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張原奇遇記

　秦州市物資公司是市直屬單位，主要職能是向本市的企業提供生產所需的各種工、礦業原材料。在計劃經濟時代，不少地師級的大型國企都要通過這個單位調配材料，因此別看只是個正處級單位，風光程度卻絲毫不亞於廳級。

　推行市場經濟體制後，物資公司的重要性有所下降。但因為本市的工礦業貿易不發達，大多數中小企業仍是通過物資公司解決生產材料問題。

　張原早上八點準時到達物資公司，樓上樓下跑了七、八趟，一包「紅塔山」散完，才算弄明白了紅星廠的材料問題歸哪個科室管。找到工礦三科的辦公室，見裡面坐著兩個不到三十歲的年輕人，正在喝茶看報紙。

　對這裡職工的態度張原已經有所領教，先一人發了一支煙，這才道明來意。兩個年輕人都是愛搭不理的，張原說了一通好話，其中一人才說，你們廠欠款太多，還是直接找馬科長吧。

　隔壁科長辦公室門是鎖著的，剛才張原就看過了，便問馬科長什麼時候回來。另一人嗤笑一聲說，領導的工作安排怎麼會跟我們說呢，你願意等就等一會，不願意等明天再來吧。

　原材料問題不解決，又拿什麼來開工生產？張原只好在外面等著。心想以前老聽馮凱嘮叨物資公司的人難伺候，這工作的確不好做。看來有必要立即開始尋找新的材料採購渠道，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

　到了快十點，馬科長終於出現了。張原連忙上前說明來意，馬科長只是「哦」了一聲，開門進屋先給自己泡了杯茶，接過張原遞上的煙點燃吸上一口，這才慢條斯理地說：「張廠長，不是我不幫忙，實在是現在物資調配緊張，你們廠的情況又不容樂觀，三百人的小廠，拖欠的材料款都超過200萬了，我根本沒辦法報這個計劃啊！」

　張原說：「馬科長，我們廠的情況正在好轉，這不正是有了訂單，才需要材料生產麼？」

　馬科長皮笑肉不笑地說：「每個企業負責人都是你這種說法，我要是都批了，物資公司不是早被你們搬空了？」

　兩人年紀相近，級別相同，張原本著有求於人的原則擺足了低姿態，好話說了一籮筐，嘴皮子都快磨破了。馬科長則是對上位者姿態居之不疑，翹著二郎腿品著茶抽著煙，不管張原說什麼都是油鹽不進兼且冷嘲熱諷，到後來乾脆拿起報紙翻看，任由張原在一旁蘑菇。

　張原這一早上都憋著股氣，到此時耐心終於耗盡，說：「馬科長，你是說什麼也不肯給我們廠材料了是不是？」

　馬科長聽他口氣生硬起來，放下報紙道：「我可沒這麼說。你把欠款還了，自然有材料批給你。」

　張原氣道：「市裡前兩天剛發下來文件，要對有能力正常生產的企業給予必要的協助，你這是要跟市裡的文件對著幹了？」

　「跟我談文件？」馬科長「啪」地一聲拍響了桌子，「你們廠哪一條符合文件要求？你要拿文件說事，一斤一兩材料也別想從我這拿走！」

　張原也火了，大聲道：「好，我這就到市政府去問這個事！」

　「還用去市政府嗎？」馬科長冷笑道，「顧市長早上來視察工作，這會說不定還沒走呢。你有本事就去找顧市長批條子吧。」

　張原冷哼一聲，轉身出了門。

　馬科長見張原負氣離去，拿起桌上張原留下的「紅塔山」，取出一支點起來，提起電話撥了個號碼，說：「是老馮嗎？我是物資公司馬文茂啊。你們廠的張原剛被我打發走了。哎，不是我說他，就那個臭脾氣也能當廠長。嗯，今晚啊？好的，那晚上見面再說吧。」

　他掛了電話，慢慢抽完這支煙，看了看表，已經十一點多。想起中午還有個飯局，這個時間過去也差不多了。起身出了辦公室，站在陽台過道上朝下面的院子看了一眼，見張原竟然還沒走，正跟顧市長以及公司總經理何解東兩人說著話，不由有些驚疑不定。老馮不是說張原沒有任何後台背景的麼，顧市長怎麼會搭理他呢？

　眼見那三人相談甚歡的樣子，馬文茂覺得情況似乎有些不妙。突見張原與何總抬頭好像是朝樓上這邊看來，連忙向後一仰低下身子，不妨這一下使力過猛，把腰給扭了，疼得他直咧嘴。貓著腰回到屋裡坐下，伏在桌上捶了幾下腰眼，越想越覺得事情不對勁，也顧不上考慮中午的飯局了。

