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因我一直關注于阿朱阿紫等人,這時才發現不僅靈鷲宮的人到了,就連莊聚賢也已經被蕭峰折斷雙腿扔在一邊,一張醜臉向著這邊,像是要爬過來的樣子。慕容黑髮披散,他先前與段譽相鬥被沐風插手敗落。眼下手中握著斷劍,想自盡未成。
這番巨變出乎意料,眾人霎時靜默之後立刻一片譁然。趙熙臉色發白,人被他的侍衛死死攔住。他自己也知道眼前這個灰衣人並不是隨便可以應付的,只得攥緊了拳頭狠狠地盯著他伺機而動。
除了正在給丁春秋助威的那些星宿派弟子,原本圍觀蕭峰、慕容他們的人群迅速圍過來。段正淳帶來的那些侍衛隱隱收攏了陣勢,將他們的主公護在中間。
沐風臉色煞白,兩眼通紅,渾身殺氣地攻向灰衣人。那灰衣人見沐風來勢洶洶也不避讓,哈哈笑了一聲,道:“你方才勝慕容複的那幾招可是漂亮得很!奈何慕容家的絕學可不止那些皮毛。”
說罷淩空一指,便化解了沐風的掌力。沐風身形一滯,一腳踏在一個丐幫弟子的肩頭,再起時身形如雄鷹展翅,比方才更加迅猛。這番動作看著驚險,卻依舊不失逍遙派的閒散優雅。只聽他大聲喝道:“放開!”
灰衣人不慌不忙地拆招,腳下悄悄用力。我可以聽見自己骨頭發出的咯咯聲,剛剛緩過來的氣差點又沒背過去。耳邊聽見段譽叫道:“清山公子小心,他還沒放人呢!”
蕭峰趕到,連著沐風,兩人對著灰衣人接了幾招,雖然他們聽了段譽的話,顧忌著我這個“人質”都是一沾即走,可繞是如此依舊是砂石飛走,勁風割面。
灰衣人收勢,笑道:“江湖上人才輩出,甚好,甚好!”
你說得意氣風發,豪氣沖天,心裏是不是真高興只有你自己知道。我抹了下嘴角的血跡和灰塵,忍不住腹誹。我清楚地記得離開開封時沐風所說的話。不由咬緊牙關,那樣的事絕不能讓它發生。
幾人對站在一起,沐風的神色是我從未見過的兇狠。慕容氏本就打著“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的旗號,最不怕的就是學別人的功夫。加上慕容博多年潛修,如今更是讓人覺得深不可測。這麼一來,即便是段譽和蕭峰也難以下手。
灰衣人也全然不將他們放在眼裏,向著慕容那邊道:“慕容複,還不快快出來。不過是雙眼睛,莫不是捨不得了?”
眾人聽清了他的意圖,無不唏噓,有些曾由我醫治過的人大罵出口。玄慈方丈口呼一聲佛號道;“我佛慈悲為懷,望施主三思。”
我眼角瞧見慕容已經整好了衣衫,一行人正撥開人群走來。我只覺得自己心中怒火洶湧,你此時施施然擺風度意在何為?
想到此處,我不由大聲說道:“慕容博老先生,你要修兩家之好,何不用你自己的眼睛,豈不是更見誠意?”
我自下往上看去,慕容博眉頭的那一跳便看得極其清楚。話音剛落,他一雙眼睛射出的光芒便如冷電一般。
他冷笑兩聲,拉下灰色的蒙面巾,露出一張瘦削卻線條剛毅的臉,“何家小子倒有幾分聰敏。慕容複,為父的話你可聽清?”
慕容原本站在一側神色莫辨,聽見我叫那灰衣人為慕容博,他面露驚異,眼下慕容博一認,他便驚喜交集。
慕容博見他猶豫,一揮袖子,一柄劍從旁邊一人的劍鞘裏飛向慕容,“動手!”
沐風突然搶上前,攔在慕容前面,大聲對慕容博道:“若你敢動公子一分一毫,我與你不共戴天!”
