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113章 孽緣(上)
下回分解,終須解。
這是唯一一天讓我特別期盼那個自閉兒到我屋內的,為得就是聽他的下回分解。
解藥一直未曾煉製出,何以鳳凰族人得知解血影的方法?
奇就奇在,鳳家竟出奇女子,若愛了,便是不顧一切,哪怕捨棄自己的命也無妨。
某一代有這麼一個不怕死的守陵冥士,明知自己身中血影,竟然還有勇氣逃了,他寧可死,也不願苟且活在那骯髒的皇陵。巧就巧在,被當時鳳家的一位奇女子所救,這位鳳家女子也是繼承遺願煉製血影解藥的傳人之一,在幫這位冥士解毒的過程中,兩人日久生了情。情郎最終還是抵不住那血影的毒性,生死一線,那位鳳家女子在絕望之際,便想出了將自己一身的鳳凰血換給了他的法子,直到他的血變成了鮮紅色……
他活了,但她卻死了,因為換進她體內的血影之毒卻無法清除。直到後人想到了過毒,這樣才有了今日的可解之法,但換血之人依然有可能會死。鑑於此種解法的危險性和出於對自己生命的愛護,鳳家人不再輕易地解救中了血影的冥士。
這樣的一個緣由,讓我不禁咬起了唇,解血影之毒的方法,竟是以人命換來的。也就是說,如果我不走運,我依然還是會死。得知這個事實,真是宛如一桶冰冷刺骨的冰水將我從頭到腳給淋了個透徹。
起初,鳳凰族人並不太強制禁止族人與外界聯姻或是往來,但若是聯姻的話,則對方一定要誓死留在皇陵之內,不得再返回世俗。
連自己本族的人都想逃離這死人墓,有哪個正常的大活人會想留在這裡。因而受了誘惑的族人,每每都想要逃,但卻永遠也逃不開。鳳千吟不是第一個,鳳柏谷也不是最後一個。
有時候知道秘密並不件好事,知道的越多,心中苦悶就越多。鳳凰族人的事對我來講,它的每一個故事都是悲傷和哀愁的。
面對這樣的悲傷與哀愁,我唯一的念頭,也是一個字:逃目前,鳳凰族人所寄居的便是那位始建皇陵先皇的封冢,換句話說,在他之後金碧皇朝歷代已故皇帝的陵寢,均是沿著這鳳凰山脈系中修建。而當初我和尋去守的皇陵,也只是近些年代的一兩位先皇的陵墓,所以守陵的冥士們也只是駐紮在鳳凰山脈系最外圍。
這座最初始建的地下皇陵,究竟有多少個出入口,沒有一個人能全知道。當初修建皇陵的工匠們互相之間都不能通消息,監工和工師,也不能互通消息。在皇陵修建完工之後,一道聖旨,所有參與建造的工匠,監工及工師無一生還。
呵,人命賤如草。
這些厲害的工師工匠們,設計的陵墓真是超一流的,我以一直以為地底下是無法呼吸的,也一直崇拜那些盜墓工作者。但生活在這古墓中之後,才感嘆這設計真是巧奪天工,讓死人更安眠,讓活人呼吸更舒暢。
鳳凰族人所知道的活道,僅只按照五行排列的金、木、水、火、土五條活道而已,而那日鳳柏谷帶我走的那條便是其中的木道。
這個傢伙真是太過份了,明明有陽光大道可以走,他偏偏讓我跳深坑。所以,這一點也讓我深深地認知到,自閉兒的內心是絕對的陰暗。
整個皇陵的甬道皆是曲折無比,對在這生活了不知多少載的鳳凰族人來說,它依然是個神秘不可莫測,且機關重重的迷宮。因而鳳凰族人祖訓,不可隨意往內深入陵墓的主室。即使他們帶了路,我與帶路人也有可能迷失其中,只怕一輩子也出不來,因而我只在眾人知曉的範圍內活動。
每一天我都在構思逃跑的最佳線路,研究每一條活道的時候,還得應付鳳武君的痴纏,把我逼急了,我是真得與他刀劍相弋。他的武功極高,面對我,他總是小心以對,生怕傷及我分豪,反而是他經常被我給傷到,他竟不以為然。
我罵他是這天底下最討厭的人,是壞人,用一切惡毒的語言刺激他,他還是不以為然。
