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血族的夜生活是人類無法想象的。一到晚上,整個世界仿佛都活了起來。
原本陰沉的天變成了徹底的黑暗,所有的燈火自滿城狹窄的小巷中被點亮。格路密斯王宮門前的火把燃著,照著濕潤的地面和過往的人,金晃晃的一片。
街道上四處貼著宣傳海報。
海報左下角有一個小木盒,盒中放著一張小紙條,上面寫著:只有好消息比我們早到。
不幸的是,莉莉斯小姐的回歸不是一個包裹,不然我們一定第一個將它送到格露密斯王宮。作為血族祭典的專用快遞公司,我們更加高興,因為布魯赫年的血祭盛典將在密黨首都舉行。
此時,莉莉斯正站在宴會大廳門口的拐角處,努力回憶自己在書上看到的內容。
一縷月光透過窗欞,照進長廊。
大廳里的燈光,將門前照得一片輝煌。
人群來來往往。男士們手持拐杖,頸系領帶,頭戴禮帽;女士們都手扶著男士的手腕,以袖口的鉤子勾住裙擺,綽約多姿地走進去。
莉莉斯理了理衣領,覺得有些不適應。
里面所有人的裙擺都是收腿的,只有她一個人是大擺裙。而且,她的胸部,似乎露得有點多了。
而且,所有女士都戴著寬檐帽加網紗,或是寬檐帽上鑲嵌著短短的絨毛。只有她一個人戴著小圓帽,上面還有兩撇美麗卻夸張的白色羽毛。
她只是跟從侍女進入莉莉斯的房間,從衣柜最里面挑了一件她自以為最好看,最正式的。
忽然,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
她被嚇了一跳,一臉驚愕地回頭。
站在她身后的男子白衣白帽,黑鞋黑手套,系著藍色的領結,身材相當高大。他有一雙深藍色的眼睛,眼角略有些笑紋,鬢角露出些許紅發。看長相,約莫四十歲左右,但是神態卻似一個意氣風發的年輕人。
“莉莉斯小姐。”他笑得一臉燦爛,還扶了扶帽檐。
莉莉斯立即以右手牽裙,把左手放在胸口,微微屈膝:
“路易斯伯爵。”
“總算回來了啊。”
“是的。”
“怎么才出去一次就這么生疏?”
“剛你不也叫我小姐了么?”
“哈哈哈哈,還是叫我彼得好了。”路易斯伯爵看看表,抬頭笑了笑,露出一口閃亮的白牙,“你這回到底去了哪里?口音怎么會變了這么多?”
“哦?變得像什么了?”
“不知道,反正不大像萊溫人了。不過也沒什么關系,口音不大純正,叫做親民。”
“多謝夸獎。”
“倒是你怎么一個人來了?不該等陛下先來么?”
“他還要多久才能來?”
“我不知道,說不定去梵卓區了。”
這個話,似乎魯斯凡爵士也提到過。梵卓族是莉莉斯管轄的氏族,據說是美女很多的地方。
“男人偶爾出去逍遙一下,也沒什么不好的。”
“你真的是莉莉斯么?怎么說出這種話了?我以為你一定會說‘你以為什么人都跟你一樣么’!”
莉莉斯只笑了一下,沒回話。
“唉。誰都說想找梵卓族的女人當老婆,還說我們吃里爬外。不找美女找什么?難道找我們族的鐵塔?”
“男人太高太帥,自然不會有太秀氣的女人。如果都好了,你要別的氏族怎么活?”
“說得也是。”路易斯伯爵看看外面,把手抬起來,“我看陛下一時半會來不了了,跟我進去吧。”
莉莉斯又一次行禮,將手放在他的手臂上。
晚宴方才準備完畢,室內室外是天壤之別。
推開華麗厚重的大門,里面一片金壁輝煌。
“尊貴的莉莉斯小姐,以及路易斯伯爵!”
所有人都穿著雍容的暗色衣服,不少戴了禮帽的男子手持拐杖,慢慢走進去。華爾茲旋律流暢,節奏明快,不少血族都在相擁著旋轉跳舞。
繁復的大吊燈上掛著蠟燭,燭光灼灼閃爍。
但是,就在莉莉斯剛進去那一刻,所有人都停止了行動,看著她。
其實不僅僅是看著她,還有她的衣服。
她很大方,朝每個人微笑。別人亦會回笑,不過目光依然停留在她身上。
莉莉斯絕對是個大美人痞子,但被這樣看,實在有些不自在。
路易斯伯爵的嘴角抽動了一下,小聲說:“這結果你早猜到了吧,被人圍觀的感覺是不是很快樂?”
