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變故突然,五號在一片驟然的黑暗中,擡起左手,摸到自己胸口的巨刀,苦笑了一下。
鮮血沿著火紅巨刀滴滴往下流淌,一滴一滴砸落到他的胸口。
那是隨便掌心的血,他在假裝吃方便麵的時候,將調料包裡的調味料都灑在了手心,接著開始裝睡。察覺到五號向自己頸後襲來時,他用力握緊了手邊的刀刃,以傷口的劇痛來保持清醒。
「你不是林林!他在哪兒?!我說的是那個喪屍!你把他怎麼了?!」隨便咬牙切齒地喝問。
五號卻不答,只是仰起頭,苦笑著問,「你什麼時候發現的?」
「我曾經抓到過一個骷髏魔人,他說他們的首領在尋找兩塊石頭碎塊,和一個沒有固定樣貌、變幻莫測的人。乘堯和小六剛才的態度也很奇怪,我剛才出去不僅沒找到林林,也沒找到他們!你不僅是魔人首領要找的人,也跟乘堯小六提到的事情有關!是不是?!」
五號苦笑了一聲,像是在嘲諷自己對對方的低估。
隨便慘然地笑了一聲,「我不想搞成這樣,我寧願不相信自己的判斷,寧願你就是林林,剛才如果你不襲擊我,我也許,真的能繼續信下去……
他用力一壓刀刃,厲聲道,「我不管你是誰!林林在哪兒?!快說!」
五號呵地又苦笑了一聲,「放心,我沒有殺他,只是讓他不能打擾我罷了。」
他抹了一把臉上的血與調味料渣,卻發現這具身體的眼睛已經被毀了,模模糊糊地什麼都看不清。
他卻覺得自己彷彿很習慣。
熟悉的黑暗,熟悉的寒冷。
他左手指尖在虛空中劃了個圈,一彈,腰間的影劍突然如箭般嗖地射出!
床邊的爆頭一聲悶哼,那劍擦著他肩頸而過直射入牆,剎那間鮮血飛濺了出來。
隨便大驚回頭,五號趁機腿下一掃,將他掃翻在地,隨便順勢就地一滾,撈了一旁凳子回身要沖五號砸去,卻見五號手指著床邊方向高喝了一聲,「再動我就殺了他!」
他驚愕地用眼角餘光一掃,那柄影劍彷彿有生命一般漂浮在半空中,正正橫在爆頭喉口。之前那一劍並沒有劃破爆頭的喉嚨,只是在他肩頸相接處劃出一條長長的口子。
「大便你別管老子!砍這怪物的手腳!」爆頭嘶著聲吼,彷彿被欺騙一般的憤怒正充斥著他的胸口。
日他娘的!這裝可憐的死怪物,虧他以為這怪物不會害人!
「你閉嘴!」五號轉頭衝他吼回去。
隨便皺著眉,舉著凳子不敢動。
五號慢慢地將那柄巨刀一點一點從胸口倒拔了出來,接著徐步走到牆角邊,摸索著工具箱翻出幾條繩子。
「你究竟想做什麼?!」隨便站在原地不敢動,只能喝道。
「沒什麼,」五號道,「只是想你們安靜一晚上,時間不多了……」
他拿著繩子靠近隨便,道,「放下凳子。」
看那架勢是要捆住他們。
「大便!你別管老子!他不敢傷你!你砍他的手腳讓他變成粽子!砍他腦袋!」爆頭在那邊繼續咆哮。
五號一揮手,影劍驟然拔高再突然刺下,擦地刺入爆頭肩口的舊傷,爆頭一聲悶哼,頓時痛得說不出話來。
「說了閉嘴,是聽不懂麼?」五號冷聲道。
「你別傷他!」隨便急道,「爆頭你少說兩句!不要命了?!」
爆頭恨恨地咬了牙,別了頭忍痛。
五號摸索著將他們兩人都捆好堵上嘴,出去給自己換了一具身體,回來後將他們二人和雷神刀都拖出屋子,丟上了小貨車後車廂,又開車撞破柵欄入了樹林,將車停入樹林深處的香樟老樹樹下。
他下了車,將車廂打開,黑暗裡兩團人影蜷在車廂角落裡,看不清誰是爆頭誰是隨便。
他嘆了口氣,低聲道,「我也不想搞成這樣,如果你什麼都沒有發現,乖乖地睡一覺醒來,一切原本都會很好……」
