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達爾先生，午安！」

　　「小迪娜，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裏？」達爾侍衛長摸摸小女孩的腦袋。這個只到他大腿的小女孩，好像上次在酒館見過。

　　「達爾先生，我是最最可愛的小羅麗，迪娜是鐵匠伯伯家的姐姐，您記錯了呢！」小女孩不滿的嘟起嘴巴。

　　「噢噢，原來是可愛的小羅麗呀？果然是最可愛的小女孩！」達爾侍衛長一彎腰，輕鬆抱起小女孩，拿絡腮胡輕輕紮她紅彤彤的小臉蛋，「叔叔送你回家好不好？你家住哪里呀？」

　　「達爾先生壞！痛痛！」小女孩皺起眉頭嘟起嘴巴，小巴掌用力將達爾侍衛長的腦袋推向一邊。

　　達爾侍衛長哈哈大笑。

　　這個年紀的小女孩，比最可愛的小寵物還要可愛一百倍。

　　「是走這邊嗎？」達爾侍衛長指著一個岔道問。

　　「不是這邊，是那邊啦！」小羅麗指著另外一邊，然後皺起可愛的小眉頭，想了想說，「達爾先生，我現在還不想回家，我要幫姐姐找一隻可愛的小黑鳥！」

　　「噢，可愛的小羅麗要找小鳥？」達爾侍衛長一邊朝著羅麗指的方向前進，一邊逗小女孩玩兒，「小鳥長著翅膀的，它會飛來飛去，一下子就飛不見了。小羅麗告訴叔叔小鳥是什麼樣子的，叔叔幫你找好不好？」

　　小鳥會飛？

　　沒錯，媽媽說過，小鳥有翅膀，會飛。

　　小女孩皺起眉頭，努力思考了半天，才點頭，「那你不能告訴別人噢！姐姐說了，這是個秘密！」

　　「好，秘密，叔叔不告訴別人，叔叔一個人偷偷幫你找。」

　　「我們打勾勾。」小女孩伸出可愛的小指頭。

　　「嗯，打勾勾就打勾勾。」達爾侍衛長用粗壯的小指，小心翼翼的跟小女孩定下了保密君子協定。

　　打完勾勾，小女孩終於放心了。

　　「姐姐說，是一隻黑色的小鳥，嘴巴裏叼著一支筆，腳下捉著幾張紙，它會用翅膀夾著筆寫字噢！只有這麼大！」小羅麗圈起小手掌，比劃了一個大小。

　　黑色小鳥，咬著筆捉著紙，還會寫字？

　　達爾侍衛長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羅麗真可愛，達爾叔叔一定幫你找。」

　　送了小羅麗回家，達爾侍衛長一轉眼就忘了自己跟個小女孩打完勾勾的事情，在中央水池，看到鎮長大人跟幾位老人嬸子正在曬太陽，就把這事情當成一個可愛的小笑話，讓大家都笑了笑。

