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看到他拿的紅花油，于磊就知道他要做什么，立刻道：“不用了，咱們先去吃飯吧。”

　　“飯什么時候都能吃，先把藥上了。”

　　“那、那有味，一會兒去吃飯……”

　　“那個飯店遠嗎？”

　　“也不是太遠，坐公交也可以，走路，也可以。”

　　“那咱們一會兒就走路，走過去，也就沒味了。”

　　于磊還想說什么，但見他態度強硬，也只有把剛穿到身上的短褲脫了，他急著出來，上衣本來就沒穿，這再一脫褲子，身上就剩一件白色的內褲，這內褲還是來之前，于詠幫他買的，本來他和于躍進一樣，穿的都是那種自做的大褲衩，這一次他要出來，于詠聽說美國對于內衣也是很講究的，所以就幫他買了幾件內褲。

　　不過于詠到底也是個不滿二十的小姑娘，雖然裝的鎮定，內心還是慌張的，雖然號沒挑錯，但最后拿的兩盒，一盒是四角內褲，一盒，就是三角的。

　　于磊現在身上穿的，就是三角的，他也不覺得三角的和四角的有什么不同……當然，也是沒什么不同的，就是三角的，比四角的，包的更嚴一點，更緊一點，更明顯一點。

　　他這一脫下來，孔玄章就愣在了那兒。有那么一句話說的好，穿一點，比什么都不穿，更有誘惑力，于磊的皮膚本就偏向健康色，再加上天天鍛煉，更是沒有一點的贅肉，因為剛才出來的匆忙，身上還帶了點水珠，頭發上也不斷的往下滴水。

　　于磊自然是從沒有保養的念頭的，但他生活規律，情緒穩定，這些就是最好的保養了，再加上他才十八歲，又沒有他這個年齡經常會有的旖思旎念，所以從臉上到身上的皮膚都是光滑細致的。

　　此時，他就這樣，穿著白色的內褲，站在孔玄章的面前，孔玄章立刻呆在了那里。

　　“那個，我自己來就行了。”

　　于磊見他不說話，也有點不好意思，伸手就要拿過紅花油，不過孔玄章已早他一步站了起來：“你坐在那里吧，我給你抹。”

　　“我自己來就行，我夠得著，我……”

　　他本來想說，都是他自己抹的，但想了想，還是沒有說，雖然他們很多時間，都是在練習基礎動作，但每天也還是會打一些練習，在過去的比賽中，他在力量上是很少吃虧的，就算比他更高、更壯的人，他也不是不能拼一下，但在這里，他卻是經常吃虧的那個，當然，現在已經好多了。

　　打了三年的比賽，他也知道，對于這樣的傷，不能大意，所以回來后發現淤青都會抹藥揉搓，這一個多月下來，手法倒是很老練了。

　　不過他雖然沒有說，只從紅花油的份量來看，孔玄章也能猜出這些，當下旖思就都變成了郁悶，倒了一些紅花油，就搓到了于磊的腿上，然后一邊揉，一邊就念叨：“你傻啊，和那些人比什么力量，比技術，比靈活度不行嗎？”

　　于磊沒有說話，孔玄章抬起頭：“我說的你聽到沒有，別光笑！現在只是訓練就成這樣了，到比賽的時候你怎么辦？”

　　“我、我知道了。”

　　于磊說著，又笑了起來，孔玄章皺起了眉：“你以為我在和你開玩笑？”

　　“不是，我知道你說真的，我也會注意的，我現在，已經比過去少受傷多了，我就是高興。”

　　孔玄章哼了聲，于磊又道：“你現在，和王鑫挺像的。”

　　孔玄章的手一頓，然后揉搓的就更大力了，于磊倒沒感覺，在他的概念中，淤青就是要用力搓的，所以雖然有點疼，他倒也不在意，繼續道：“我真高興，真的。”

　　“高興我和王鑫變得像了？”

　　“啊？也不是很像，就是剛才有一陣挺像的，他以前，也幫我這么揉過，嘶……你輕點，輕點，疼了。”

