,艱澀的啞聲道:「來了就好......來了就好......我還有好多話要問你......否則我死不瞑目......」
暇玉問浮香:「請大夫了嗎?”
浮香道:「昨天去請了,那大夫出診不在。剛才嬤嬤又去請了,應該會來。”
彼時,美玉慢慢坐起來,用手肘撐著身體,死死握住暇玉的手:「......你和穆錦麟耍這樣的手段,是為了救我嗎?”
暇玉一闔眼,痛苦的說:「自然是為了救你,在你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迷暈你,是怕走漏消息。皇上要滅蘇氏,我們能想到的最好辦法,只有讓你假死,把你偷偷運送出來,不讓你為他們殉葬。”
美玉長睫掛著淚珠,微微咬著嘴唇,一言不語。
此時就見李苒和剛才那個老者,還有一男一女走了進來。女子是個上了歲數的老婦人,看來就是浮香口中去尋大夫的嬤嬤。而那年輕人就該是大夫了。暇玉見人來了,從床沿前站起身來。
待那大夫將藤箱放在桌上,抬頭去看床上的病人時,暇玉看到他的臉,忍不住驚出了聲:「是你?”
那大夫循聲望去,看到暇玉的瞬間,亦嚇的後退了一步:「是......是穆夫人......」
而浮香則指著那大夫,駭然道:「吳孟翔?」
七十八
吳孟翔是吳敬仁的私生子,這件事在吳家是心照不宣的事,美玉也略有耳聞,只是從來沒見過,沒想到然在這窮鄉僻壤避難的時候,遇到了此人.]
「妹妹,他是......」
李苒最是機敏,他的確沒見過吳孟翔的人,但名字再熟悉不過,若是要細究,他們之間還有殺母之仇。大人吩咐過,知情者一個不留,這吳孟翔斷斷留不得的。只是這眼下需要他這個大夫給美玉瞧病,還有些用處。他在暇玉沒開口之前,道:「病症耽誤不得,敘舊等把完脈再說罷。」說完,提著吳孟翔的衣袖,將他拽到床前。
吳孟翔亦道:「先看病要緊,先看病要緊。」抬起衣袖擦了擦額角急出的冷汗,坐到床前的凳子上,開始給美玉號脈。雖然現在身處的地方偏僻,可不代表著不知京師內發生的大事,他自從離開時京師後,一直密切打聽京師的消息,待聽到鄒公公倒臺了息,他雖然沒再動過回京師的念頭,但這顆心終於能揣進肚子裡了,想要他做閹人的太監死了,他終於安全了。
而最近京師的動向,口口相傳也到了他耳中。蘇家的一位吳姓少奶奶死於非命,牽連出一樁驚天大案,可現在,躺在床上這位酷似吳暇玉的美人,十有七八便是吳暇玉的堂姐——那位已經死去的少奶奶。而吳暇玉身邊的這個男子,就算不是穆錦麟也是錦衣衛的人。
自己知道了這驚天秘密,還有活路嗎?
想到好不易拾回來的小命,竟然又要搭進去了,吳孟翔悲從中來,面色愁苦。等他號完脈,開了藥方,吩咐了該注意的事,便拿起藤箱起身要走。
暇玉自剛才一直盤算著解決的辦法,她料定吳孟翔是猜出了美玉姐姐的身份,所以才急著想走,可他走了,帶來的隱患何其多。
「吳大夫,你且留步,不必先急著走。不管之前發生過什麼事,我爹還是想盼著你回去的。我們正好要回南京,不如和我們一起回去吧,在窮鄉僻壤的,埋沒了你。”
吳孟翔黯然道:「我哪有臉回去......上次和大哥打賭輸了,我逃了......」
李苒面無表情,心說只要吳孟翔出了這個門,他就派人把他處理掉。原本穆大人就要對他斬草除根,這會他自己撞進來,怪不得別人,要怪只怪自己揹運罷。
「那是在京師的事,此時吳家舉家在南京,一切重新開始,濟號裡正缺人手。你在這孤苦無依的,正好遇到了,便一起走吧。”
吳孟翔偷瞄了一眼李苒,見他看自己的眼神冷如寒冰,不禁打了一個激靈。他有預感,如果他離開這間屋子,就是死路一條。好在看樣子吳暇玉是想保他一命的,他想活,只能抱緊吳暇玉這棵大樹。
沒有拒絕的理由,也不能拒絕:「......我......我真的可以去南京嗎?”
