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王鑫是被抬下場的，他雖然是傷在手臂上，但為了以防萬一，張威還是叫來了擔架。

　　他坐在擔架上凄惶的看著周圍，雖然他平時表現的大大咧咧，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但是，他畢竟只是一個還不到十八歲的少年。

　　如果現在他只是一個普通的學生，他也許不會在乎骨折，就算疼的渾身冒汗，他說不定還會假裝光棍的說這不算什么，但是作為一個球員，他知道骨折對自己意味著什么。

　　在這一刻，他只感覺到恐懼，但是在接觸到隊友的目光后，他心中一凜，強笑道：“靠，你們那是什么表情？老子又不是去死，少給我擺出一副送殯似的臉，孔玄章，你不是向來第一的嗎，這一次就讓我看看！莊航，別白長了那么高！衛峰，別光耍嘴皮子了。”

　　他的目光掃過了自己的隊友，然后來到于磊身上：“石頭，這場比賽要是輸了，我就踢死你！”

　　眾人看著他，都沒有說話。

　　“聽到沒有，別以為我是說笑的，老子就算只有一只手，收拾你們也是綽綽有余！”

　　他齜牙咧嘴的叫囂著，于磊等人的臉色卻越加沉重。

　　“多金，你他媽的好好去養傷吧，別以為少了你，我們就不會打球了！”衛峰第一個開口，這句話立刻引來裁判的側目，不過他沒有說什么，只是提醒歐和青別耽擱太多時間了。

　　歐和青換上了馬森，裁判給了項明一個犯規，這個犯規事后很令省城六中糾結，他們認為項明只是正常防守，他并沒有明顯的推讓動作，至于說絆腳，在爭搶的過程中，他不過是在卡位。

　　但是球場上，裁判第一，而現在這種程度的比賽，也還沒有動用上攝像機，因此也無法糾錯。

　　裁判給了兩個罰球，第一個罰球馬森的手有點抖，但好在第二個球罰了進去，兩罰一中，帶上衛峰先前的上籃，天茗是帶著十分的差距走下球場的。

　　這一次的氣氛更為沉悶，王鑫已經被張威帶著去醫院了，但是他的球衣，沒有喝完的礦泉水，吃了半包的巧克力都還留在位子上。幾個人的目光不時的在那堆東西上掃過，而后又很快的移開，只有于磊，一直死死的盯著那里。

　　天茗這邊氣氛沉悶，省城六中那邊也不見得多么歡欣鼓舞，比賽中受傷不少見，但骨折就有些嚴重了，他們雖然講究進攻、效率，但卻從來沒有有意識的使用過殺傷戰術。

　　云書知道這樣下去，第四節就危險了，因此又一次做起了動員，他的煽動力向來是強大的，被他一番鼓舞之后，項明等人也恢復了不少，但是他們立刻就發現，對手變得更難纏了。

　　在這場比賽里，天茗一向是難纏的，但是在這一節里，他們打的更拼，更有韌性，幾乎是以兇狠的、殘酷的姿態在和六中比拼，雙方在五分鐘內就有了六次犯規，幾乎比前三節的加在一起還要多。

　　而比分也隨著犯規有了明顯的變化，天茗已經追到了五分！

　　這種分差并不是說天茗都集體小宇宙爆發了，雖然他們的確都比先前更有精神，但有的事情并不是說你努力了、咬牙了，就能成功的。

　　比分會變化的這么快，更多的因素還是因為于磊的罰球。他的兇猛進攻，令六中的人不得不把更多的注意力轉到他身上，在拼搶的過程中，也就很容易造成犯規。

　　當然，有的時候是于磊犯規，而有的時候則是對方，只是六中的犯規并不能保證每一個罰球都能投進，但是，落到于磊手中的罰球卻從無落網！

　　五罰五中！

　　云書和元東同時瞪大了眼，五罰五中對他們來說并不是太稀罕的，手感一時超熱，恐怕一個外行也能做到。

　　但作為他們這些就是在這行里吃飯的，自然能看出于磊投籃的節奏、感覺以及投籃之后的表現，那絕對不是簡單的憑運氣，甚至天茗其他球員的表現，都給他們一種——這個人罰球，不用擔心落空的感覺！

　　“元教練，我勸你要對這個人多加注意一些，否則，你們說不定就要栽到他手里了。”