　　孔玄章的手輕了點，但心情卻更為郁悶了，他一向不多嘴，就剛才多叮嚀了兩句，就變得成了王鑫……像誰不好，偏偏是像王鑫！

　　孔大少對王鑫的感覺是復雜的，雖然王鑫現在在十萬八千里之外，雖然王鑫應該是沒有威脅的，但是這個人和于磊一起長大，有著共同的生活環境，當然也有著共同的語言。

　　不，孔大少并不是覺得自己的環境不好，并不是巴望自己家也和于家、王家一樣，而是，他不可能不對王鑫有芥蒂。他這心中郁悶，氣壓也就更為低沉，于磊雖然不怎么聰明，但畢竟對他很是熟悉了，立刻就感覺到他和先前不同了。

　　“你生氣了？”

　　“沒有。”

　　“我不會說話，你，你別生氣……”

　　“我沒有生氣。”

　　“你能來，我挺高興的，真的，一看到你，我就可高興了，我剛才還想抱你的，但我剛訓練完，身上都是汗，我、我就是高興的……我、我天天給你寫信，不過，不過也怪想你的……”

　　他磕磕巴巴的說著，表達的有點費力。

　　來到這里之后，他沒有想過寂寞、枯燥，也沒有想過這樣的生活好或者不好，他就是想著，怎么盡快的適應這里的一切，怎么提高自己的英語水平，怎么提高自己的籃球水平。

　　他也沒有故意的去想過孔玄章，畢竟天天都寫信的，他也就沒覺得兩人之間的距離有多遠，只是偶爾一個人吃飯的時候，會有點空虛感，不過他也沒有在意。

　　直到剛才看到孔玄章，他才有點恍惚的感覺，原來，他也是有點寂寞的——當然，這一點他還沒有清楚的意識到，他也沒有這個時間心思去想，他就知道自己很高興，從未有過的高興，高興的幾乎想像那些洋人一樣，給孔玄章來一個擁抱，只是孔玄章穿的干干凈凈的，他才不敢真的抱上去。

　　孔玄章對他多好啊，來這里看他，還要給他抹藥，關心他，他卻一來就讓人不痛快——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說錯了什么，不過他想，既然孔玄章不痛快了，那應該就是自己說錯了。

　　“你別生氣，你要生氣，也給我說，你到底氣什么啊，要不、要不……”

　　孔大少此時嘴角的笑容都快掩飾不住了，雖然他知道于磊這所謂的想他啊、高興啊，還要加上一點他鄉遇故知的因素，但聽他這么說，他哪能不高興啊。

　　“好吧，我告訴你。”

　　于磊點點頭，認真嚴肅的看著他，孔玄章控制著臉上的表情，正經的開口：“我是氣你不動腦子！你別說，等我說完，是，你不聰明，但是，你是笨蛋嗎？真是笨蛋，你也不可能高中畢業了。你就算不聰明，但也不是笨蛋，如果你想做的話，也能做的很好的，就算一開始不能，慢慢的也可以，你的投籃不就是比誰投的都好嗎？投籃可以，其他方面當然也可以，所以，以后打球要動腦子，再讓我看到你受傷，我還會生氣的。”

　　于磊認真的點點頭，然后，又笑了起來，他一邊笑，一邊道：“孔玄章，你對我真好。”

　　孔玄章看了他一眼，抬手開始撲棱他的頭，于磊一開始沒反應，等到聞到味不對的時候跳了起來：“你、你，你手上還有藥，我的頭發是剛洗的！”

　　“哦，抱歉抱歉，那你就再洗一遍吧。”

　　嘴中說著抱歉，語氣里卻沒有半點抱歉的意思，于磊也不會真的和他生氣，抱著自己的頭，又跑到了浴室，孔玄章也跟了過去：“我幫你拿蓮蓬，你這樣洗著也快點。”

　　“你真不洗？”

　　“恩，我一直是坐車，剛才在樓下等你的時候，也沒曬著。”孔玄章一邊說，一邊拿著蓮蓬，眼睛則從他的頸到背到腰再到臀的來回巡視，這一次他有了準備，不會再像先前那樣失去控制，但目光卻不再掩飾。

