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前院裡，米莉安饒有趣味地說：「他為李維將軍所做的事情已經太多了。」

　　卡倫斯聳肩，科洛林又朝米莉安說：「只怕波爾多的軍費草案難以成功。」

　　「很難說。」卡倫斯又吁了口氣，彈了彈煙灰，朝後仰坐，浪子般地把手肘架在長椅上，莞爾道：「許多人都不認為這是一個好的時機，裡面包括我，不過我的聲音太小了。」

　　米莉安柔聲道：「帝國不是個好盟友，亞澤拉斯就是前車之鑒，他們不願意出兵替盟國打仗，只打算給點錢，輸出的全是些陳舊技術，包括軍備……對了，聽說泛光之源最近在試推行銀河互聯網普及的新計劃？」

　　卡倫斯說：「軍委會不需要軍備，他們自己就有軍備，政府打算把新技術朝外銀河行星省普及，這需要很多錢，也令周邊星系更利於管理。」

　　「你知道的，就像泛光之源上，大家都沉溺在互聯網的虛擬技術裡，安於現狀，沒有人想打仗，對周邊星系來說，只要大家都鑽進互聯網裡，滿足了溫飽與精神食糧問題，或許隕星之王的策反演講，就再也找不到聽眾了。」

　　科洛林與米莉安都笑了起來，卡倫斯又說：「錢，打起仗就要很多很多的錢，你們商人想打仗，軍人們自己可不想。」

　　科洛林說：「我倒是聽說有一項秘密技術，可以通過思維電波控制無人作戰機，攻陷隕星軍團。」

　　卡倫斯蹙眉不語。

　　米莉安微詫道：「這項技術我記得星盟還在開發中，已經有成果了？」

　　卡倫斯道：「是你們商會的內部消息？」

　　科洛林哂道：「法爾迪斯教授的一項專利研究，通過增幅發射器進行無人機與控制員之間的電波交換，單人單機，實現訊號交互過程。」

　　米莉安讚許地說：「如果真的可行，那麼通過這種技術，就能讓人員零傷亡……」

　　科洛林道：「當然，問題也很多，畢竟他們要躲在另外一個地方打仗，就算在半個天文單位外，電波的傳輸速度也要經過四分鐘，這四分鐘的延遲裡，可以發生許多事。」

　　米莉安道：「或許再加一個躍遷器，能有效解決這個問題。」

　　科洛林點了點頭，目光中帶著欽佩的神色，卡倫斯瞇起眼，若有所思道：「我離開共和國太久了，居然完全沒聽說過。」

　　科洛林笑道：「都是些小道消息，我也是當笑話聽聽……」

　　三人正說話時，大廳內產生了一場騷亂。

　　別墅後花園裡。

　　「你沒事吧！」歐泊喊道：「有人嗎？」

　　血泊裡趴著一個金色頭髮的男人，輪椅掛在二樓平台的邊緣。

　　歐泊把他抱起來，脫下外套枕在他的腦後，那男人身體很虛弱，頭部受到直接撞擊，嘴角流出血來。

　　歐泊快步跑進二樓走廊，大聲道：「有人從三樓摔下來了！請幫幫忙！」

　　走廊欄杆下，一樓大廳裡，李維朝一名議員道：「軍人們更不想打仗，平定索爾行星的戰役並不好打，但科洛林的目標一直沒有變過，烈星只是他的緩兵之計，始終有一天戰火會燃燒到旋光之握上，我們必須先一步下手，不能再任由他這樣下去。」

　　一聲尖叫打破了祥和的宴會氣氛。

　　歐泊喊完再次跑出露台，這下驚動了不少人，護衛機器人圍上，有人忙叫道：「快讓醫療機器人過來！是提風校長！」

　　李維匆匆跑上二樓，推開人群進入露台，難以置信地微微顫抖。

　　「路加！」李維抱起那金髮男人，一頭棕色捲髮的波爾多大聲道：「這裡發生了什麼事！」

　　科洛林與卡倫斯也來了，歐泊看見卡倫斯的瞬間怔了一怔，繼而恢復鎮定神色，推開機器人，憤怒地吼道：「我什麼也沒做！是他自己摔在我旁邊的！」

　　「伊文！別反抗！」科洛林喝斥道。

　　鬧哄哄的人群靜了下來，波爾多臉色變得十分難看，李維抱著他的愛人上了三樓去找醫療機器人，又一名中年人走到波爾多身邊，道：「一個意外，宴會繼續，各位請隨意。請問您的名字叫什麼？」

