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翌日太陽從窗外照進來，歐泊醒了，科洛林不知去了何處。

　　歐泊穿著內褲走出房間找東西吃，經過鏡子前側頭看了一眼自己小孩子的身材，皮膚白皙孱弱，他不禁抬起胳膊比劃，覺得現在的他實在太弱小了。

　　他注視著鏡中人的雙眼，微微瞇起眼，捋起額發，端詳稚嫩的面容，彷彿覺得有什麼侵入了他的腦海。

　　【歐泊。】雷克特的聲音響起。

　　歐泊：【老師？】

　　歐泊去拿了瓶果酒，坐到沙發上，對雷克特的印象有點兒模糊，他躺下閉著雙眼，感覺到雷克特的聲音。

　　雷克特：【你的身體發生了什麼變化？我感覺到你和從前不一樣了。】

　　歐泊：【他改造了我，我的記憶變得很模糊……我記得你，老師。我記得我是來當臥底的，我不會背叛你。】

　　雷克特：【他對你做了什麼？】

　　歐泊努力地回憶，把這些天裡發生的事朝雷克特大致描述了一次。他記得自己是來當臥底的，記得雷克特也是一名星辰騎士，是他的第一位老師……但他為什麼要來科洛林身邊，已經有點兒朦朧了。

　　雷克特：【所以你們在泛光之源？】

　　【老師。】歐泊說：【他說了許多事，我覺得很混亂，我們要怎麼對付他？什麼時候可以為……為雷蒙和我的戰友們報仇？在這一切結束後，我能請求你一件事麼？】

　　雷克特：【歐泊，現在提請求言之過早，而且我也不想與你討論過多關於複製人的問題。】

　　歐泊：【！！】

　　雷克特彷彿猜到了歐泊所想，他說：【我不希望你走科洛林的老路，生命裡有許多東西是必須失去的，沒有什麼能一直陪伴著你，除了你的信念，你如果無法接受失去，就勢必會以極端的手段，不顧一切地去達成自己的願望。】

　　【對於一個普通人來說，這種瘋狂只會折磨自己，但對於一個掌握了強大力量的星辰騎士而言，你將偏離自己的道路，成為第二個科洛林。不擇手段地去復活你的愛人，這種行為和科洛林又有什麼區別？】

　　歐泊：【可是老師，這是我唯一的目標了。我請求你，我只是想讓雷蒙活過來。】

　　雷克特沒有回答，歐泊自覺停止了這個話題，不再說下去。

　　良久的沉默後，雷克特說：【忘記一些過去對你而言是好事，許多刻骨的仇恨，我並不想讓你記得太清楚。科洛林改變了你的同時，也抹去了你的許多負面情緒。】

　　歐泊不提複製人的事，說：【我為你搜集了一些信息，老師，你問吧。】

　　雷克特：【他有固定的目標麼？波爾多，李維，或者提爾拉特。】

　　歐泊陷入了思索中，答道：【他沒有告訴我。】

　　雷克特又說：【他想做什麼？】

　　歐泊答道：【我們在新聞裡看到共和國要向隕星帝國採取軍事行動，我猜測他想破壞軍費投票。】

　　雷克特：【他偽裝成議員了？或者說他控制了哪些議員？他的真實身份是什麼？使用什麼化名？】

　　歐泊：【是……克林•恩邁諾。】

　　那邊靜了很久，足有十分鐘後，雷克特才說：【恩邁諾家族？他是什麼時候獲得這個身份的？這下麻煩了……看來恩邁諾家族是隕星帝國創立的金錢後盾。原來我們都猜錯了。】

　　歐泊：【這個姓氏很特別麼？】

　　雷克特：【恩邁諾是普恩斯商會的三名創始人之一，普蘭特，恩邁諾，斯特加斯，是這個商會最初的創立者。】

　　萊傑森：【科洛林是通過什麼途徑與恩邁諾家族建立關係的？】

　　萊傑森的聲音在歐泊的腦海中響起。

　　雷克特打斷了他：【現在問這個已經太遲了，必須馬上查清楚他的切入點。而且更麻煩的是，我們還不能揭穿他的身份。共和國有許多議員都受過普恩斯商會的賄賂，李維嫉惡如仇，一旦被他知道，勢必會引起整個議會的大洗牌，後果不堪設想。】

