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小勾手上籃，球幾乎是輕飄飄的落到網里，但這個進球卻如同一把錘子敲到天茗上下的心上。

　　二十秒，六分！

　　二十秒能夠做什么？二十秒能夠做很多事，在籃球中，二十秒完全能夠上演一次絕殺！

　　二十秒甚至能展開兩次進攻！

　　可是，在更多的時候，二十秒什么都做不了，衛峰拿到球就要向前帶，但是他太慌了，出手太早，這個球沒能按照預定的計劃傳出去，反而被向豪截了下來。

　　于是，剩下的事情就簡單了，幾次來回傳球，二十秒就過去了，當比賽哨聲吹響的時候，天茗的人都愣住了。

　　就這樣結束了？

　　就這樣簡單的，就結束了？

　　就這樣被關在了全國大賽的門外？

　　他們慢慢的向場下走，在來到替補席上的時候，歐和青一個一個挨著拍他們的肩，他們沒有感覺。

　　沒有人說話，馬森本來想說點什么的，但在看到眾人的臉色后，又閉上了嘴。

　　氣氛是沉默的，甚至帶著一種凝滯的感覺。

　　省建的拉拉隊在唱歌，他們顯然是高興的，但并沒有太欣喜若狂，這個結果，對他們來說太正常了。

　　周圍的氣氛是熱烈的，而天茗這里，則仿佛是另外一個世界。

　　就在這種沉滯中，沐文軍走了過來：“很精彩的一場比賽，但是，我卻有些遺憾啊。”

　　歐和青和他握了下手，就抽了回來：“我也一樣。”

　　“我本來以為會更精彩一些的。”他看了眼還有些呆愣的眾人，“可惜啊……希望明年能變得不一樣些。”

　　歐和青看著他笑笑，沒有說話。

　　沐文軍左右看了看，有些落寞的走了。

　　歐和青吐了一口氣，轉過身，笑道：“你們做的很不錯，已經是很不錯了，好了收拾收拾，我們也該回去了。”

　　眾人開始默默的起身，沒有人說話，他們只是機械的把拿來的東西又放回去，這個工作在過去對于他們來說一直是娛樂。

　　他們會在收拾水瓶毛巾的時候追打，會互相的開玩笑，就算是剛剛從場上下來的隊員，也會像根本就沒打過比賽似的，生龍活虎的蹦跶。

　　而現在，沒有人說話，就連連熱身都沒有，一直坐在這里的馬森等人，也是有氣無力的，然后，突然傳來了一聲低嚎。

　　歐和青的心一酸，他裝作沒有聽到仰起頭，然后那個聲音越來越大，眾人都停了下來，在呆愣了幾秒之后，向那聲音看去。

　　李鐸，他一手拿著礦泉水瓶，一手把臉藏在自己的肘臂里，礦泉水瓶被他握的扭曲，水灑了一身。

　　歐和青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他哭的更大聲了。

　　“你做的很好了，已經很好了。”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教練，我，我不甘心。”

　　他拉著歐和青的衣服，在他懷中不斷的重復著這一句：“我們本來可以的，我們本來有希望的，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就這么結束，我不甘心……”

　　“……沒有結束，我們還要去爭奪第四?……”

　　歐和青說著，他自己也覺得這一句有些干巴巴的，他知道李鐸最在意的并不是名次，而是，他不甘心就這么結束。

　　“我還想繼續打下去，我還想進全國，我想打全國大賽，哪怕只打一場，只要打一場就行……”

　　他不斷的念叨，陳寧關匡在一邊都轉過了頭，他們都是高三，這一次，是他們最后的賽季。

　　在這個賽季之前，他們只想省賽，但是現在，他們想要打全國，哪怕沒有任何名次，哪怕只是在第一輪都被刷下來呢，他們也總算是打過全國大賽了。

　　是的，他們只有十八歲，他們的路還很長，但，哪怕以后他們成為了喬丹那樣的球員，也是錯過了高中生的全國大賽。

　　“為什么呢教練，是我太貪心了嗎？我就想打一次全國大賽，我就是想要打一次，哪怕沒有加分我也愿意啊……”