靈鷲宮的余婆婆立刻接上,“身為江湖前輩竟如此要脅一個不會武功的大夫,顏面何存?”
“哈哈,想來你便是沒孩子的。你看那瞎眼姑娘的娘,為了自家女兒的眼睛,什麼不可以做?”慕容博說道。
段正淳聽聞,搶在阮星竹前頭,向前跨出一步道:“慕容老先生此言差矣。阿紫是我掌珠,若能使她複明,身為父母自當竭盡全力。可即便是要取人眼睛,也當那人出於自願,我大理段氏絕不能行不義之事。”
段譽聽了,接著道:“不錯,不錯。”然後兩隻眼睛又對上了王語嫣小姑娘。他離我不遠,我聽見他兀自低語“若是王姑娘瞎了,要我這雙眼睛,我也願意。”
他們這些話固然有道理,可對慕容博這種現實主義者來說,過程和手段算什麼,最重要的是結果。於是慕容博淩厲的目光投向了慕容。
慕容手中提著劍,望向我。陽光落在劍上閃出的寒芒刺著我的眼睛,然後屬於金屬的冰冷慢慢貼近。耳邊一片譁然,叫駡的有,指責的有,卻沒有人動手。交情夠的投鼠忌器,交情淺的則沒必要涉險。
我看他陰晴不定,冷笑一聲道:“你又何必裝腔作勢?”
慕容瞠目,手背青筋盡現,近在咫尺的劍卻停在半空。
“慕容老先生,既是要眼睛,誰的又有何區別,若是你執意要一雙眼,取我的便好。”沐風的聲音急切焦灼,已是要撲上來。
慕容兩眼立刻能噴出火來,嘴上冷笑道:“說是‘清山公子’原先也不過是個小廝罷了。段氏公主何等金貴怎輪得到你來現你的情深意重?”
“人之高下同身份有何干係?我原是公子小廝沒錯,可我卻知道‘情義’二字如何寫。不比慕容公子,人家段公子饒你性命,你卻為幾分面子暗器傷人。更不要說險些因你喪身獄中的公子,和那百十餘口家破人亡的無辜之人。”
沐風說完,周圍一陣竊竊私語。慕容臉色鐵青,譏笑道:“好,甚好!你既如此一往情深,我成全你又如何?”說罷提劍便上。
我大駭,“慕容複!”
“何家莊的病秧子,讓你倆親親我我一同歸去豈不好?”他眼眶通紅,緊緊盯住我。
眼見他要來動手,這時一個極為渾厚的聲音突然插入,帶著幾分取笑說道:“既然要修兩家之好,何不讓你的寶貝兒子娶了那瞎眼姑娘,結個秦晉之好不是更便宜些?”
阿紫聞言,立刻尖叫怒駡。
這一打岔倒阻止了慕容的行動。我轉頭勉力看去,只見一個黑袍人蒙面站在那裏,上了年紀,眼中精光四射。而慕容博則面容扭曲,卻出人意料地說不出話。我不由慶倖藥效如預計的一樣發作,便開口道:“慕容博老先生,今日天氣如何?”
慕容博眼中流露出狠毒,氣勢淩厲,氣得全身發抖,卻無法動作,我繼續問道:“可否挪開貴腳?”
他依舊不動。
我忍不住勾起嘴角,輕視螞蟻結果往往就是敗在螞蟻的啃咬之下。慕容最是敏銳,他立刻覺察出不對,驚怒無比,“何平,你做了什麼?”
他跨步向前,沐風一掌毫不留情的往慕容心口打去。人的正面本就是護衛的重要部分,慕容哪容得他得手,一邊喝道:“方才你勝了我,難不成還能勝第二次麼?”