他苦笑著,「我的確不是季逸林,我也不知道我是誰,但我卻知道我要做什麼。你信我,你是我要找的人,我愛你,我不會害你。」
人影中的一個掙紮起來,堵住的嘴裡發出嗚嗚的聲音。
他上前去扯開那人嘴上的布團,隨便的聲音響起來,「你是誰不關我事!林林到底在哪兒!你把他怎麼了!」
五號垂下眼去,將布團又塞回他嘴裡。
「你不該這樣跟我說話,」他淡淡地道,黑暗中沒人看得清他的神色,「你這樣,我會真的很想殺掉他。」
隨便更加大力地掙紮起來。
五號回身出了車廂,鎖上了車門。
……
風聲漸大,海城上空堆疊的烏雲終於不堪重負,雷聲轟鳴之後,淅淅瀝瀝下起了大雨。
高白島上,原中華區除魔總部大樓的門口,幾個骷髏兵淩空降下,放下了幾個人影。
「你說,你們發現了勿非的蹤跡?!」額中豎嵌一枚幽綠色眼睛的首領從沙發上激動地直了身。
「是,尊主,」獨眼灰髮的魔人喘著氣,低頭道,懷中緊緊抱著一隻濕漉漉的薩摩耶,「他現在就在臨海一座森林公園邊。他身上有勿非的佩劍,使影族貴族劍法。他偷襲在下及少主,重傷我們,吸走我們的全部靈力,我們逼問他,他自己也默認了。」
首領額中邪眼光芒一閃,座下負傷的魔人頓時覺得眼前一陣暈眩,像被一道光穿透了頭部,腦中所想頓然現形,無處可躲。
「好,好!」首領隨即大笑起來,「你果然沒有騙本座!哈哈哈!得來全不費工夫!」
「來人!」他站起身來,笑容中多了一絲猙獰,一字一頓道,「隨本座去,請回『勿非』。」
……
從那兩個獠犬族人身上吸取的靈力再度耗盡,五號在暴雨之中,在護林屋後寬闊的草坪上,疲憊地席地而坐。
豆大的雨水淅淅瀝瀝打在他身邊的泥土上,將泥漿濺上他的身體,他撕了一片衣角擦拭著那把影劍,將它舉起來對著黑森森的天幕看了看,突然自嘲地笑了一笑。
「我果然最討厭影族人,」他對著虛空低語。
肩上卻突然冷氣襲來,他神色一變,一劍向身後刺去,剛夠格開對方襲來的一刀!
兵器相接的錚錚聲被雨聲蓋過去了。
他向前一滾避開對方砍來的第二刀,一彈起身,驚訝地發現那是雙手舉著雷神刀的季逸林!
和遠處正跑過來的隨便!
五號臉色頓時黑了,完全不能維持平素的淡定,「你們怎麼會在這裡?!」
「嘲——!」聽不懂的季逸林懶得理他,咆哮一聲揮刀而上!
五號黑著臉又接了他一刀,咬著牙一聲高喝,「你沒資格碰它!」身體迎著季逸林攻擊而上,以被季逸林一刀斬了一條手臂的代價,接著扭身一肘擊在對方手腕,擊落了雷神刀。
隨便這時已跑近了他們身邊,正好吃力地撿起刀跟著揮上去。
「你們怎麼會在這裡!」五號幾乎是咬牙切齒地高叫道。
「不可能,我的結界怎麼會沒效!」他一邊格擋後退一邊不可置信地瞪著衝他舞爪子的季逸林。
他下了雙重結界,內一重直接束縛住季逸林的雙手雙腳,對方只是毫無神智的喪屍,不可能破開!
隨便無意解釋,事實上他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是在車廂裡被困了不知多久,突然季逸林就在外面扯開車門進來救了他們。他問季逸林季逸林又聽不懂又不能回答,只能先趕來制住五號再說。三人在雨裡纏鬥不過多久,突然天空中似驟雨微停,一大片陰影籠罩了草坪,接著一陣閃亮的兵刃比雨水更加激烈兇猛地刷刷射了下來!
是箭!
骷髏兵的箭雨突如其來,三人猝不及防,空曠的草坪上毫無遮攔,眨眼間箭桿便密匝匝立了一地!
