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十九
本該平靜的夜晚重歸平靜,沈玨收回劍,彷彿來時一樣自陰影處離開的悄無聲息。雖然並不清楚季玖如何做到讓這些心懷不軌之徒知難而退,但這個人,無論做什麼都不會讓他感到意外。
他並不知道房內的季玖,是拿著他父親的原形,唬退了一群人的。簡單點說,仗「蛇」欺人。
但季玖並不覺得自己所為有何不妥,他想的是,白天這蛇佔著他的侍衛,夜裡又要他親自伺候,莫說只是這般拿來用用,就是扒了他的皮燉成蛇羹也是應該應份的事——況且他們還有積怨尚未化解,也化解不開。
說到底,季玖可以理解他。但理解不等同諒解。
季玖雖不是個小氣的人,卻自覺非良善之人。況且那樁事,與男人來說,實在恥辱。不是想抹掉便抹得掉。即使他願意承認,被欺壓時也不是完全疼痛,可越承認這一點,屈辱就益發濃烈。
直至今天,那夢靨也未曾消退分毫。夜半時分常常會回到黑暗中,被人騎壓,被迫張開腿,被迫打開身體,成為他的容器。彷彿只是一個專供發洩的洞而已。
一個標註了沈清軒三個字的洞。
季玖滿身大汗的醒來,睜開眼,在黑暗裡急劇喘息著。身上又有東西纏繞,彷彿夢裡場景不曾隨他的清醒而消退。季玖伸手摸了摸,觸手冰涼而堅硬,彷彿活物的繩索,死死地絞纏著他。季玖抓了蛇身,又費了一番力氣,將它從身上剝開推到一旁。這才重新捲好被子,再躺回去。
這樣的事一個月的時間足夠他習慣了。一次又一次的驚醒消磨了他的憤怒,那些夢魘乍醒的怒氣已經被磋磨掉了,僅餘習以為常的疲倦。
季玖伸手揉了揉額角,忍不住嘆了口氣。
闔上眼,剛要繼續睡,先前被揪到一旁的大蛇又蹭過來,鑽過了被縟的縫隙,潛進他的被窩裡。冰涼蛇身循著那處暖源不停貼近,湊近,而後緊緊貼上去,鑽過衣襟,貼在他的肌膚上。季玖眼皮都未動一下,閉著眼摸索著被中,擒住了胸口的蛇頭,擺到一旁。
那蛇尾卻靈活的繞起來,纏住了他的腰,腦袋被撇到一邊了,身子還緊繞著暖源不肯撒手。
季玖又閉著眼去剝蛇尾,剛剝掉又被繞住了胳膊,連手腕都被纏住,季玖又用另一隻手去救場,就放開了蛇頭。於是那蛇頭又挪過來,重新鑽進他的衣襟裡,貼在他胸前肌膚上,一貼上去便乖乖的不動了。
季玖終於睜開了眼,望著黑洞洞的上端,道一句:得寸進尺。
也就讓它得寸進尺了。不然還能怎麼樣呢?一條醉蛇,又不能真扒了皮燉蛇羹,又不願意自降格調與一條蛇置氣——雖然明知道他是妖,現在卻是實打實的一條蛇。若非這蛇並非故意醉到人事不省,季玖會覺得,這廝使的招數,十足無賴。
其實現在,也是賴蛇一條呢。季玖一邊抓著醉蛇腦袋不允他壓住自己胸口,一邊想著。未免被壓的夢魘,只好側過身,伸出胳膊來,讓那蛇頭枕著胳膊,貼在自己身前,又將蛇尾搭上自己腰背,這才合上眼,用著一個幾乎是縱容的摟抱姿勢,又睡了。
那蛇得了這樣的姿勢,也滿意了,腦袋貼在他身前,一半身子窩在他腋下的位子,尾部繞著他的腰,熟悉的氣息與溫暖的熱源縈繞周邊,在大夢裡睡得更是酣暢,醉也醉的不委屈。
這一人一蛇的形態,倒是少了往日的爭鋒相對,也都暫時摒棄了那些恩怨糾纏,各自好夢。
第二日起床,季玖將那蛇重新裝回箱子裡,要掩蓋時,望著那團烏黑大蛇,想到剩下的路不可能再有客棧酒家,也就省了夜裡被他糾纏的煩躁,忍不住幸災樂禍一句:「好生睡著吧!」高高興興的掩上了蓋子。
也就在這個時候,才流露出幾分頑劣的本性來。
洗漱完,沈玨來喚他吃早飯時,已然又恢復了季將軍的身份,挺著腰桿,噙著似是而非的淺笑,牽上駝隊,迎著滿目焦黃,步伐穩健的上了路。
再無夜裡流露出的倦意與無奈,連那些似有還無的柔情,也一併湮滅成空。
沈玨身後的大蛇,蜷在木箱裡,仍然是垂頭搭腦的睡著,臥在破敗的狐裘之上,睡得人事不知,美夢正酣。
似乎要這樣一直睡下去,睡到地老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