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清晨的第一縷光落在戎子臉上,照醒了本來就只是閉眼小憩的他。
他此時盤腿坐在地上,猛地這麼一醒,立刻覺得身上冰涼,清晨的露水滲在衣服上,帶來冷意。
他低頭看了看靠在他腿上睡得天塌不驚的谷梁米,後者身上還裹著他的外套。
搖了搖那傢夥,換回來幾聲不情願的嚅嚅聲。戎子皺著眉頭,臉色雖然是不好看,卻也沒再弄醒他,只是把他半抱半拖的弄起來,搬到車上去,一看後車廂裡睡滿了小孩子們,被放倒的副駕駛座上也四仰八叉躺了個爆頭。
「到這兒來吧。」隨便道,下車讓開駕駛座的位置,臨走前還把座椅也放平了些。
戎子把谷梁米丟進去,回身來跟隨便站在一塊。
天還剛濛濛亮,空曠的平地上,除了那輛血汙汙破爛爛的郵車,只站了他們二人。地上都是水瓶子的殘骸和鋪得皺巴巴的衣服。
「還有多久?」隨便問。
「總部下的通知是十一點。我昨晚已經發了報告。」
「那便好。」隨便道。眼睛卻定定地看著很遠很遠處、一排樹木遮擋的平房。
「這個結界安全?」他突然問。
「當然。」戎子道。
「那便好……」隨便喃喃著重複了句,眼珠子依舊挪也未挪。
「出去以後,你準備怎麼辦?」戎子問。
隨便愣了愣,良久,只咧嘴苦笑了聲,「……呵。」
「我會跟總部說清情況,你是有錯,但罪不全在你。」
隨便笑了笑。他擡手想要去摸戎子的腦袋,手卻在半空中僵了僵,改去拍他的肩,「……謝謝了。」
「是我該謝你,」戎子道,看了一眼擠得滿滿的郵車,「況且……好歹你也救下了這麼多人。」
隨便仍舊是笑了笑,苦意卻更甚,只擡了眼仍舊看向之前一直在看的方向。
「……你……和你哥哥,是在哪個城市的孤兒院長大的?」他突然問了句毫不相幹的話。
「江城。」戎子道。
他正奇怪於隨便為什麼突然問這個,隨便卻只點點頭,沒再說話了。
二人靜靜地站著,朝陽在他們身前拉下兩道影子,肩並著肩瘦瘦長長,一直延伸到遠處。
……
日頭愈升,等待的時間過得漫長且難熬。終於的終於,從遠處天邊隱隱傳來轟鳴聲。
耀眼日光下,漸行漸近了一個黑點。
「是飛機!」爆頭蹭地跳起來道。
「真的?」「啊!」
所有人都狂喜起來,大人孩子都從車上跑下,擠在結界靠那直升機方向的邊緣,爭著去看那黑點。
連虛弱的站著都難受的谷梁米,也是撐著爆頭的肩往那裡蹦達,一臉興奮。
有些小孩子揮著手先歡叫起來,其他人也隨即跟著跳著揮手招呼,喊著「這邊!這邊!」
戎子的心跳加速,剛要往前走,卻被身邊那人一把拉住了。
他疑惑地回頭,一柄通體火紅的槍被塞到他手裡。
「這把槍叫『雷神』——名字是俗了點,不過不是我起的。幫我把它給爆頭吧,林林的劍也在他那裡。那小子有天賦,是塊好料,只是要多費些心教導。」
這話什麼意思?戎子擡眼盯著他。
隨便卻只翹了唇,露出戎子見慣的那個清爽笑容來,裡頭再無以往的半點寂意與傷楚,彷彿卸下個大大擔子似的。
