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孔玄章占著后面一整排的位子，按說，是最適合睡覺的，不過他卻還是睜著眼。當然不是他不累，也不是不想睡，而是……不習慣。

　　孔大少誰啊，從小那就是被錦衣玉食包裹長大的，六柒歲的時候睡的床都是定做的，到外面旅游，也是不是軟臥就是飛機，這大巴雖然是豪華型的，但就這么一細長溜，所以他雖然躺在那兒，卻睡不著。

　　見歐和青過來，他坐了起來，還沒開口，就看到于磊。

　　原來于磊先前雖然聽話的閉起了眼，但歐和青一走，他就又爬了起來，趴在椅背上，看著歐和青一個一個的，給他們拉窗簾。歐和青沒有發覺，此時孔玄章一坐起來，自然就看到了。

　　頓時，兩人大眼瞪小眼的撞在了一起。

　　兩人對視了一會兒，于磊先笑了笑，孔玄章的面孔面孔一僵。

　　發覺他的表情有異，歐和青回過了頭，于磊頓時不好意思了起來，慢慢的就想坐回去，不過歐和青卻對他招了招手。

　　于磊指了下自己的鼻子，見自己沒有領會錯誤，立刻走了過去。

　　“反正你們兩個都睡不著，就在一起說話吧。”

　　歐和青是知道自己這個外甥的毛病的，當然，他之所以把于磊叫過來，卻存著讓他們多多交流的心思的。

　　他知道孔玄章對于磊有些看法，但在他想來，兩人又沒有什么深仇大恨，于磊又是個老實乖巧的，兩人有隔閡，就是接觸不夠的原因。

　　多接觸接觸，自然就好了。

　　聽他這么說，孔玄章的臉頓時黑了，歐和青摸了摸他的頭：“反正你也睡不著嘛。”

　　說完，又拍了拍于磊的肩，轉身回到了前面。

　　孔玄章和于磊坐在同一排，兩人誰都沒有說話，孔玄章閉著眼做閉目養神狀，表面平靜，內心則糾結的如同麻花。

　　和這顆石頭有什么好說的？他睡不著也可以躺在這里想想事情，最起碼他可以躺著，而現在，他卻只能坐在這里！

　　“你睡了嗎？”

　　孔玄章嘴角抽搐，但想到歐和青的話，還是睜開眼：“有事？”

　　“也沒什么，就是，想和你說說話。”

　　“……你想和我說什么？”

　　于磊又笑了笑，然后道：“你那個投籃，就是，第二節最后一下的那個，很漂亮。”

　　孔玄章看了他一眼，見他一臉真摯，沒有半點虛偽，有幾分高興，但又有些糾結了起來，不過他還是道：“謝謝。”

　　“我說實話，真的，很漂亮，你怎么練的？”

　　“多練習。”

　　“啊？”于磊還想說什么，坐在前面的衛峰探過了頭：“喂喂，還讓不讓人睡啊。”

　　他眼睛盯著于磊，于磊連忙道歉，然后對孔玄章說：“我不打擾你了，你還躺著吧。”

　　他說著，站了起來。

　　“習慣了，你就能做到了。”

　　于磊回過頭，見孔玄章已經別過了臉，笑了：“謝謝，我知道了。”

　　他向自己的座位走去，衛峰在后面看著他的背影磨牙，然后又回過頭：“孔少，你和他說那么多做什么？”

　　孔玄章沒有理他，衛峰更是抑郁。

　　衛峰雖然一早就恨上了于磊，想著把他收拾出去，但于磊搬了出去，他們又不在一個班，就連平時隊里的練習，也就是練習配合的時候能撞到一起，大多數時間，還是于磊練自己的基礎動作，他才不過十六歲，平時又能接觸到很多新奇的東西，因此雖然每次見到于磊都想著要收拾收拾他，可是，也不是太急迫。

　　但是這一次，他覺得要先給這家伙點顏色看看了，只是于磊除了上課，平時都和王鑫在一起，而且他還和馬森分到了一個班，平時上課的時候，又和馬森同進同出的，在這種情況下，他也想不到要怎么收拾他。

　　觀察了幾天，他終于找到了于磊的一個弱點——這家伙，特別寶貝他那雙破鞋！

　　經過這大半年，那雙阿迪達斯，已經磨損的非常厲害了，但于磊還寶貝的不得了，將近四百塊呢，全家人都沒穿過這么好的鞋子，他怎么也要穿的愛惜些。

　　因此他一般不是小心的放在窗臺上曬，就是收在鞋盒里，平時上課和自己去跑步的時候，都是穿普通的球鞋，只有訓練和比賽的時候才把這雙鞋拿出來穿。因此，雖然他的訓練量很大，但到目前為止，這雙鞋都還沒有出現開口的跡象，鞋底也還沒有磨平。

