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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落繁花‧藍雪》第99章
夢落繁花—藍雪 最終卷 人生聚散是無常 柳暗花明又一村

我的目光,便一直停留在了巫綺雅身上。

看著她從馬背上一躍而下,紅色腰帶的飄穗,連同她匝成馬尾的辮子,一起在夜空中躍起,又落下,顯得那麼的鮮活而豔麗。看著她邁著輕快的步子,唇邊帶笑向我走來,配著紅潤的臉頰和明亮的雙眼,她身上的一切都充滿了奔放而熱烈的生命的氣息。與她相比,我覺得自己彷彿是一支日漸凋零的野花,花瓣枯萎,為了有限的雨水和陽光,拚命地在縫隙間掙扎,雖然頑強,卻依然阻止不了瀕臨滅絕的危機。所以我喜歡看著她,彷彿與她在一起時,能讓我也沾染到一些蓬勃的生命之氣。

「娘娘大恩,藍某沒齒難忘……」子軒恭敬地向巫綺雅行禮,可話還沒說完,就讓巫綺雅給擺手攔回去了,「不必和我客氣,咱們其實是互相幫忙,你的功勞也大得很呢!」說完,她衝我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不顧我滿身的灰土,居然給了我一個大擁抱。我立刻驚地僵在了原地,手腳都不會動了。上次我利用她來逃跑,本以為她即使不記恨我,再見我時也必定沒有好臉色,卻沒想到她竟然如此熱情。

「藍雪,真高興又見到你!」她這句話聽起來是由衷而發的,可她接下來的話,讓我剛剛有些雀躍的心情立刻跌到了谷底,「以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我會有很多私房話跟你說的。」

我奮力推開她,冷冷地說:「我不會嫁給郎星翰的!」

她聽了微微一愣,隨即哈哈大笑起來,笑得我莫名其妙。子軒也笑了,溫暖的手臂用力地摟住我的肩膀,像是要安撫我的情緒,可說話時,目光閃動中卻帶著些頑皮:「放心好了,你不可能有機會嫁給他。」

「臣龐威,參見娘娘。」

「臣郭懷安,參見娘娘。」

正說著話,龐威和郭懷安從身後趕來,朝巫綺雅行禮。巫綺雅沒讓他們起身,把臉色一正,訓道:「皇上的軍營裡居然還會有人行刺?是誰這麼膽大包天?!」

我見龐威鐵青著臉,低著頭一言不發,倒是郭懷安神色如常,侃侃而言:「回稟娘娘,適才藍姑娘的營帳忽著大火,眾人皆知那是軍事重地,混亂之中,人人趕往營救,卻有一騎往相反方向飛奔。侍衛們出言警示,卻不奏效,此時又是非常時期,這人行跡如此可疑,若是細作也未可知,因此斷然張弓而射,實是有情可原。」話音才落,站在他身邊的龐威看了他一眼,臉色陰沉,眼神凌厲,卻依舊一言未發。

巫綺雅看了看面前兩人,又對龐威問:「龐侍衛,真是如此嗎?」

「藍姑娘的營帳起火,確有其事。至於其他,臣並未親至,不便妄言,但懷安行事一向謹慎,既如此說,情況必定無甚出入。」龐威似乎是梗著脖子說出了這幾句。

「是嗎?」我看巫綺雅的表情,根本就是不相信郭懷安的話,「那郭侍衛就把剛才射箭的人帶來,就算是誤傷,也得有個懲戒地說法兒吧?!」

郭懷安不卑不亢地回道:「皇上早有嚴旨,後宮不得干政,更何況是軍國大事?軍中一切都要稟明聖上,娘娘是沒有權力過問的。且若臣沒記錯的話,上次皇上下旨送娘娘回上京,特地表明請娘娘在宮中靜候皇上凱旋佳音,如今娘娘不奉詔又私自跑到北遼邊界,一會兒皇上責問起來,臣等不知該如何為娘娘開脫。」