　　歐和青不再開口，只是不斷的拍著他的肩。

　　李鐸可以說是他第一個挖過來的隊員，那時候他才接手天茗的籃球隊，沒有人沒有場地沒有設施，除了天茗撥下來的一筆資金和幾個特招名額他什么都沒有。

　　于是那時候他天天騎著車跑遍開市的五縣四郊，不僅是那些籃球比較出眾的學校，就連一般的學校，他也都跑了，為的就是能找到一個不錯的苗子。

　　那時候他的待遇是比較尷尬的，真正想在籃球上有所建樹的，不會到天茗，畢竟在那之前，天茗的籃球實在太拿不出手了。

　　而想到天茗的，就是沖著這里的學習環境，升學率，甚至補貼來的，這種不能安心呆下來的，技術再好他也不敢要——當然，一般這樣的，技術也不會多好。

　　李鐸的初中是在四中上的，那個學校的籃球不怎么樣，但在李鐸初三那一年卻打出了不錯的成績，作為隊長的主力核心李鐸也被二十五中招去試訓了一次。

　　雖然那次試訓最終也沒個結果，但他卻一門心思的想走這條路了。不過他的父母卻不愿意。

　　四中算是中上等的學校，李鐸的成績雖然說不上好，但也不算差，并不是沒有機會考大學的。

　　他找到李鐸，告訴他天茗要大力發展籃球，告訴他，自己一定會重點培養他的。

　　“先不說你能不能到二十五中，就算能，你去了又怎么樣？第一年，你是絕對不可能打上主力的了，第二年也難說。坐三年板凳這絕對不是我在這里嚇唬你，你也知道二十五中都有什么人。”

　　“而你來到天茗就不一樣了，我可以對你許諾，你是絕對的主力，而且是核心主力。”

　　“但天茗的籃球……”

　　“是的，天茗的籃球現在還不好，但是從你這里，他會變得越來越好。想一想，你是第一個，是最初，當以后人們提到天茗的籃球的時候絕對繞不開你！”

　　他用花言巧語，幾乎可以說是欺詐的將李鐸挖了過來，那時候他也是有些愧疚的，不過很快他就自我安慰開了。

　　李鐸不能進二十五中，二十五中明顯并不是太稀罕他，他的父母也不同意他到二十五中。來天茗，就算沒有籃球，起碼，在這里好好學習，他還能去考大學。

　　但是，就算有在多的理由也只是理由，最終的原因還是那時候他實在太缺少人了，他的前任留給他的一幫球員，不說本身的素質如何，連最基本的籃球知識都不具備。

　　高三的隊員，打了三年的比賽，還不清楚什么叫做三秒區！

　　隨后他還對李鐸承諾，天茗一定能在三年內打進省賽，一定能讓他覺得進天茗不比進二十五中差！

　　現在，他做到了，但是，他也食言了。

　　他們打進了省賽，可在現在的隊伍中，李鐸已經不是核心了，這一點，李鐸沒有抱怨過，他也從來沒有覺得這有什么不妥。

　　如果不做出改變調整，他們根本就不會打倒這一步，但在這個時候，在這個孩子在他懷中哭泣的時候，他卻覺得非常的內疚與慚愧。

　　家長們這時候也趕了過來，但包括李鐸的父母也沒有上前，那個地方，散發著一股外人莫入的氣息，在這一刻，包括他們的父母也是插不進去的。

　　于磊看著哭泣的李鐸，看著悲傷的高三球員，慢慢的低下了頭。

　　那個球，如果那個球他投進了，那么現在……就完全不一樣了吧。

　　回去的路上是沉悶的，雖然家長們試圖活躍一下氣氛，但隊員們都不怎么給面子。

　　本來到了開市，學生們就該跟著家長回去的，但沒有人愿意回去，他們的家長也沒有勉強，只是各自拉著自己的孩子叮囑了一番，就離開了。

　　看著默默站在那里的隊員，歐和青板著臉：“今天我就不說什么了，要是明天還是這個樣子，就都給我去跑圈！”

　　說完，目光在眾人臉上掃過，轉身走了。

　　一群人站在籃球館里，有些呆然，他們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在這個時候，他們應該做的就是洗澡吃飯睡覺，或者直接回家和自己的父母在一起。

　　但是，他們就不想這樣，他們總覺得，不應該，就這樣結束。

　　“咱們，去吃飯吧。”

　　過了不知道多久，于磊開口，眾人都仿佛突然驚醒了似的看著他，王鑫道：“對，還要去吃飯！走吧，石頭，我還欠著你羊肉串呢，隊長，你不是說要請吃燴面嗎？孔少，我可一直記著你的江米甜酒呢！”