　　萊傑森：【噢，我不喜歡刺殺，這是唯一的途徑麼？】

　　雷克特：【我想是的，而且不能聲張。他有恩邁諾家族的身份，只要不承認自己是隕星之王，你就算把他綁起來交給李維也沒有用。普恩斯商會馬上就會要求共和國放人。】

　　萊傑森：【我們是不是可以陷害他，給他安一個罪名？】

　　雷克特：【這是一個昏招，萊傑森。凡是安上任何不屬於他恩邁諾這個身份的罪名，李維反而會為他主持公正。】

　　萊傑森：【真是□養的。老師，你在共和國玩了這麼多年原子撞球，連一位高官情人都沒巴結上麼？】

　　雷克特：【夠了！】

　　歐泊聽著雷克特與萊傑森吵架，反而笑了起來。

　　雷克特：【歐泊，科洛林他說到關於信念的事了？】

　　歐泊想了想，說：【還沒有。】

　　萊傑森：【你埋伏在這裡的奸細可以用了。】

　　雷克特：【是卡倫斯，他不是奸細，他有自己的立場……不完全傾向於共和國，也並不牴觸隕星帝國的中間立場，畢竟科洛林還沒有觸犯到他的底線。但我們可以坦然告知情況，拜託他協助行動，請他對李維隱瞞所有的內情與線索……】

　　萊傑森：【你確定他不會把這件事朝李維或者提風抖個底朝天？如果我是他，我就會馬上通知共和國軍隊，派出所有的兵力在泛光之源上把科洛林當場截殺。】

　　雷克特：【不，不會的，卡倫斯是歐泊曾經的戰友，我相信他不會害歐泊，我不希望讓歐泊的身份被共和國或是科洛林發現，這樣就算計劃失敗了，歐泊還能活著，並且繼續潛伏在他的身邊……】