巫綺雅沒想到問罪不成,反被他將了一軍,頓時怒火燒紅了雙頰,厲聲道:「本宮的事,也輪不到你一個外臣插嘴!」

郭懷安立刻道:「是,臣知罪。臣此刻份內的事,就是回去稟明皇上,娘娘已經到了大營。」

「既然知道,那還不快去?!」巫綺雅朝郎星翰大帳的方向甩了一鞭子。郭懷安得令,便拉著龐威迅速地離開,走地時候看也沒看我與子軒一眼。

「哼!巧舌如簧,必定心中有鬼!」巫綺雅對著那二人的背影,不屑地撇撇嘴。

「娘娘何必與他二人爭鬥,等宣了懿旨,這些跳樑小丑自然休矣。」子軒溫和地說。

「還是要小心些,你就守著藍雪好了,我呆會兒我的侍從就趕過來了,我分出一半來給你二人調遣。」巫綺雅還是一臉的嚴肅,只是當目光轉到我這兒時,卻又「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她從袖子中拿出一條紅色的絲帕,掖在我手中道:「把臉擦擦乾淨,咱們一會兒有大事要辦。」

我自始至終都一直愣在那裡,他們說的什麼我都聽不明白:「到底出了什麼事?」

巫綺雅笑容不減:「我和你哥快馬加鞭地連夜趕來,可不是為了站在這裡和你敘舊的。等見了星翰,你就知道了。」說著她便邁步往郎星翰的大帳走,臨了還回頭喊了一句,「把身上好歹收拾一下,衣衫不整可是大不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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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走到營帳,郎星翰已經匆匆迎了過來,他沉著臉,眼角眉梢都帶著怒氣,一見巫綺雅就喝道:「又私自從宮裡跑出來?!上次我就警告過你,若再抗旨不遵,別怪我不留情面!」

巫綺雅也橫眉立目地看著他,毫不退縮:「你那大婚還是暫停地好。這次我可是奉旨前來,皇姨娘有很多話要跟你說呢。」

郎星翰雙眼一眯,寒聲道;「你又耍什麼花招?就算你把太后搬出來,也不過是徒費周章罷了,我的決定沒人能改!」

巫綺雅沒理他,臉上一幅「咱們走著瞧」的神情,當先就往郎星翰的大帳裡走。我不知道他們談論的是什麼,但郎星翰似乎對那個什麼太后,多少有些在意,他皺眉看了看子軒,又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還是轉身跟著巫綺雅進了大帳。隨後子軒拉著我也到了裡面,此時巫綺雅已經端端正正地站在上首,從懷裡掏出一個明黃色的綢絹所制的捲軸,對帳內眾人說了一句遼語。郎星翰聽了,很是有些吃驚的樣子,但依然恭敬地站在了下首,而帳內的其他人則全部跪成了一片。巫綺雅見我還站著,就朝子軒點了一下頭,子軒便拉著我也跪了下來。「那是北遼皇太后的懿旨,所以郎星翰也得聽著。」子軒悄聲在我耳邊道。

接著巫綺雅展開那份詔書念了起來,可說的都是遼語,我一句也聽不懂,只好暗中觀察別人的反映。結果我驚訝地發現,郎星翰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到最後居然是黑如鍋底,還沒等巫綺雅唸完,他竟一個箭步邁了過去,伸手奪下了那份黃絹詔書,自己飛快地看了一遍,然後又對巫綺雅喊了兩句什麼。巫綺雅心平氣和地回了幾句,然後神色輕鬆地站在那裡,似乎在等回話。下面跪著的人當中,也有龐威和郭懷安。龐威是一臉震驚地神色,而郭懷安則雙眉緊鎖,臉色陰晴不定。唯一相同的,只是兩個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的掃到了我這裡。至於身邊的子軒,則滿臉笑容,似乎對目前的一切非常滿意。

郎星翰把那懿旨攥成了一團,手背上青筋暴露,他的目光狠狠地盯在了子軒那裡,聲音裡帶著明顯的憤怒:「你去上京,實際上為的是這個?!」

子軒依然態度恭敬,不慌不忙地說:「只是一點關於嵩政王的小小疑問,多虧娘娘幫忙,才得以圓滿解決。」

巫綺雅走到我面前,把我拉了起來,開心地笑道:「一眨眼我就比你大一輩兒了,以後你要我叫皇嬸呢。」

「荒謬!」郎星翰低喝一聲,手指著巫綺雅,而後者挑釁地看著他,毫不退縮。誰能看出來現在郎星翰正在盛怒之下,可片刻之後,他居然什麼也沒做,只是回頭看了我一眼,目光中滿含著憤怒、困惑、不甘、悲蒼,還有很多複雜難辨的情緒,然後他就一甩袖子出了大帳。