　　元東有些狐疑的看了沐文君一眼，這是真心的忠告，還是混淆視聽？不過在沐文君那種面帶微笑的臉上，他自然看不出更多的東西。

　　在比賽的最后兩分鐘內，兩隊的分差呈現拉鋸狀，六中始終保持著優勢，但是卻再沒能拉開比分。

　　第三十九分鐘，于磊犯規，徐翔罰球兩罰一中，再次將比分拉到了四，但是隨即就被孔玄章一個中遠投追回了兩分。

　　第三十九分三十二秒，衛峰帶球前進，在不能帶進內線的情況下，再次將球傳給了于磊，唐慶攔截，如果有攝像機，我們能發現，他其實是有心制造一次于磊的犯規的。

　　此時于磊身上已經背了四個犯規，再有一次，就要被罰下場，但是在要起沖突的前一瞬間，于磊突然后撤，然后跳投，籃球穩當的落入籃筐，第三十九分三十六秒，天茗第一次拉平了比分！

　　替補席上所有的人是早就站了起來，在那一刻，眾人的呼吸都屏住了，每個人都幾乎是看一眼場上，就再看一眼電子表，他們不知道自己在盼望什么，是要拿個數字再延伸，還是立刻結束？！

　　第三十九分第四十二秒，六中快速進入前場，徐翔在半場線上就出手了，這個球沒有意外的打在了籃板上。

　　莊航、朗華、任函又一次的開始了爭奪，每一個人都知道這一個籃板的珍貴，但是就在任函準備起跳的時候，他突然發現自己跳不起來了，不，不是跳不起來，而是他想要的那個位置已經被另一個人搶先占領了。

　　于磊！

　　他如同一座山似的擋在前面，任憑任函在后面推擠也絲毫不動，此時，他的眼中只有那橘黃色的籃球，以及王鑫臨走時那看似威脅，其實隱含著哀求絕望的眼神。

　　都是他的錯！

　　教練已經讓他看好這個十九號了，教練已經叮囑過他了，但他卻沒能做到自己應該做的。

　　如果他按照教練所說的做，王鑫根本就不會受傷！

　　莊航和朗華在空中角逐，從力量上來說，莊航占著優勢，可是他畢竟已經打了四十分鐘了，而且在后半場的時間內，他幾乎都是一個人對抗者兩個人，雖然他也拼盡了全力，但籃球還是向六中偏移。

　　不過就在籃球要被扇開的同一時間，于磊跳了起來，這一跳，曾被后來有些人形容，是他籃球生涯中最初的一個驚心動魄的跳躍，人們津津樂道的形容著這一跳的高度、速度，口傳相告著這一跳的難度。

　　在慢慢的傳播中，這一跳簡直是要跳出地球，蹦入火星，因此令很多人在向往的同時，又有些將信將疑。

　　但，這一跳的確是令人詫異的。

　　此時球已經被朗華率先碰到了，而于磊可以說是在之后起跳的，但他還是將這個球收到了手中，然后直拋給馬森，后者接到球后，也沒有太多的停留，一個轉手就扔給了孔玄章。

　　第三十九分第五十六秒，孔玄章拿到了球，但本身就在半場附近的徐翔等人已經撤入了內線。

　　還有四秒，兩隊比分持平，天茗持球進攻，就算六中的骨子里都烙上了進攻的印記，也知道在這個時候要做的是防守。

　　第五十柒秒，孔玄章沖入內線，徐翔唐慶一起包夾。

　　第五十八秒，孔玄章將球舉了起來，卻沒有投籃，而是反手將球扔給了外線的于磊。

　　五十九秒，于磊接到球，在秒針的最后一刻出手。

　　……

　　窒息。

　　于磊到籃筐的距離不超過三十米，這一刻的時間不會超過兩秒，但是對于很多人來說，這幾乎就是一生一世。

　　省城六中、開市天茗、周市六中、省城建設包括在場的拉拉隊以及沒事過來消遣的大學生們在這一刻都盯著那橘黃色的籃球，他們看著它在空中飛翔，然后打在籃板上。

　　在那個瞬間，幾個天茗的球員甚至閉上了眼，但是籃球并沒有彈出來，而是在籃筐上旋轉，三圈的旋轉，卻幾乎將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來，當它最終滾入籃筐的時候，籃球場上響起巨大的嘆息。