　　又過了一下午，幾乎鎮上的所有大人們都知道了一隻黑色的、咬著筆捉著紙，喜歡寫字的小鳥。

　　到了第二天，連神官也知道了這件事。

　　「惡魔神官，你說這鎮上的小孩都很可愛，我還不信，這下可相信了。小羅麗真是想像力豐富得可愛，對吧？」

　　對，小羅麗當然很可愛。問題在於——這可不是想像力豐富！這只鳥不但真的存在，而且還曾經在他這裏住過很多天。

　　為什麼羅麗的姐姐要找那只小鳥？神官大人敏銳的捕捉到一閃而過的靈光！

　　這小鳥可能跟最近小鎮上女孩們的異常有點關係。看來，要去拜訪下莫兒菲斯了。

　　「對了，達爾侍衛長，之前幫您做的內褲，穿得還習慣吧？大小合適嗎？如果太大了，我可以幫您修改一下。」

　　萬能的父神，他的這個問題真的是完全出自于善意。要知道，這個的尺寸不好衡量，他大約估量了下侍衛長的身材，儘量做大些。可如果太寬鬆，可能會有些不舒服。

　　達爾侍衛長沒有防備這個問題，臉瞬間漲紅！

　　「沒、沒什麼問題。那、那我先走了，還有點事！」

　　急急忙忙轉身，逃跑一樣的飛快出了聖殿。達爾侍衛長發誓，在惡魔神官沒有忘記這件事之前，再也不來這裏了！

　　◇◇◇

　　「您是說小鳥前輩嗎？它在自己的房子裏住著呢。」莫菲斯帶著神官往屋後走去。

　　神官跟著莫菲斯走，只是忍不住好奇的看著那妖魔暗夜先生，正在紙上畫著複雜的圖線。

　　粗略的掃視那一眼，看不出那具體是什麼，看起來非常複雜的樣子，縱橫交錯，有很多連接的點和線，還有符號。

　　「暗夜先生是在畫畫嗎？」

　　「嗯，是魔法相關的一些東西。」莫菲斯輕輕帶過這個話題。「請這邊走。」

　　屋後，莫菲斯帶著神官，在一條曲折的小路上七扭八歪，最後，神官先生無語的看到了一間「樹屋」。

　　在此之前，神官並沒有去想像一隻小鳥會住在什麼樣的地方一鳥籠，或者鳥巢，總之，不應該是一間「樹屋」。

　　樹屋很正常，製作得很結實。

　　如果這裏居住著一戶居民，那麼最多只能驚訝於這樹屋的製作精巧、與四周樹木完全融為一體，或者驚訝於樹屋的牢固，以及空間開闊。

　　——這株樹極其巨大，而這間樹屋的比例完全符合這棵大樹的比例。

　　而這，是一隻小鳥的房子。

　　繞著大樹轉了一圈，這座房子沒有設置繩梯等東西。也對，這是小鳥的住所嘛。

　　飛行的寵獸，他沒有。能夠短時間飛行的符文，失落小鎮這樣偏僻的地方是不會有商人來賣的。至於飛行術和飄浮術，只會光明系魔法的神官自然不可能會。

　　羡慕的看了眼莫菲斯的飄浮術，神官摸摸鼻子，笑著說，「莫兒菲斯，請把您的長髮放下來，拉我上去吧。」

　　這來自於一個著名的童話。

　　莫菲斯笑著說，「那麼長的髮辮我可沒有，只有一根繩，將就一下吧。」

　　在樹下看，這樹屋已經很漂亮的與周圍大樹連為了一體：茂盛的樹葉遮蓋住屋頂，許多闊葉的蕨類自由的在樹屋外牆的各個角落自由伸展，顏色各異，甚至有些還開出了幾朵熒藍色的蘭花。與此相反的是，這株大樹卻很乾淨，無論蕨類還是藤蔓，都沒有蔓延到它身上的意思。

　　剛剛爬到樹上，神官就發現自己的想像力匱乏。

　　這並不是一間人工能做出的樹屋。

　　一開始他並沒有看出來，因為籠罩在蕨類闊葉植物下的樹屋，只露出幾塊泛白的木牆。但湊近就發現，這些木牆並不是木板拼湊起來的。

　　確切的說，這整個樹屋，其實是一個整體，這些木制的牆壁，完全看不到任何拼接痕跡，連紋理，看起來也完全不像被剖開的木板，反倒更類似於一些剝了皮的樹幹！

　　這簡直就像自然生長出來的屋子！

　　——好吧，這是一間大樹屋媽媽，加上三間小樹屋寶寶。

　　「莫兒菲斯，難道你是精靈族，或者德魯依族的嗎？如果有這麼一整片樹屋，那就是傳說中精靈族的樹城了！」

　　「這不是我做的。」莫菲斯笑著否認。「這是暗夜的傑作。」

　　自然系的魔法種類複雜，而且自成一系，並不同於元素系魔法的攻擊性單一，所以需要極高的天賦和自然親和力。莫菲斯身為藥師，很可惜，可能是由於妖魔血脈，他完全無法修習自然系的魔法。

　　莫菲斯並沒有發覺，他的這句話給神官帶來了多大的衝擊力！

　　暗夜是妖魔，毋庸置疑，妖魔怎麼可能會用自然系魔法！

　　為什麼妖魔是黑暗陣營？因為無論低級還是高級妖魔，只會使用黑暗魔法！

　　那麼，為何光明和黑暗，分別代表了正義和邪惡？

　　光明魔法，能給人減輕痛苦、治癒傷害；黑暗魔法，能帶來的只有恐懼和殺戮！

　　所有的神聖教科書上都是這樣寫的！

　　而如今，神官卻聽到莫菲斯說，他的妖魔會使用自然系魔法……

　　「神官先生？」莫菲斯推開房門，好奇的看著神官。怎麼突然不走了？

　　「沒、沒什麼。」神官小跑幾步趕上來，暫時丟棄了腦海裏紛亂的雜念，總之，自從認識莫菲斯以後，想不通的事情總是一件接著一件，雖然到目前為止，沒有比這更讓他吃驚的了，但多少也有了些抵抗力。

　　莫菲斯探頭看了一圈，又去推開小房間的門一一看過去，疑惑的說，「小鳥前輩好像不在家？」

　　「咦？出去了嗎？」神官不知不覺擰起了眉頭。

　　不知為何，神官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神神秘秘的女孩們。

　　女孩要找的小鳥。

　　以及神神秘秘的小鳥。

　　這中間似乎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只是猜不清看不透。目前也不知道會不會產生什麼嚴重的壞事，但「神秘」跟「鬼祟」只是一線之隔，不弄清楚總不太放心。