巫綺雅雖然一直很硬氣地和郎星翰對著干,可見此情景,臉上不由自主地掛上了擔心,她對子軒說了一句「你把事情告訴她吧」,也緊跟著出了大帳。

我傻呆呆地站了起來,到此刻腦子還是沒轉過彎來。子軒則溫柔地拍拍我的手道:「走,先去換身衣服,我慢慢講給你聽。」

郎星翰曾跟我說過,我的祖父是先皇身邊的重臣,實際上並非如此。藍仲文的母親確是漢人女子,可父親卻是北遼位高權重的嵩政王,那人也是郎星翰的父親。當年嵩政王本是北遼繼承大統的熱門人選,但因他鍾情於漢人女子,且還曾拒絕皇上指婚,堅持要給她名分,朝中一直對他議論紛紛,譴責不斷。那名漢人女子在分娩時因難產而死,當時嵩政王公幹外出,並不在她身邊。嵩政王的謀士認為此乃擺脫朝中非議的大好機會,便先斬後奏,秘密將孩子寄養在了那名臣子的家中,對外就宣稱是那臣子的孩子,以掩人耳目。等嵩政王發現時,自己的兒子已經要不回來了。

這樣說來,郎星翰和藍仲文是同父異母的兄弟,只不過郎星翰是嵩政王最小的兒子,所以他們年齡相差很大罷了。所以巫綺雅才讓我叫她皇嫂,算起來我正好比郎星翰小一輩,我該叫他皇叔才是。

藍仲文在十六歲的時候知道了自己特殊的身份,他便主動請纓,要去天啟刺探敵情,若為北遼立下大功,既能平息朝中的的紛爭,又能堂堂正正地做回嵩政王世子,以後父王登位的阻力也會小很多。嵩政王雖然心中不捨,奈何身邊的親信謀臣反覆勸說,再加上當時皇族中兄弟們爭奪皇位的壓力,他最後只得同意藍仲文的提議,讓他去了天啟。藍仲文在天啟四處遊學,後來還參加了科舉考試,中了頭名狀元,接著就是做了沈家的入贅女婿。但後來不知為何,藍仲文就和北遼斷了聯繫。但嵩政王最終也沒能繼承大統,而是他的大哥登基,成為遼晏帝。嵩政王臨終前將這個秘密告知了他的大嫂,也就是遼晏帝的孝賢皇后,希望有朝一日,她能幫他把兒子找回來,但皇后一直將此事秘而不宣,所以即使郎星翰也對此事毫不知情。

遼晏帝很短命,又無所出,孝賢皇后就過繼了嵩政王的另一個兒子做為養子,就是後來登基的遼順帝。然後,不到一年,遼順帝下詔主動退位,讓賢給了郎星翰,而且據說這件政局更替的大事,還是得到了孝賢皇太后的支持,所以郎星翰對這位嬸嬸也是很尊敬的。這次就是皇太后親自下的懿旨,宣佈了我的身份,還給了個「昭明郡主」的封號。至於藍仲文,懿旨中並沒有詳細描述,只是簡掠提了提,一筆帶過,但我這嵩政王后裔,皇室的出身已經是板上定釘,和郎星翰的也成了叔侄,他是再沒可能把我娶進門了。

「你是怎麼知道這些事情的?」我聽得目瞪口呆,看著子軒好半天,才問了一句。

「爹雖然一生都未能履行對嵩政王許下的諾言,但他並沒有把這秘密帶進棺材裡。」子軒的目光悠遠,似乎看向非常遙遠的地方,「他把可以證明自己出身的證據都保留了下來,董夫子就是託付後事之人。但天啟對藍家趕盡殺絕,董夫子來不及救我們,就逃出了國境,在北遼遊蕩了幾年,才找機會回到天啟,與我見面。爹當初的意思是,若天啟能容得下藍家,哪怕是用他的死換來你我兄妹一生的平安,那麼董夫子就不必再把這些往事告知於我,一切就都讓它煙消雲散。可若天啟要斬草除根,就讓你我帶著信物逃回北遼,畢竟我們是皇族後人,嵩政王雖然過世,但在北遼的勢力和影響還在,朋友故舊也有很多,即使是當朝皇太后,也與嵩政王的淵源極深,只要咱們兄妹低調行事,必能找到容身之處,安享太平。」