　　萊傑森：【還沒開始就在想失敗的事，老師，我總算明白你為什麼會輸給科洛林了。】

　　雷克特：【正是因為我的信念充足，才不會做出孤注一擲的事……】

　　感應忽然斷了。

　　歐泊等了許久，沒有等到雷克特的再聯繫，便起身去吃早飯，貴賓包間裡雖然有不少酒，吃的卻依舊是那種乳白色的液體。

　　剛吃過沒多久，科洛林回來了。

　　「在做什麼？」科洛林漫不經心道。

　　歐泊有點兒緊張，說：「剛起床。」

　　科洛林哂道：「是麼？我怎麼覺得你起床很久了。」

　　歐泊：「我還……發了一會兒呆。」

　　「晚上帶你去參加一個新年舞會。」科洛林脫下外套，隨手一扔，掛在衣鉤上，說：「你需要協助我行動。」

　　歐泊轉頭問：「我能起作用麼？」

　　科洛林想了想，點了點頭，說：「走吧，先離開這裡。」

　　白天的泛光之源與夜晚相比又是另一番景色，所有高樓大廈都化為自然景觀的色彩，大樓的側面彷彿成為無數嵌合在一起的電視牆，藍天，大海在建築物的外牆上此起彼伏地蕩漾。

　　「就像變色龍。」科洛林說：「沒有大自然，只能在建築上安裝感光色彩。」

　　整個泛光之源就像一個巨大的電視，從建築物到地面，都播放著自然景色，人們依舊麻木地穿梭來去。

　　科洛林依舊乘坐玻璃房列車在另一塊凡爾色板區域停下，歐泊終於看見了花園，別墅以及小樓房。

　　「這裡是共和國首都的富人區。」科洛林說：「每套房子需要一百一十三億六千萬信用點。比許多小行星還要貴，相當於一個星系的價值了。」

　　歐泊完全沒有概念，只是盲目地點頭。

　　科洛林帶他進了花園，裡面全是家用小機器人，歐泊說：「這裡沒有人嗎？」

　　科洛林道：「房子的主人允許我們借住一段時間，直到離開泛光之源。」

　　科洛林用指紋開啟大門，輕車熟路猶如回到自己家，歐泊總算舒服了點兒，他看見隔壁花園裡的一個男人正在喝茶，便朝他打招呼道：「早上好。」

　　男人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自顧自地聽音樂。

　　「這裡的人不喜歡互相打招呼。」科洛林莞爾道：「顯得很唐突。」

　　歐泊注視著那個人，入侵他的思想，開始刨根究底地翻尋他的思維活動，無非就是某某歌曲好聽，某某畫作不錯，但要一百二十萬信用點，還不一定能買下來……

　　「很無聊。」歐泊面無表情地說。

　　科洛林點頭：【確實很無聊，別再看他，他會報警的。】

　　歐泊悻悻進了房裡。

　　當天下午科洛林使用裁縫機器人做了一套小禮服給歐泊穿上，兩人的款式幾乎一模一樣。

　　「小紳士。」科洛林說：「很英俊。」

　　歐泊對著鏡子看自己，笑著問：「穿成這樣？」

　　科洛林道：「這是宴會裝束。」

　　他們站在鏡子前，一大一小，感覺十分般配，都是黑色的禮服西裝，傍晚時科洛林開啟車庫，開出一輛復古的白金車，歐泊坐在副駕駛位上，對這裡十分好奇。

　　夕陽西下，道路十分寬敞，批著一層金色的暮暉。

　　歐泊說：「宴會裡需要注意什麼？」

　　科洛林說：「這是一個共和國政要，名叫提爾拉特的議員舉辦的宴會，它不在虛擬世界中舉行，因為周邊省來了不少重要人士，波爾多會在這個宴會上，以非正式的立場來為中央議員與周邊議員牽線，給他們一個溝通的機會。」

　　歐泊說：「是關於開戰的事情嗎？」

　　科洛林點頭道：「是的，再過一個宇宙月，他們會在議會上投票表決第一百七十二條提案，波爾多正在爭取讓更多的人贊同他。」

　　歐泊：「所以我們要破壞這個宴會？殺人？」

　　科洛林哂道：「你想衝進去進行大屠殺嗎？」

　　歐泊笑了起來。

　　科洛林卻一本正經道：「這個方案確實可行，殺幾個人試試？」

　　「不不。」歐泊馬上道。

　　科洛林說：「你遲早會面對鮮血與殺戮的。」

　　歐泊聽得有點兒不自在，科洛林瞇起眼，環著胳膊，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歐泊以信念之力探測科洛林的內心，發現他在考慮屠殺的可能性，當即瞠目結舌，張大了嘴。