　　「神官先生找它有急事嗎？我去問問暗夜，他應該能找到小鳥前輩。」

　　◇◇◇

　　「那只笨鳥？」暗夜停下手裏繁複的線條工作，對神官身上純正的光明氣息有些不耐煩。

　　「真不好意思，要麻煩您了。」神官後退了幾步，悄悄躲進莫菲斯的陰影後面。

　　不管面對了幾次，也不管眼前這個妖魔有多麼的安全，每當他正眼直視的時候，還是覺得心臟的負載量遠遠不夠！

　　為什麼他得幫一個討厭的光明氣息的神官？

　　正要拒絕，暗夜看向莫菲斯，莫菲斯帶著歉意和請求的目光，讓他的拒絕莫名的無法出口。

　　「好吧。」

　　暗夜聽到自己這樣說。

　　真是的，竟然答應了這麻煩事。

　　笨鳥跟莫菲斯不同，在人間界混亂的氣息中並不能感應得到。

　　暗夜隨手抓出一把寶石，色澤剔透晶瑩、五彩奪目的能量寶石，幾乎讓神官的眼睛瞪出了眼眶！

　　——好歹自己也收藏過各種珍貴的東西，抗驚訝能力在莫菲斯來到這小鎮以後，直線上升。如果達爾侍衛長在這，只怕會沖上去搶吧？

　　魔法文字勾畫出失落小鎮的地圖，一顆顆寶石代表了一些標誌性建築，然後暗夜重新用傀儡術捏制了一隻沒有靈魂的小鳥，放進地圖中央。

　　不知念了什麼咒語，又或者只是一些手勢，漆黑的傀儡小鳥顫巍巍的動了兩下，在地圖中央飛了起來！

　　從小鳥樹屋起飛，直線飛往聖殿的尖塔，然後是酒館老闆娘家，再回聖殿尖塔，然後是鎮長後面的莫依小姐家，又回到了尖塔。

　　來來回回許多回，最後停留在達爾侍衛長的住所。

　　——有什麼規律？

　　「這些家，好像都有年輕的女孩，而且這些女孩們，最近似乎都很神秘……可為什麼要去達爾侍衛長那裏？」莫菲斯不知是在問神官，還是自言自語。

　　「又在飛了——」神官指指地圖。

　　果然，小鳥又開始飛行，這一次，看方向，大約是鐵匠大伯家。

　　「暗夜，我陪神官走一趟，很快就回來。」英菲斯柔和的笑。

　　暗夜正想回應的勾一勾唇角，聽到自己被丟下，立即板起了臉。

　　結界籠罩住「小鳥探測陣」，再讓結界在身前自由的飄著，摟住莫菲斯的腰。

　　「走吧。」

　　神官摸摸鼻子，無語的跟在後面。

　　這妖魔先生，說起話來真是非常之乾脆呀。

　　◇◇◇

　　「喲，今天吹的什麼風？」看著遠遠走來的幾個人，鎮長大人大聲打著招呼，一邊將旱煙在水池邊敲了敲煙灰。

　　莫菲斯家的暗夜先生，比起剛來小鎮時的害羞，最近倒是隔三岔五都能見到一兩次。

　　「鎮長大人，又在這裏看風景？」神官笑著搭話。

　　「看風景，這不，多漂亮的人兒呀！」鎮長摸著鬍子笑。「咦，這是什麼？」

　　沿著鎮長的視線看過去，原來是暗夜先生的「地圖探測器」。

　　「鎮長大人，我們正要去鐵匠大伯家，您要不要一起？」莫菲斯問。

　　鎮長摸摸鬍子疑惑的問，「怎麼，你們也知道鐵匠家的女兒又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了？」

　　消息沒那麼靈通吧？他也是清早去鐵匠家轉了轉，才知道的！

　　「咦？又把自己關起來了？」莫菲斯和神官都一臉疑惑，「怎麼回事？」

　　「你們不知道？那怎麼要去鐵匠家？」鎮長也疑惑。

　　「這話說來話長，咱們一邊走一邊說吧。」神官拉上鎮長往鐵匠家走，一邊仔細的將前因後果都說了一遍。

　　「……原來是這樣啊！」鎮長大人恍然大悟，「這倒是確實應該好好查查，我就奇怪呢，這鎮子裏從來沒出現過這樣的情況，這些閨女們都跟中了邪似的，二牛家的小兒子今早還跟我抱怨了半天，說找個女孩子聊聊天比登天還難，這樣下去媳婦都找不著了。」