子軒的話勾起了我的回憶,當年在藍府那快樂的時光和藍仲文對我的種種疼愛,我不由得幽幽嘆道:「爹有這樣的的出身,為何還要慷慨付死呢?有他陪在你我身邊,如今藍家畢定是另一番景象了。」我並沒有這裡的人根深蒂固地民族和地域觀念,在我看來,什麼北遼天啟,都是一樣的,雖然這裡的歷史與我知道的並不相同,但情況是大致相似的,也是中原的經濟和文化向周圍的民族輻射,所以我想,隨著時間的發展,民族融合的情況是無可避免的。所以互相敵對根本沒必要,為了一些原因而殺來打去的,更是愚蠢可笑。可這些事情都不是我能左右的,我也就不費神操心了。

但子軒聽了我的話,頗有些意外地看了我一眼,看來他應是沒想到我居然是這麼地沒有國家政治觀念。不過他對此並沒有評價什麼,反正我們本來的身份也很特別,北遼和天啟的關係都佔著一份,有我這種想法也不算過分。但是他的目光在我的臉上轉了兩圈以後,還是輕聲道:「要想知道爹為什麼這麼做,只有去問你娘了。」我聽他語氣中帶了些許諷刺和挖苦,知道他也是想起了當年因為沈秀貞而使他母親失寵,後來連他也不那麼受藍仲文疼愛的往事。如今提起這些根本沒意義,所以我也就裝著什麼都沒聽出來,接著問他:「可你在天啟做官不是做得好好的?我也進了宮,董夫子為什麼還要告訴你這些往事?」

子軒也不再糾纏前面的事情,繼續耐心地解釋:「當初抄家時的架勢你又不是不知道,雖然穆容成現下對藍家很是優待,可有爹那個前車之鑑在那裡,他可是一輩子規規矩矩,低頭做人,最後還不是人頭落地、全家遇難?所以董夫子對天啟的穆家極度不信任,他怕哪天他們再把舊事翻出來,你我又要遭殃。而且他在北遼的時候,打探了許多嵩政王近支和舊臣,知道北遼對他的後人還是很友善的,所以就來勸我,還是儘早離開天啟地好。」

「你怕我不肯跟你走,才用計把我『偷』出天啟。」我邊想邊說,「你為什麼不直接告訴郎星翰這些事情?即使說藍家是前朝先帝的重臣之後,郎星翰也應該能允許你去上京認親的。」

子軒神色有些無奈:「這些事情我剛知道的時候,也是非常震驚,雖然董夫子給了我證據很信物,可那些東西我並不認識,究竟有沒有用我也不清楚,除非親自到北遼去求證。可這些都牽扯到皇族的隱秘往事,若沒有個有份量的人引見,即使我去了北遼,也毫無用處。所以董夫子借孤背山之事,幫我牽到了郎星翰。我自然不能將所有的事情和盤托出,只說了藍家是北遼重臣之後的往事。但郎星翰又怎能輕易相信我的話?所以他與我約定,若我能幫他找出孤背山中的東西,就許我去上京認親。」說到這裡,子軒輕嘆一聲,「也因為找到了寶藏,他對我的戒心才松了下來,去上京的時候我才能躲開他的耳目,秘密聯繫到了宮中的舊人,通過巫綺雅,最後見到了孝賢太后,總算證實了爹的身份。」

「這些事情你為什麼不事先告訴我?」我質問他。

「此事過於隱秘,且當時尚未求證,我怎麼敢向你透露?萬一你不小心露出隻字片語,我又摸不清郎星翰對於這麼個突然冒出的兄長是什麼態度,那以後一切的計劃就有付之東流的危險。」說著,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況且,我也怕你知道以後,想得太多,腦子亂了。」