待第一陣箭雨射過,隨便從昏眩和震驚中睜開眼,只發覺自己仰面朝天栽倒在地,季逸林俯趴在他身上,五號更擋在他們二人上面。密匝匝的長箭從五號背後穿透胸口而出,刺入季逸林背部,因為兩重人體的阻隔,並沒有傷及最下面的他。
「林林!」隨便驚叫了一聲,翻身而起將季逸林拉了出來,查看著他身上的傷口。
五號看了他們一眼,別過頭去。自己搖晃著帶著一身長箭站起來,咳著血,一邊仰頭看向天上,一邊伸手拔出自己身上的箭。
「人類!」小六的聲音從天而降,他懷抱著薩摩耶,被兩個骷髏兵放了下來。
隨後降下的是隨便曾有過一面之緣的,被幾個魔人簇擁著的魔人首領。身材削瘦,裹著一身暗色長袍,面色蒼白,額中生有第三隻眼睛的男人。
「小六!」隨便驚道。對方怎麼會跟魔人首領一起!
「人類!這位是在下曾與你講過的聖石裡的尊主,你身旁的那個就是圖謀不軌的勿非!」小六道,「先前少主識破他的身份,被他重傷!在下只能求助尊主!你不用擔心!我們是來幫你的!」
隨便震驚回頭,雖然早料到五號身份特殊,但還沒料到他就是勿非,正想質問五號,突然見五號瞧著小六的方向,一聲輕笑。他驚疑轉頭,接著便看見小六胸口一柄長矛刺出!
是站在那個三隻眼的首領身後的一個下屬動的手!
魔人首領大笑起來,他一笑,額頭上幾道明顯的青筋便暴了出來,面容猙獰可怖,「愚蠢卑劣的狗族,帶了路你就沒用了……」
小六面上露出驚愕的神色,痛楚地嘔出一口血,栽倒在了地上。
這是什麼狀況?!隨便呆在當場。
魔人首領將目光轉向五號,扭曲的神色中突然加上了狂喜與激動,他朝著五號向前走出幾步。
五號神色一凝,他走一步,五號便退一步。退了數步之後,五號突然站定不再動彈,皺著眉頭看他一步一步走近。
然後他在距五號兩三米遠的地方,單膝跪了下來,低頭行了個古老的禮節,剛要擡頭說話,突然神色一變!
五號成功將他引入準備好的咒陣,此時反手將手中影劍劍柄倒插入地,一揮手臂在劍刃上劃出一道血痕,開口唸咒!
魔人首領腳下所站位置突然彈出一圈金光,彷彿盛開的蓮花一般旋轉上升,金光中交織著黑色的咒文,緊接著地面一陣顫慄!草坪的東南西北四角驟然綻放出同樣的蓮花狀咒文!
接著隨著五號單手拔起劍刃一聲長嘯,萬道劍影齊發!從魔人首領的腳下和四面八方襲來!!耀眼的金光與黑影交織了天空,一時間竟然連暴雨也似被生生攔斷一般!
然而只聽「碰——!!」一聲重響,魔人首領的身體周圍,一道如球狀的黑色屏障突然彈起!與四面八方的劍影相撞,重響之後,劍影被盡數折斷!散落在草坪之上!
咒陣被輕易破解,五號卻似乎並未灰心,他就在與此同時反手抓了劍柄,足下一彈沖那魔人首領襲去,影劍劍刃攜風,快如閃電。
然而他的動作停在了半空中,因為那魔人首領空手便抓住了他的劍刃,生生將他的劍攔在了離額頭邪眼一個指尖的距離之外。
五號眉頭皺了起來,死死地盯著那魔人首領的面容,夜色雖陰沈,他卻看得見那首領面色如常,只除了額頭些微暴起的青筋。
怎麼會看上去如此正常?!五號心下震驚,剛要抽身後退,就被魔人首領一把扼住了喉嚨,將他整個人拽入懷中。
「殿下……」魔人首領動作曖昧地移動著手腕,扣住他的後頸,將嘴湊近他的耳邊,用低啞磁性的聲音低聲道,「看來本座的封印仍舊有效,您一點都沒有記起來——否則您怎麼會想與本座作對呢?您不用擔心,本座……馬上就讓您想起來……」
五號被摁在他胸口的臉上,持著劍的手顫抖著,雙目突然睜大!魔人首領手掌突然上移,狠重地扣住了他的頭顱,掌心泛起一團耀眼的幽綠色光芒!