　　找不著媳婦？

　　「呵、呵呵。」神官嘴角抽搐，二牛家的小兒子，如今才不過十幾歲吧？這就想著找媳婦了？

　　「這東西，真能探測出小鳥的位置？」鎮長轉到暗夜的右手邊，好奇的湊近打量這個結界球裏的東西。

　　神官敬佩的看著鎮長。

　　他已經離暗夜兩米距離了，還忍不住想要離得更遠些。鎮長大人竟然毫無知覺，離暗夜先生那麼近！

　　果然，無法感知魔法力量，也是一種強大的力量吧？

　　黑色的、奇怪形狀的文字組成的六芒陣，上面是五顏六色的漂亮結晶體。雖然以前只見過畫在紙上的六芒陣，但這些魔法文字並沒有引起鎮長大人的注意。倒是這些彩色漂亮的石頭，讓鎮長越看越奇怪？

　　黑暗系的魔法無法使用其他系的＃ｙｚｓ魔法寶石，而黑暗系的魔法寶石卻是稀有寶石的一種，是以鎮長看了半天，也無法百分百確定，只得遲疑的問神官，「這些彩色的結晶，難道是……寶石？」

　　「是的。」神官很確定、且淡定的給予回答。「而且是魔法寶石。」

　　立即，鎮長大人眼珠子差點掉了出來！「真的是魔法寶石？一個指甲蓋大小就能賣上幾千金的魔法寶石？！」

　　「不。」神官否定。

　　鎮長拍拍胸口。還好還好，他還以為面前放了能買下一個鎮子那麼多的財富呢！

　　「鎮長大人您說的，是那些小魔法寶石。寶石的價格會因為寶石的大小，而幾十倍的往上翻。這裏任何一顆，即使只是普通的寶石，大約也能賣個幾百萬金幣吧。」

　　立即，鎮長大人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了！

　　莫菲斯看神官和鎮長大人鬧著玩，只是微笑。

　　暗夜看了眼鎮長，又看莫菲斯的笑，皺眉走了幾步，突然伸手攬過莫菲斯，左手環住他的腰。

　　鎮長的咳嗽和神官的悶笑戛然而止，五秒鐘後，兩人都裝若無其事狀。

　　沒看到。他們什麼都沒看到……

　　◇◇◇

　　「噓——」神官伸出手指，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鎮長大人疑惑的看著神官。神官指指鐵匠家大門，搖頭，又朝上指指鐵匠家的窗戶。

