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歐泊。」雷蒙緊張道。

歐泊睜開眼，看見面前微弱的光芒。

「你覺得怎麼樣？」雷蒙跪在地上，按著坐在機艙裡的歐泊的頭，蹙眉道。

歐泊頭痛欲裂，說：「怎麼每次醒來的時候，第一眼見到的都是你……」

兩人都笑了起來，歐泊爬出機艙，說：「這是什麼地方？我記得我被撞了一下。」

雷蒙起身道：「你撞上一個當場爆炸的二級能量池。試試能動不？」

歐泊道：「我又欠你一條命，哎，總是這麼倒霉。」

雷蒙道：「剛剛如果不是你趕走了反應爐裡的幻星人，大家都得自相殘殺死在那裡。」

歐泊蹙眉道：「對了，幻星人。科洛林的飛船上怎麼會有幻星人？這裡安全麼？感覺很冷……」

雷蒙抬頭看了一眼，說：「或許是空調系統壞了。」

氣溫越來越冷了，雷蒙從機艙內取出武器，兩台機甲都壞了，通訊器也無法聯絡，歐泊背起大劍，說：「得去找個離開這裡的飛船，e7，靠你了，好好表現，回去給你找個機器小情人。」

雷蒙哈哈大笑，與歐泊跑向密封通道深處。

e7沿路打開了三次門，最後接駁了一個控制台，幾次有守衛機器人與人類警衛出現，都被歐泊與雷蒙躲在走廊後解決了。

這條走廊很狹窄，無法通行機甲，e7投射出航母中段的線圖，歐泊道：「從這裡下去，到這裡……」

雷蒙點頭道：「進救生艙室，希望還有小型飛船，走！抓緊時間！」

歐泊意識到氣溫低得已經令人明顯感覺到寒冷了，哆嗦道：「好冷……核反應爐都炸了？

遠處又傳來一聲爆炸，所有燈都滅了。

e7無法再操作艙門，四處黑漆漆的一片，雷蒙用長柄斧撬開通風口，雙手十指交扣，示意歐泊踩著自己手掌，借力將他推上去，歐泊伸手下來，把他拉進了通風管道。

「朝左手邊走。」雷蒙看了一眼e7頭頂投射出來的地圖：「穿過中央大廳，到停機坪去。」

「好……好冷……」歐泊竭力在管道內攀爬，能源停止傳輸，四周越來越冷，他幾次閉上雙眼想用精神力勘察周圍情況，卻哆嗦得無法集中精神。

雷蒙呼出的氣已結成了白霧，這裡的溫度幾乎以數分鐘一度的速度在飛速下降，雷蒙道：「快點，動，別停下來。」

「我我我……我們會、會死在這裡的……」歐泊道。

他的身體快被凍僵了，只有意識還是清醒的，雷蒙以肩膀頂著他的雙腳，讓他繼續朝前爬，進入一個岔道，通風口開闊了些，已能容納兩人的身體，雷蒙道：「歐泊！」

「你……你怎麼半半半……點不怕冷。」歐泊嘴唇顯現出蒼白，雷蒙呼出一口熱氣，把歐泊摟在懷裡，他的身軀強壯而溫暖，彷彿一個天然的暖爐，片刻後歐泊好過了些，說：「別別別……別放開我。」

雷蒙道：「撐住，歐泊，馬上就到中央大廳了。」

通風口透入一絲光亮與溫暖，歐泊得救了，看來這裡還有備用能源……他的意識清醒了些，雷蒙伸出一手，以拳面輕抵擋板，咬牙發力，歐泊探手正要協助他時，外面傳來對話聲，兩人的動作同時停了。

科洛林的聲音道：「你只需要殺了叛徒。再割下他的頭顱，我就把扳手與極光隼的頭一起交給你，讓你帶回去……給你的王領賞。海棠小姐，這筆生意顯然很划算。」

中央大廳內傳來急促的呼吸聲，彷彿有好幾個人，科洛林道：「你不殺他，那麼就讓我……殺了扳手，海棠小姐，您意下如何？」

海棠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科洛林聲音壓得很低，沙啞而充滿神秘感，他緩緩道：「這是宇宙中最黑暗的信仰，動手吧，海棠。」