　　他這么寶貝自己的鞋，衛峰過去不在意也就算了，現在一留意自然就發現了，然后立刻覺得可以從這方面下手。

　　他觀察了幾天，發現不能從寢室動手。

　　于磊宿舍里的人都夠謹慎，房間里沒人的話都會把門鎖上，那么他唯一的機會就是在籃球館里了。

　　于磊平時穿著普通的球鞋來，要訓練的時候才換上阿迪，但是訓練一結束，他就會脫下，打掃衛生的時候，還是穿著普通的鞋去打掃，那個時候，就是他的機會了。

　　現在打掃衛生，已經算不上什么麻煩事了，因為籃球隊又招了八個普通學生，十二個人一分工，落在每個人手中的也不多了。

　　這一天衛峰負責擦籃球，看更衣室里沒人了，他就借口去上廁所，然后拐到更衣室中找到了于磊的鞋。

　　過了這么久，于磊不僅愛惜自己的鞋，連鞋盒都保存的很好。

　　衛峰捏著鼻子提起于磊的鞋，摸出早就準備好的塑料袋，將里面的磚塊倒進鞋盒，又將鞋塞到塑料袋里，然后系上口，一甩一甩的提到了外面，當著眾人的面，扔到了垃圾筐里。

　　“那傻瓜這么寶貝那雙破鞋，今天晚上是不會再穿了，明天要穿的時候……哈哈！”

　　衛峰對著正在拖地的于磊笑了笑，心滿意足的回去繼續擦自己的籃球了。

　　于磊背對著他，自然是沒有看到這個笑，不過卻被馬森看到了，他皺皺眉，走到于磊身邊：“石頭，我覺得那個衛狗腿又要使壞了，你小心點。”

　　于磊愣了愣，然后點點頭。

　　打掃完了，眾人開始回去，于磊一提自己的書包，覺得有點不太對，仿佛輕了點。

　　于躍進夫婦從九幾年的時候就開始賣水果，于詠于磊寒暑假的時候都會去幫忙，稱的多了，一提塑料袋就能大概估摸出幾斤幾兩，他現在天天背著這個書包，更是非常清楚重量的。

　　以為自己是忘拿了東西，但看看儲物柜，已經是空的了。

　　“石頭，怎么了？”

　　“沒有，可能我忘帶了什么東西？”他一邊說一打開書包，將里面的東西掏出來。

　　先是鞋盒，再是鉛筆盒，然后是書本，所有的東西都在，但為什么輕了點，難道是他的錯覺？

　　“石頭啊，看你把這鞋寶貴的，還天天裝鞋盒。”

　　馬森說著，拍了拍，里面的聲音令兩人都是一愣。

　　于磊拿過鞋盒，打開，頓時僵在了那兒，阿迪達斯不見了，就只有兩塊磚！

　　此時兩人的動靜也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也有好奇的勾頭來看，這一看之下都是一驚。

　　“石頭，你的鞋呢？”

　　“就是啊，石頭，你的鞋怎么不見了？”

　　于磊掃過眾人，然后沖著正準備離開的衛峰大吼：“你別走。”

　　衛峰當做沒聽到的向外走去，于磊奔過去抓住他。

　　“干什么干什么，怎么，想打架？”

　　“我、我的鞋呢？”

　　“奇怪，你的鞋問我做什么？我怎么知道你的鞋呢？嘿，你該不會以為是我偷的吧，笑死人了，誰要偷你那又破又爛的臭鞋。看看嘿，看到我腳上穿的這雙嗎？今年耐克的新款，一千二，我用去偷你的鞋？”

　　于磊瞪著他：“我的鞋呢？”

　　“嘿，你這人怎么說不清呢？”

　　馬森道：“石頭，我剛才看到他提了個黑塑料袋出去，我們先去找。”

　　不等他說完，于磊已經跑了出去，馬森也跟著他向外跑，路過衛峰的時候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你就做吧！”

　　說完，就跑了出去，衛峰哼哼一笑，抬起頭，就看到孔玄章正蹙眉的看向于磊等人的背影。

　　于磊跑到球場，但是那垃圾筐剛才已經被倒垃圾的同學清空了，他又向學校里的垃圾場跑去。

　　馬森愣了愣，也跟著跑了出去，不過他的速度雖然不慢，卻顯然是無法和于磊比的，開始還好，只是天茗占地頗廣，再加上籃球館和垃圾場幾乎就是兩個極端，因此到后來他已經被于磊甩開了。