　　這里面自然有遺憾的，但也有滿足的，這一個球對于天茗的人來說簡直是如夢似幻。

　　在比分又一次跳躍之后，他們才回過神開口歡呼。

　　馬森沖上球場抱住于磊，替補席上的眾人也沖上了球場，所有人都幾乎擁簇在于磊的身邊，尖叫著、興奮著，他們沖過了第四輪，進入了小組賽，這表明，最最起碼，他們也能成為第三了！

　　但是于磊卻不為所動，連一貫的憨厚的微笑都沒有露出，依然緊繃著臉，站在那里。

　　漸漸的，馬森等人也冷靜了下來，他們都想到了王鑫。

　　這一場比賽，對于天茗的人來說是有些慘烈的，王鑫算是幸運的，他的骨頭斷的很干脆，而且并不是那種容易反復受傷的地方，只要好好休養，以后的影響應該也不會太大。

　　但就算休養的再成功，后面省城里的比賽他也是注定無法參加了，躺在病床上，王鑫已經回復了平時的大大咧咧，對前來看望自己的眾人頤指氣使：“都給老子繃緊點，要是敢在進入全國大賽前輸了，就等著被我剝皮吧！”

　　雖然他是隊長，但如果是以往，衛峰總要刺上兩句的，不過今天只是冷哼了一聲：“沒有你，我們更能贏球！”

　　“好啊，那就讓我看看呀，真要贏了，就讓你做隊長！”

　　衛峰一撇嘴：“誰稀罕，不過是個苦力。”

　　話雖然這樣說，但這句話還是引來了一個問題，那就是隊長。

　　籃球的隊長不像足球那樣明顯，但是還是需要的。按理來說，隊長一般就是高年級中的主力擔任，但是這一年的高三，首發主力只有王鑫一人，副隊長岳慶雖然為人不錯，但卻不是主力。

　　當然并沒有任何一個規定說，不是主力就不能做隊長，但總是有一些怪異，而且在球場上，也會有一些不方便。

　　球員們關于隊長的問題不過是一提，歐和青卻要掉幾根頭發。王鑫受傷了，下面的主力一水都是高二的，當然，年級不是問題，麻煩的是，其中沒有一個完全合適的。

　　衛峰馬森是不說了，莊航在球隊里，幾乎都有點無形化了——雖然他的個頭是最高的，但那沉默寡言的性格，的確很容易令人忽略，這樣的人做隊長，和沒有也沒什么區別。

　　孔玄章倒是個人選，但他那個性格……歐和青自己都先PASS了，這一年，孔玄章倒是變得柔和了很多，和其他隊員也能有一些交流了，但一般情況下，嘴唇還是抿的緊緊的，遇到不滿意的事情，也還是會先發出冰冷的目光。

　　歐和青知道，這樣的孔玄章，再成長一些的話，也許能成為球隊的老大、核心，但卻不適合做一個隊長。

　　這些人都排除了之后，那也就剩下于磊了，于磊倒是夠柔和，但是，也有些太柔和了。

　　不過瘸子里面挑將軍，就算于磊有些不妥當，歐和青還是決定由他來暫時擔任隊長的職務。

　　聽到這個安排，于磊也沒有多說什么，只是點了點頭，然后就又回去轉身練自己的投籃。

　　歐和青覺得他這樣有點怪，但想到他和王鑫的感情也不好說太多，只是道：“石頭，王鑫的事你也不要想太多了，好好打球是關鍵的。”

　　于磊點點頭，歐和青還要再說什么，但一時又找不到話，因此只是拍了拍他的肩就離開了。

　　第二天，歐和青在早晨訓練的時候宣布了這個決定，全隊的隊員也都比較捧場，于磊的人緣在球隊中是相當不錯的，他做隊長，就連岳慶都沒有意見。

　　而于磊也相當盡職，比起王鑫的懶散，他簡直可以說的上是楷模，每天都早來晚走，低年級的請教問題，也絕對盡職盡責，如果說不清楚，就一遍遍的做示范。

　　他在這上面投入了更多的時間精力，在其它方面自然就有所忽略了，除了回家的次數少了，連去孔玄章家中的次數也明顯減少，孔大少的臉，也因此越來越冷漠僵硬。

　　在發現他又一次準備留下來加練后，孔玄章終于忍不住了：“我上次給你的卷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