雷蒙蹙眉看著歐泊，嘴唇微動：科洛林不是在和亞澤拉斯戰鬥麼？

歐泊緩緩搖頭並閉上雙眼，發散出自己的精神領域，看見科洛林身上發散著無休止的黑色能量風，整個大廳就像一個充斥著黑暗信念的漩渦。

一個發散著光的身影站在黑暗王座上，居高臨下地俯視地面，四周站著六道黑色渦旋能量風，每道旋風中似乎都有一個人。

大廳的地面是個合金網，地底下翻騰著血色的液體，血海中囚禁著一隻非常危險的生物，就連雷蒙也感覺到了。

「地底下有什麼。」雷蒙低聲道。

歐泊小聲說：「可能是一隻酸液獸？我懷疑他想把這玩意扔到烈星上。」

他依稀記得在傭兵們的課堂中讀到過，酸液獸是宇宙中十種最危險的生物之一，這種危險不止於它的強烈腐蝕性體質，更在於它毫無偏好的攻擊性。

海棠在大廳的血泊裡掙扎，她的左手被酸液腐蝕得呈現出碳化的焦黑，數十名傭兵的屍體融化了，鋪在地面的合金網上。頭蓋骨朝網下的酸液獸滴著血。

海棠右手握著一把光子切割刀，抬眼望去，極光隼與扳手都被倒吊著捆在空中，頭朝地面，陷入昏迷之中。

「海棠的營救分隊失敗了。」雷蒙幾乎把唇貼到歐泊耳邊：「科洛林怎麼在這裡？亞澤拉斯呢？」

「我不知道……」歐泊轉過頭，卻不慎與雷蒙的唇碰上，只是輕輕一碰，兩人便觸電般地互相避開，靜靜對視片刻。

雷蒙的呼吸有點兒急促，又貼著歐泊的耳朵說：「極光隼背叛了科洛林，他早就料到有這一著，該怎麼辦？」

歐泊心煩意亂，搖了搖頭，不住告訴自己要冷靜下來，他的心臟砰砰跳，全想著剛剛的那個吻，幾次勉強把心猿意馬的念頭壓下，深吸一口氣迫使自己冷靜。

「他過不了多久就會發現我們。」雷蒙道：「我衝出去，引開他的注意力，你朝下層跑，別管扳手了，救不了他……」

歐泊道：「等等。」

他再次閉上雙眼，竭力辨認廳內的科洛林，他的面容很模糊，站在黑暗王座上，信念之力的漩渦中。

他的全身煥發著若隱若現的白光，那白光彷彿在什麼地方感覺到過……科洛林為什麼還沒有發現躲藏在通風口裡的他們？

以他的能力，應該第一時間就發現了自己兩人……科洛林，亞澤拉斯……這裡的科洛林。

歐泊瞬間想到一個念頭，低聲道：「那傢伙不是科洛林，是一個幻星人的偽裝，你救人，我負責解決它。」

雷蒙：「酸液獸怎麼辦？」

歐泊：「到王座上去……那裡的地面是實心的。」

遙遠的太空深處，一陣能量波令空間產生了奇異的震動，光線就像水波紋中的投影蕩起漣漪，連帶著空間中的物質發生了陣陣的偏移與扭曲。

幻星人道：「看來你們的王輸了。」

通風口擋板飛射而出，歐泊吼道：「他不是科洛林——！」

歐泊率先衝出通風口，橫劍擋開四處紛飛的光彈，王座中央的黑暗霧氣發出嘶啞的吶喊，捲著黑火撲向歐泊。

剎那間地底沸騰了，從地面的網格中射出無數螢光綠的水箭，就在那一刻，歐泊與雷蒙衝上了黑暗王座。

整個大廳內陷入黑暗，雷蒙帶著機械斧的電光，在短短三秒內漂亮地劃出了十三個圓，十三架戰鬥機器人一齊瓦解，爆炸。

王座四周酸液噴發，海棠踉蹌著躲到走道後，六道黑火翻湧著拖出弧形的軌跡，衝向大廳中央的歐泊。

歐泊閉上雙眼，鬆手撤劍，信念之力強行在黑暗信念的漩渦中辟出自己的領域。

一剎那浩瀚星辰亮起刺眼的光，它們在球形的信念領域內反向飛速旋轉，拖出無數明亮的白線，黑火被層層剝開，現出六具發著光的奇異骸骨！

星辰的信念領域將黑火盡數絞殺，旋轉著穿透了幻星人的身體，它發出嘶啞痛苦的吶喊，一瞬間四散逃離。

與此同時。

戰神恆星噴發出灼熱的光珥，亞澤拉斯的金色機甲浸沒在核聚變的熱潮之中，黑鐵巨人外殼通紅，拖著噴發出暗能量的聚能炮，追上亞澤拉斯的瞬間似乎感應到了什麼。

亞澤拉斯盪開長斧，怒吼著從光珥層中穿出，捲起戰神恆星的暴熱與高溫，揮出了破開空間的一斧！

戰神恆星的表面噴發出上萬公里長的烈焰螺旋，黑鐵巨人收炮，全身朝後化作閃光的白點，遁入第五維空間中。

頃刻間黑鐵巨人在隕星航母上空出現，不顧一切地衝進了中央大廳。

「離開這裡！快！」雷蒙道。

歐泊喘著氣，搭著扳手的肩膀，雷蒙扛起全身染血的海棠，左手抱著極光隼，跑進大廳內。到處都是爆炸聲，戰役進入最後的毀滅階段，整艘航母在太空中瓦解，酸液獸脫離了束縛，化作海潮捲向通道口。