「你放心,你回南京之後的事,我都替辦妥。就算吳家的人不收留你,我也拿銀子給你另開一間藥鋪或者濟號,讓你自己做掌櫃的。”
這一切都是為了封口。她當然知道讓吳孟翔活著的危險,可是因為他揹運的撞進來給美玉治病,就要防患於未然的殺他滅口,她做不出來。
吳孟翔聽了,既高興又擔憂,高興的是這筆封口費的昂貴,擔憂的是他的腦袋拎在吳暇玉的手裡,隨時不保。
李苒低垂眼眸,一直默不作聲的在一旁抱肩站著。等吳暇玉和他這個私生子哥哥說完話,他朝她使用了一個眼色,那意思是借一步說話。
暇玉便隨著李苒的腳步來到屋外,不等李苒開口,她就先道:「這人不能殺,其一他到底是我爹的兒子,其二他救了美玉姐姐,其三他自己也不是誠心來找麻煩的。”
李苒道:「那您想過沒有,他這個人是個能保住秘密的人嗎?據我所知,他的膽子好像不大,遇事就會逃。太平時日,他或許能守口如瓶,但如果稍微遇到盤問,他就會把知道的都說出來。”
暇玉也為難了,她還真的沒辦法保證吳孟翔可以一輩子不把這件事吐出來:「......不管怎麼說,想讓他活著吧,畢竟這一路上,我姐姐真需要一個大夫照顧。至於以後,到了南京再說。”
李苒心中不快,到了南京後,他就要返程。頂多留下幾個人暗中保護穆夫人。她想袒護著吳孟翔,他還真不敢妄自處置。穆大人把她當心尖疼愛,惹惱了她,她吹吹枕頭風,自己便不好過了。他心中歎道,只有等回到京師,向穆大人親自請示再說罷。
「是,一切聽夫人調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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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南京已經三天了。她還記得初到南京時,見這裡雖不是實質上的都城了,但仍舊車輛如龍,人聲鼎沸,店鋪民裝飾比京師更有幾分精緻的雕琢,既有都城的繁華又有普通百姓的安逸.]她到了吳家在南京的新宅,因為事前派人來告知穆錦麟沒有來,於是只有大哥和大嫂在門口迎她,父母則在上房等她。
一家子人見了面,自是少不了掉些眼淚的。尤其是談及死去的美玉,無不唏噓悲痛。
暇玉順著他們的話,將蘇家的人罵了個狗血淋頭,並說穆錦麟一定會把這一家子狠狠懲罰,給美玉姐姐報仇。她沒辦法現在就把美玉活著的消息告訴她的親生父母,只能看著二叔二嬸掉眼淚,心中說不出的難受。
此時,她不由得佩服起錦麟來,她只隱瞞了一個消息,就于心不安,他是怎麼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揣著宮廷秘聞和權貴秘密,過日子的呢?
吳家原本在南北二京都有藥鋪醫館,所以此次搬遷到南京,並非從頭開始,只能算是將經營的重點轉移到南京而已。
南京作為原本的都城,有一套和京師完全相同的朝廷設置,六部都察院應有盡有。不同的是,南京的中央官員無事可做,掛著官職領著俸祿,混吃等死。在不能用官職撈油水的情況下,為了撈錢,把目光放在商人身上,吃拿卡要形同土匪。但吳家因有一門了不起的婚事,京師有一位惹不起的女婿,所以雁過拔毛的各路衙門,對吳家不敢動一指頭,短短的時間內,生意是越做越大了。
可是生意做的再大,也比不過在京師給皇上把脈來的有榮耀。吳澄玉在南京的太醫院掛著御醫職,卻無事可做。皇上在京師中,而且年紀還輕,等到他有了太子,再讓太子來守南京,讓太醫院的大夫們伺候著,估計有的等了。
所以,這一次暇玉回娘家,吳敬仁拐彎抹角的表示,看能不能使些銀子,把吳澄玉弄回京師的太醫院去。暇玉表示當然沒問題,只是現在不行,錦麟忙著呢,需要等個一兩年。
暇玉因車馬勞頓的疲憊疏解了許多,這一日早上起來,見外面天空湛藍如洗,心情亦如擦拭過的明鏡一般的亮堂。今日李苒要走,吳家準備了豐盛的酒席招待他,結果李苒以行路不能飲酒為名,拒絕了。他走的乾脆,時辰到了,與吳暇玉辭別,便帶著人手走了。
等人走了,暇玉才徹底舒了一口氣,將老爹拽到一旁,將這幾日一直隱瞞的吳孟翔的事講了出來。吳敬仁沒想到失蹤的兒子,然能失而復得,竟激動的頻頻哽咽。暇玉則道:「這件事,你知我知,千萬不能讓我娘知道。而且他開藥鋪的銀兩,我來出。您不許從家中拿銀子接濟他,免得讓娘和大哥發現再生事端。倘若他是那麼塊材料,三五年後,也能有點身家,到時候不至於為了奪利,攪合進咱家內部,給大家添堵!”