慕容出手檔格,沐風卻輕飄飄擦過慕容的手,手腕一翻往下掏去。慕容驚險得側身讓過,沐風臨空收手,左手扣向慕容握劍的右手,不知他怎麼做的,眨眼間劍就換了人。這不過衣袖翻飛了幾下,沐風不僅蕩開了慕容,且將那柄劍橫在了慕容跟前。一連兩次敗給同一個人,慕容臉上真的掛不住,不過他現下好歹知道收斂,只惡狠狠地盯著沐風閉口不語。沐風也無意糾纏,冷哼一聲將劍往地上一扔便罷。
我推開慕容博的腳,稍微動彈,只覺得胸口劇痛,又猛地咳出幾口血來。趙熙匆忙過來扶我。
我這一動,慕容博便失去了支撐,身子歪倒下去。慕容叫了一聲,扶住他,風波惡和包不同也沖了上來。他們幾人盯著我充滿殺意。
我笑笑,扶著趙熙的胳膊起身。
一柄長劍橫在我頸前,“你做了什麼?”
對上那雙眼睛,冷笑道:“我能做什麼?”
慕容神色變幻,旁邊包不同和風波惡要我交出解藥。沐風、蕭峰他們在這裏,我到不覺得他殺我是容易的,於是伸出手,輕輕推開那柄劍。
“不過麻痹一下中樞神經罷了。我在地上躺那麼久,豈是白白給人看笑話的?”
慕容臉色發白,牙根緊咬。
我看著他,露出微笑。然後發現嘴裏痛苦鹹澀的血的味道充滿了口腔,喉間腥甜,捏起袖子忍不住又咳了幾下。放下的時候,就著袖口將嘴角的血擦去。
“慕容,之所以如此便是因你爹武功蓋世,不曾將一個文弱之人放在眼裏。”我啞著聲音說緩緩完這句,便轉身走開。
這個時候我才發現周圍一篇寂靜,似乎誰也沒有想到武功如此高強的人竟栽在一個小小的大夫手裏。他麻痹了身體的這個瞬間,已經足以死上幾十回了。
我拖著沉重的腳步往回走。
“何平,把解藥交出來。”
我聽見他冰冷的聲音,和我自己急速的心跳聲,“我不記得你我之間好得足夠讓你對我頤氣指使。”
“你……”
“我怎樣?”
“何平,把解藥給我,其他的事……”他神色閃爍而且尷尬,並沒有說完話。
我冷笑著想,連對人最客觀的判斷都沒有了。還是說他自覺對不起我,認為我會不再如以往一般向著他,寵著他,以至於懷疑我想要報復他,所以會狠下毒手。他怎麼不想想至今我手裏可結果過哪條性命?
“沒有解藥,更沒有什麼其他的事。”傷害的話隨便就說出口,流暢得讓我自己驚訝。轉過身,不去看慕容的神情,傷心也好,難過也好,同我再無幹係。
包不同和風波惡惡罵不止,若我不交出解藥便要動手。
“何、平!”慕容蒼白著臉,咬牙切齒,眼中泛著一點點血絲。
沐風和蕭峰攔在他的前面,他憤恨不已卻近不得身。
“殺了我就更沒有了。”
慕容博會沒事,只是到時候事情究竟會如何發展我卻是再管不到了……
這一幕戲落下,自然有新的戲碼上演。丁春秋已經被虛竹種下了生死符。終於找到機會的蕭遠山開始了屬於他的報復。
我坐在一棵樹下,看見沐風幾乎要哭出來的神色,對他勾起嘴角,想要去拍拍他的肩,想要張開嘴說“沒事”。可是卻看見沐風大驚失色,他慌忙用袖子來擦我的嘴角。鮮紅的血染在他的白衣上。然後我發現血不斷地從口中湧出來,幾乎染紅他的袖子。
可是,我自己卻絲毫沒有感覺。
意識模糊的時候想要再看看這個世界,於是奮力抬眼望出去,恍惚間,遙遙地,似乎接觸到了他的眼神。哦,他在緊張什麼?我這個半死的人麼?這樣半死不活又是拜誰所賜?
此時去找薛慕華的趙熙恰好回來,見狀慌忙將薛神醫推了上來。
薛神醫放下藥箱,看了我一眼,“不要命的人我救他做甚?”
作者有話要說:碼完了大綱就木有碼正文的欲望鳥……>____