　　科洛林隨手把他下巴合上，說：「不安全，一來不一定能殺掉波爾多，二來有你在，會令你陷入危險。」

　　歐泊道：「用別的方法吧。」

　　科洛林：「嗯，用最保險的計劃。」

　　最保險的計劃是什麼計劃？歐泊剛一動念，科洛林便道：「解決掉一個人最有效的途徑是什麼？殺人往往不是最好的解決方式。」

　　歐泊下意識地說：「對，有人會繼承他的理想與信念。」

　　科洛林道：「殺死一個人的身體，不一定能殺掉他傳承下來的精神，波爾多就算死了，李維也會繼承他的意志。」

　　歐泊點頭，科洛林一腳踩在車前，說：「要令他們決裂，反目，令波爾多與李維分道揚鑣，讓共和國的兩大對外支柱彼此不合，最後各行其是。」

　　歐泊道：「然後呢？」

　　科洛林道：「意見不統，他們就會陷入分歧帶來的牽制之中。再逐個擊破……你只要按照我的指示來就行。」

　　歐泊應了，他們的車在一座豪華宅邸前停下，天色漸暗，豪宅內亮起金碧輝煌的華麗燈光。

　　門前有兩名共和國軍人在等候，科洛林掏出兩張薄薄的東西，交給衛兵。

　　科洛林牽著歐泊的手，進入宅邸內，歐泊讀取衛兵的思維活動，發現他在想：【波爾多真有錢，使用的復古宴會請帖每張就要200信用點。】

　　科洛林：【現在的人都喜歡玩復古，顯得更有品味。】

　　歐泊：【你也在讀他的心。】

　　科洛林笑了笑：【是的，我本來以為你要讀右邊那個衛兵。】

　　歐泊：【右邊衛兵想的是什麼？】

　　「來自列那自治州的恩邁諾先生。」衛兵說：「新年快樂，李維上將恭迎您的大駕。」

　　歐泊讀到右邊那人的心思——他在想科洛林和歐泊的關係，一個英俊的男人帶著一個漂亮的小戀人。

　　歐泊心裡有點兒悸動，隱約帶著點兒期待。

　　科洛林：【注意力放在正經事上。】

　　歐泊馬上收攝心神，他們一路進入花園，乘坐小型遊覽車，穿過漂亮的庭院，這個院子佔地上萬平方米，內有許多休息處。

　　歐泊：「朝哪裡走？」

　　科洛林拿起侍應的一杯酒，一手插在褲兜裡，說：「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來波爾多的宅邸。」