歐泊跌跌撞撞地進了停機坪，極光隼醒了，斷斷續續道：「朝左手邊……下面有、有……逃生艙。我走不了，你們……快走。我背叛了科洛林，我活不了，他會在我的夢境裡殺了我……」

雷蒙進入逃生通道，吼道：「先跟我們走！別廢話！」

整艘母艦接連崩毀，這裡只有兩個逃生艙，極光隼把海棠與扳手扔進臨近的一個逃生艙內，按下發射鈕。

極光隼道：「你們走，告訴亞澤拉斯，科洛林他……一定還有後著，我不知道那是什麼，但他不可能這麼……」

歐泊吼道：「小心！」

舷梯瓦解，背後大廳過道內的牆壁在酸液的擠壓下破裂，一團綠色的液體擴散，在冰冷的太空中緩慢結冰，它殘餘的身軀仍努力著尋找容身之所。

綠色強酸裹住了極光隼的半個身體，他的身軀在酸液中緩慢溶解，瞳孔擴散，鬆開抓著門邊的手指，飛出了冰冷的太空，機甲飛來，將殘破的極光隼身軀籠進艙門內。

雷蒙猛地轉過身，把歐泊護在身後，一股爆炸產生的烈風把殘存的酸液捲進了停機坪，歐泊的左手在酸液下溶解，一陣撕心的疼痛令他險些暈了過去。

酸液湧進停機坪。

「啊——」

雷蒙抱著歐泊，發出臨死前的吶喊，拖著受傷的身體衝向遠處的另一個逃生艙。

歐泊深吸一口氣閉上雙眼，伸出右手，海浪般湧來的酸液咆哮著為之一阻，劇痛令他神智模糊，他被雷蒙推進了逃生艙，再睜開眼時，看見雷蒙破碎的身軀。

歐泊愣住了。

雷蒙被酸液腐蝕得面目全非，焦黑的皮膚剝落，胸腔爆出鮮血，骨骼呈現出金屬的銀光，內臟拖了一路，他的手骨是……合金的。

「雷蒙……」歐泊的瞳孔微微收縮。

雷蒙的臉已經全毀了，他努力地發出含糊的音節，尖銳的金屬指骨按下逃生艙按鈕。另一手撐著逃生艙，竭力後退，離開歐泊。

「不——！」歐泊瘋狂地大吼，他無論如何難以掙脫逃生艙內的安全帶，然而他的精神力量爆發了，酸液海一瞬間被信念之力強行轟出了冰冷的宇宙，空氣的狂風捲著雷蒙的身軀要將他扯向太空。

科洛林的聲音在所有人腦海中響起：「該來的總會來，你們永遠也逃不掉。」

隕星母艦重力模擬系統炸燬，失重狀態下，雷蒙飄了起來。

「二……」

歐泊殘破的手抓住了雷蒙的合金手骨，雷蒙燒燬的頭微微抬起，注視著歐泊，雙唇微動，看著他的雙眼，平靜地說：「夥伴，再見。」

「啊——」歐泊發狂地大喊，整個控制室在強大的信念之力下翻了個觔斗，雷蒙被拖進逃生艙，壓在歐泊身上。

「一。」

艙門關閉，逃生艙飛向茫茫宇宙。

科洛林的聲音在所有人的意識中迴蕩：「亞澤拉斯，再見，祝你能順利活到審判之時。」

整艘母艦徹底炸成璀璨的粉塵，亞澤拉斯的戰甲被掀飛出去，黑鐵巨人化為一道光消失了。

逃生艙在黑暗的宇宙中開啟推進器，飛向烈星。

戰神恆星就像一團金色的溫暖光球，戰衛七棕褐色的岩石地表在陽光下瑰麗無比，戰衛五則呈現出鬱鬱蔥蔥的森林之綠。

紅色機甲光子3700跟隨羅森帶領的艦隊返航——傭兵們獲得了最後的勝利，科洛林逃跑了。

歐泊被酸液燒燬的左手不住顫抖，他抱著雷蒙殘破的身軀，跪在逃生艙內，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你……雷蒙，你是……」歐泊道：「你是……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

雷蒙被腐蝕得體無完膚，英俊的臉破開一個漆黑的洞，眼珠脫落，唯余眼眶中閃著光的金屬線，逃生艙內浸滿了他的鮮血，雙腳膝蓋以下唯余高密度合金骨骼支架，右手剩下鋒利的指骨。

他的胸腔裡，一個微型原子爐在心臟的位置安靜地亮著藍光。

雷蒙的嘴唇動了動，最後什麼也沒說，用他殘存的獨眼看著歐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