　　等他跑過去的時候，就看到于磊愣愣的站在那兒，他再一看，也呆住了，垃圾場已經被清空了。

　　“那個衛狗腿，真他媽的壞，他一定是故意的。”

　　馬森大罵。和開市普通的住戶小區不一樣，天茗的這個垃圾場是每天清兩次的，早上一次，下午一次，今天是星期天，他們訓練結束的也早，打掃衛生也早，要換做平時，絕不會趕的這么巧。

　　“你的自行車車借我用用。”于磊咬了下牙，開口。

　　“你要干什么？”馬森一愣，“算了石頭，那垃圾場那么大你要怎么找啊，再買一雙吧，你那鞋也穿不短時間了。”

　　“借我用一下，就還你。”

　　“你，唉……咦，對了，我們趕快去宿舍樓！”馬森一邊說一邊拉著他跑，“他還要去拉咱們宿舍的垃圾！”

　　于磊一怔，發足的向宿舍樓跑去，果然在那附近截到了正要開走的垃圾車。

　　“要找東西？”

　　清潔工人一愣，于磊用力的點頭。

　　“那你找吧，不過快點啊。”

　　于磊應了，脫了外面的衣服，卷起袖子褲腿就下手了。馬森猶豫了一下，說要去幫忙，被于磊攔著了：“我一個人就夠了，你別，再弄臟了。”

　　馬森想想：“那你等一下，我去給你找個棍。”

　　他說著向樓上跑去，片刻后，提著一個短棍下來了，但只看到于磊已經用雙手在那里扒開了，旁邊的清潔工人道：“我說借給他鏟子的，他說怕把東西給鏟壞了，什么東西這么寶貝啊。”

　　馬森還沒答話，旁邊已經有了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一雙破球鞋。”

　　正是衛峰。

　　于磊在這邊扒垃圾，消息迅速傳了出去，衛峰又正是要回宿舍，因此正好碰上了。

　　馬森用棍指著他：“衛峰，你不要找打！”

　　“我說錯了嗎？”衛峰聳了下肩，“難道就因為我說他要找球鞋，你就要打我，好啊，你來打啊。”

　　此時旁邊已經圍了不少人，馬森雖然氣的咬牙切齒的，也不好真的動手。

　　兩人在這邊吵，于磊卻仿佛沒有聽到，他不斷的扒著一袋袋的垃圾以及夾雜在其中的瓶子、盒子吃剩的骨頭和其他亂柒八糟的東西。

　　要說這個垃圾車不大，并不太難扒，但是由校內清潔工人整理的垃圾都是放在黑色的垃圾袋里的，衛峰用的也是黑色的垃圾袋，所以從視覺上很難分辨，因此于磊必須一個個的摸過來才能確認里面有沒有他的鞋。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眾人有捏著鼻子在旁邊看的，有竊竊私語的，馬森和衛峰還在對持，孔玄章站在遠處，靜靜的看著這邊。

　　“我就沒見過你這么惡心的！”

　　“切，你除了這一句還會說什么？”

　　衛峰撇了下頭，正看到于磊提著一個垃圾袋直起了身，看那個形狀，應該就是鞋子。

　　“嘿！嘿！還讓你找到了，不過這從垃圾堆里掏出來的，你還是扔了算了。”

　　于磊沒有理他，打開，看到正是自己的鞋，終于松了口氣。

　　和清潔工道過謝后，他讓馬森幫他拿脫掉的衣服，自己則提著塑料袋向水池走去，他知道自己身上的味難聞，還臟，不好到宿舍清洗。

　　他把鞋放到水池里，然后伸開胳膊對著水龍頭沖，馬森幫他拿來了刷子和肥皂：“石頭，這太涼了，我給你弄點熱水。”

　　“不用，我洗洗，就回宿舍，你先去吃飯吧，要不一會兒就沒東西了。”

　　馬森想想，的確如此，星期天，食堂的飯本就不多，王鑫會幫于磊帶，卻不會幫他帶，因此道：“那我先去吃飯了，你也別太生氣，咱們將來找機會，狠狠的教訓那狗腿子一番。”

　　于磊恩了一聲，馬森轉過身，走了兩步，看到孔玄章靠在遠處的墻上，也不知道在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