　　歐泊朝別墅內張望，問：「去那邊看看？」

　　「你說了算。」科洛林一哂道。

　　大廳內播放起古典音樂，吊燈折射著璀璨的光芒，廳裡擺放著自助餐的長桌，桌上滿是美食。

　　歐泊一見便興奮了，科洛林道：「吃吧。」

　　歐泊去取盤子，挨個菜朝盤子裡選東西，科洛林給他舀了點魚子醬，說：「這個是水藍星產的，味道很不錯。」

　　一大一小兩人在宴會廳邊緣端著盤子先吃，歐泊吃了一整天的乳白飲料，好不容易見了正常飲食，便逕自在側吃得不亦樂乎。

　　科洛林邊用叉子朝嘴裡送東西，邊時不時抬頭看宴會場內。

　　歐泊則跟隨著科洛林的信念之力掃來掃去，科洛林在他的意識裡說：【不要亂用，容易頭暈，也容易被發現。】

　　歐泊：【你想動手嗎，老師。】

　　科洛林：【不，這些人身上都有力場防護服。你看那個金屬徽章。】

　　歐泊循著科洛林的眼光望去，發現他們身上都佩戴著閃光的金屬徽章，科洛林撥了點魚肉，餵給歐泊，說：「你正在看的那位是幻想天堂的開發部總監。」

　　歐泊點了點頭，又問：「那位呢？」

　　科洛林：「代表赤紅星系的議員，他的領子上別著一朵聖女花。」

　　賓客們產生了不約而同的聳動，一名身穿軍服的男人正從側門進來，幾乎只是一瞬間，整個大廳內所有人的步伐都在朝他靠近，向他打招呼。

　　那是一個白得有點兒病態的男人，他的軍服熨帖筆挺，襯出幾分英氣，眉目間有股男生的稚嫩神態，沿途經過賓客們時朝他們點頭示意，低聲說著什麼。

　　一名外地的議員身邊帶著個女孩，顯然是第一次得見李維真容，控制不住地尖叫起來。

　　李維一時間有點兒手足無措，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不自然的緋紅。

　　歐泊嘗試著讀取他的意識，發現無從捉摸，他微微蹙眉，望向科洛林。

　　【他的信念很堅決。】科洛林以意念答道：【越是意志堅決的人，就越不容易探測到想法，以及受到信念之力的影響，你現在試著給他製造一剎那的動搖，我會乘虛而入。】

　　歐泊：【怎麼令他動搖？】

　　科洛林：【在他的身邊製造點動亂看看。】

　　歐泊想了想，發散出意識之力，控制那女孩，默念道：親他，親他，還在等什麼？撲上去，親他一口。

　　那女孩陷入近乎瘋狂的境地，抱著李維，在他的俊臉上狠狠親了一口。

　　瞬間所有賓客哄笑，議員窘得無以復加，那女孩幸福得直接暈倒了。

　　場內一片混亂，科洛林大笑起來，差點兒把盤子掉在地上。

　　科洛林：【你的惡作劇很有意思，我差點兒就忘了要做什麼……】

　　歐泊：【讀到了麼？讀到什麼了？讓我看看……】

　　科洛林：【讀到了，回頭再告訴你，非常有用的信息，跟我來，走，我們去朝共和國的守護神打個招呼。】

　　科洛林伸出手，牽著歐泊過去，李維的臉色通紅，尷尬與那議員說話，議員連聲道歉，李維擺手示意無妨。

　　「您好。」科洛林說：「上將，新年快樂。」

　　李維微有點兒茫然，朝科洛林禮貌點頭，科洛林自我介紹道：「克林•恩邁諾。」

　　李維馬上回過神，與科洛林握手，說：「恩邁諾……您是普恩斯商會的……」

　　科洛林笑了笑，說：「很久沒來過泛光之源了。」

　　李維唏噓道：「這個姓氏確實有一段時間沒有聽到，但在今天重逢之時，仍然覺得如雷貫耳。」

　　科洛林嘆了口氣，說：「不比當年。」

　　李維注意到歐泊抬頭看著他，說：「這位是……」

　　科洛林介紹道：「是我的侄兒，伊文。」

　　李維點了點頭，與歐泊握手，問：「您的父親呢？」

　　科洛林說：「說來話長，我的哥哥他……」

　　正說話間，大廳內湧起第二次騷動，一名棕色捲髮年輕人來了。

　　所有賓客又一窩蜂地過去，把李維晾在餐桌旁。

　　歐泊聽見有人在喊「波爾多先生！」，便隨之好奇地看過去，李維無奈地笑了笑。

　　科洛林打住話頭，一同望向宴會廳另一頭。

　　李維恰到好處地說：「恕我失陪，恩邁諾先生，我想我們還會有更多的交流時間。」

　　科洛林道：「當然，我會在泛光之源呆一段時間……」

　　科洛林話未完，李維已經無暇再與他們交談，擠進人群裡，波爾多馬上示意賓客稍安，過來找李維說話。

　　波爾多與李維開始應付賓客，歐泊抬頭看科洛林，發現他專注地盯著波爾多看，便發散出信念之力，想讓波爾多抬手摑李維一耳光。

　　【不要惡作劇。】科洛林截住了歐泊的信念之力：【波爾多雖然容易短暫控制，但他只要做出不合常理的事情來，李維一定會察覺異狀，容易暴露我們的目標。】

　　似乎是短暫地被歐泊干擾了情緒，波爾多的臉色變得有點兒難看，只是一瞬間，又恢復了原狀。

　　「是的，隕星之王是我們所有人的威脅。」波爾多朝幾名共和國地區代表碰杯，優雅地說：「連亞澤拉斯都死在他的手下。」

　　李維正在與一名貴婦小聲談笑，科洛林低聲道：「那是芮瑪夫人，他的先生是一名代表十六顆富人星的重要議員。」

　　歐泊說：「咱們手裡沒有票，所以沒人理。」

　　科洛林莞爾道：「人微言輕。」

　　【我們可以開始計劃了。】科洛林在歐泊腦海中說：【現在到那邊的桌子去。】

　　歐泊走到一個擺著飲料的桌子前，科洛林又說：【舀一杯飲料，假裝到處走，散散步。】

　　歐泊側頭看，見科洛林已經走開了，便端著一杯飲料，在側旁扶梯下探頭張望。

　　科洛林則取了一根侍應手中的自燃雪茄叼在嘴裡，走到外面的噴水池旁坐下，雪茄的紅點在黑夜裡閃爍，身旁有人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嗨，老兄？」