「我是因為考了那邊的大學才去東部,之前其實是在陵城的一家孤兒院。現在想想,陵城和江城那麼近,真的有可能……」
他頓了話頭,不再說了,只定了眼看著戎子。
不管是不是,他是真把戎子當了弟弟。
也許……真的是彼此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只是他無法將這唯一繼續下去。
他終於又擡起手來,往戎子頭頂髮梢上輕輕觸了觸,卻還是沒有摸下去。只笑著又多看了他一眼。
「你好好的……」他道,想了想又道,「小米他對你很好。你們都好好的。」
他退了一步。
「隨便!」戎子這才反應過來他是想做什麼,上前一步要去攔他,「你……」
隨便卻一退身避開他伸來的手,接著又極快地往後退了一大步,站在結界之外。
「我答應了他,等送了你們就去陪他,」他道,「永遠陪著他。」
他擡眼看了一眼高掛的日頭,笑道,「馬上就能永遠了。」
「……所以,就不說再見了。」
「隨便!」
戎子眼睜睜地看著他毫不猶豫轉身跑走,兩條腿卻僵了似的無法邁出一步。
他心裡知道,即便是追上去了,也是追不回的。
……
螺旋槳轉動的聲音極大。
「隨前輩呢——」清點著上機的人數,谷梁米大聲地喊著,雖然戎子明明就站在他旁邊。
「他不走了。」戎子道。
「啊?什麼——?聽——不——到——」
「我——說——他——不——走——了!」戎子吼道。
這一聲夠大,縱然有嘩嘩轉槳聲,谷梁米聽見了,一旁的爆頭也聽見了。
「啊?為什麼?!」谷梁米瞪大了眼睛,四下裏看看,果然不見隨便的身影。
爆頭驚訝地四下張望,「怎麼會!大便?!」
戎子冷瞥了他一眼,把槍丟給他。
爆頭顯然慌了神,手忙腳亂捧了好幾下才接到。拿在手裡呆呆地看著它,他是真沒想到自己是在這種情況下第一次摸到它。
從機門處探出一個陌生面孔的除魔師,急急地喊道,「快上來,抓緊時間!」
他穿著除魔總部的正服,肩上掛著除魔總部的標誌,上頭的編號只在一百多號。要他進入這等危險區域,已經超出能力範圍。隨他來的只有一個駕駛員,雖然也是除魔師,但所屬後勤,攻擊能力也不是特別高。因此才更加小心謹慎,惟恐任務失敗。
他跟戎子互報了一下編號姓名,便催著眾人往機上擠。
時間太緊太急,來不及想隨便的事情,其他人甚至不知道隨便已經離開的事情,眾人只是一片混亂著往上爬著。
爆頭、蔡雅和江黎最先進去,接著幫著下頭的張師傅把小孩子們往上拉。戎子和谷梁米則是護在外頭,準備等會撤消結界。
「哇!」卻有一個孩子一腳踩空了,差點掉下機去,張師傅忙在下頭托著他往上推。那孩子也是嚇著了,手胡亂抓著,一個沒注意抓住了上頭來接他的江黎那隻受傷的左手臂。
他小手往下一拉,竟將纏在上頭的繃帶拉散了。
腐臭味驟起。
站在旁邊的除魔師突然驚叫了一聲。
因為他看到江黎手臂上的傷口,幾乎已經腐爛出了一個大坑,裡頭黃骨突出、筋肉散亂,不見血滲出來,只有黃綠相間的黏糊肉泥。而原本被繃帶遮擋的、傷口附近的皮膚,暴出根根青筋,配合江黎白得發灰的膚色,竟和外頭那些喪屍的特徵一般!