　　王鑫一邊說，一邊搭著于磊的肩向外走，其他人也跟了上去。

　　這一次他們去的還是那個夜市，他們中的大多數，下意識里都有一種，再干一場的想法，反正籃球比賽也進不了全國了，就算和九中的干個天昏地暗又怎么樣？

　　是，還可以爭第四，但那個第四不要了又怎么樣？不就是沒有加分嗎？我們才不稀罕呢！

　　不過這一次他們沒有再碰上九中的，起碼沒有碰到趙游，因此也沒能轟轟烈烈的干一場。

　　一堆人吃了羊肉串，喝了江米甜酒，還喝了啤酒，最后，唱著歌從市中心走回到學校。

　　在看到他們進了學校后，歐和青長長的吐了口氣：“這幫小子，總算沒鬧出事。”

　　李鐸等人當然不知道他一直就跟在后面，他們大多在學校有宿舍，孔玄章沒有，也跟著衛峰到了他的宿舍，沒有人向后面看一眼，當然就算他們看了，也不見得會留意到躲在面包車里的歐和青。

　　這個晚上，他們都有些魂不守舍，這一天對他們都有一種觸動，每個人的感覺都不一樣，有悲傷的，有難過的，有茫然的，有自責的，還有一些他們自己理會不清的東西。

　　那是什么阿？

　　在很久以后，于磊回憶到這一幕，他是這樣說的：“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那一天了吧。我看到隊長哭，我真的沒有想到隊長會哭，不僅是隊長，我覺得所有人都哭了，除了我。”

　　“我記得他們一直在唱歌，唱《真心英雄》，一遍一遍的唱，我到現在還記得那詞，‘不經歷風雨，怎么見彩虹’，從那一天，我開始覺得籃球有些不一樣的東西。”

　　他說的簡單，但其實他的感覺遠遠復雜于此，從比賽結束之后，他的腦袋就成了漿糊。

　　籃球對他意味著什么？

　　過去是學校，現在是學校補助和責任。

　　他認真打籃球，認真的對待每一次的訓練，苛刻的練習著自己，在勝利、投籃中，他也體會到了快感。

　　但要說他喜歡上了籃球……他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籃球對于他，是一種工具，就和他過去的槍一樣。他離不開那桿三八大蓋，睡覺的時候都抱著，天天都要擦幾遍，但那并不是說他喜歡槍。

　　而在這一天，在聽到李鐸哭，在聽到他那一聲聲的不甘心后，他突然覺得，籃球，不應該僅僅是工具，不應該僅僅是能代表著有學上，有補助領的東西。

　　但是代表著什么他還不知道，他只是覺得不一樣了。

　　回去后于磊王鑫都沒有在洗澡，兩人爬到床上就睡了，也幸虧這房間里的另外兩個人還沒有回來，否則非被這味熏死不可。

　　事實上于磊第二天自己都被熏住了，他剛醒來的時候還沒有感覺，到了洗手間一趟再回來就受不了。

　　先把自己的被子給王鑫加上，然后打開門窗通風，結果一打開窗戶就看到外面在飄雪花。

　　中州省位于中原，開市可以說是中州省的中部地區，這里本來的氣溫是四季分明的，但這幾年也受到了溫室效應的影響，夏天照樣熱，冬天卻不是那么冷了，雪也下的少了，這還是今年的第一場雪。

　　上一世見到雪，于磊是不會高興的，但是現在，也覺得挺好的，他看了眼睡的正熟的王鑫，最后還是沒有將他拉起來，和往常一樣，換了衣服，背著書包復讀機出去跑步了。

　　雪看起來下了不短時間了，厚厚的一層，踩到上面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他正跑著，就聽到身后也有聲音，回過頭，就看到孔玄章。

　　孔玄章穿了身黑色的運動服，明顯和昨天穿的不一樣，但于磊也沒有在意，他只是有點奇怪，怎么這人也來跑步？

　　“你的腰怎么樣？”

　　“什么？”

　　“昨天，我看到那個人頂著你了。”

　　“恩，沒有事。”

　　孔玄章皺了下眉：“讓我看看。”

　　“什么？”

　　“讓我看看你的腰！”

　　“這個，也沒什么好看的吧。”

　　于磊很是遲疑，孔玄章卻一臉堅持，兩人對視了好一會兒，于磊慢慢的開口：“那，那也不能在這里啊。”

　　他雖然穿的不厚，但也是背心運動服的，最重要的是，孔玄章要看的那個地方，他還要再往下拉一拉褲子，雖說現在操場上沒人，他也覺得不妥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