　　暗夜的「寶石探測儀」上顯示，小鳥還在努力往這邊飛。如果它的目標真的是鐵匠家的女兒，那麼必定不會走正門。

　　鎮長想了個明白，點點頭，四處張望一圈，也學神官的樣子，指了指屋後的大樹。

　　暗夜向來是沒意見，摟著莫菲斯輕輕一縱，就上了茂密的樹蔭。神官和鎮長努力了一番，也在莫菲斯的繩子幫助下，在樹冠裏躲了起來。

　　這邊的視角不錯，只要不是從樹下過，誰也不會發現樹上躲著人。

　　房間裏異常安靜，不知道是隔音太好，還是鐵匠家姐妹倆連一句話都沒有說。

　　等了幾分鐘，一隻漆黑色的小鳥，果然遠遠朝這邊飛來。

　　「它嘴巴裏好像叼著東西？」鎮長大人眯起眼睛看了半天，也沒看清楚，只能疑惑的問神官。

　　「嗯，好像是一塊絲綢方巾之類的東西。」神官視力比較好，看得比較清楚。

　　一塊方巾，能有什麼樣的故事？

　　一眨眼，神官就想出了幾種可能。比如說，那是傳情信物。又比如說，那上面寫了一些私密的訊息。

　　小鳥越飛越近，連鎮長也看出來了，這確實是絲綢材質的，疊成四四方方一個小方塊，應該如神官所說，是女孩子用的方巾一類的東西。

　　小鳥在窗口停下來，輕輕啄了啄窗子。

　　「砰——」

　　「嘩啦啦——」

　　一陣翻桌倒椅般的聲音傳來，房間裏立即傳出姐妹倆的聲音，「你別跟我搶，我是姐姐！」

　　「什麼姐姐呀！我比你小，你應該讓讓我！」

　　激烈而清晰的聲音，神官能輕易想像出裏面的景象。

　　很快，窗門打開，急迫的探出姐妹倆的臉。窗臺上有小鳥。小鳥嘴裏叼著潔白的絲綢。

　　「呀——」異口同聲的歡呼了一聲，姐妹倆突然不約而同的瞪向對方！

　　「先是我的！」

　　「是我的！」

　　小鳥見窗門打開了，正要往裏飛，冷不防旁邊揮來一隻手，直直朝它打來！

　　扭身、偏頭，跳！

　　萬幸，小鳥以靈活的身手和幸運，險險躲過這一劫，膽顫心驚的看著那只手從距離它不到一釐米的旁邊劃過。

　　兩位女孩顯然沒有多餘的力氣注意到小鳥的危機，仍舊不依不撓的爭論不休，半點不肯退讓。

　　「明明我比你大，你這個小丫頭片子，怎麼能跟姐姐爭？」

　　「當姐姐也沒個當姐姐的樣子，平常什麼東西都要我讓你也就算了，這一次絕對不行！」

　　「你說不行就不行嗎？大不了以後你想要什麼我都讓你，這次怎麼都要我先拿！」

　　兩位姐妹爭吵不休，只有一隻可憐的小鳥，在窗臺上跳來跳去躲閃不斷襲來的「流彈」。

　　天知道，它只是想要交換它想要的東西罷了！

　　◇◇◇

　　「唉——」鎮長大人長長的歎了口氣，「都是我不好，沒想到我們鎮子的女孩子們，這麼喜歡絲綢手帕，早知道我就請一位絲綢商人過來了。」

　　一邊說著，一邊就要下樹。神官趕緊拉住他！

　　「神官，我下去勸勸她們，我今天就寫封信去洛可哥城，請城主派幾位飾品商人和絲綢商人過來。」

　　神官搖頭，「您可別著急，我看還有蹊蹺！這小鳥的絲綢手帕哪里來的？它又不是商人。」

　　……這倒也是。

　　鎮長想了想，暫時忍下滿腹的小鎮榮譽史，繼續看兩位姐妹吵架。

　　誰知道，這一吵就是老半天停不住，偏偏翻來覆去就是那麼幾句話，吵的人不煩，看的人也膩了。

　　——「幾位好興致呀？」

　　突然從樹下傳來的聲音，結結實實嚇了神官和鎮長大人一大跳！

　　人真是不能做壞事，這不，才剛偷聽一次，就被鐵匠大伯給發現了。

　　「噓——」神官和鎮長緊張的示意噤聲，用力搖頭搖頭。

　　還好，窗臺上爭吵得正是熱鬧，沒人發現這邊的動靜。

　　鐵匠大伯好奇的看了看樹上兩人，又看看爭吵中的女兒，想了想，小聲快步的繞回前門，不一會兒，跟鐵匠大嬸一起爬上了樹。

　　「你說，她們倆就為了一塊絲綢手帕吵成這樣？」鐵匠大嬸目瞪口呆！「這兩丫頭從小到大，就沒肯用過手帕，我硬塞給她們，也一會兒就找不見了，竟然會為絲綢手帕吵成這德行？」

　　「你這個做娘的這麼粗心大意，連女兒的喜好都不知道！」鐵匠大伯小聲埋怨大嬸。

　　大嬸兩眼一瞪，就要反駁，可是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反駁的道理來。

　　「唉！」鐵匠大伯歎氣。「早知道女兒喜歡這個，十幾年前我去洛可哥城的時候，就去買上一匹絲綢來，她們愛裁衣裳裁衣裳，愛做手帕做手帕了！鎮長大人以前給女兒們的壓歲錢，還沒地方花呢。」

　　兩人一同無語的看兩個女兒吵架，一隻叼著絲綢手帕的小鳥在窗臺上跳來跳去。

　　看一會兒是新鮮，一直看就是無聊了。

　　過了一會，鐵匠大伯數完了手指又數完了身邊樹上的坑坑洞洞，又在數那些樹葉的時候，鐵匠大嬸拍拍他的背，「最近鎮子裏的女孩子們不都是奇奇怪怪的嗎？我去找那幾個嬸子過來瞧瞧，這樣說給她們聽，她們肯定不會信。」