吳敬仁有些奇怪:「為什麼他開藥鋪的錢,你來出?”
「不是跟您說了麼,我在路上染了病,是他救了我。他現在在柴薪胡同一小院住著,你若是想去見,就偷偷去瞧上一眼。不想見的話,便算了。”
吳敬仁歡喜連連,搓著手掌道:「......那,那我就抽空去看看吧。”
「......」真是倒楣,美玉姐的事,沒料理完,又蹦出來吳孟翔添亂。不取他性命,只能暫時用錢養在身邊,慢慢再做打算。她現在只希望日子快些過去,最好一眨眼就過個一兩年,讓大家彼此把事情都淡忘了才好。
將吳孟翔接回來,她覺得對不起母親和大哥,只能反復叮嚀讓老爹,讓他不要洩露半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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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美玉被錦衣衛的人安置在城內一個不起眼的小院內派人照料,照料她的人是南京錦衣衛本地的探子,表面上看是尋常夫婦,與周圍鄰亦和睦,誰都不知道其實屋裡藏了個大活人。暇玉是指揮使夫人,就算回了娘家,不知道暗中有多少雙眼睛看著她,到了南京後,不敢去見美玉姐姐,就怕露馬腳。但好歹心中知道她人平安無事的和自己在一個城市內平安無事的活著,這比什麼都強。
她一邊揣著吳美玉未死的消息,一邊瞞著吳孟翔進入南京的情況,這心裡每日七上八下的就怕穿幫。每日戰戰兢兢的活著,別提心裡多累了。可天不遂人願,怕什麼來什麼。
轉眼到了年關,家家戶戶都忙著過年,雖今年發生了美玉不幸身亡的事,但一大家族的人總不能因為二房閨女的事,影響過年心情。況且除了二房夫婦外,旁的人很少看到這個一直病歪歪的小姐,知道她死了,傷心歸傷心,可其他人的日子也得正常過。
這日,暇玉藉口去廟裡進香,一大早就出了門。可她哪裡去是去進香,等上了馬車行了一段路程,就讓車夫掉轉方向去吳美玉住的地方。
躲躲閃閃的趁人不備進入小院,暇玉一顆提著心才算放下。一進屋,就見美玉坐在床上剪紙花,看到暇玉來了,喜的把剪子一扔,就要穿鞋迎她。暇玉忙道:「你坐著,快別動。”
這時在廚房忙活的嬤嬤走進來,端著一個盛滿瓜子和糖果的盤子,擱到暇玉面前,笑道:「昨天聽老頭子說,夫人今天要開,這門吶,就沒關,一直給您留著呢。」暇玉一瞧,這位不就是美玉病時,給她去請大夫的那個老嬤嬤嗎?原來他們是南京人氏,老嬤嬤自報丈夫姓鄭,暇玉便叫她鄭媽媽。
這時美玉溫笑道:「二老對外稱我是他們送進宮內做宮女的孫女,年歲大了,被放出宮了。歸家途中病倒了,叫人捎信回來去接。他們前段日子不在家就是去接我了。”
這算是美玉的新身份?不能掉以輕心,暫時遮掩一下可以,至於以後如何還是要......