　　科洛林警覺蹙眉，轉頭注視他。

　　那是個皮膚黝黑，充滿軍人氣質的男人，他打量了科洛林一會，哂道：「是我認錯人了。」

　　科洛林禮貌地笑了笑，那人又問：「你當過傭兵？還是有一位兄弟當過傭兵？」

　　科洛林想了想，說：「不，沒有。不過有的人總感覺像上輩子的老朋友。」

　　「是啊。」那人笑著坐下，自我介紹說：「您好，我叫卡倫斯，剛剛把您認成了另一個人。」

　　科洛林忙摘下雪茄，起身與他握手，自我介紹道：「您好，我的名字是克林•恩邁諾。」

　　「恩邁諾。」卡倫斯說：「充滿榮耀的家族姓氏。」

　　科洛林自嘲道：「崛起時有多輝煌，沒落時就有多灰暗。」

　　卡倫斯莞爾道：「滿月後，下一個夜晚總是走向黑暗，大地漆黑一片的盡頭，必然會出現曙光，人生如此，家族也是如此。」

　　科洛林道：「您是共和國軍人？」

　　卡倫斯道：「我已經退伍了，波爾多邀請我來，所以過來看看。」

　　「嗯。」科洛林大手拈著雪茄，漫不經心地彈了彈煙灰，手指修長漂亮，說：「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您和李維先生應該是……」

　　卡倫斯主動道：「同僚，以前他的弟弟在我麾下任職。那個孩子是您的兒子？」

　　科洛林忙擺手道：「我哥哥的兒子。」

　　一名貴婦在側旁整理手袋，聽到了他們的對答，側頭笑道：「恩邁諾先生，我竟是直到今天才知道這個姓氏還在普恩斯商會中。」

　　科洛林道：「在是在的，但沒有發揮應有的作用，我是個敗家子。」

　　貴婦笑吟吟道：「您過謙了。」

　　科洛林說：「實不相瞞，這次回到泛光之源，就是想看看情況，做點小生意。」

　　卡倫斯與那貴婦若有所思地點頭，科洛林道：「怎麼稱呼？」

　　「米莉安。」貴婦嫣然一笑道：「我還在想是哪兩位這麼充滿魅力，談吐迷人呢。原來是恩邁諾家族的小兒子，以及啟明星卡倫斯。」

　　「您過獎了。」科洛林瀟灑一笑，握起她的手，輕輕吻了吻，注視她的雙眼，說：「過幾天有空吃個飯麼？」

　　米莉安臉色緋紅，沒有應允，也沒有拒絕。

　　卡倫斯笑道：「米莉安小姐是議會長提爾拉特的表妹。」

　　「啊。」科洛林恍然大悟道。

　　他坐回位置上，不再提這個邀請，朝卡倫斯說：「伊文是我的侄兒，我哥哥在兩百多年前死於一次太空事故，我花了好一段時間找到他在的太空船，提取到一點休眠艙裡的基因，和著我自己的，培養了他。」

　　卡倫斯與米莉安同情地點頭，科洛林說：「他的樣子有八九分像我哥哥小時候，所以對外都宣稱是我的侄兒。」

　　「嗯，他是我的叔叔。」歐泊在二樓的螺旋樓梯口處朝一名文職人員道：「他用他和我爸爸的基因，生下了我，不過他們的母親不是一個人，我像我爸爸。」

　　同時他在意識裡說：【這也太誇張了，我確定我是女人生下來的……】

　　科洛林：【暫時忘記你的父母一會兒，他有什麼反應？】

　　歐泊：【他和我交換了通訊號碼……】

　　「哦好的。」歐泊與那男人互換通訊號碼，笑道：「一定。」

　　那男人說：「有空來找我，我會帶你到處走走。」

　　歐泊笑時露出兩顆小虎牙，說：「謝謝。」

　　【現在要做什麼？你在什麼地方？】歐泊在意識裡問道。

　　科洛林：【我在和一個退伍兵，以及帝國的女間諜聊天收集情報，這個退伍兵非常厲害，我知道他是誰了，銀灰星系的啟明星少校……他的信念比李維還要強。我讀不到他的思維，但他好像知道不少事。】