　　鐵匠大伯想了想，「也好，快去吧。」

　　於是不多會，樹上先先後後又多了一群人。

　　「酒館大娘，您也在啊？」

　　「唉呀，你們怎麼也來了？」

　　「有點擠呀，誰往上爬爬。」

　　「別擠了，再擠我要掉下去了！」

　　嘰嘰喳喳的小聲議論，其實比一個人的大聲說話輕不到哪里去。

　　鎮長大人和神官，無奈的繼續往上爬。

　　奇怪，英兒菲斯和暗夜先生比他們早上的樹，怎麼都爬這麼高了也沒見他們人？

　　「你到底讓不讓給我？」

　　「不讓！怎麼都不讓！」

　　「不讓別怪我跟你打架！」

　　「打唄！打架也不讓！別以為我打不過你！哼！」

　　……吵架也是累人的事，吵了半天，兩個女孩子又沒中場休息和喝水時間，這時候都已經氣喘吁吁了。互相瞪視著對方，直到再沒力氣爭吵，還是不肯讓步。

　　好半晌，或許是實在無奈了，姐姐放軟了語氣，說，「你還是個小丫頭呢，跟我爭這幹嘛！」

　　妹妹沒好氣的白了她一眼，「我就比你小幾歲好不好？誰是小丫頭？」

　　「要你不跟我爭，都這麼久了，小鳥肯定把你的份也拿來了。」姐姐埋怨著。

　　這倒是實話。

　　「我跟你爭？你為什麼不肯讓讓我呢？」妹妹撇了撇嘴。「那你現在先讓給我，一會你的份也會有的。」

　　「不行！」姐姐斬釘截鐵的拒絕！

　　妹妹嘲笑的看著姐姐。「看吧，你也不肯。」

　　可是，一直這樣僵持著也不是辦法。皺著眉頭想了半天，姐姐又偷偷瞄著小鳥打量了半天，終於下定決心，咬咬牙，「要不，就用老辦法決定！」

　　妹妹仔細想了想，也咬牙，「行！一起去裁紙做抓鬮！」

　　說做就做，兩人立即就轉身回了房間。

　　可憐的小鳥似乎對這姐妹倆很熟悉，在窗臺上探頭探腦了好一會，確定裏面沒有繼續打架，才小心翼翼的飛了進去。

　　◇◇◇

　　樹上一片安靜。

　　「您、您家女兒們很活潑呀！」羅博斯家的媳婦好半天才憋出了這麼句話。

　　一句話，讓氣氛變得尷尬起來。

　　鐵匠大伯只裝作沒聽見，該數葉子就數葉子，該數樹枝就數樹枝。鐵匠大嬸卻是臉皮僵硬，勉強扯了扯嘴角，笑了笑。

　　真是，這兩個丫頭，平常在外面裝得乖巧可愛又溫柔，這下可好，丟臉丟到自家後院來了。

　　「這個年紀的年輕女孩們，都是這樣的嘛！」酒館老闆娘拍著鐵匠大嬸的肩膀打圓場，「我家女兒還不是一樣？在家裏跟魔王一樣，想要怎樣就怎樣，我們還不是沒辦法？」

　　「是啊是啊，我家那個女兒，每次神官來拜訪之後，都跟吃了夢幻樹菇一樣，一晚上睡不著覺！」

　　「咦？我家女兒也是，只要神官來拜訪的那天，一整天都激動死了！」

　　「唉呀，跟我家女兒一樣呢！」

　　……

　　鎮長大人拍拍神官的肩膀，給了他一枚意味深長的眼光。

　　神官只能扯著嘴角，尷尬的笑。

　　「神官，神官，你在這裏嗎？」突兀的大喊，從鐵匠大伯家裏傳來。「鐵匠大伯？鐵匠大嬸？」

　　反復叫了一會，沒有得到回應，達爾侍衛長出了大門，疑惑的左右張望。

　　「我是聽說神官他們都在鐵匠大伯家的，怎麼一個人都沒有？神官，神官？鐵匠大伯？鐵匠大嬸？」

　　奇怪，不是都說神官在鐵匠大伯家的嗎？路上問了幾個人，都說神官是在鐵匠大伯家，還有急事把他們的老婆也找去了，怎麼一個人都沒有？

　　「神官，你在不在啊？有沒有人在？」

　　樹上一片安靜。

　　等了一會，沒有回應，達爾侍衛長疑惑的撓撓腦袋，轉身準備繼續去別的地方找去。

　　——「你作弊！你一定作弊了！」

　　伴隨著這個尖叫的，是轟隆隆的翻桌倒椅聲，結結實實嚇了達爾侍衛長一大跳！

　　怎、怎麼回事？

　　「我才沒有！你耍賴！」另一個更加尖利的聲音傳來，氣急敗壞的吼道。

　　「我才沒有！是你先作弊的！」

　　「你耍賴！明明是你說抓鬮的！我抓到又耍賴！」

　　「亂講亂講！你不作弊我幹嘛要耍賴！」

　　……