　　歐泊看著那人，沒回答他，又徵求地看著科洛林的雙眼，在意識裡問：【現在怎麼辦？】

　　科洛林雙手示意他鎮定，卡倫斯接口道：「這位是提爾加特議會長。」

　　【自己跳下來的？】科洛林在意識裡朝歐泊說：【還是你控制的？】

　　歐泊：【我我我……我不知道，我等得有點不耐煩，走開了一會，我應該沒有影響他，真的沒有。】

　　科洛林轉身朝提爾加特說：「這裡面一定有什麼誤會，我是克林•恩邁諾，這是我的侄兒。」

　　提爾加特道：「啊，普恩斯商會的貴賓，請跟我來。」

　　又有兩名軍人過來，帶他們到側廳去，調出二樓與三樓的監視器查看。

　　科洛林說：「當時我在前院噴水池旁，我不介意也看看前院的錄像。」

　　提爾加特說：「普恩斯商會是我們最好的朋友，請恕罪，恩邁諾先生，我只是想看看提風校長為什麼……您知道的，我是這次宴會的主人，我負有主要責任。」

　　科洛林忙擺手示意沒關係。

　　幾隻機器人在調閱芯片，空閒時分，卡倫斯開口道：「議會長，恩邁諾先生在和我，米莉安小姐聊天。」

　　「這是您的侄兒？」米莉安說：「可真漂亮。」

　　科洛林笑道：「這位是米莉安小姐。」

　　【吻她的手背，約她過幾天吃個飯。】科洛林直接用意識在歐泊腦海中說。

　　歐泊握著米莉安的手，有模有樣地吻她的手背，笑道：「美人兒，介意和我一起吃個飯麼？」

　　卡倫斯和米莉安同時笑了起來，米莉安笑得花枝亂顫，說：「你們倆簡直是一模一樣呢。」

　　科洛林微一莞爾，米莉安又道：「什麼時候有空，小紳士？」

　　歐泊道：「隨時有空。」

　　米莉安道：「那麼我在下週二就等待您的邀請了。」

　　立體投影重現出當時的場景，數人與保安隊長一同看著投影，場景中歐泊一直趴在欄杆上看池水與星空，片刻後轉身隨著大廳內的音樂哼哼，自顧自地學著舞步，動作笨拙而稚嫩。

　　科洛林在前院與卡倫斯，米莉安坐在噴水池前聊天。

　　三樓的路加•提風坐在輪椅上，低頭藉著露台的燈光看書，看了一會兒，眼淚落下，滴在書上。

　　他抬起頭，歐泊剎那間有點兒震撼，這男人長得很漂亮，他擁有一頭與萊傑森同樣璀璨的金髮，面容俊秀，皮膚白皙，雙唇溫潤，他不像萊傑森的容貌般美得無法挑剔，卻更真實。

　　不用問也知道是僧兵省出身的男子。

　　路加的雙眼發紅，把詩集放在一旁，推動自己的輪椅，來到露台邊上。

　　「校長可能只是想看看池水。」科洛林道：「呃，我相信是這樣。」

　　歐泊開口道：「他想自殺嗎？」

　　周圍所有人都十分尷尬，誰也沒說話。

　　科洛林以眼神示意他別亂說話，同時以意識在他腦海中說：【做得很好。】

　　接著投影上是路加連人帶輪椅摔在二樓的露台上，發出一聲悶響，歐泊被嚇了一跳，忙過去喊他，接著脫下外套，一系列變故如實上演。

　　「謝謝您的幫助。」波爾多簡短地表現了謝意，最先走了出去，那兩名軍官一名去朝李維回報，另一名以眼神徵詢提爾加特議會長。

　　議會長說：「很抱歉給你們造成了困擾，恩邁諾先生。」

　　「哪裡。」科洛林笑道。

　　數人散了，宴會廳裡一切照舊，賓客們交頭接耳，男人女人充滿興奮表情，小聲地討論著這場八卦。