　　歐泊：【讓我來試試麼？】

　　科洛林：【不，這個人留到以後再解決，你朝後花園走，盡量找一個金色頭髮，藍眼睛，很瘦的男人聊天。他現在應該在月光花的花壇附近。波爾多剛剛就在想他。】

　　歐泊順著科洛林的吩咐走出迴廊，這裡的月光花栽種得遠遠沒有繆斯之星上漂亮，安靜的夜色裡，後花園空無一人。

　　「這次的投票只怕很難通過。」一個男人的聲音說：「只怕連提爾也不太贊成這個想法，李維太瘋狂了。」

　　「我一直不對投票抱多大期望。」另一個有點兒沙啞的男人說：「他明顯不支持李維。」

　　「當面籠絡他和波爾多，暗地裡又不知道搞什麼鬼……」

　　兩人忽然間停止了交談，歐泊逕自從他們身邊走過去，坐在花壇上，抱著膝蓋，朝他們笑了笑。

　　那兩個男人朝他略一舉杯，歐泊點了點頭還禮，他們回到大廳內，歐泊抬頭四處看，頭頂有個懸浮平台，連著別墅三樓的空間。

　　那裡能看見一個人的側影，投在別墅的外牆上，長頭髮，睫毛很長，似乎是坐著的。

　　歐泊裝作無聊地站了一會兒，從露台出來，走到通往前院的欄杆外，隔著落地玻璃窗，正好看見在噴水池旁聊天的科洛林，朝他報告了所見，科洛林答道：【能讀到他的內心不？】

　　歐泊答道：【上面那人在看書，他心裡有點難過，他在思考兩句詩，想得太快了，念頭零碎我抓不住，應該是『我們能不能挖出暌違已久的……】

　　科洛林：【是否我們還能挖出這埋藏已久的珍寶，它的快樂是否值得，我們永遠無法學會愛之歌。】

　　歐泊：【對，他在讀詩集？】

　　科洛林：【他叫路加•提風。是李維的配偶，關於這人的來歷很複雜，以後再給你解釋，現在，等他從三樓上跳下來。】

　　歐泊：【好、好的。】

　　科洛林：【你的任務是保護他，不讓他摔死，如果沒有意外，他應該會摔在二樓上，之後你必須馬上去救他起來，大聲呼叫。李維會感謝你救了他的愛人，討好他們，獲得更多的交談機會。】

　　歐泊：【但是這裡一定有守衛機器人，他怎麼會摔下來？】

　　科洛林：【他想自殺很久了，應該就在今晚，注意別讓他頭著地，也希望他不要摔下一樓，他會摔得頭破血流。】

　　歐泊繞了個圈，回到後院二樓露台，趴在欄杆上假裝朝下看，下面是個很漂亮的池子，倒影著繁星燦爛的夜空，讀頭頂那人的內心努力地驅動他的信念之力。

　　同一時間，科洛林在花園中朝卡倫斯笑道：「原來真正舉辦這場宴會的人是他，我還不知道原來提爾加特不贊成草率出兵。」

　　卡倫斯吁了口氣，說：「他的祖輩是提風軍校的創始人，路加自己身體不太好，他在望潮星上呆得太久了，那裡的宇宙射線破壞了他的基因，無法通過手術再生。」

　　科洛林說：「但通過妥善的護理，還是能好好活下去的。」

　　卡倫斯說：「你知道派克•安塔的那位歷史學家夫人麼？」

　　科洛林想了想，笑著搖頭。

　　卡倫斯說：「她和她丈夫離婚，現在的名字叫蕾菲娜，在傭兵之國擔當歷史顧問……」

　　科洛林道：「科洛林殺死了亞澤拉斯。」

　　卡倫斯道：「嗯，提風是蕾菲娜的學生，他的愛好很奇怪，喜歡用古時期的輪椅，不讓機器人陪著，相信單純的愛情……他只擔任了十年提風軍校的校長，恰好是我與李維入學的那十年……」

　　歐泊又出現了，不滿地伸長脖子，似乎在等待科洛林什麼時候結束與陌生人的聊天。

　　科洛林邊與卡倫斯閒聊，邊在他意識裡說：【還沒有自殺？】

　　歐泊：【沒有，你為什麼這麼肯定他會自殺？你讀到過他的內心？】

　　科洛林：【夢境，他的夢境裡充滿絕望，只需要一點點暗示，他就會覺得生活再無樂趣，跳下去，一了百了。】

　　歐泊：【我覺得他不一定會自殺，老師。】

　　科洛林：【那麼等到十一點，不行的話就試著控制他，讓他跳樓。】

　　歐泊：【呃，老師……我還是再等等吧。】

　　科洛林：【如果我讓你控制一個人自殺，你會做麼？】

　　歐泊沒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