　　達爾侍衛長疑惑的撓頭，遲疑的朝著｛非。ｆａｎ。柚子樹錄入｝後院走過來。樓上的窗子開著，兩個小丫頭在樓上吵架。

　　沒有別人在，他這麼個大男人，這個——勸也不好，不勸，似乎也不太好的樣子……

　　這個兩難選擇難倒了達爾侍衛長。

　　撓頭，撓頭。走來走去，走來走去。

　　——這個角度很好，不小心一抬頭，正好對上樹枝上黑壓壓的一群觀眾！

　　大眼瞪……呃，很多人的小眼。

　　「你們在這裏蹲著幹嘛？」達爾侍衛長很傻眼的問。

　　開會？在樹上開會？

　　約會？這麼多人一起在樹上約會？

　　偷聽？好吧，這個可能性比較高。可是這麼多人在樹上聽兩個小丫頭吵架？

　　達爾侍衛長發覺自己的腦袋不夠用了……

　　神官偷偷摸摸、不著痕跡的往裏更縮了縮，準備努力縮到鎮長大人的身後去——

　　不動還好，在這一群靜止的人中，才稍稍縮了一丁點，就被眼尖的達爾侍衛長發現了！「啊，神官，原來你在這裏！」

　　……是啊，他當然在這裏。

　　神官無奈的重新露出臉來，「達爾侍衛長，您找我有什麼事嗎？」

　　然後，神官驚奇的看到，達爾侍衛長露出了為難的，或者說甚至帶點兒尷尬和羞澀的表情來！

　　「能、能不能，那個，呃，借、借一步說話？」

　　◇◇◇

　　房間裏的爭吵似乎一下子到了白熱化的地步，不時傳來翻桌倒椅的聲音，還有兩位女孩子的尖叫聲，「小鳥，先把那個給我！你答應跟我換的！」

　　「先給我先給我！不要給她！小鳥先給我，我可以繼續幫你幹活！」

　　「我也可以！先給我！」

　　又是一陣丟書本茶杯的聲音，聽得樹上的人心驚膽顫。

　　「關窗關窗，它要飛出去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似乎兩位女孩都往窗邊撲了過來。

　　遲了。一個小黑點，狼狽萬分的從窗的邊緣跌出來，叼著一抹白色絲綢，晃晃悠悠的打了幾個圈，羽毛淩亂。

　　這裏實在太危險了，還是保命要緊！

　　看著窗臺上兩張年輕女孩的臉，小鳥只覺得驚恐未定，撲騰了幾下翅膀，就要逃跑！

　　「達爾叔叔，攔住它！」

　　「攔住它！」

　　神官和兩位女孩的聲音同時傳來，達爾侍衛長想也沒想，撿起一塊小石子就往小鳥的方向丟去！

　　啊！

　　驚恐的看到石頭朝自己的翅膀飛來，小鳥直覺收起一隻翅膀——小石子貼身飛了出去。

　　……安全了。

　　還沒等小鳥松一口氣，停留在半空中的身體失去了平衡，直線往下墜落！

　　——「喳喳！」救命啊！

　　救！命！啊！

　　啊啊啊啊啊！

　　後腦勺著地，撞了個嚴嚴實實，小鳥頓時暈了過去。

　　半空中飄落一塊潔白的絲綢的方巾……

　　飄啊，飄啊飄。十幾雙眼睛都盯著這塊絲綢方巾。

　　呃——咦？

　　這、這個，似乎，似乎不像是方巾？

　　有著這個疑問的，並不只是一兩個人而已。只是，誰也不好意思問出口。

　　「啊！」兩位女孩最先反應過來，「我們什麼都不知道！」

　　「啪」一聲關上窗子，再也不開。

　　留下侍衛長跟樹上眾人大眼瞪小眼。

　　飄，飄啊飄，慢慢悠悠的飄落，飄落。

　　達爾侍衛長下意識的伸出手，在快要碰到那潔白的絲綢時候，突然像觸電一般收了回來！

　　絲綢繼續飄，一直飄到地面，平平整整的鋪在地面上。

　　四四方方，針腳細密，作工精緻。

　　——任誰也看得出來，這是一條平角的貼身內褲。而且是相當罕見的絲綢做的。

　　很明顯，這是他的。達爾侍衛長漲紅了臉，終於知道他今天曬在外面的內褲是被誰偷走了！

　　那麼，之前失蹤的那些，應該也是同樣的途徑失蹤的吧？

　　惱火的盯著地上的小鳥，達爾侍衛長幾乎將它瞪出火來！

　　是的，他一直奇怪他的那些貼身內褲被誰偷走了，可他寧可找不到兇手，也不想在這樣的情況下得知真相！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眾目睽睽之下！