「妹妹......家裡人都還好嗎?吳孟翔他有沒有對人說起我......」
「我將他安頓好了,有吃有喝有錢,他沒理由往外說這個秘密。對他自己也沒好處。”
美玉歎道:「我聽說蘇家是徹底完了,全家都下了大獄了。我這樣的人......趕了幾天路都要病倒,要是那樣,怕是早不能活了。」忽然抬起頭,滿是感激的對暇玉道:「謝謝你救了我一命......要不然我怕是早死了......」
暇玉看向那老婦人,心說道指定是穆錦麟吩咐的,讓她勸說美玉姐姐,讓她感激穆錦麟和自己。對美玉的感激,暇玉受之有愧:「千萬別這麼說......千萬別這麼說......」
正此時,忽然就見浮香那丫頭跑了進來,呼哧帶喘道:「不好了......不好了......有七八個男人帶著吳孟翔往這邊走了,鄭老爹在攔他們,我看怕是攔不住了。”
鄭媽媽一聽,慌道:「這可不好了,定是被人發現了。東廠與錦衣衛素來不睦,興許是他們抓到了把柄來尋人了。”
吳美玉嚇的臉色慘白,這東躲西藏好不易撿回一條命,難道又要丟了?!她慌的快哭了出來:「......這可如何是好?」鄭媽媽道:「這床下有個暗格,小姐你先進去躲一躲。」美玉道:「那你們呢?”
暇玉聽說是吳孟翔走漏了消息,氣不打一處來,哼道:「他們不敢把我怎麼樣!」於是鄭媽媽便迅速的爬進床下,將那暗格打開,放了美玉進去,又將地磚放好,確定看不出移動過,才重新站起身。
暇玉此時已見那些人進了院,立即對鄭媽媽道:「你躺下,我裝作是來看你的,你不要開口,只管聽我說。」這裡最有身份的便是指揮使夫人,鄭媽媽對她自然是言聽計從。脫了鞋子上床剛躺好。
暇玉這時才發現美玉姐的鞋還在外面擺著,這繡鞋一見就是年輕女子的,總不能說她吳暇玉穿一雙帶一雙吧。她急的抓起桌上的桌布,裹住那鞋子纏到腰間,剛把前襟撂下,那隊人已經進屋了。
為首的是個矮胖矮胖的笑容可掬的男子,一見吳暇玉便拱手道:「鄭老頭說指揮使夫人在屋內,叫我等不要輕舉妄動,我當是他喝多了說的戲言,沒想到卻是真的。”
暇玉冷著臉,質問:「你們是什麼人?竟敢擅闖民?”
「夫人切莫動怒,我等是東緝事廠的人,因聽到有消息說,這鄭老頭家的孫女像一位了不起的人物,所以特來一驗真假,沒想到指揮使夫人您這麼有默契的也在。”
此人說話嬉皮笑臉,甚至油滑,聽的暇玉極不舒服。
「原來是東廠的兄弟。我知道你們的難處,我身為指揮使夫人該給你們行方便。可是......這鄭媽媽是我母親的乳母,聽說她病了,我帶禮品來看看她。至於你們口中的孫女,我也見過,倒是沒看出來她像誰。今日她出去進香,人不在家,你們要見人,可不可以改天再來?”
那胖子聽了,哼笑道:「那就有趣了,你家這位小大夫告訴我們說,您來南京的路上,接了一位酷似您堂姐的人物,他還給她治過病。」那胖子一招手,身後的一個番子將一直縮頭縮腦的吳孟翔拎出來,按跪在地上,厲聲道:「說!”
吳孟翔畢竟膽子不大,聽到東廠威名,早就嚇的癱軟了,吃了幾個拳頭就將那個女子樣貌如何,和穆夫人是如何相稱的,穆夫人是怎麼拉攏他的,都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暇玉恨不能上前給他一巴掌,強忍住怒火。這時為首那胖子,嘿嘿笑道:「夫人您聽到了,這吳孟翔好像是您爹在外養的奸生子,是個瞭解你們家情況的人,他的話,我們不得不信吶。況且他說他見過那個女子,說的有鼻子有眼。我們懷疑,這鄭老爹的孫女就是您沒死的堂姐,要不然,您大過年的何必在這?”
暇玉大聲道:「混帳話!剛才與你說,我是來看我母親乳母的,你們沒聽到嗎?”
「是不是來看您的乳母,等我們搜一搜,就知道了!」那胖子高高的舉起手,剛要下命令,就聽穆夫人厲聲道:「誰敢?!」並騰地一下子站了起來,剛才她側身坐著,身型看的還不那麼明顯,等著一站起來,那隆起的小腹就分外顯眼了。
那胖子愕然的看著她:「您這是......」
暇玉冷笑道:「如果你們保證搜屋一點動靜都沒有,那就搜吧,否則一旦出了聲,驚到了我的胎氣......哼,到時候只管看看,是誰吃不了兜著走?!”