我沒太深究子軒的神情,畢竟剛才突然被告知的事情太多,我還需要點時間消化整理。「那現在我們就成了北遼的皇親國戚了?讓我一輩子呆在這裡當什麼郡主?」

子軒握住了我的手:「哥當初答應過你的事,一定會辦到,只要你還沒有改變注意。」他輕撫了撫我的臉,問道,「告訴我,如今你還想離開這裡嗎?回天啟?」

我抓住他的手,讓掌心緊貼皮膚,溫暖我微有些冰涼的面頰:「我不要留在這裡,我要回天啟!」聲音輕柔,卻堅定無比。

他笑了:「和我估計的一樣。」說著,他站了起來,「那你就好好在這裡休息幾天吧,什麼也不要操心,一切由哥來安排。」

我也站了起來:「到了現在,咱們藍家的秘密已經都翻出來吧?」

子軒的目光似乎游移了一瞬,但他依然溫和地說:「應該是,都翻出來了。」

「那你還是不肯事先將計劃告訴我?」我有些氣憤,「你就這麼不相信你唯一的妹妹?!」

子軒笑道:「少操心些還不好嗎?到現在為止,哥雖然沒有在事先告訴你什麼,可最後的結果不都是很好?既然你已經信任我在先,又何必現在憂心忡忡?」他雙手握住我的肩膀,認真地看著我,像是要把我臉上每一個細節,都看入眼底,「就算郎星翰成了你的親叔叔,可這世上最親的依然是你我二人。放心吧,哥一定會幫你得嘗所願的。」

「那你究竟要怎麼做?」我還是有些棄而不捨地問。

他臉上露出一個有些頑皮,又高深莫測的笑容:「天機不可洩露也。」

之後的一段日子中,平靜地出奇。本以為不管怎樣郎星翰都會見我一面,怎麼說也是剛認的親戚,雖然實際上我與他的關係,比叔侄要複雜地多。另外,現在情況是對我有利,北遼的郡主這個身份確實能給我帶來暫時的平安,但憑著郎星翰的機謀和手段,我不相信他想不出如何應對這樣的變故的方法,所以我總覺得前面不定會有什麼危機,依然在虎視眈眈地等著我。可奇怪的是,郎星翰連個消息都沒有,好像真就打算不再理我了一樣。

據說我被冊封以後,按照規矩應該回上京去見孝賢皇太后謝恩的,不過當時巫綺雅和子軒都急著趕過來救我,又怕會有什麼意外,所以巫綺雅向太后討了個「依情勢處理」的口頭指派。她好不容易才來到郎星翰身邊,我又已經成了他的侄女,完全斷絕了和郎星翰有任何親密關係的可能,巫綺雅當然不想就這麼急匆匆地再回上京。於是她就藉口,如今正是兩軍交戰的非常時期,為了昭明郡主的安全著想,就暫時留在北遼大營,等時局穩定了,再一同趕回上京。

我還擔心著達忽爾他們,自從我的身份變了以後,我就決定將孤背山的寶藏完全告訴郎星翰,就算是我為了自己這個所謂的「祖國」做貢獻好了,這樣也可以緩和一下我跟他已經繃得緊緊的關係。可當我為此事去見郎星翰時,卻被龐威和郭懷安擋了出來。那個郭懷安雖然不怎麼說話,可他看我的眼神,總讓我有些不寒而慄,而龐威則冷著臉警告我讓我回去,不奉旨不可在營中亂走,否則就按擾亂軍營秩序論處。之後子軒也告誡我,想要我的命的人,不會因為我如今的身份就改變注意,所以一定要謹言慎行,儘量少露面,該辦的事情他會去辦,若我有了麻煩就去找巫綺雅,她一定會幫我。於是日子裡我連子軒也是很少見到,而我也更加地心神不寧,吃不下睡不好。有一天夜裡,我隱約聽見西北很遠的地方傳來「隆隆」之聲,好像悶雷一樣,可聲音又比雷聲小了很多,之後因為我擔心北遼和天啟對敵的形勢,害怕有什麼突然的變化會影響到正忙碌著的子軒,所以找機會向他提及此事,可他卻對此一無所知,只是笑說我心事太重,晚上沒睡好,所以才會夢到這些。

又過了些日子,這一天一早,郎星翰突然派人來邀我過帳一敘。我找不到子軒,問了巫綺雅,她也不知道是什麼事情,卻也不能不去,於是巫綺雅陪我一同到了郎星翰的大帳,綺雅卻被攔在了外面,侍衛嚴肅地說:「皇上有令,只准昭明郡主一人進去。皇上有要事與郡主商談,其他人一概迴避。」

巫綺雅爭辯了兩句,守門的侍衛們根本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我見郎星翰肯定是要單獨見我了,便勸住巫綺雅。但她還是放心不下我,大聲說著她的人就在外面不遠,有什麼事情她立刻就能趕來。我知道她是說給裡面的郎星翰聽的,心裡感激她的關照,也不多言,點頭示意後就轉身進了大帳。