　　科洛林留下與提爾加特寒暄，歐泊則回到露台上，看機器人清理那美男子摔下來的血跡繼續發呆。

　　三樓，提風在休息室的房間內接受醫療機器人的治療，李維則與波爾多在客廳裡調閱其餘的監察記錄，上面是科洛林與歐泊進入宴會後的對答與行動。

　　投影上，科洛林給歐泊舀吃的：「這種魚子醬是水藍星產的，味道很不錯……」

　　歐泊：「沒有人理我們……」

　　科洛林苦笑道：「人微言輕……」

　　議會長提爾加特說：「是普恩斯商會介紹來的客人。」

　　李維說：「波爾多朝商會發出請柬，結果就來了這麼一對叔侄？」

　　提爾加特笑道：「聽到要打仗，商會的其他人也不願意有什麼贊助。恩邁諾家族似乎需要一個東山再起的機會，確實帶著目的，但只是混個臉熟的目的……」

　　李維嘆了口氣，進去看他愛人的情況，提爾加特關了投影，波爾多關上投影，說：「沒什麼異常的。」

　　提爾加特道：「如果你們想說服普恩斯商會，倒是可以試著與他接觸。我看到這個叫克林的人似乎與米莉安聊得不錯。」

　　波爾多無奈道：「算了，一個敗家子，能起什麼作用？商會如果有意思接洽，也不會拿這麼一個人來當擋箭牌。」

　　宴會接近尾聲，大廳內奏起圓舞曲，科洛林走上二樓的露台，說：「想學跳舞？」

　　歐泊停下動作，科洛林笑著抱起他，讓他站在花壇上，這麼一來歐泊的高度就到了科洛林的眉毛處。

　　「怎麼跳，你會跳嗎？」歐泊問。

　　科洛林牽起歐泊的手，朝左走出一步，笑道：「當然，來，跟上我的節奏。」

　　璀璨的星空下，歐泊站在花壇上，一手搭著科洛林的肩膀，幾乎是彼此抱著，哼哼著歌。

　　「得得得……」歐泊笑道。

　　「哼哼哼……」科洛林低聲道。

　　他低下頭，抵著歐泊的額頭，沒有作什麼轉圈的動作，只是抱著他搖來搖去。

　　歐泊：「這是對我見義勇為的獎勵？」

　　科洛林：「當然不，這是對你的補償。」

　　歐泊：「什麼？」

　　科洛林：「失去父親的一點補償。」

　　廳內音樂到了□，歐泊說：「哦難道跳舞就是這麼抱著搖來搖去嗎？我看到他們明顯不是這麼跳的。」

　　科洛林笑了起來，鬆開攬著他的腰的手，轉過身，兩人單手牽著，並肩在地面上與花壇上進退幾步，科洛林說：「這是一種傳統舞步，叫做恰恰。」

　　「恰恰。」歐泊道：「接下來呢？」

　　科洛林走到花壇盡頭，歐泊便躍下，兩人牽著一手，側身錯開步伐，再轉身互換位置，另一隻手順勢握住，幾個節拍後再次分開，科洛林道：「你已經全會了。」

　　歐泊：「剛才看著大廳裡的人學的。」

　　科洛林把歐泊轉了個圈，摟在懷裡，兩人都笑了起來。

　　科洛林：「你再長大點，或許是個不錯的舞伴……」

　　「兩位。」李維的聲音在露台入口處響起：「很抱歉打擾了你們。」

　　科洛林與歐泊轉身，科洛林點頭道：「將軍，您好。」

　　歐泊微微蹙眉，似乎是被打斷了有點兒不悅，又似是因為先前的事情仍帶著不太明顯的慍怒，眉目間充滿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戾氣。