她這話一出口,跟著胖子來的人都面面相覷,最後齊齊向後小退了幾步。這可不是鬧著玩的,腹中的孩子是指揮使大人的。若是他們母子出了閃失,下個新年,自己就得在閻王殿過。
“……這......」
「要搜的話,請便罷。」暇玉重新坐下來,雙手放在膝蓋上端坐著,冷眼看他們。
那胖子請咳一聲,自己默默的去廚房掃了一眼,去後屋瞅了一下,就灰溜溜的回來了,對其餘的人道:「走!」臨走前瞥了一眼吳孟翔,不屑的冷笑道:「早知穆夫人娘家人不一般,恭喜穆夫人有個好家人。”
等人走了,暇玉站起來,狠狠的扇了吳孟翔一巴掌:「你竟敢出賣我?你是如何保證的?」她自身尚且難保,況且這吳孟翔出賣他們,險些將所有人都拖下水:「吳孟翔,我待你如何?你然連幾句恐嚇,幾個拳頭都吃不住!你這個混蛋!”
「不,不是我想說的,是他們逼我說的,如果我不說......他們,他們就......」吳孟翔哭天喊地的道:「穆夫人,我真的是身不由己......」
她救過他兩次了,讓他免除被抓去當太監的命運,從李苒手中把他的命保下,給他銀兩,讓他見自己的生父。而這一切換來就是東廠的人稍一逼問,就毫不猶豫的把他們都出賣了。
她實在不想聽這些了,怒指門外:「你滾——滾出去——別叫我再看到你,否則的話,我定派人要你的命!”
吳孟翔本以為有殺身之禍,沒想到穆夫人然饒他不死,立即站起來,連滾帶爬的跑了。
等他走了,暇玉恨恨的掏出纏在腰上的桌布和鞋,道:「險些被他害死!”
她不由得怨恨起自己來,今日鬧到這般危險的境地都怪自己。如果不是她放了孟翔活口,如果不是她冒著危險,私下來看堂姐,哪能叫東廠的人抓住把柄。
都怪她。
皇上的確對堂姐之死睜隻眼閉隻眼,畢竟那對他說不重要。可不意味著被東廠太監告到他面前,他能無動於衷。就像上司能夠容忍下屬在不影響大局的情況下,做一些小動作。但如果這些小動作成為把柄被人上告,讓他面子過不去,他斷不會姑息。
這時鄭媽媽從床上起來,道:「我們在鄉下還有個容身之地,李千戶說,如果出了事,就叫我們去那裡避一避......這一次,穆夫人,您短時間內還是不要跟來了。免得惹麻煩。”
暇玉只得點頭稱是。等回到家中,過了兩日,吳敬仁忽然來找她問,為什麼孟翔又不見了。這一次她實在懶得提及此人,沒好氣的回答:「不知道,他卷著銀子又跑了罷。」吳敬仁還欲再問,但看到女兒隱含凶光的雙眼,悻悻的閉了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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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師。
李苒在大門口候了一會,才被僕人讓進穆府內,這裡他十分熟悉,所以一路向著廳去見穆大人。他一見到穆錦麟,便拱手喜道:「大人,按照您說的,將事情辦妥了。夫人看到吳孟翔出賣了她們,果然斷了所有慈念,不再過問此人的安危,我們就找了機會,把人給逮住了。”
當初聽李苒說在路上遇到了吳孟翔,就預感事情不好。暇玉發好心把人留下了,讓李苒不敢貿然動手。他便想了個別的辦法,讓她知道她的行為有多危險。這次雖然是他讓李苒派人假冒東廠的名義找吳孟翔逼問,順便搜屋嚇唬嚇唬暇玉。但是假如暇玉遇到的是真東廠的人,吳孟翔也會這般出賣她們,到時候可就不是這麼好解決的了。
所以他要把吳孟翔這個潛在的,隨時會洩密的知情人處理掉。
還要處理的讓吳暇玉神不知鬼不覺,免得和他吵鬧。
李苒道:「經過一次,夫人應該不會再貿然去看她堂姐了。”
提起這個,錦麟頗有怨氣,道:「跟她說過了,到了南京,先不要急著去上門去見她。免得生事!她就是不聽!這一次如果不是咱們的人假扮的東廠,而一切是真的,還不知道要惹出多大的禍來!”
李苒沉默了一會,才道:「還有一事向大人稟告,就是......夫人此時有孕在身。”
錦麟的怨氣瞬間去了爪哇國,雙眼亮晶晶的喜道:「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