這一驚一叫,不過眨眼工夫。
下一個眨眼,卻是叫聲慕地終止,血光迸出。
除魔師血淋淋一顆人頭已經被扯落下來,抓在江黎那隻爛了大坑的手裡。
血如泉,在地板上快速滴落成一灘小泊。
江黎的臉色青白駭人,拎著那顆人頭向機內人一掃,鏡片後的眼睛泛出紅色。嘴角卻微微向上牽了,露出一個陰惻惻的笑容。
他將那人頭丟在一邊,身形一晃抓向身邊那孩子,一手掐住那孩子脖頸,拎起來另一手要掏向他肚子。這時候站在下頭的張師傅猛地向上一頂,將他撞了個趔趄。
江黎丟了那小孩回身勾去,手指上瞬間化出尖長的指甲來,登時扯破了張師傅的喉嚨。
井噴樣的液體噴濺而出,張師傅沈重的軀體向外倒去。而幾乎在他撕破張師傅喉嚨的同一時間,在前排駕駛座的駕駛員發現情況不對,回身一柄飛刀射出,直直插入他肩上。
江黎低頭看了看那飛刀,臉上青色更甚,緩緩轉頭偏向駕駛員。喉嚨裡咕噥一響,張口嚎叫一聲,兩顆碩大尖銳、帶著森森寒意的獠牙猛然生出!
「嗷——!」
他起身撲向那駕駛員,飛刀只來得及射出第二柄,被他一爪揮開,接著便是牙齒與肉體相接的黏糊聲響。
駕駛員無比淒厲地慘叫只持續了一兩秒,被他咬住脖子一扯,血口嘩地爆開,缺掉一半的脖子折向一邊,頭顱半掛。機窗上刷地染了一片紅。
「啊啊啊啊!!!」蔡雅一邊尖叫著一邊打起槍來,染血的機窗上接連好幾個彈孔出現,其他子彈都沒進江黎身上。後者一回頭看向她。
赤紅紅的眼睛笑得微微一眯,滴著血粘著肉、剛剛咬斷一個人脖子的嘴蠕動幾下,將口中那半截脖子肉吞嚥下去。
隨著他的進食,他臂上的傷口迅速併攏回縮,不一會兒就恢復蒼白完整的皮膚。
他嘎嘎地笑了起來,一步一步往蔡雅和孩子們的方向走著,聲音卻還是往日裡的文弱細膩,但已失去那些結巴、羞澀與膽怯,「小雅,你不認識我了?打我做什麼?」
蔡雅臉上血色盡失,完全不敢相信眼前發生了什麼。螺旋槳的聲音又大,她只看得見江黎嘴角的血往下淌,他的話卻聽得模糊。她擡起手中槍,手指卻因過度驚嚇而僵硬地幾乎扣不下去,只能瞪大眼睛拚命搖著頭,滿臉驚愕地看著江黎。
江黎牽著嘴角笑著,手上尖長的指甲滴著血,一步一步向她走進。
卻又聽得砰地一聲悶響。
雷神槍的藍光泛起。
抓槍的不是隨便而是爆頭,他先前眼看著江黎向他們走來,手裡卻只有剛剛到手的隨便的槍,哪裡還顧得上這槍是法器壓根沒子彈,擡頭就是亂扣扳機,誰料到那槍到了他手裡,居然也有雷光射出!
江黎也是被這一槍驚到,這第一槍不准,僅僅擦了他的身過,他低頭看了看手臂上擦破的一塊,喉嚨裡嘎嘎作響。
「爆頭啊,你也打我?」他雙眼已經完全化作血紅,臉上的肌肉微微抽搐著。
爆頭雙手握槍,給他這猛然一變嚇得半死,哪裡還聽得清他的話,雖然不知道原因,但只要確定他是喪屍,哪裡有不打的道理,見他雙手,不,雙爪抓握嘎嘎作響,邊伸長滴血的舌頭舔著唇邊往這邊靠近,還沒等他那個「我」字說完,快速扣槍,又是砰地一聲!
這第二槍也開得太急手太抖,目標沒對上江黎的腦袋,而是直直擊中他的胸膛,當胸破出一個大洞,巨大的衝擊力頓時將他從大開的機門打了出去,跌落在地。
「嗷——!」他發出憤怒的一聲吼,彈起身來剛要再撲進機去,剛攀到機門邊上,突然身子一頓。「撲!」
降魔杵從後面入腦前面穿透,登時頭顱爆破,濺出滿天腦漿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