　　李維道：「剛才的事情我很抱歉，同時很感激您的幫助。」

　　科洛林看了歐泊一眼，歐泊瞭然於心，不情願地說：「不客氣，這是我應做的。他好點了麼？」

　　李維微一笑，說：「路加他已經醒過來了，這是我的過失，不應該任由他一個人在三樓逗留太久……如果有機會的話，我想過幾天請您到家裡來喝杯咖啡。」

　　歐泊看著科洛林。

　　科洛林道：「上將請你去，願意去就說『好的，謝謝』。」

　　李維道：「是路加要表達對您的謝意。」

　　「哦。」歐泊說：「沒問題，什麼時候？」

　　科洛林主動道：「我們還會在泛光之源呆一段時間，這是我的私人通訊號碼。「

　　李維接了科洛林的通訊方式，卻沒有交換，略一點頭，說：「兩位新年快樂。」

　　李維又走了，歐泊心裡百般滋味交集，心情複雜至極，他不住回想起剛才那一刻，路加•提風有什麼錯？他與他們素不相識，卻險些丟了性命。

　　聽到路加摔下來時的那聲悶響，歐泊有種成為劊子手的罪惡感。但這是當臥底必將付出的代價，他無法不服從科洛林，只能再次堅定自己的信念。

　　科洛林抱起歐泊，讓他坐在欄杆上，背朝自己，環過他的腰抱著他，以免他掉下去。

　　舞會進行到最後，光紀元20108年即將來到，夜空中綻放出華麗的焰火，接二連三升上天空。

　　客人們紛紛上了二樓與三樓的露台，焰火越來越多，照亮了整個夜空。歐泊只覺得背後倚著的科洛林可靠而充滿安全感。

　　科洛林：【你很害怕？】

　　歐泊：【我在殺無辜的人……老師，我覺得……我有點不舒服，下次可以不要讓我這樣做麼。】

　　科洛林：【你在為我而殺人，不用怕，有我在你的身邊，恐懼將遠離你，而我會一直保護你，無論你做了什麼，只要我一天活著，這個宇宙中就沒有任何人能來審判我們。】

　　歐泊的內心復又漸漸安定下來。

　　【是因為我們做的，歸根到底是對的麼？】歐泊問：【但我不喜歡用這種方式……】

　　科洛林答道：【不一定，誰能保證自己所做永遠都是對的？唯一的道標只有自己的信念，你不需要評判，只需要信念。】

　　【堅信自己所做是對的，然後放手去做，弱者永遠沒有能力肩負這個世界賦予強者的責任，也無法去審判他人，弱者只有兩條路可供選擇，屈服，抑或是死。】

　　歐泊：【不，老師，我覺得你說得不對，弱者也有反抗的能力。難道在你的一生中沒有碰到過弱者的反抗麼？】

　　科洛林：【嗯，歐泊，現在告訴你一個道理，宇宙中所有對抗，無非也就是信念的對抗。什麼是弱，什麼是強？當弱者通過團結與傳承來形成一個群體，它們就聚集起了彼此的信念，籍此與強者一戰。】

　　【所以歸根到底，仍然是在比較誰的信念更強，如果整個共和國像烈星那樣，前赴後繼地起來對抗我，我或許不是他們的對手，但是很可惜，現在單個的弱者拿我沒辦法，因為他們的信念太渺小了，就像一盤散沙。】

　　歐泊聽到了烈星，科洛林似乎仍在忌憚著這個傭兵國度，他便不再多提，以免問了不該問的話。

　　【喜歡看焰火的話。】科洛林在意識裡說：【回去以後每天讓人在旋光之握放焰火給你看，我小時候也很喜歡。】

　　歐泊：【那裡太遠了，看不清楚。共和國的好看。】

　　科洛林笑了起來，說：「很好看？」

　　「很好看。」歐泊喃喃道。

　　「美好的東西都短暫。」科洛林低下頭，在歐泊耳邊小聲道。

　　卡倫斯的聲音在另一側響起，說：「美好的東西很短暫，留下的記憶才更顯得彌足珍貴。」

　　那句話似乎觸動了歐泊心底最深處，科洛林探測不到的某根弦。

　　「新年快樂。」卡倫斯笑道。

　　「新年快樂。」科洛林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