「呃——啊啊啊啊——!!」五號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淒厲的慘叫驟然響起!
……
你妹的死大便!嫌老子受傷,不給老子解開繩子,還把老子一個人丟在車上!當老子廢物?!老子自己解不開繩子?!擦!
正扶著一棵香樟樹艱難喘氣兼腹誹隨便的爆頭側了耳,嘩啦啦的雨聲中隱約似乎有熟悉的慘叫聲。
肯定是那狗逼養的怪物遭了報應被雷劈了!爆頭心想老子爽死了,越聽你慘叫老子越爽,心口卻撲撲直跳……不對,隨便和季逸林不能出事!他這麼想著,一邊咳嗽一邊咬著牙小步跑了起來。
……
隨便用驚疑的目光,看著慘叫之後的五號從魔人首領懷中退了一步,站直了身。
五號微微歪了歪頭,似感覺到他的目光,偏頭看了隨便一眼。
這淡然的一眼,便讓隨便徹骨發寒。
那眼神脫去了之前所有的茫然與溫和,甚至連陰沈森冷這一類的情緒都沒有,只是淡淡的,明明什麼都沒有,卻彷彿能夠一眼看進人心底最脆弱最痛楚的一塊,然後操縱掌控一切。
五號直直地站在那裡。雨水擊落在他身上,卻在他周圍彷彿形成了一層黑森森的雨障,從他身上滴落的水都好似一瞬間被洗滌成了他的黑。虛無的卻能吞噬一切的黑。
魔人首領再次朝著五號單膝跪了下去,畢恭畢敬地行了個禮,道,「殿下。」
五號將臉轉了回來,微微偏著頭,垂眼看他,開口淡然道,「勿非。」
勿非擡頭,看著五號,點頭道,「殿下記得本座的名字。」
「不要叫我殿下,」五號淡然道,「不過是個造反不成的議會長,稱不上魔王殿下。」
勿非笑了起來,起了身走近一步,突然攬住了五號的腰,道,「族上,記起自己是誰了?嗯?」
五號垂眼看了一眼纏在自己腰上的手臂,淡淡地道,「如何不記得。」
他向前走了一步,脫離開了勿非的環抱,看著不遠處一臉震驚地看著自己的隨便,道,「我是衛琰,三千年前的魔界議事會議會長,邪眼族族長。三千年前,我欲恢復魔界王制,一統三界,卻不料奪權失利,被封入聖石之中。三千年後,得勿非解印。」
他回頭看向勿非,將手遞與他,道,「解印之日,我曾允諾你,與你攜手為王,再圖一統。」
勿非接過他的手背輕吻了一下,笑道,「原來族上都記起來了。」
「不過族上,」他示意隨便道,「這個人類好像與您有些關係,您可是一直護著他,他手上的刀……也似乎不是人界之物?」
衛琰看了一眼隨便,淡然道,「他的確與我有一些關係。」
他一步一步走近隨便,季逸林低吼著要攔在他身前,勿非卻突然一揮手,一道勁風襲過,嗖嗖數道黑影從地底蜿蜒而出,如藤蔓般糾纏住了季逸林同隨便的手腳,彷彿將他們二人捆綁在了兩棵藤樹之上!
隨便百般掙脫不開,皺著眉看著這個突然之間被稱為是魔人首領勿非、但馬上又被證實是那個更大的遠古時期的魔人頭頭的衛琰。
衛琰走到隨便身前,站定,淡淡的眼神看了他一會兒,道,「他的確與我有關係。他是三千年前魔界軍長雷龍的轉世。當時的雷族族長,雷龍,是我的情人。」
隨便吃驚地一瞪眼。勿非也覺得有趣地一挑眉,「哦?那麼,本座是不是應該將他留下來陪您?」
衛琰淡淡地一笑,道,「那倒沒必要。」
他上前一步,冰冷的指尖撫上隨便的臉龐,隨便厭惡地別過頭掙開,他便一把抓住隨便的頭髮,強行將他的臉揪起來。
「我的確,曾經很愛他,非常愛他。但是之前我沒有記起來,他是怎麼死的……」
他淡淡地笑著,「現在我想起來,是被我親手殺的。」
他突然揚手一刺,影劍半透明的劍刃猛地沒入隨便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