　過了十來分鐘，何解東的助理敲門進來，說：「馬科長，何總讓我跟您說，請想辦法解決一下紅星廠材料的事。何總特別強調，這是顧市長的口頭指示。」

　馬文茂忙點頭說：「好的，我知道了。請給何總帶個話，這個問題下午就能解決。」

　等那助理一走，馬文茂提起桌上電話撥起了號碼，一邊撥一邊咬牙切齒地咒罵，電話一通便說道：「老馮啊，你是存心坑我還是怎麼著？怎麼了？我告訴你，我要是再管你的事，就把馬字倒過來寫！」

　……

　……

　張原帶著一肚子氣從馬科長辦公室出來，心想沒了你張屠戶，我還就得吃帶毛豬了？好歹廠裡現在回籠了一些資金，有錢還買不到原材料嗎？以後就是跑到東海去訂材料，也不登你姓馬的門！

　他心裡發著狠匆匆下了樓，抬頭見院子裡有不少人，站在中央的正是市長顧常榮以及物資公司總經理何解東。

　張原這會正在氣頭上，當下把心一橫，你姓馬的不是說讓我找市長批條子嗎？我這就跟市長講講這事！

　他徑直走上前去，說道：「顧市長，您好，我是紅星廠的張原。」

　顧常榮正跟何解東談話，冷不丁過來一個人，心裡還有點奇怪，一聽是張原，便笑道：「張原同志，你好，你好！聽說你現在把紅星廠搞得不錯，很是難得啊。」一邊說一邊伸出手來。

　張原沒想到顧市長會這麼熱情，實是大感意外，握著市長的手晃了幾下，說：「顧市長過譽了，我們廠才剛剛有點轉機，離不錯差得還遠呢。」

　顧常榮微笑說道：「能從桎梏中跳出來，走向新的發展道路，這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進步。怎麼著，你還想在一個月不到的時間裡，就將紅星廠扭虧為盈變成市裡的利稅大戶？」

　這個善意的玩笑，簡直讓張原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何解東也覺察到了市長對張原的親切與看重之意，笑道：「若有這種可能，張廠長肯定是不惜代價，哪怕一天工作24個小時也要做到的。」

　張原畢竟這種場面經歷得少，雖驚訝於何解東這位平常連面都見不到的物資公司總經理竟然也會說自己的好話，一時間卻不知道該講些什麼得體的話回應，便笑了笑，趁這個機會跟何解東簡單見了個禮。有市長在場，自然要有先後次序，這樣也就算不上失禮。

　顧常榮問道：「張原同志這次過來，是為廠裡原材料的事情嗎？」

　張原點頭道：「是的，我們新接到了一個訂單，馬上準備生產。」

　顧常榮又問：「怎麼樣，事情辦得順利嗎？」

　張原此時情緒已經完全平復下來，當然不會再秉著告狀的初衷，說：「物資公司的同志答應幫忙解決，只是現在金屬材料供應有些吃緊，具體的時間不好說。」

　顧常榮就對何解東說：「物資吃緊，就更要合理調配。對於市屬各級企業的申請，應該具體問題具體分析。」

　何解東點頭說：「顧市長指示的是。前些天政府發下來的文件，我們已經開會認真學習過。像紅星廠這樣重新開始正常運營的企業，都在我們優先供應的範疇內。」

　顧常榮含笑說道：「這樣就好。」

　又聊了幾句，顧常榮就告辭回市府，上車前說：「張原同志，我送你一程吧，有些問題正好交流一下。」

　張原被這特殊待遇弄得有點發懵，下意識地就想拒絕，聽到市長說有事情要談，便有些暈乎乎地跟著顧常榮上了小車。

　何解東目送市長專車離開，叫來助理，讓他立即去找馬文茂。雖然張原在走向市長的時候及時調整了情緒，但些許不快之色卻仍未完全掩掉。何解東一看就知道是在馬文茂那裡碰了釘子。

　手下的幹部經常玩什麼花樣，他這個總經理清楚得很。但張原並沒有藉機告黑狀，反而幫著遮掩了一下，說明是個很上路的人，這樣的人是可以結交的。

　何解東相信自己能看出來的，顧市長也一定看出來了。動問張原事情辦得順利不順利，就是明擺著要幫張原解決問題。這樣輕描淡寫地揮灑才是上位者的手段，為一個小廠的事就下命令，未免也太掉價了。

　至於顧常榮為什麼會看張原順眼，何解東才不會費心去想這個問題。他只是擔心馬文茂暗地裡又玩小花樣最後弄巧成拙，所以讓助理明白無誤地說明，這是市長指示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