　　現在已經不是國內了，有很多事，他也不用再掩飾了，而且這次看了之后，下一次，就不知道到什么時候，所以他也沒有想著委屈自己，不過于磊洗頭是很快的，不到兩分鐘，他就又洗好了，孔大少只有再板著臉，做肅穆狀，而于磊當然也不知道，自己剛才已經被孔大少看個仔細了，他拿毛巾隨便的擦了一下頭，就換上了于詠給他買的運動服，正巧也是白色的，和孔玄章身上穿的，極為相似。

　　之后，兩人就去了那家墨西哥餐館，并沒有加里所說的好吃，牛肉不夠鮮嫩，鍋巴卷也不夠香脆，不過兩人都還吃的挺高興的，特別是于磊，他天天在學校的餐廳里吃面包，早就吃的發膩了，若不是有從中國帶過來的咸菜豆醬，他不見得能堅持到現在。

　　要說，他們餐廳的飯菜還是不錯的，有牛奶咖啡，有雞蛋蔬菜，還有雞肉魚肉，比于磊饅頭咸菜的要求高太多了，但這什么都用牛油、奶油弄出來的飯菜，一開始吃吃也就罷了，吃的多了，卻是連想都不想想的。

　　他們宿舍里有廚房，他也是可以自己做的，但是他總覺得，交了錢，要是不吃，就浪費了，所以就算不喜歡，還是天天到餐廳去報道，真的忍不住了，就是去的時候，再帶一份咸菜，這樣一個多月下來，也有點習慣了。

　　不過就算習慣，能換換口味，他當然也是高興的。

　　而孔玄章嘛，能和于磊這樣坐下來吃飯，他的心情就大好，自然也是高興的。

　　兩個人都開心，一邊吃一邊交談。兩人平時都不是多話的，但這一次，卻像一起打開了話匣子，交流著彼此的信息，吃完飯，是于磊付的帳，孔玄章也沒有和他搶，只是在出來后，說自己要回去了。

　　“這么、這么快？”于磊一臉震驚的看著他，“不能，不能留一晚嗎？我那床，能睡兩個人的，要不，我睡地上也行。”

　　孔玄章眼神一深，但還是微笑著開口：“恩，要回去了，我還要上語言班，還要申請入學。”上語言班、申請入學，這些都是理由，不過最重要的還是，歐君慧跟著他一起出來了，雖然不會長時間在這邊停留，但起碼還是要留兩三個月的，他可以回去晚點，但要是徹夜不歸，就有問題了，雖然不是不能掩護過去，但又何必在這個時候惹麻煩呢？

　　“都這么晚了……”

　　“還有車。”

　　于磊點點頭，過了片刻開口：“我送你。”

　　“好。”

　　兩人一起向地鐵站走去，在地鐵口的時候，孔玄章停住了：“就送到這里吧。”

　　于磊看著他，孔玄章笑了笑：“傻瓜，我現在都過來了，以后隨時都能見面，等我忙過了這一陣，就再來找你。”

　　于磊點點頭，他沒有說什么，但眼神，卻有點可憐巴巴的味道，就像一個懂事的孩子，雖然明明很想要櫥窗里的那個玩具，但是卻強忍著不說。

　　孔玄章再也忍不住了，伸手抱住了他，于磊一愣，然后又反手抱住了他，他張開嘴，想說什么，卻說不出來，只是覺得心中有一點酸酸的，還有一種，被壓住了的感覺。

　　“你等著我……”

　　在要分開的時候，孔玄章開口道，這一句，他說的很輕，說完了，就進了檢票口，于磊摸摸自己的耳朵，不知道自己剛才是不是聽錯了，孔玄章是說要等他嗎？等他做什么？

　　不過雖然有疑惑，他卻沒有再問，只是看著孔玄章走過去，然后，又消失在拐角處，他在那里站著，不知道多少人從他身邊經過，他還是在那里站著。然后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突然轉過身，大步的向外面走去，他走的很快，走的很急，就仿佛有什么在追著他似的。

　　他一口氣跑回學校，才停下腳步，看著自己宿舍的大門，他甩甩頭，冷靜了下來：“我剛才，好像有點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