「在世人,甚至在你的眼光裡面,我可能是壞人。但在動物的眼光裡面,我們大家都是壞人。在蒼穹天地之間,難道真得有好人與壞人之分嗎?」他回了我這句這麼富有哲理的話,讓我差點暈倒。他對鳳千吟的那份痴情某些時候不得不讓我折服,但我還是不能夠忍受他像什麼似的,整天盯著我。
所以為了少碰見鳳武君,我多半時間都是呆在自己的石室內,合上室門,構思著如何逃。但是地形不打探又不行,所以今日好容易擺脫了他,出了陵墓,往樹林裡探去。
林木參天,還有著千姿百態倒掛著的千絲萬縷的藤蘿,如同瀑布一般,氣勢非凡。青藤之上,綴滿了金色或紅色的小果,點綴著那蒼黑翠綠的藤枝底色更顯豔麗了。
林中帶著木葉的清香,綠蔭下的微風並不顯寒意,天地間卻是和平而寧靜的。在這與世隔絕的鳳凰山中,沒有人,沒有雜音,四處可聞的鳥蟲歡叫聲,那樹葉下一對鳥兒彷彿戀人一般耳鬢廝磨,咬著耳朵,發出「咕咕」的聲音,讓紅塵中的喧嘩和煩惱,似被隔絕在之鳳凰山外。
透過葉間點點陽光,照在紅的花綠的葉上,葉子上還帶著晶瑩、透明而新鮮不肯離去的露珠。風亦是清新的,讓人有種如沐甘霖。
找了個陽光照耀的地方,坐了下來,依著身後的奇石,欣賞著眼前這一片美景。漸漸地,在這一陣迷茫中,我卻沉睡了過去。
恍忽間,我竟聽到了一陣哀傷又很熟悉的簫聲從遠處傳來,這簫聲我有聽過嗎?貌似我沒有聽過,但為什麼這麼熟悉?
倏地,我睜開眼,爬起身,往笛聲方向走去。
鏡湖,湖水在陽光下泛著點點金光。
我看見了吹簫的人,那人身著灰色的布衣獨自坐在湖邊工,彎著脊骨靠在背後的樹幹上。一頭花白披肩中分的長發落在胸前,遮住了他的側面。他就這麼靜靜地坐著,除了那在不停地動手指之外,身體一動也不動,瘦削屈曲的背影映著這湖邊的美景,竟顯得無比的孤寂淒涼。
驀地,他的簫聲止了,他輕輕地轉首向我望來。
我們兩人在看清對方的面容後,都怔住了。
「吟吟。」他垂下緊握簫的手,扶著那樹幹正欲起身。
又是鳳武君這個陰魂不散的傢伙,我嚇得連忙撩起裙子轉身往後跑。
「不,你不是吟吟,她早已不在人世了。」他那陣幽幽地嘆氣聲,讓我猛地止住了腳下的步子。
我緩緩地轉過身,靜靜地凝視著面前這位頭髮花白,面容與鳳武君極其相似的中年男子,他不是鳳武君,他完全是另一個人,但怎麼會和鳳武君那個瘋子長得如此相似。
「你是之洛?」他淡淡地提及我的另一個名字。
我愕然,他怎麼會知道夏之洛的名字?
我突然瞪大了雙眼,難道帶走洛吟心的那個男人是他,而非鳳武君。
我輕輕地點了點頭,道:「正是。」
「呵呵,沒想到十七年不見,你都長這麼大了。」他幽幽地開了口,又道了一句:「你和你娘很像。」
他的話印證了我的想法,他才是帶走洛吟心的那個男人。
他盯著我的雙眼不曾移開,在那雙好看的黑眸裡,我看到了他同樣對洛吟心的痴情,只不過不似鳳武君般地那般瘋狂。
我不情願地偏了偏頭,躲開他灼熱的視線。他很識趣,待我再看向他時,他已經往陵墓的方向走去。
「等一下。」我開口喚住他,道:「能否告訴我她是怎麼死的?」
我對夏之洛有過承諾,我答應過她,要幫她找到她的娘,問清楚當年的事,而今她卻死了,那麼,無論怎麼樣,我也要知道她是怎麼死的,對夏之洛的在天之靈也算有個交待。
他緩緩地轉過身,靜靜地望著我很久,半晌,他才吐了一句話:「你還恨她麼?」
我怔住,道:「這是身為鳳家人都逃不掉的命運。」
他的眼眸轉向了鏡湖,專注地望著那面在陽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深深地嘆了口氣,輕語道:「是我們逼死她的。」
逼死她的?我愕然,他說的他們難道是鳳武君和他?