　　無論如何，他也不能承認！

　　絕不！

　　小鳥、絲綢內褲、鐵匠大伯家的兩位女兒、以及最近鎮上那些神秘兮兮的女孩子們……好吧，這很容易聯想到一些什麼。

　　雖然不知道這絲綢的主人是誰，但這並不影響整個事情的推斷。

　　誰也不說話，大家看樹葉的看樹葉，看樹皮的看樹皮，就是不去看那潔白的絲綢。

　　靜寂。

　　或許過了幾分鐘，也或許是幾十分鐘，神官突然清了清嗓子，咳嗽了幾聲。

　　「那個，呃，侍衛長先生。」神官非常同情的看著他，「您是不是覺得，這絲綢看起來很眼熟？」

　　事實上，他知道達爾侍衛長剛才為什麼要找他了。

　　眼熟？

　　所有人的目光立即都聚集到了達爾侍衛長身上！

　　對了，達爾侍衛長是王都來的，難道……？

　　探詢和打量的目光充滿了不敢置信！

　　不會吧？鎮子裏的女孩們原來喜歡這樣粗獷、充滿汗臭和男人味的男子漢？這樣的男人小鎮裏本來就多得是！

　　她們之前都以為女孩們喜歡的是神官和莫兒菲斯這樣精緻的人才對？

　　達爾侍衛長心理一咯噔。他太熟悉、太熟悉這個同情的目光了！為什麼神官會被稱為惡魔神官？

　　不，不能讓他繼續說下去！絕不能！

　　「這是達爾侍衛長您……」的吧？

　　「是的，這個東西我見過！」飛快打斷神官的話，達爾侍衛長幾乎吼出來的聲音，立即將神官的後兩個字蓋住了！

　　「我前幾天去神官您的房間，不是見過嗎？整個小鎮，可能只有神官先生您才穿這種絲綢制的內褲吧？這只小鳥竟然偷您的貼身的衣物，真是太可惡了！太可惡了！太可惡了！」

　　——唰！

　　齊整整的目光回轉，全都看向神官大人！

　　是了，這才對嘛！這才合乎情理嘛！就知道，自己家的閨女眼光不會那樣差的！

　　神官只覺得一隻烏鴉從頭上飛過。

　　呱——呱——

　　「唉，神官哪……」鎮長大人同情的看著他，拍了拍他肩膀，搖搖頭，什麼也不說，準備下樹了。

　　小鎮女孩們的夢中情人哪！

　　不知道該羡慕他好，還是妒忌他好，還是同情他好。

　　「呃，我看，我該回去給我家那口子煮飯去了。」羅博斯家的媳婦一邊說著，一邊輕鬆的跳下樹，溜了。

　　「我也要煮飯了。」

　　「唉呀，這麼快就到煮飯時間了，走了走了。」

　　「走吧走吧，大家一起回去吧。」

　　三言兩語，人走了個精光，留了神官和侍衛長兩人，對著一條絲綢無語。

　　怎、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神官滿腦子都是想不通。

　　為什麼都是那麼篤定的目光，都是寫滿了「原來是這樣」、「果然是這樣」的目光，讓他想要說真話都無力……

　　「侍衛長，你——」

　　「啊，神官，我也先走了，肚子餓死了餓死了餓死了，我過幾天再去找你吧！」

　　飛快的說話，達爾侍衛長也飛快的開溜了，只餘神官一人，孤零零的對著一抹絲綢，和一隻暈過去的小鳥。

　　一陣冷風吹過，幾片葉子落了下來，落在神官的頭上。

　　地上的絲綢被風吹起來，飄了一會，又落下來。

　　無語。

　　在這棵很高很高的大樹頂上，暗夜環著莫菲斯的腰，輕輕站在最頂端的葉子上。

　　透明的結界包裹著兩人，阻擋著高處的風。

　　這裏的視野很開闊，能看到整個小鎮的屋頂，以及遙遠的石質山坡、連綿如同綠色地攤、高低起伏的整片森林樹冠，和很久很久才會飛過的一兩個黑點。

　　「這裏的風景真不錯！」莫菲斯向後靠入暗夜懷裏。

　　「你喜歡就好。」暗夜將纖細的莫菲斯整個抱攏在懷裏，下巴摩挲著莫菲斯的發頂。

　　天邊，夕陽的餘暉照得整片樹海微微泛著橙色的光，火紅的雲霞層層疊疊的堆在天的盡頭，顯得異常妖豔。

　　夕陽漸漸下沉，下沉，一直沒入樹海，餘暉也漸漸散去，天色變得黑起來。

　　「天黑了，回去吧。」莫菲斯拍拍暗夜的手。

　　「嗯。」暗夜淡淡的應著，又摩挲了許久，才依依不捨的將下巴從莫菲斯發頂挪開。

　　「晚餐吃什麼呢？要不，去酒館吃點東西吧？我們還沒去過鎮子的酒館吃東西呢。」

　　「不去。」

　　「人界的酒館裏，夜間都很熱鬧的。」

　　「不去。」

　　「現在回去煮吃的也很晚了。」

　　「沒關係。」

　　光！

　　一道巨大的光柱！

　　天邊突兀的照射下一道光，先是天盡頭的一點，慢慢的、慢慢的向下、向下，沿伸成巨大的光柱！

　　光柱貫穿了天和地，然後開始有細碎的、閃電一般的光芒環繞著這道光柱！

　　那是什麼？傳說中的神跡？

　　莫菲斯疑惑的看著暗夜。暗夜皺著眉頭。

　　「有東西下來了。我感覺得到。光明元素混亂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