郎星翰正坐在桌前批閱戰報,很繁忙的樣子,聽見我進來時他也不抬頭,只用手指了指旁邊的椅子說:「坐吧。」然後接著忙他的。我見他一時沒有和我說話的意思,也不好打擾他,就坐下耐心等著,心裡猜測著他究竟找我有什麼事情,一會兒若是說起這「郡主」之事,我該如何應對。

過了大半個時辰,郎星翰才把筆放下,他也不說話,只是坐在那裡靜靜地看著我。一時間帳裡極其安靜,只能聽見外面士兵操練的喊聲,和巡邏隊走過的腳步聲。他那樣的目光,我從未見過,不冷不熱,沒有快樂也沒有悲傷,沒有憤怒也沒有失落,什麼都沒有,空空蕩蕩的。我很確定他是在看著我,不是神遊天外,只是雙眼中毫無情緒,好像在看著一具沒有生命的東西,又或者是,他的目光中已經沒有了生氣。心中一陣毛骨悚然,有一種強烈地預感,今天會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最終我實在是忍不住,先開口道:「皇,皇叔招藍雪來,可有什麼吩咐?」

他聽我改了稱呼,冷笑了一下:「你倒是適應地很快。」

「畢竟是太后的旨意,我哥有親自去上京證實了我們藍家的身份,藍雪當然不敢,也不該抗旨。」我垂下眼瞼不再看他,只恭敬地說,「不知道皇叔今天有和教誨?」

「教誨可不敢當。才認了你這個侄女,心裡歡喜地緊,可這幾日軍務繁忙,一直都沒抽出時間來好好和你敘敘,今天才得出空閒,所以就把你叫來,順便也給你準備了一份小禮物,算是我這個做長輩的一點見面禮。」

我微有些驚訝,抬頭看去,只見郎星翰斜靠在寬大的龍椅上,姿勢懶散悠閒,臉上也掛上了我所熟悉的那種優雅的笑容,只是不知什麼時候,他的目光早已不在我身上,而是看著帳門那邊,似乎在等著什麼。見他不再盯著我了,我心裡不由得鬆了口氣,卻又有些莫名的失落。

正在這時候,帳外響起一個聲音,我能聽出來是龐威在用遼語報告什麼。郎星翰吩咐道:「進來!」接著就由龐威打頭,魚貫而入了三名士兵,每人手裡都提著一個描金的黑漆大盒子,看起來甚是華麗。我心裡詫異地想,難道郎星翰真的是要送我禮物?

郎星翰揮了揮手,士兵們把盒子放在了帳中。「一點薄禮,還望侄女不要嫌棄我這個當叔叔的太過小氣,若是萬一看了不滿意,你也笑納了吧。」郎星翰愉快地笑著說,可蔓延到他眼中的,確是一望無盡地森冷。

「皇叔說哪裡話,你精心準備的禮物,必定是好的,侄女一定喜歡。」我嘴上說著客套話,心裡卻七上八下地有些發慌,卻莫名其妙地想到,好歹他的雙眼還是流露出情緒了,總比剛才空茫一片要強許多。

郎星翰看了又我一眼,我覺得他的目光像一道極其凌厲的鋒芒,從我面上掠過,然後自己彷彿真的就被什麼東西割了一下似的。還來不及多想,就聽見他森冷的聲音:「好侄女,還是先看看東西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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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啟,幽州的天子行營

穆容成手裡拿著的剛收到的秘報,他的下首站著兩位幽州當地的官員。今天他們來,是奉了旨意要向皇上匯報作戰以來,幽州地方的錢糧供應情況,才說到一半,就有人送來了加急秘報。這種軍國大事,沒有皇上的命令是不能參與討論的,他們本想告辭,可皇上卻急著拆閱那急報,也沒下令讓他們離開,他們兩人只好站在那裡等著。

偷眼往天子那裡看去,只見穆容成的臉色由嚴肅,逐漸轉為雀躍。已經連著很長時間沒看到皇上露出什麼好臉色了,總是陰沉沉的讓人膽顫心驚,如今必定是戰事有了專機,才能讓皇上如此開心。兩名官員正在心中慶幸自己今天交了好運,碰上皇上心情好,就聽見穆容成道:「今日之事,就先說到這裡,你們先回去,明日聽旨再來。」

兩名官員離開之後,穆容成笑著,雙目中閃過久已不見的神采,連帶著聲音都有些輕快起來,他對何鴻下令:「宣禮部執筆侍郎,拖了這麼些日子,也該把國書遞到對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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