「能否告訴我她是怎麼死的?」我問。
他慢慢地走向鏡湖,面對著鏡湖緩緩地坐下,背對著我道:「想聽我說的話,那就坐下來吧。」
我頓了一下,隨即在他身旁找了個舒適的地方坐下。
「這是一段孽緣。」他的雙眸仍是望著鏡湖,幽幽地開了口,聲音依舊聽不出什麼情緒。
他叫鳳武陵。
鳳武陵與鳳武君是雙生兄弟,鳳武君是哥哥,鳳武陵是弟弟,兄弟兩人卻是同時愛慕著夏之洛的娘鳳千吟。雖說是雙生兄弟,兩人的個性卻是南轅北轍,從鳳武君這癲狂而陰晴的性格來看,就知道他為人霸道邪氣,而鳳武陵是屬於那種溫文爾雅的謙謙君子。
鳳凰族的歷任族人皆是由鳳家的長子繼承,而鳳武君自是當仁不讓,從鳳武陵的口氣聽來,他對他的這位出生早不了多久的孿生哥哥很是仰慕欽佩,不論是才氣或武功的修為均在他之上。我真得很難相信,那個整天追著我叫吟吟的中年大叔,曾經是那麼一位英年俊才。
鳳千吟十五歲及笄那年,被選為了本族的聖女,而這所謂的聖女並非像我曾經看得那些武俠小說裡的某教某族聖女一樣,一輩子都要保持處子之身,不得婚嫁。非也,當選為鳳凰族的聖女,那麼就意味著是成為族長妻子的女人。
鳳千吟的美貌與才情配當年鳳武君這位英年俊才可以說是才子配佳人,璧人一對。問題就在於,令鳳千吟一直困惑,搖擺不定地還有那麼一個人,他就是與鳳武君長相一模一樣的鳳武陵,鳳武陵的溫柔體貼讓鳳千吟不知該如何做抉擇。
對於鳳千吟這種左右為難卻不知愛說誰更多一點的心理,讓我不禁黯然。讓我想起了相處時日不多,卻對我疼愛有加的夏仲堂。鳳千吟說來算是我的娘吧,她到底是愛夏仲堂多一點,還是愛他們兄弟兩中的一個多一點?
在鳳千吟與鳳武君大婚的前夕,不知道鳳千吟使了什麼手段詐死,讓所有鳳凰族人都以為她死了。兄弟兩人為了她的死,肝腸寸斷,豈料她早已出了這鳳凰山,誰會料想到她是詐死。
詐死?難到這女人會龜息大法?
別說當初木木對鳳千吟好奇,其實我對她更好奇,旖旎優雅,不可方物,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雖不知她的武功達到何等境界,但憑記憶,也絕非普通的武者。
「那後來……何以你過了近八年之多才找到她?」我疑惑地望著鳳武陵。
「她動用了血咒。」鳳武陵淡淡地道。
「血咒?!你說血咒?!」詐聽到這血咒二字,我的身體就忍不住地顫抖起來,喉嚨裡宛若堵了鉛似的。
下血咒的人竟然是她?!竟然是她給夏之洛下得血咒?!我只覺一陣眩暈,真得難以相信,她竟能夠對自己的女兒下這種毒手。
「是的,她動用了鳳家最禁忌的血咒,若不是我及時趕到,她當時命就不保。」他的語氣帶著太多的宛惜。
對的,夏之洛當年以為她要死的,傷心地哭得死去活來,豈料,她卻又莫名其妙地被一個陌生的男人給救活了,帶走了。
驀地,我站起身,雙手緊緊地攥著拳頭,無法抑制情緒,大聲叫了起來:「你是說她動用了血咒?寧可賠上自己的命,都要動用這禁忌的血咒?為什麼?到底是為了什麼一定要讓自己的親生女兒絕育?!身為女人,她難道就不知道,在這個年代,不能夠生孩子對一個女人來說是多麼殘忍的一件事嗎?」
越說我越激動地渾身發抖,鳳武陵就這麼一臉木然地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