“先坐下來吧。”
她知道自己是有地方做錯了,但是依然沒懂是哪里。
看到別的女子朝自己行禮,她算明白了一點:應該用左手上的小鉤將裙擺勾住,然后右手略微抬高,屈膝。
他們兩人坐在大廳角落的沙發上,身后是正對王宮大門的窗臺。
路易斯伯爵取下帽子,露出一頭紅發:“對了,你這回出去有找到想要的東西了么?”
“這個以后再說吧。我在陛下的房間里看到很多東西……例如說,99%的瓶子又多了幾個。”
“你說的是99%濃度的血么?”
“沒錯。”
“這不應該呀,血資源緊缺,陛下不是不提倡殺人么。不過你要真吸了79%的,我看血族要人口爆炸的。”
“那多幾個89%似乎也不錯。”
“哪里不錯了?變成僵尸還不如變成吸血鬼呢。反正也不能吸99%的,味道也差不多。萬一哪些好事的人把僵尸復活了,那1/4就全天下跑……我看,這比我們族的鐵塔還可怕。”
大概意思她明白了些。吸79%濃度的血,對方會變成吸血鬼,89%就會變成僵尸,99%就會死。相對來說,濃度越高,血的質量就越好吧。
不過她還記得,米蘭房間里那兩個空瓶子,都寫的是伊麗莎白的名字,一個是89%,一個是99%。
看來這個伊麗莎白,一定是米蘭的仇人。
或者說……是戀人。
如果真的是那層關系,她就不打米蘭的主意了。她一向對有女人的男人沒興趣,尤其是愛一個女人愛到想殺掉她的男人。
“對了,伊麗……”莉莉斯剛想開口問問,兩人忽然發現整個房間的人都在朝門外擠去。
“陛下回來了。”彼得隨手舉起一杯雞尾酒,喝上一口,快步走向門口。
莉莉斯頓了頓,走到窗邊。
米蘭并不是坐在馬車里。
他騎著黑色的馬,長長的黑色披風拖在馬背上;他戴著黑帽,白色的手套;他一身略緊的黑色衣褲,以及白邊的大敞口領口和袖口;他的手臂上掛著紅色的袖章,上面是銀色的密黨象征標志;他的腿踩在馬鐙上。可即便是從上往下看,骨骼都顯得長而直。
他帶領著一長隊人馬,逶迤而高貴地進入格路密斯王宮。
莉莉斯看著這個景象,按捺不住,嘴角微微揚起。
原本以為他長了那樣清秀甚至有些少年氣息的臉蛋,個子不會高,身材也會很平板。但就從這窗口看去,倘若他沒有在肩上加東西,那能支撐起這樣的披風,一定是天方夜譚。
看著他越來越近,她便越是喜悅。
忽然一陣風吹來,揚起了他的披風,馬的鬃毛,幾乎垂落他的帽檐。
銀色的馬鞍一陣閃亮。
他伸手,白色手套的食指和中指并著,輕輕壓在帽檐上。
他身后的人朝上面看了一眼,在他耳邊偷偷說了一句話。
他左顧右盼,直到那人又說了一句,他才忽然抬頭。
他在黑夜中行走,臉和嘴唇卻是病態的蒼白。
黑色帽檐下,露出一只眼睛。
他有著令人無法不記住的眼睛。
她從來不知道,相隔這么遠,竟能將他瞳孔的顏色看得如此清楚。
一頭深黑色的頭發下,深如海洋的藍。藍到不似真實。
她甚至不能確定他是在看自己,便下意識地往后退了一步。
風像舞動的妖精,在滿世界的繁華與荒涼中偷偷卷過,揚起了她暗夜一般的黑色蕾絲裙邊,吹動了攀爬在墻壁上的薔薇。
深藍的花瓣飄然抖落,湮滅在幾點熒火的暗夜中。
他輕輕點了一下帽檐,嘴角揚起,帽檐便又一次蓋住了他的臉。
大隊依然緩緩前進。
她站在窗口,直到黑沉沉的天再撐不住烏云的重壓,落下雨點。
有人說過,即便是同樣的藍色眼睛,在金發和黑發的人臉上都是不一樣的。金發的人擁有藍眼,會顯得顏色很淺,純潔而干凈,就像天使。黑發的人擁有藍眼,便是絕望的邪氣,就像吸血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